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争吵
天邊已露魚肚白,秦衛與林驚瓊才回了城中。
“你回你府裏補個覺吧,我去早朝了。”車馬進入林府所在的小巷,秦衛與林驚瓊道。
“這一夜沒睡,還要去早朝?”林驚瓊驚訝道。
“政務繁忙。”秦衛道。
“既是政務這般繁忙,還有閑情逸致徹夜觀星?”林驚瓊挑挑眉。
“看多人世間污濁,須得洗洗眼睛才好。”秦衛正色道。
“主公君侯,蘇越川在府門外。”此時車外昆城低聲禀報。
林驚瓊吃了一驚,忙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快走幾步轉個彎,果然見她府邸那不大的門戶前,蘇越川一動不動地站着,落了滿身的風露。
聽到動靜,他驟然轉頭,那雙如她父親一般的眼眸笑了起來:“你這是從哪裏來,我原想天亮之後入府求見的。”
“你受了那麽重的傷不在家好好養着,跑這兒來做什麽?”林驚瓊在離他數步之遙立定了,問他。
“我欠你一個道歉,已經遲到了五年,不能再遲了。”他說道:“抱歉,那時候我什麽都不知道。”
林驚瓊撓撓頭:“終究五年太久了,那時受的傷早好了,便連痛楚都淡忘了。這遲來的道歉委實沒什麽用。”
“沒什麽用嗎?”蘇越川蒼白的臉上添了一層灰敗:“那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麽?”
林驚瓊還真認真想了想:“唔,我現在身居高位,要權有權要財有財,還真什麽都不缺。便宜你了,你回吧。”
蘇越川還一動不動,林驚瓊的困意上來了,與他擦肩而過往府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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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瓊,我一直心悅于你。”蘇越川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五年前我已然心動,只是那時年少輕狂,輕視于你,不願與你坦誠……後來被顧知弦所騙,我必須娶她,我才知道我有多少話想對你說,可是,可是我怕再看你一眼我就不能娶她了。所以我匆忙逃離,所以這五年,我從不敢回湖東城……不曾想,卻是被老天如此戲弄……”
林驚瓊的腳步停下了。
“這樣啊,”她遲疑着道:“我當年,應該也喜歡過你這個人的。可是,時過境遷,你已兒女雙全,我也遇到了更好的人。所以你這些話,和你的道歉一樣,當真沒什麽用。回去吧,別自找煩惱了。”
“已經遇到更好的人了嗎。是,你是值得比我更好的人。”蘇越川點點頭:“如你安好,那我也能安心些。”
林驚瓊轉過了頭。“我突然想到有一事你可以為我做。”她道:“讓我摸摸你的眼睛。”
讓我摸摸你的眼睛。這句話簡直是刻在蘇越川心裏。
那時,他淪為她的階下囚,她橫刀立馬看着他,說讓我摸摸你的眼睛我就放你走。
元宵燈會,她從天而降,撲了他到暗巷牆上,說讓我摸摸你的眼睛否則我喊非禮。
他領兵出巡,她裝作小兵,混進他帳篷裏,說讓我摸摸你的眼睛我就告訴你前面的陷阱。
……
“我的眼睛對你而言有何特殊之處麽?”這句話也藏于蘇越川心中許多年了。
林驚瓊點點頭:“你的眼睛和我爹爹的很像,我就忍不住想摸摸。”
真是湊巧,剛被人說了和葉梓将軍像……蘇越川心中突然一動。
葉梓将軍是帝京人經久不息的話題。前兩日他探訪親友時,亦提起葉梓将軍,并得見将軍的一副畫像。現下想想,那畫像的眼睛,誠然與他有點相似。然最相似的,卻是将軍手中的那把長刀。
那長刀名斷鴻,只看刀身部分,與林驚瓊往日從不離身的那把刀,輪廓一模一樣。
林驚瓊那刀,聽她說過是她爹留下來的殺豬刀。蘇越川是見過它的威力的,削鐵如泥吹毛斷金。用來殺豬,未免太大材小用。
……
蘇越川暫且壓制下心中那個大膽的猜測,走近林驚瓊兩步,仰起頭:“既如此,我便把它作為謝禮送給你好不好。”
林驚瓊方擡手欲觸,聞言不由得愣了:“什麽謝禮?”
“這雙眼睛,送給你。”第一縷陽光破曉而出,蘇越川的眼眸愈發熠熠生輝:“你以後思念父親時候,盡可找我。”
林驚瓊心中到底湧現一絲柔軟。
“這謝禮倒不錯。”她歡喜笑起來,擡手拂過他雙眸。
“哪裏有送人的東西還自家留着的道理。”不防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來:“若真有誠心的話,合該把這眼睛剜下來奉于君侯案上才是!”
林驚瓊轉頭,看她府中管家羅寧在門扇後探頭探腦。
“說什麽呢,沒規矩!”林驚瓊斥道。
蘇越川終于離去了。林驚瓊伸着懶腰走進府裏,一擡頭,見秦衛端端正正坐在正堂裏飲茶。林驚瓊一驚,差點扭着腰。
“衛相不是去早朝了嗎?”她趕緊把身子扯直了問。
“突然想到一件要緊事。”秦衛向她勾勾手指。
林驚瓊快走兩步到秦衛身邊:“衛相請吩咐。”
秦衛又向她勾勾手指。
還是這麽神神秘秘的。林驚瓊彎腰,把耳朵湊向他。
他仰首,殷紅雙唇翕動,有清茶的餘熾在方寸間蒸騰。
造化真是神奇,這麽清冷一個人,偏生生這麽一點勾人的唇。不過話又說回來,斯文敗類是合該生這個樣子……
眼角餘光裏那點殷紅越來越近,林驚瓊卻還東想西想。
直到熾熱從臉頰散開,林驚瓊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親了她?
林驚瓊不敢置信地轉眸,秦衛不躲不避地與她四目相對,那唇還粘在她臉上,且愈發用力吮了吮。
轟隆一聲,秦衛連椅子帶人翻倒在地。
世家墨氏,想想那倒黴的墨氏……林驚瓊心裏趕緊念叨了幾遍,才壓制下了想再踹上兩腳的沖動。
“衛相如何解釋這輕薄之舉?”她磨着牙,陰沉沉問他。
秦衛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聲音還是那麽雲淡風輕:“你這張臉與我母親很像,我就忍不住想親親。”
這,他這是聽到自己與蘇越川的話了?然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林驚瓊還沒想明白,秦衛又道:“不如你便把這張臉作為謝禮送給我,我思念母親時候便找你親上一親,好不好?”
這人,這人,這人果真斯文敗類!“衛相,請自重。”林驚瓊咬牙切齒道。
“親一親過分了嗎?那摸一摸總使得吧?”秦衛道:“你摸得,我摸不得嗎?”
他側卧在地,一臂前伸,發冠歪斜,頭無力地枕在臂上,清淩淩的眼睛茫然看着她,真真是一副好單純好無辜好不矯揉造作的模樣。
這人和半日前星漢之下缥缈如雲中君那人當真是同一人嗎?
“啊,好疼,我身上好疼,我動不了,我起不來。”清淩淩的眉眼蹙了起來,修長的手伸向她。
他是如何用與治國理政時一般無二的聲音說出這種話來的?林驚瓊拔腿往外走。
“你不扶我?”身後秦衛不可置信地道:“是你弄傷了我!”
林驚瓊深吸了口氣,腳步一滞:“是衛相舉止有失在先,怨不得末将。”
“不管如何動手就是你不對!你弄傷了我,你要負責!”秦衛強硬地道。
他是不是磕壞腦子了?他摔倒在地時候好像是頭碰到椅子上了。林驚瓊有一瞬間想。
她提步繼續走。
萬萬沒想到修長的手指竟扣住了她腳踝:“你當真不扶我?你現在不扶我,以後想扶可就難了。”
林驚瓊驟然轉身揪住他的衣襟拉起他,蒙頭蓋臉摸了摸他腦袋。
沒傷痕啊,那就沒磕壞腦子啊!
“傷在身上,”秦衛與她道:“你也要摸摸嗎?”
林驚瓊定定看着他,手突然松開。
秦衛啪嗒又撲倒在地。
他再擡起頭之時,林驚瓊已走出了屋外,伸腿把門扇一扇扇踢上。
“衛相即想躺在這裏,便安心躺着吧。”最後一扇門關閉之時,她冷冷地看他一眼,揚聲吩咐人:“取鎖來!”
“不是,君侯,衛相還在裏面,衛相還倒着……”羅寧看她當真把門鎖上了,一臉驚慌。秦衛的侍衛也聚集過來,卻是無人敢阻止她。
“你還,還囚禁我?我說真的,你今日即關住了我,再想讓我走,可就難了!”秦衛在屋裏又說了一聲。
林驚瓊拔腿去了禁軍衙門。
他到底什麽毛病?一早上林驚瓊都在想。昨夜本就沒怎麽睡,再加之這腦中胡思亂想,她只覺頭昏腦漲,與禁軍諸将應對是也多有失當。
到中午時分,她的兩個參将顧如之與卓栩,一起神神秘秘來尋了她。
“君侯,朝中怕是出事了。” 顧如之壓着聲音湊她面前道。
“何事?”林驚瓊挺直脊梁,強打起兩分精神。
卓栩拿手擋着嘴:“今日衛相未上早朝,未去延英館理政,亦未向文武衆臣有任何交待。眼下前朝都亂成一團了!”
“……”林驚瓊複癱倒椅子中:“許是他,唔,一時鬧個脾氣,犯個懶呢?”
“君侯當衛相是何人!”“衛相那是何等勤政,這天塌了怕是他也不會犯懶。”二參将顯然對她這淡漠态度很是不滿,急急告訴她:“先前唯有一次也是這般情形。”“兩月前說是衛相突然抱病,大夥兒私下揣度是衛相被刺殺了。”“然有人就開始蠢蠢欲動,總之那次朝中要員就去了一十七人。”“咱們先前那指揮使,也是那時落馬。”“君侯萬不能等閑視之啊!”
“那你們想讓我怎樣?”林驚瓊懶懶問道。
“首先,各處防務提升至緊急狀态,巡守人員增加至平日兩倍。”顧如之豎起一指。
“其次,校尉以上者,甲胄荷劍于宮城和衙門待機,全天不得歸家。”卓栩豎起一指。
“再次,全部人馬歸營,以戰時狀态戒備。衙門不許任何人出入,違者斬殺。” 顧如之又豎一指。
“第四,照會京兆尹和巡防營,若有動亂發生,以君侯馬首是瞻,協同進退。” 卓栩又豎一指。
林驚瓊如見了鬼般看他們:“不就衛相消失了一個上午,用得着這般大張旗鼓嗎?”
“君侯初入朝堂,還沒經歷這朝堂風波。求君侯就聽屬下們的吧!”“這哪裏算大張旗鼓,京城各處只會比咱們這兒有過之而無不及。”二人急切地道:“請君侯速速下令吧!”
“不會有事的,是你們多慮了。”林驚瓊強硬道。
兩人無奈對視一眼:“君侯請随我等來。”
他們将她拉上了宮牆上高高的角樓。
“君侯請看,”他們指向偌大的金陵城:“這城中現下是個什麽樣子了?”
放眼望去,早上她行過時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大街,此時冷冷清清。開店的關了門,擺攤的不見痕跡,只剩下一兩個乞丐縮于牆角。偶爾一兩行人,亦急急忙忙跑過,唯恐下一秒便有災禍降頭的樣子。
林驚瓊說不出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秦衛:我慣來以實力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