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夕何夕

有什麽模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點點接近,又一點點飄遠;四周好像是白茫茫的一片,又隐隐有黑霧穿梭其中,透着股莫名的詭異;身體很輕,感受不到重量的那種輕,像躺在雲端,不知今夕何夕。

這只是一場夢,冗長又無聊的夢,所以你該醒過來了。

闕祤在夢裏這樣告訴自己。

砰!

他感受到了颠簸,身體翻轉時也不知道是撞在了哪裏,發出了一聲不小的聲響。痛感複蘇,總算喚回了他一直不清不楚的神智。

闕祤吃力地睜開眼睛。

他維持着平躺的姿勢對着棚頂看了半天,才分辨出這應該時間屋子,只是光線實在暗了些,也不知道這會兒是什麽時間。腦袋昏沉沉的,身上有些冷,他想,可能是自己病得不輕,要不然怎麽感覺整間屋子,連帶自己都在晃呢。

又躺了一會兒,就在他以為自己很可能又會這樣睡着的時候,耳朵捕捉到了一絲輕微的啜泣聲。

那聲音來自于自己的左手邊,闕祤呆了一陣,擰着脖子向左看去。

他這才發現,原來這間房很大,足夠容納幾十人了。不過房間裏的人并不多,至少他看到的不多,只有十幾個,每個人隔着幾步遠的位置蜷成一團坐着,都低着頭不說話。

哭泣的是個看上去只有十餘歲的少年,他的位置靠窗,本就不大的窗口被他的身體擋去了大半,難怪房裏這麽暗了。

少年看上去很單薄,全身上下都髒兮兮的,還布滿青紫傷痕,露出的半張小臉寫滿憂愁,随着他每一次抽噎,好像連肩胛骨都在顫抖。

闕祤一愣,自己怎麽就直接看到人家的肩胛骨了?

他終于遲鈍地發現,這房間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不着寸縷地光裸着的,毫無遮擋。

他大驚着想要坐起,頭才擡起來一點就暈得厲害,又跌了回去。緩了片刻,覺得好些了才決定再試一次。

這一回他動作很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坐起來,竟已累得直喘。低頭看了眼自己,果然也是什麽都沒穿,他感覺臉上的溫度有攀升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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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腳腕上綁着一條鐵鏈,闕祤伸手拉了拉,鐵鏈發出難聽的鈍響,一直響到他身後。

他回頭,看到連着鐵鏈的半截鐵管就立在自己身後,插在地板裏,死的。

闕祤摸摸被撞的額頭,想自己大概就是被這東西叫醒的。

他實在是不習慣如此“原始”的狀态,別扭地歪坐在那裏,用腿擋住□□的關鍵部位,手摸着腳腕上的鐵鏈,一邊歇息一邊回想着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以及這到底是哪裏。

少年的哭泣聲慢慢弱了下去。

闕祤又向他看去,正撞上聽到動靜看過來的少年怯懦的視線,他張嘴想讓少年幫忙解惑,先于話語出來的卻是一串沙啞難聽的咳嗽。

只是許久未進水的喉幹倒也罷了,咳着咳着,闕祤開始感覺不妙。丹田處空蕩蕩的,難以聚集真氣,還有輕微的痛感。類似的痛感同樣出現在心口處,惹得他胸悶難耐,下意識運功想要壓制,經脈卻不通暢,氣血逆行之下,讓他差點嘔出血來。

闕祤忽然想起了先前自己如何也想不起,又或者根本就是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

因為目睹父親被害,自己與兩個弟弟踏上了無歸的複仇之路,練了種雖然厲害卻極其邪門的功夫,被這功夫所害,現在丹田與心脈都受損,只怕這輩子都不能再妄動真氣了。

本來也沒什麽要緊,自己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相依為命的兩個弟弟都已經死去,自己本也是不想活了的,沒想到從萬丈懸崖上落下,竟還是再見了天日。

那像要讓人斷了氣似的咳嗽總算止住的時候,闕祤嘴角浮起了一抹絕望的笑。

許是他音聲太大,房間裏又有旁人被他打擾到,卻都只是眼神空洞地看了看他,就又各自埋頭發自己的呆。

只有那少年似乎有話要對他說卻又不甚敢的樣子,顫着嘴唇睜着一雙含淚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闕祤忍着心口的絲絲疼痛,盡量用輕柔的聲音問那少年道:“小兄弟,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麽?”

少年舔舔幹裂的嘴唇,眼裏的懼意褪去了些,想要朝闕祤這邊靠近,卻因為被腳上的鐵鏈阻住,只好放棄,小聲道:“一艘……一艘大船裏。”

“大船?”闕祤疑惑,“去哪裏的大船?我們又為什麽是……”他指了指自己,略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為什麽是這個樣子?”

一提起這個,少年眼裏的淚又聚起來,嗚咽着道:“我聽村裏的老人說過,長寧宮的仆人不夠了,就會出來抓,被抓進去的人,從來都沒有活着出來的。”想到這個,他就悲傷了起來,掉了幾滴眼淚才繼續道,“這是去長寧宮的船,船上都是他們的人,我們來時都是抵抗的,被他們好頓毒打,特別不聽話的,差點就被打死了。”他說着,看了眼身旁蜷成一團睡覺的人,“他們拿走了我們所有的東西,包括衣服,說是怕我們藏匿武器傷害宮主,你說我們哪有那樣的能耐?”

闕祤仔細地想了又想,也沒想起江湖上有這樣一個門派,更沒聽說過這麽古怪的規矩。不過該不會一直不給衣服穿吧?他皺眉想。

“只有你是被半路帶上來的,”少年又道,“船走到第三天的時候你被人拖進來,我聽他們說你是他們從漁船上撿到的,他們中有人覺得你活不成,撿來也是白費力,可你還是活過來了。”

漁船?自己為什麽在漁船上?他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落崖後是墜入了水中,被那崖底湍急的流水一沖也不知道沖哪去了,可能是被打漁的人給救了起來。闕祤伸手按了按不停跳着的太陽穴,問道:“我上船後又過了幾天了?”

“五天了。”少年見他點了下頭就不說話了,有些着急地追問,“大哥哥,你說我們能活着回去麽?”

闕祤明白這孩子心裏也是清楚答案的,可還是想自己能給他希望,一個能字說起來簡單,但這般不明情況的随意敷衍未免太不負責,他只好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少年的雙眼徹底黯淡了下去。

正當闕祤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了的時候,船停了。

頭頂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搬東西的聲音,闕祤敏銳地察覺到,那些個原本漠然的男子也都多多少少變得緊張了起來。

少年回到窗口,努力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個球。

有人說笑着朝這邊走來。

雖然真氣不能動,丹田虛空,但是闕祤的聽力到底要比旁人好一些,聽得清那走近的人所說的話。

來的應該有十來個人,說話的只有當先的兩個,其中一人道:“要不是尋教那些個混蛋,我們哪用得着跑那麽遠去抓人搶東西,這一趟真是辛苦胡老弟你了。”

“鄭堂主說的哪裏話,”胡老弟殷勤道,“本就是我應該做的。”

“上次的那批一個另令宮主滿意的都沒有,這次怎麽樣?”鄭堂主問道。

胡老弟嘿嘿一笑,道:“這次雖說數量不多,可還真是有個尤物,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走走走,咱們這便瞧瞧去。”

闕祤眉頭皺得更深,看來這脫光了衣服可不是為了不讓人藏武器,而是更方便這姓鄭的堂主為他們的宮主選人。可如今落到了人家手上,自己的功夫又不頂用,除了認命還能有什麽辦法?

再死一次?

這個念頭在心頭一閃而過,闕祤無力地嘆了口氣。

落入河流那一刻被冰冷刺骨的水包圍時那種沒頂的絕望還不曾忘卻,水鑽入口鼻時卻無力掙紮的感受也跳出來提醒他,死,其實也沒那麽好受。

上天留了自己一命,也許該珍惜這再生一次的機會。

他還在走神,房間的門已經被人推開。

一個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男子指揮着身後的人,“來來來,把這些個賤骨頭的臉都給我擦幹淨了,給鄭堂主好好瞧一瞧。”他說着,朝闕祤的方向看過來,見他已經坐起來了,不由驚訝地“咦”了一聲。

闕祤認得他的聲音,就是那個姓胡的,那麽旁邊那位看上去斯文了許多的玄衣青年想來就是鄭堂主了。

鄭堂主順着胡老弟的視線看過來,雙眼驀地一亮,“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人?哪兒來的?”

闕祤半路上船,一直暈着,也就沒受什麽苦,臉上還是幹幹淨淨的,雖說面容蒼白憔悴,卻為他本就精致如畫的眉眼多添了幾許病弱的動人。

胡老弟感覺有戲,已經開始算起自己将要得到的獎賞來,“這個還真挺意外,在海上碰到了艘漁船,我就想下手,誰知道那老漁夫鬼精,自己跳到海裏逃了。我想他怎麽也抓了不少魚吧,好歹供我填飽一頓肚子,就叫兩個弟兄到船上把魚提上來,沒想到竟發現了這麽個俊俏的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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