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圖紙
林驚瓊拿過一件來細看。這件煙灰葡萄紋窄袖上衣,不正是那畫上摘花美人穿的嗎。林驚瓊的記性很好,畫上這葡萄紋的紋路繪制的仔仔細細清晰明了,與眼前一模一樣。還有外罩的一件淺黛色紗衣,袖口墜的一圈水滴樣黛色琥珀也一如畫中。
再看其他衣服,水碧配石褐那套是美人出行時穿的,秋橙配湖藍那套是美人看書時穿的,大綠赤金紋那套是美人與宴時穿的,銀朱配胭脂那套是美人騎馬時穿的……那些畫中的每一套衣服,都化作實物出現在面前。且用料華貴,紋飾加了珠寶點綴,比畫還要再美上三分。
林驚瓊疑惑皺眉:為什麽要自己打扮成他表妹模樣,他直接把正主留在身邊不好麽。
“看,這樣式多別致,外面可是沒有的,”韓娘子見她面上絲毫不見歡喜,不禁出言勸道:“少夫人試試看吧。”
“以後吧,”林驚瓊把衣服扔開,拔腿往外走:“眼下還有事。”
“什麽事啊?”秦衛恰回來了,迎面撞上。
林驚瓊眨眨眼壓下心中情緒,從容看他道:“才想起來我們金州兄弟是今日離朝,末将卻是睡過去把事兒全忘了。這便想趕緊趕去看看,說不定他們還在等着末将沒走呢。”
“我已打發羅寧去和他們說過,你有事不能去給他們踐行,他們不到中午便已起行了。”秦衛答道:“想來你也不會糾結這臨別一面吧。”
“勞衛相費心安排。”林驚瓊颔首稱謝。
“新作的衣裳,試了嗎,可喜歡?”秦衛已然看到裏面一屋子衣裳,眼波閃動,含笑問她。
“衣裳自然是好,只是不太适合末将。”林驚瓊直截了當地道:“末将又不是尋常女子,素來不喜濃妝豔飾。這些衣裳,誰喜歡送給誰吧。”
“不喜歡嗎。”秦衛垂了眼眸:“那便罷了。”
“衛相如無事,末将先告退回趟林府。”林驚瓊轉身離去。
回了林府,花園裏正熱鬧着。地上已挖出數個大小不等的洞,仆役們正把從別處挪來根部包着土的花木往裏面移植。
羅寧負手在一邊盯着。見她來了忙上前迎了,又解釋道:“先前主公吩咐說這院子裏花木稀少普通了些,這幾日尋了些好的來種上。”
林驚瓊隐約想起第一日來的時候秦衛似是說過這樣話,便默不作聲點點頭,繼續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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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寧做事慣來細致周到,忙從袖中掏出一張圖紙展開,追着給林驚瓊看:“主公親自安排的,這邊是玉蘭,海棠,這一片是芍藥……”
圖紙上精細描繪了小小花園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林驚瓊掃了一眼,目光凝定于圖上标注的文字。這字她早上才仔細看過,熟悉的很:“這難不成是衛相親筆畫的?”
“是。”羅寧答道:“主公博學多識,于造園造景亦精通一二。時常親自畫了圖紙,交代咱們去布置。”
“哦。”林驚瓊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道:“那就好好種……”
她的話戛然而止。
她又想起那些畫那些衣裳,如有神助、驟然明了:那不是畫,是圖紙,衣裳的圖紙。自然畫的那人也不是夏臻,是她自己——那是秦衛親手給她畫的衣服樣子!
林驚瓊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只覺如咽下一口蜜糖也似。
她猛地轉身往密道跑去。
“诶,君侯,何事這般着急忙慌啊?”羅寧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差點踩空。
着急忙慌……啊,是了,自己現下這心裏,是過急,過慌了。林驚瓊驟然又停下了腳步。
自己這情緒完全給他牽着走啊。
這樣不好,也不對。
自己數個時辰前還在不忿他的種種隐瞞、不告而別、不肯相認、不肯坦誠,着意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轉眼為着這麽幾件衣裳,就自亂陣腳了?
千萬要沉住氣,林驚瓊告訴自己。
可是那些衣裳真的很好看啊,當真送別人了怎麽辦?那麽精致的衣裳,每一處都是他耗費心血為自己想出來的,穿在別人身上,如何能忍!
林驚瓊又奔跑起來。
卧房裏已空無一人。秦衛與張韓二位娘子都不在了。
林驚瓊出去找了人問,道是張韓二人去廚房了。
她急急往廚房而去,推門而入之時,便見張娘子蹲在竈下,毫不遲疑地把那些華光潋滟的衣裳往火光騰騰的竈裏塞。
“慢着!”林驚瓊一個跨步過去抓了回來。
好險好險。她心疼地抖開查看,還好,只是略沾了點灰,并未燒到。
“少夫人不是回那邊麽,如何來這裏了?” 張娘子問她:“這些衣裳少夫人既然不喜,奴婢正要燒掉。”
“便,便是我不喜,這麽好的衣裳,尚未沾身的,如何能燒掉。”林驚瓊道。
“是大公子吩咐的。”張娘子答道:“再說既是少夫人的東西,便是少夫人不喜,也沒有給別人碰的道理的。”
停頓了一下她又道:“只是可惜了做這衣服樣子的人的心血,聽說是足足琢磨了月餘,每日夜裏描畫到三更呢。”
哈,她還沒回來時候他就在預備了麽?啧啧,做這麽多什麽都不說有什麽用啊!林驚瓊用力壓制着嘴角不要翹起。
“那什麽,我正巧有個宴會,用的上這些衣裳。”她正色道:“便別燒了,拿回去吧,唔,我試試。”
“是。”張娘子面露驚喜之色。
與之同時,秦衛在書房裏批閱奏章。
滿滿一硯朱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很快當值的暮天便被喚入,将批好的奏章送走。
這些倒黴貨。暮天掂量下手中奏章撇撇嘴。
縱然主公面色未有任何異常,然他們這些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人自然知道,主公現在心情怕是極差。
能如此牽動主公心腸的,自然只有鳳侯。
主公送出的東西,還沒有如此被人嫌棄過。更何況主公在那些衣裳上耗費的精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多,畫了改改了畫的,前前後後用掉的紙張也有手裏這摞奏折這麽厚了。
就和鳳侯透個口風又如何,主公這性子啊。暮天心裏嘆口氣。
然轉念又一想:若是透了口風鳳侯還不領情,豈不丢臉到家?
總之今日當值是要小心了……
送走奏折回來,韓娘子便來請他通傳:晚食已好了,少夫人在等着大公子同用。
“她回來了?”秦衛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放下筆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之後才起身往花廳而去。
轉過一道月亮門,便見花廳之前紫藤花架下站了一個人,聽到腳步聲,轉身向他們走來。
黛紫襦裙随走動在黃昏餘晖中劃出溫柔的光線,煙灰上裳緊貼肌膚,露出精致的鎖骨。一點珍珠項飾在鎖骨中間熠熠閃爍,遙應着小巧耳垂上兩只盈盈欲滴的明珠耳珰。一半長發以玉簪挽作高聳螺髻,另一半以錦帶束起柔順垂墜在身後,再不用半點釵環。
真真是極适合這春日黃昏的溫柔模樣。
秦衛的瞳孔驟然緊縮。
“不是說不喜歡嗎?”他問走到面前的人兒
“啊,後來末将想想,做都做了,不穿豈不浪費。末将出身寒微,最見不得糟踐東西。”林驚瓊擡起雙手,在他面前轉了個圈:“不曾想穿上之後才發現,倒不是時下常見的小姐們的衣服款式,并不豔麗繁瑣,實則挺适合末将的呢。衛相覺的呢?”
“嗯,很好看。”秦衛目不轉睛。
“衣裳好看,還是末将好看?”林驚瓊指指自己。
“自然是你好看。”秦衛點點頭:“衣裳不過是為你增光添彩罷了。”
“承蒙誇贊承蒙誇贊。”林驚瓊掩唇而笑。那模樣如同一只偷到了魚的小貓也似。
秦衛便覺着心裏也有只貓爪在一下下的撓。
“末将叫他們賞這做衣裳的人了。”林驚瓊好不容易忍下笑,又道:“心思真是精巧,末将從來沒見過心思這麽精巧的人。到底是衛相的人,就是與衆不容,真真世間難尋。”
秦衛看着她,眼睛那麽明亮,她每說一句,他的眼睛愈亮一分。“是麽,你的心意變的倒快。先前你說不喜歡那會兒,那模樣,倒好似有人欠了你銀子一般。”他應道。
嗯,有那麽明顯麽?“那什麽,那是起床氣,不關這衣服的事兒。”林驚瓊忙擺擺手:“還是要謝衛相,托衛相的福,末将才能這麽好看哦。”
“如要謝我,可否應我一事。”秦衛問。
“衛相盡管吩咐就是,末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林驚瓊豪邁地道。
“不用你赴湯蹈火,就是改一改這稱呼。你眼下這模樣,一口一個末将委實別扭。便與我平輩相稱便是。”秦衛道。
“平輩相稱?衛相比末将大,末将要叫衛相一聲哥哥?”林驚瓊做懵懂少女狀:“太失禮了吧?”
秦衛倒是沒想到她想到這上頭。“不失禮,”他咳嗽一聲道:“也使得的。”
不防林驚瓊噗嗤一笑:“衛相真是個戲弄人的行家裏手。好了好了不說笑了,吃飯吧。”
同樣的黃昏餘輝下,秦和走進了王妃夏氏的院子。
越王妃歡喜而慌張地迎了他:“殿下怎不提前叫人來說一聲,妾這裏今日倒沒預備什麽好飯食。”
“王妃近來想來忙的緊。”秦和不急不慢地道。
“不過是王府內外那些事罷了。”越王妃親自給他挪了迎枕,伺候他在榻上坐下。
“王府內外嗎?”秦和握住她的手:“沒有伸到別的地方去?”
越王妃頓時變了臉色:“殿下,殿下可是妾哪裏做的不妥?”
秦和定定看着她,直看的她面容變色額上汗出。
“沒有不妥便好。”最後他只扔下這麽一句,複又離去。
越王妃癱倒在地。心腹人來扶她,她與她低語:“難不成,是長夜明珠那事給他察覺了?”
“若是察覺了,以王爺的脾氣早發作起來,”心腹人安慰她:“想來無事。王爺以前這般陰晴不定時候,不也有過麽。”
秦和出了院子,随從十五跟上來。
“王爺為何沒處置王妃?”十五問道。
“我就突然想着,壞人總得有人做,我可不想做這壞人叫衛兒記恨。”秦和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更新估計都要這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