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祖孫、婆媳、母女
劉玉真臉上的笑意不變,和四姑娘打了個招呼才回道:“兒媳把箱籠收拾好了,找到幾件給慧姐兒和康哥兒的衣裳,是在家裏時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便拿了來瞧瞧,若不合身我回頭再改。”
張氏一看後頭丫鬟捧着的一疊顏色各異的衣裳,頓時驚訝道:“哎呦這麽多衣裳啊,做這麽多小孩子長得快沒兩年就都不能穿了。”
劉玉真小時候從來沒穿過隔年的衣裳,就是珍貴的毛皮第二年那也是要換個面料子的,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麽接話。
索性張氏也沒有在意,她笑眯眯地沖着幾個孩子喊道:“康哥兒慧姐兒你們兩個快過來,你娘給你們做了新衣裳,和你們前兩天穿的那套一樣好,快過來看看,哎呀都是上好的料子讓你破費了。”
劉玉真笑道:“娘您說的是哪兒的話,一家子人哪兒來的破費呢,小孩子也費不了幾匹料子,這是我的心意,穿出去也體面。”
“對對對,”張氏笑了,“你當家的也是這麽說,這次從省城回來都給我們帶了料子,不過那些綢緞料子我手粗可做不來,我和你爹這兩天穿的衣裳還是四丫頭做的呢,那笨丫頭一天到晚就知道擺弄針線,也不知像了誰。”
劉玉真看了眼腼腆地站在一邊的四姑娘,也跟着笑道:“四妹妹這是像了娘呢,村裏嬸娘們都說四妹妹能幹,正巧我找了幾匹料子出來要給夫君做兩件以上,想把四妹妹讨了來幫襯,就是不知道娘舍不舍得。”
陳荷花打這新三嫂一進門便被她的風度氣派鎮住了,覺得她那那都好看,無論是頭上的金步搖玉簪子還是這兩天身上穿的紅色錦緞衣裳都耀得她睜不開眼,不敢近前。
這會兒聽她這麽一說再看看她衣裳上的精美的刺繡頓時心動了,偷偷地在扯着張氏身後的衣裳,小聲道:“娘……”
張氏剛想答應,但想着先頭大劉氏的做派頓時猶豫道:“這,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劉玉真對着陳荷花笑了笑,道:“怎麽會呢,娘身上穿的這衣裳針腳細密,瞧着便知道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這個幫手兒媳喜歡都來不及呢,不但是妹妹就是慧姐兒我也想着一起領了去,她這年紀也該學着打絡子了。”
慧姐兒倒罷了,但四丫頭可是自己親生的,這小劉氏昨日孝敬的針線看過的人都說好,當家的還說要留着冬至時穿,這讓四丫頭過去幫忙做衣裳肯定能學個一點半點的,那她後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張氏瞧了瞧這小劉氏,不像是不情願的,而且這是她親口說的呢,張氏定下心頓時眉開眼笑道:“她呀就是個木讷的,唯一還算拿得出手的就是這針線了,四丫頭還不謝謝你三嫂,去了不要惹你三嫂生氣知不知道?!”
陳荷花也是喜出望外,連忙道:“謝謝三嫂!”
“快別多禮。”和陳荷花說完了,劉玉真對着角落裏的手拉手的兩個孩子招手道:“慧姐兒康哥兒快過來瞧瞧新衣裳。”
“這兩孩子怎麽還躲呢,”張氏皺眉,走過去提着慧姐兒的胳膊喊道:“慧姐兒你忘了昨晚上你爹和你說什麽了?還不快領着弟弟過去?!不聽話等下不給你飯吃!”
慧姐兒撇撇嘴,拉着康哥兒跟在張氏後面走上前來,停在了三步遠,康哥兒想要上前被她使勁一拉頓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慧姐兒臉上一白,驚慌地望着在場的大人。
劉玉真有些心疼,但這并不是她說話的好時候,便裝作沒看見走上前去半蹲着身子拿了幾件衣裳在他們身上比劃,這些衣裳做的時候都往大了做的,如今一比果然都有些大了,遂收了起來,道:“大了些,回頭我改改。”
張氏一直瞧着她比劃,對這衣裳的料子、繡工和針線都看在眼裏,知道是用了心的。這臉上的笑容越發大了,聽她這麽說便安慰道:“衣裳要做大了好,小娃娃見風長,做大了明年後年還能穿!”
理是這個理,但劉玉真并不準備讓兩個孩子穿不合身的衣裳,她臉面還要呢,遂笑道:“娘說得對,我回去改改多留幾寸明年再放出來也合身。”
“對對對,是這個理!”張氏見她聽從頓時笑得合不攏嘴。
劉玉真進來前他們是在圍着桌子剝毛豆,這會兒正事說完了幾個人便坐回了凳子上,桌子上圓滾滾的青豆裝了一大碗,慧姐兒一邊剝一邊看她,康哥兒則剝着剝着就塞一個到嘴裏,張氏也不阻攔。
劉玉真也動手剝了幾顆,問道:“娘您這剝的豆子是準備晚上吃嗎?這點活計您吩咐顧廚娘做便是了,有下人在哪能讓您這個做太太的動手呢?”
“不礙事,這是我剛去後邊地裏摘的,這麽點豆子一會兒就剝完了,”張氏邊埋頭剝着青豆子,邊說道:“我看廚房有豬頭肉,這青豆子炖豬頭肉得來的湯清甜得很,老三愛吃呢,有了這個菜老三和這幾個皮猴都能多吃兩碗飯,咱們家的豆子種得晚這會兒還沒全黃,再過些日子就吃不上了。”
豬頭肉炖湯……
劉玉真別說吃過,在府裏十幾年聽都沒聽過,估計是顧廚娘買來煮給下人吃的,沒想到被張氏看中了。
她緩慢剝着青色的豆莢,将一個個滾圓的綠色豆子放入碗中,末了轉頭望向耐心剝着豆子的慧姐兒和一邊剝一邊玩耍的康哥兒,柔聲道:“夫君愛吃青豆子炖湯,那慧姐兒和康哥兒也和爹爹一樣愛吃嗎?”
慧姐兒有些遲疑,但是康哥兒大聲答道:“喜歡,甜甜的!”說完又抓了兩顆到嘴裏,歡快地嚼着。
劉玉真擔心他吃太多壞了肚子,忙問道:“康哥兒喜歡甜甜的東西,母親那還有芝麻糖,讓桂枝去取了給康哥兒吃好不好?”
康哥兒眼前一亮,大聲答道:“好——”
劉玉真贊了句“真乖”,然後轉頭去問慧姐兒,“慧姐兒喜不喜歡吃芝麻糖?”
慧姐兒嘴唇動了動,不吭聲。
康哥兒卻是等不及了,把豆子一扔沖着桂枝就喊,“我要吃糖,你快去拿,快去快去!”
一巴掌的豆子灑得到處都是,張氏急道:“哎呦乖孫,這灑了就不能吃了,慧姐兒快撿起來!”
慧姐兒蹲下身子,默不吭聲地撿起了豆粒,很快就撿好了放回碗內,繼續默不吭聲地剝豆子。
劉玉真一時有些愣住了,旁邊的康哥兒跳下了凳子,沖到桂枝揮舞着小手,喊道:“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桂枝瞧了眼劉玉真,見她點頭便道:“康哥兒不用急,我這就去拿。”說完便端着東西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
康哥兒豆子也不剝了,蹲坐在門檻上,待看到桂枝的身影頓時歡呼着跳下來:“糖!快拿給我吃!”
桂枝端着個托盤,上面的一碟子裏累放着堆成尖的芝麻糖塊,湊近了都能聞到陣陣濃香,見康哥兒撲上來連忙把托盤上舉,空出只手摟住他的身子,道:“康哥兒莫急,這就給您拿。”
康哥兒拿到之後立馬塞到嘴裏,笑眯起眼睛,又拿了一塊跑過去遞給張氏,“好吃,甜甜的,祖母也吃!”
“诶祖母的乖孫,”張氏笑呵呵地接過了康哥兒手上的糖塊,只一眼便看出了不同。
他們村沒人種芝麻,想要就得去糧鋪買,所以村裏人做的芝麻糖向來都是粉多芝麻少,不像這上頭幾乎全是芝麻,只這樣拿着便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這麽多的芝麻定是價格不菲。
頓時有些心疼道:“這麽多的芝麻要不少銀錢吧?貨郎賣的饴糖兩塊才一文,給他們吃那些就成了,你這一塊就要好幾文吧?”
雖然才短短的相處了兩天,但劉玉真對這個婆母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當下解釋道:“娘您這可想錯了,做這個糖的糖塊是買來的,但裏頭的芝麻是我那陪嫁莊子上種的,一斤糖能做好些芝麻糖呢,費不了幾個錢且常吃芝麻養身子。”
在張氏的概念裏自家有的東西那就不算花錢,聽這麽一說頓時放心地把芝麻糖放進嘴裏,糖塊的清甜與芝麻的醇香,只一嚼便讓她樂開了花。
劉玉真招呼着陳荷花也吃,取了一塊湊進慧姐兒的嘴邊,柔聲問道:“慧姐兒也嘗嘗好不好?這是上好的芝麻做的糖,很好吃的。”
慧姐兒猶豫再三,終究還是伸手接過了。
幾個人分吃了一碟子的芝麻糖,邊吃邊說話,手上也不停,等糖吃完不但豆子剝完了,幾人也是有說有笑。
張氏起身去內室取了個匣子給她,裏頭是一大串鑰匙和一本冊子,拍着她的手道:“這是你大姐庫房裏的鑰匙和她的嫁妝單子,家具都在屋子裏,老三說給慧姐兒和康哥兒使,其他的都收起來安置在縣城她那宅子裏,如今這鑰匙就交給你收着吧。”
劉玉真吃了一驚,“這,這怎麽使得?”
“使得使得,”張氏松了口氣的模樣,“這一年多都是親家也就是你二嬸嬸照料着,往後你和老三商量着辦,我一個鄉下老婆子哪懂得看顧這些個,你好好保管了将來給慧姐兒和康哥兒成親使。”
劉玉真這才點頭,“媳婦明白了,定會好好保管的。”
劉玉珠的嫁妝有很多,她出嫁的時候老太爺尚在人世,又是嫡長孫女親娘還掌管中饋所以嫁妝豐厚且實在,總金額雖然沒有劉玉真多但是她手裏有來錢的酒樓和當鋪,每年能得活錢一千多兩,幾乎是劉玉真的兩倍。
除此之外還有壓箱銀一千兩,怪不得養得起那麽多下人。
不過從她死後另撰寫的剩餘嫁妝單子來看,她嫁到陳家之後還按着劉家的那一套來生活,所以她每年的進項都花光了,不僅如此壓箱銀也用去不少,如今還剩下三百多兩不知道在哪裏。
陳家這裏就剩下一些舊衣裳和幾屋子家具舊物,其餘的古玩擺設、綢緞布匹皮草、珠寶首飾都沒有,不僅她的沒有,兩個孩子的也沒有,全部東西都被收在了她的陪嫁宅子裏,由劉二太太打理。
除此之外,她去後陪嫁的下人都被陳世文送回去了,劉二太太或發賣或安置,如今這單子上就是一些種田的莊仆、管事、守門看宅的一共二十五人,貼身伺候的一個都沒有。
晚間劉玉真和陳世文說起了這件事,陳世文沉默半響,搖頭道:“不用管,人不用管、錢不用管、物件也不用管,當年亂糟糟的,你二嬸嬸也沒說佃租鋪子等進項如何處置,總之若送來你便收着将來給孩子們,若不送便當是替玉珠孝敬他們二老。”
“我此番中舉,各處皆給了賀儀,官府也有賞賜,給了你後約剩下三百兩,另外待我出門時祖父和爹娘也會再給些,儉省着上京是夠了的。”說着說着他笑了,“至于以後,此科不成我便找個做館的營生,不會餓着你們的。”
看他心情好轉,劉玉真也有了幾分說笑的心思,道:“那往後可就全靠夫君了,妾身不挑,有碗稀粥就成。”
陳世文失笑,望着她的目光柔和而明亮,“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