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象
星漢燦爛,其夜未央。
林驚瓊獨自行走于出宮的路上,身邊不斷行過同是離宮的各家顯貴。
他們多有駐足與她打個招呼,或是好奇看她一眼。只是如半日之前的那種暧昧鄙夷的眼神,至少在明面上是盡數沒有了。
一個面生的侍衛行過,低聲與她道一句:“請鳳侯于武英殿後宮牆翻出,衛相在外相侯。”
片刻之後,林驚瓊從宮牆上一躍而下,落在一輛不打眼的馬車前。
窗簾被挑起,露出秦衛似笑非笑的眼睛:“上來。”
林驚瓊默不作聲上車坐下。
“果然是心上人啊,為他連性命都不要了嗎。”秦衛還是那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
“只是職責所在,換成任何人末将都會這樣做的。”林驚瓊解釋道。
“唔。”秦衛點點頭:“如今誤會盡消,可是歡喜啊?可是迫不及待要去給人家做繼母了?”
“并沒有迫不及待,這不還有和衛相的一年之約麽,末将是有信之人。”林驚瓊笑笑:“或者衛相願意大發慈悲,這就還了末将自由身?”
秦衛挪了目光,盯着自己指尖玩弄:“說好的一年,一日也少不了。再怎麽迫不及待,也請鳳侯忍耐着吧。”
林驚瓊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今夜這些事,全是衛相安排的吧?這般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讓末将歡喜麽?”
這世間,哪裏有那麽多巧事。
只茫茫人海中把尉遲德的娘子尋出來,便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從他得知此事到現下不過短短三日而已,他是怎麽辦到的?或者他在之前就已經在籌謀了?然數日前尚未被逼婚的她,又有什麽資格讓他如此在意?
即便眼下,她也不認為自己有這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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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所求為何?
不曾想秦衛還是盯着指尖,淡然道:“也不算大費周章,小事一樁,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一定要謝我,那不如就此抵消。可好?”
“抵消什麽?”林驚瓊不解。
“強迫你成婚,你生的氣。”秦衛擡眼,略向她這邊傾過身來:“可能就此抵消?”
林驚瓊與他四目相對,不得不承認,這斯文敗類真真是生了一副玲珑心竅、如簧口舌。
可她心中愈發警惕。“末将豈敢怨怼,衛相多慮了。”她垂首,恭謹道。
秦衛便又坐直了身子:“那便好。你既然心無怨怼,便随我去做一件事吧。”
車子走了約有兩刻鐘,停了下來。林驚瓊聽到有官兵前來盤問的聲音,挑簾看去,是到了外城青龍門。夜已深沉,城門早關閉,秦衛竟是要夜開城門。
夜開城門非同小可,他難不成要做什麽震驚朝野的大事?林驚瓊心裏琢磨着,手不由的握起。
出了金陵城,又走了許久,停了下來。林驚瓊随秦衛下車,面前山丘寂靜草蟲嘶鳴,是到了落錦山下。
“你們候在這裏便是。”秦衛對随行的昆城等侍衛們道。
“主公夜深了……”侍衛們一臉為難。
“有鳳侯在足夠了。”秦衛說的倒輕松。他取過昆城手中的燈籠和提盒,示意林驚瓊跟上他。
不,我一點也不想和你獨處,你若受傷又賴上我可怎生是好。林驚瓊心裏也為難。
可見秦衛一意孤行,她也只得跟上:“衛相,東西給末将來拿。”
“不必,不重。”秦衛不讓她碰。
這樣神秘兮兮的,難不成這山裏暗藏了他的秘密力量?難不成那提盒裏裝着玉玺金令?林驚瓊又琢磨。
落錦山不高,然草木繁茂山路崎岖,這夜又無月,只一盞昏黃燈籠照着卻是難行。林驚瓊眼睛牢牢盯在秦衛腳下,唯恐他一不小心扭一下摔個跤什麽的。只覺還不如扛着他走來的爽快。
心中這麽想着,到底忍不住說了出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這裏也沒人看見。”
秦衛便笑起來:“林驚瓊,你是不是覺着,我這身子特別的嬌弱啊?”
“俗話說的好,世事難兩全。”林驚瓊道:“上天即給了衛相絕世的頭腦,自然不會再給你絕世身手。這身子弱了些沒什麽的。”
“哦,是麽。”秦衛看看她:“然林驚瓊你卻獨得上蒼眷顧。又有絕世身手,又有絕世姿容,這頭腦也不差。”
這話倒是中聽。林驚瓊不由的摸摸臉:“多謝衛相誇贊。”
“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幸運。”秦衛又嘆息一聲。
終于秦衛停下了腳步,此處已至山頂了。昏暗燈光映出前方一道碎石修砌的院牆,并一座不大不小的門戶。
“我即這般柔弱,便有勞你帶我翻/牆了。”秦衛謙和地與林驚瓊道。
“啊?衛相身份貴重,這如何使得?”林驚瓊頓時聯想到了他半夜三更擄小公主那事。如今他翻人家院牆,莫非,此行不是為了什麽大事,而是又要去做那等禽獸不如的事情?聽說這山裏多得是達官顯貴的莊院,貴婦小姐們時常過來小住……
“無妨,拜托拜托。”秦衛催促她:“時候快到了。”
啊,時間都約定好了?林驚瓊深吸一口氣:若是你情我願倒也罷了,若是是強闖香閨什麽的,她在面前也可及時攔下,好過他再叫別人協同得手。
于是抓住他的肩膀,施展輕功無聲無息地帶着他躍進了院牆。
“随我來。”他看看四下,輕門熟路地尋着隐蔽處走去。
轉過兩重屋舍,眼前豁然開闊,一座極高的高臺出現在面前。秦衛帶着林驚瓊拾級而上。
這地方幽會麽?頂上無遮無攔的,似乎忒也豪邁了些。林驚瓊終于忍不住問:“衛相,這到底是來做什麽?”
秦衛回頭看看她,嘴角微微翹起:“夜觀天象。”
林驚瓊:“哈?”
須臾已至高臺之上,數丈方圓的平臺之上豎立圓的豎的各色觀天儀器,林驚瓊恍惚想起,朝廷的觀星臺,是設立在落錦山上的。
這夜,夜空湛藍,星漢燦爛,風清氣寧。誠然是一個觀星的好日子。
可是……
“可是衛相為何要來觀天象?”林驚瓊覺着秦衛此人實在太深沉難懂了。
“因為我會啊。”秦衛的回答如此簡單。
他把燈籠挂在觀星臺欄杆上,打開帶來的盒子第一層,取出一物——不是玉玺也不是金令,而是一條折好的羊毛氈子。尋了潔淨地方把氈子鋪好,又打開盒子第二層,取出酒壺、各色幹濕果子。
“你想必渴了,這裏是春水樓的春水釀。”秦衛拿着酒壺朝林驚瓊晃晃。
林驚瓊早被他這奇怪路數整懵了。
看她不動,秦衛把酒壺放下:“你自便,不必拘束。我觀天象去了。”
他運轉那些碩大的儀器,還真是像模像樣的,觀天。
微風吹動他的殷紅華裳,單薄修長的身軀似欲淩虛禦空。高大肅穆的觀天器在他修長的雙手下精妙運轉,仿佛天地間一切玄機都為他掌控。清冷的眉眼專注凝視星漢,亦被星漢回饋以九霄光華。那般明亮的眼眸,似乎根本容不下半分陰謀詭計。
林驚瓊看了一會兒,終究看不透這人,只讓腦中疲累。“衛相觀出什麽來了?”她忍不住問。
“唔,觀出我的命星,紅光罩頂,運勢很不錯哦。”秦衛答一句,還伸手指給她看:“看到那顆小星沒,那就是我的命星。”
林驚瓊看看,暗淡不起眼的一顆小星,如何就是他的命星了?便問了。
“因以往蒼穹中是沒這顆星的。我出生之後,這顆星才出現于夜空。”秦衛意氣風發地與她說:“故而它就是我的命星,以往也每每有庇佑我哦。”
呵,星星也是為你出現的,還真是把自己當回事。林驚瓊搖搖頭,坐到氈子上取酒飲了。
頭頂蒼穹無垠,腳下是繁華的金陵城。城的另一邊,波光浩蕩的大江橫斷。此時夜深,金陵城滅盡千盞燈,江津栖下萬裏帆。纏綿的霧氣,從大江中,從葳蕤草木間搖搖升起,似為這城,為這煙火人間,蓋上一襲柔軟的雲被。
林驚瓊看着這一切,心中漸覺安詳平和。
也有些困了。
她依靠着欄杆,慢慢合上了雙目。
不知幾時,一聲“林驚瓊”将她喚醒。
林驚瓊驟然擡頭睜目。
滿天星漢,此時皆傾落向她雙眸。
林驚瓊腦中一時空白,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在。
“是星隕。”秦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麽多的星隕,我亦是生平首見。”
林驚瓊眸子這才能動一動,看了他:“星隕?我不是在做夢?”
“嗯?你可是睡迷糊了?” 秦衛笑看她,雙眸尚承載星光,亮的讓她幾無法直視:“莫怕,隕星砸不到你身上的。”
林驚瓊隐隐覺着這話有些熟悉,可腦中還被這奇觀驚的如沸如騰,一時想不起來了。
她亦未察覺他此時挨着她與她并肩坐着,甚是不妥。
她只顧貪看這天地奇觀,忘卻所有俗世煩憂。
天地亦無聲,然冥冥中似又有一曲宏大樂章,不是人間凡響。
許久,星子落的稀了,秦衛才笑問了一聲:“你可喜歡?”
林驚瓊的心肝猛地顫了一下。
那時候那人也是這樣問她,你可喜歡。
許是此時此刻此地玄幻不似人間,林驚瓊有一瞬間,竟覺着在她身邊就是那人。
啊啊啊,自己瘋了麽!回過神來,她瘋狂搖頭,要把那種詭異的感覺抛諸九霄雲外。
“嗯?你怎麽了?”秦衛又問她。
“啊,啊沒事。”林驚瓊慌亂中口不擇言:“你來這兒,就是為看隕星啊?我還以為你來偷人呢。”
秦衛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啊末将失言衛相恕罪衛相恕罪!”林驚瓊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趕緊跪地請罪。
“你沒罪,你也沒失言,”他傾身湊到她耳邊,溫熱氣息輕撫她耳垂:“我是偷人,偷你啊。”
偷人這種話讓他用那種冷冷清清的聲調說出來,格外的違和。
他這是調戲自己嗎?林驚瓊瞪圓了眼睛。
不不,是嘲諷。轉瞬她反應過來。
“哈,哈,衛相說笑了。”她忙陪笑。
秦衛便也笑了起來。
林驚瓊松了口氣,心想他即當場嘲諷回來了,便不會記恨在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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