第43章

一周之後,邁阿密國際機場。

時間剛過正午,從亞特蘭大飛往邁阿密的飛機還有半小時抵達,一輛黑色奔馳商務車在等候區停穩,蕭瑜降下副駕駛一側的車窗,從儲物箱裏翻出半包煙,兀自點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熄滅引擎,菲尼克斯嗅到煙味,微帶訝異地偏頭看過來,似笑非笑地說:“我還以為你不抽。”

“吸煙是社交手段中的一種,心理學研究表明人們更容易對有相同嗜好的陌生人産生好感,這是大盜的必修課。”蕭瑜朝車窗敞開的縫隙呼出煙霧,眉心微微擰起,似乎是對味道很不滿意。

“只不過也有跟職業本身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經常吸煙的人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會出現淡黃色的煙漬,衣物上也容易留下氣味,這些會成為一個人的印記,所以我會抽,但是沒瘾。”

“要不要來一根?”蕭瑜晃晃那包煙,帽檐的陰影下,那雙狡黠的黑眼睛笑得彎起來,“尼古丁的鎮定作用可以維持頭腦清醒,有助于提高判斷的準确性~”

菲尼克斯接過煙盒直接扔回儲物箱,“我是醫生,你勸醫生抽煙就不怕下次手術的時候我把剪刀落你腹腔裏?”

“開個玩笑而已,別介意~”蕭瑜毫無誠意地說,靜了幾秒,像是自語般低聲說了一句,“幸好你是醫生……”

菲尼克斯眸底的笑容倏然一僵,旋即伸手摸了摸蕭瑜的頭,“我的任務就是最大程度确保你們的生命安全,況且deer和我認識十年,他的命對我來說同樣非常重要。”

蕭瑜點了點頭。

随後兩人不再說話,菲尼克斯劃着平板查看最近幾天的檢查結果,蕭瑜則眯起眼睛,目光輕飄飄地滑向車窗外——

不遠處有個正在玩手機的少年,穿着灰色長袖帽衫和牛仔褲,從身高和裸露在外的手腕骨骼發育情況來看也就十二三歲的年紀,他的身子很瘦,肥大的外套就像一只面粉口袋,下擺幾乎拖到膝蓋。

小家夥靠在一根承重立柱上,腦袋埋的很低,但是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對方的視線焦點與手機屏幕有一個極不明顯的夾角,這說明他的關注點并不是手機,而是以此作為掩護在尋找目标。

真嫩啊,還是個孩子,蕭瑜在心底笑了一下,眼珠略略一轉快速确定了四周的幾處監控探頭的位置,以及隐藏在來往人群中的幾個便衣,與此同時,那小家夥大概盯上了某個合适動手的旅客,把手機往兜裏一揣,開始行動起來。

“我出去等,順便透透氣。”蕭瑜把剩下的半截香煙按滅,正要下車。

菲尼克斯頭也不擡,直接伸手把人攔下來,“我不是圈裏人,也知道不應該多管閑事,shaw,你回來以後忙得連休息時間都沒有,有那個閑心不如閉上眼睛安靜待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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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蕭瑜拍拍菲尼克斯的手,“萬一用得上呢~”

說完,他拉開車門,像一只輕巧的貓科動物,鞋底着地的瞬間,屬于生物的全部氣息仿若瞬時隐匿,光天化日之下,張開獵網的盜賊猶如無聲無息的影子,擦肩而過的幾對旅客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身旁的車上有人下來。

菲尼克斯臉上露出一抹驚愕的神情,定睛看着蕭瑜穿過人流,若無其事卻又目标明确的繞到了那個小賊身後。

帽衫小賊毫無察覺,悄悄接近一位正在打電話的女士。

蕭瑜快速打量了一遍被小家夥選中的目标,那位女士的皮包背反了,拉鎖朝後,腳下立着兩只大號行李箱和一只登機箱——這是一個出遠門的旅客,而且十分有可能是獨自外出。

随着距離接近,他開始能聽清女人的通話內容,對方說話的邏輯有些混亂,情緒稍顯激動,蕭瑜觀察了一下她面部表情,能粗略判斷出這人應該經歷了某些不好的事,眼下正着急趕過去解決。

蕭瑜心裏微微浮起一絲訝異,按照剛才的距離估算,那小賊不可能聽見女人的聲音,而機場攜帶大量行李并且單獨出行的旅客非常多,也就是說這小家夥只憑神态就能判斷出對方是只非常适合下手的肥羊?!

有點意思啊~某只無聲一哂,用餘光瞟了眼有所察覺的幾名便衣,啧啧,可惜還是嫩,不過以年齡來看應該算是很有天賦了!

蕭瑜随手脫下風衣搭在手臂上,加大步幅跟了上去。

幾分鐘內,小賊已經貼近了女人身後,恰在此時有一批剛剛抵達的旅客走出航站樓,一時間入口寬敞的場地被割裂開來,便衣們注意到監視視野受阻,紛紛調整各自的站位。

小賊見時機差不多了,腳下一亂,趁機撞上那名女士身後,就在那短短數秒之內完成了撕開拉鏈切錢包塞進帽衫下擺并用大腿夾住的全部動作,緊接着踉跄穩住身體,他擡起頭,露出可憐兮兮、眼角帶淚的臉。

蕭瑜眼睛瞬間亮了——!

“哦!天吶!”打電話的女人低聲驚呼,趕緊回頭查看情況,卻只看見了一個捂着肩膀滿臉委屈的小孩子,“你沒事吧?!”

小賊像模像樣地搖搖頭,吸着鼻子說:“我跟爸爸走散了。”

女人憔悴的眼底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對着小男孩欲言又止——蕭瑜了然一笑,像她這種有急事又心情很糟的人通常沒精力去幫助別人,原來是這樣!這小家夥考慮得還挺周到~“對不起,撞到你了……”小賊垂在身側手指不安地卷着衣角,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我很懂事我很無辜不要責怪我’的柔弱氣息,弱弱地說:“我還要去找爸爸,先走了。”

“可以去找工作人員幫忙。”女人略帶歉疚地看着他。

小賊懂事地點點頭,剛剛轉過身,卻聽見在一片嘈雜中,一個男人焦急地叫道:‘羅恩!’小賊心虛的感覺到哪裏不對,但還是抱着僥幸心理淡定邁出一步,下一秒一對手臂從兩側繞過把他緊緊摟緊懷裏,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神經病動情地說:“可算找到你了,爸爸好擔心!”

便衣們:“???”

小賊:“!!!!”

剛出航站樓的駱逸凡和唐少昕:“……”

羅德直接抓狂了,“尼瑪羅恩又是什麽鬼啊?!”

小賊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只感覺身上的兩只手開始不老實地上下移動,神經病一邊念叨着‘寶寶沒受傷吧’,一邊把錢包摸出來以普通人無法分辨的速度塞回女人挎包裏,然後給了對方一個充滿感激的擁抱。

小賊:“……”

小賊眼睛都看直了,別無選擇地接受了這個詭異的設定。

蕭瑜表達完并不存在的謝意,用風衣把小家夥裹緊往肩上一抗,擡頭朝不遠處的三位同伴揚了揚下巴,然後十分潇灑地揚長而去。

商務車內,菲尼克斯拉開副駕駛的門。

蕭瑜扛着人鑽進車裏,“怎麽樣?”

菲尼克斯笑得快岔氣了,“絕了!”

不消片刻,另外三人上車,蕭瑜朝車窗外望了望,道:“先開,那群便衣再傻一會兒也能反映過來,回去再說。”

菲尼克斯嗯了聲,腳踩油門一打方向盤,商務車起步駛離機場,拐上回程的高速公路。

“好久不見,少昕——”蕭瑜朝後邊遞過去一只手。

“好久不見,”唐少昕跟他握了握,“因為這趟過來時間不定,我需要把亞特蘭大未來幾個月的事交代清楚,所以耽誤了不少時間。”

駱逸凡:“你什麽時候回來的?boss那邊很順利?”

“第一天就把委托的事定了,只不過老混蛋很無聊,又用委托書的細節拖了我不少時間,比你們沒早到兩天。”蕭瑜注意到被風衣蒙着的某小鬼不自然地抖了抖,順勢隔着衣服順順毛。

然後他又把手伸向羅德,從後視鏡笑眯眯地看着他,對唐少昕道:“這小子跟來幹嘛,我們阿基得看家養狗,可沒時間陪你家這位小少爺玩。”

少昕點煙,道:“學校冬假,非要跟着過來看看,我就帶他來了,你放心,到時候不會跟着咱們。”

羅德幽怨地看了自家師兄一眼,又不敢反駁,只好把火氣發洩到蕭瑜身上,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怒道:“那個羅恩是怎麽回事?!”

蕭瑜嘴上損夠了自然不在意手上吃點虧,“他呀~機場撿來的,還沒來得及處理。”說着,他把風衣打開。

小賊也窩了一肚子火,但從對話裏聽出了這幾個家夥身份有鬼,也就沒敢動,此時才算真真正正看見了壞自己好事的那個神經病的臉。

“你……”他皺皺眉頭,隐約覺得這個戴鴨舌帽的家夥有些面熟,“我好像在電視上見過你?”

蕭瑜笑眯眯地說:“是麽?”

小賊也不确定,猶疑着點了點頭。

“是不是早晚的新聞頻道,”菲尼克斯意味深長地提示道:“有連續一周左右的樣子,應該能算是專題跟蹤報道?”

小賊:“呃……”

唐少昕補充,“後來調查一直沒有進展,輿論譴責越來越嚴重,我記得上周末那個36d的美女主播爆粗口來着?”

小賊:“你這麽說的話……”

羅德道:“報紙上也有,占了頭條好幾天呢,都快吹天上去了,其實原主就是個喜歡耍流氓的死同、咳!死變态……”

“嗯,尤其喜歡在火車衛生間。”蕭瑜笑道。

羅德:“……”

小賊:“!!!!”

“卧槽!”小賊不可置信地盯着蕭瑜看,“你是shaw?!”

蕭瑜故作震驚地和他對視,“要簽名麽?”

小賊:“……”

“《蒙娜麗莎》現在在哪裏?”

“唔……當壁紙了。”

“約瑟芬的冠冕呢?”

“上次和我們家honey玩捆綁弄斷了~”

“fbi稱有市民舉報半年多以前在德州見過你,那時候正好趕上洲際監獄發生事故,難!道!說?!”

“兒子~”蕭瑜按下小賊頭頂支楞起來的一根呆毛,然後松手,看着它自己又彈起來,“你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小賊:“!!!!”

小賊捂着腦袋徹底抓狂了,“尼瑪你這麽牛逼,為什麽要壞我的事?!”

“你去機場幾天了?”蕭瑜問。

小賊:“一周。”

蕭瑜:“得手幾次?”

小賊:“今天是第三次。”

蕭瑜呵呵一笑,“同樣的衣服同樣的手法?”

小賊:“……我年齡小,扮別的沒人信,不過每次選的地點都不一樣。”

蕭瑜摸摸他的頭,用一種看傻缺的眼神看着他,惋惜道:“還以為是個天才,沒想到只是跑得比較快,算我眼瞎。”

賊:“……”

“就你剛才動手那地方,能拍到清晰面部輪廓的攝像頭一共六處,人群裏還有至少七八個等着抓現行的便衣。”蕭瑜捏住他的臉,惡作劇似的扯了扯,“看起來不是假的。”

“哦,謝謝哦。”小賊弱弱地瞄某人一眼,過了一會兒才非常不确定地說:“你……就是看我差點被捉住,所以才救我的?”

蕭瑜狡猾地眨眨眼,“你以為我們這種人是做慈善的麽?”

小賊心裏徒然一涼,弱弱地把車裏的人都看了一圈,說:“那是?”

“我需要一個身材小又足夠機靈,最好也是同行的人,”蕭瑜笑道:“然後幫我辦件事,你可以和我們談條件,但是沒有選擇做與不做的權利。”

小賊怔住,瞬間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有誘惑力,同時也可能非常危險的交易,那麽要怎麽跟眼前這個明顯比自己老道的多的家夥談條件呢?

“你能給出最好的條件是什麽?”他心裏拿不定主意,所以打算采取一個迂回的方式探探底線。

這種小手段跟預想的差不多,蕭瑜眼底的笑意加深,表情卻十分鄭重,過了很久,他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夏佐,”小賊回答:“沒有姓。”

“那麽……你有沒有興趣成為一名真正的大盜?”

他話音沒落,聽懂蕭瑜意圖的逸凡和少昕同時一怔。

唐少昕訝異道:“shaw,你是想收他做學生?”

“嗯,”蕭瑜認真道:“這是我能開出來的最優厚的條件。”

駱逸凡冷冷地看了夏佐一眼,道:“你和他年齡差距只有幾年,這意味着等到你如日中天,這小子的翅膀也差不多硬了,到時候你不怕他成為下一個康奈爾·舒曼?”

蕭瑜說:“沒什麽好怕的,學生敢造反,提前做了就是了——如果當年他們的老師能意識到這些,也就沒我們現在這麽多事。”

他的聲音很輕,口吻散漫而又輕佻不羁,再配上那雙不笑時也能帶着三分笑意的眼睛,那種真假難辨,亦正亦邪的氣息反倒讓人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寒意。

夏佐吞吞口水,把那一聲幾乎脫口而出的‘我願意’生生咽了回去。

“其實要些錢也挺不錯的,”蕭瑜看出他在猶豫,耐心地安慰道:“我可以給你足夠的時間,一定要考慮清楚以後再做決定,因為一旦選擇了就不能反悔,盜賊的世界向來都是有來無回。”

下午一點半,商務車在濱海別墅院門前停下。

送完人菲尼克斯還要趕回醫院,一行人提着幾件行李進門,阿基米德已經準備好了客房和會議室,見人終于到了,這才按下咖啡機的按鈕,不一會兒整間客廳都漂浮着一股咖啡豆的香氣。

收拾完東西,蕭瑜、駱逸凡和唐少昕進入二層書房,羅德悶悶不樂地坐在沙發上,他旁邊是小一號的、還沒拿定主意的夏佐,兩個人無所事事地大眼瞪小眼,看着阿基米德給loki鏟屎。

同一時間,書房——

駱逸凡和唐少昕在沙發落座,蕭瑜繞到書桌後,坐在那張通常屬于陸岑的高背扶手椅上。

唐少昕道:“來之前逸凡說還有一位,那個意大利人呢?”

蕭瑜說:“他叫維克托·貝魯吉亞,已經去拉斯維加斯了。”

“這麽早?”唐少昕有些驚訝,“委托書不是說時間定在了今年七月份麽?”

蕭瑜:“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但是考慮到對方是舒曼老師,以及威尼斯人賭場本身就擁有一套完整的反千體系,如果等到那時候在安排滲透,計劃成功率會變得非常低,我想要徹底摧毀凱文在拉斯維加斯的産業,就必須提前從內部打入,确保萬無一失。”

“我們需要了解賭場運作,就必須擁有一個既能接觸到游客,又能深入到賭場內部的人,維克托會通過威尼斯人酒店的常規招聘入職,成為一名最常規的荷官,我想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有必要情報反饋回來了。”

駱逸凡道:“也就是說,下一步計劃都要根據維克托的消息再做安排?”

蕭瑜緩慢點了點頭,唐少昕喝了一口滾燙的咖啡,饒有興趣道:“我很好奇你對‘徹底摧毀’這個詞的定義是什麽?在我看來轉移金庫現金以後直接炸了它會比較容易。”

聞言,駱逸凡眸色倏然一暗,蕭瑜注意到這處細節,不懷好意地笑着說:“放心,我請來的這些人哪個都不便宜,尤其是對組織下的委托,金庫裏的十億美金不能滿足開銷,再說了那些賭客都是無辜的~”

“那你的意思是?”

“少昕,你有沒有想過以威尼斯人的規模和客流量,在旅游旺季,如果每一位賭客的每一把都能贏,那一晚上又會賠多少錢?”

唐少昕愣住。

“如果我們在通過暗箱操作加大賠率,凱文有沒有可能一夜之間傾家蕩産?”蕭瑜十指如飛地敲擊鍵盤,投影切換,他繼續道:“當然,我們不是去做慈善的,賭客們的賬戶會修改,最終錢會流入我在歐洲各國開的上千個賬戶裏,所以不管那一晚我們最終能玩多大,凱文都要支付雙倍的價錢。”

“威尼斯人賭場的常見娛樂項目包括骰子、二十一點,輪盤和各種賭博機,我們需要确定賭場骰子、紙牌和輪盤小球的供貨商,以工人的身份混進去,制作特殊道具,至于需要通過侵入重寫程序的賭博機——”蕭瑜莞爾一笑,“就交給鹿鹿好了~”

當日深夜,病房外,蕭瑜照例站在門前,儀器冰冷的藍光一亮一滅,映着陸岑睡熟的臉明明暗暗。

“鳳凰說情緒波動對鹿鹿不好,他讓我過一段時間再進去見他。”蕭瑜手掌按在玻璃上,輕聲說:“所以我每天只在這裏站幾分鐘。”

駱逸凡靠在一側的牆壁上,偏頭看着蕭瑜被染上淡藍色熒光的側臉。

“我有個疑問。”

“你說。”

“如果當初我沒有加入組織,沒有跟你們成為搭檔,那晚游輪上只有你、陸岑和阿基米德,沒有人能取來開啓密碼門的生物信息……”

這是壓在逸凡心裏的疑問,因為他的介入,軌跡改變,他很好奇蕭瑜真正的心裏,但又覺得這樣的設問對蕭瑜來說很殘忍,所以話說一半就改口道:“算了,不說這個。”

“沒關系,”蕭瑜走過來挨着逸凡靠着牆壁,歪頭枕着他的肩膀,“其實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當時我們撬開的縫隙只能允許我一個人通過,鹿鹿也說了讓我走,如果到最後都無法打開密碼門,我想我大概也會被他說服,然後獨自走過我們走過的路,找到能幫助我的人,前往拉斯維加斯。”

“——我會變成一個真正的壞人,讓所有人為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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