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六年後也是一個冬天。
穿着身白梅紅底冬襖的姑娘梳着串小辮歡脫地在大街上撒丫子亂跑,可急壞了丫鬟,這不,一眨眼的功夫,她家小姐就不知蹦跶到哪兒去了。苦命碧珠忍不住低頭為自己掬一把同情淚,回頭又得被老爺訓斥。
說起來阮家的尚書老爺也是個頂頂奇怪的人兒。
正在着急的當上,兩串紅亮的冰糖葫蘆兒出現在碧珠眼前,只見自家主子一雙眼睛亮亮的,沖她直眨,“接着,一人一串。”
碧珠接過來無言地看着自家小姐津津有味的樣子,“每次上街都要吃這個,小姐你什麽時候才吃得夠啊?”阮家的銀子不知白送多少給天橋冰糖葫蘆家。
“人家買一贈一诶,不吃白不吃,看小姐我多疼你,還給你留一串,快吃,不然回去爹爹看見又要怪我不給他留。”
說起來阮家父女是一雙怪人,女兒愛吃甜就算了,連阮老爺也是,而且阮家老爺是個十分纏女兒的爹,只要下朝回家,半盞茶的功夫裏見不到女兒就又吼又叫的,脾氣上來還摔桌扔古董,要知道那些可多是禦賜的寶貝,有錢也買不到。
“阮小姐又出門啦,今日想買個什麽玩意兒?看見沒,這個梅花胭脂可是最近從宮中傳出的,只要輕輕一抹,臉色紅潤可愛不說,還有一股子淡淡梅花香,包管那些公子們一看再一嗅,就再也逃不出小姐的手掌心。現在可是風靡京城的好物,阮小姐是熟客,就算你二兩銀,不多賺您的!”
阮千千手上正捏着一盒梅花胭脂在研究,紅色盒子上一枝白梅幽幽盛放,她掉頭看碧珠,“這盒子和我的衣裳正好配對,就買這個啦。”
胭脂鋪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喜色洋洋的阮千千,嘀咕着賣給這老買主個好消息。
“聽說這月十五安王爺班師回朝,安親王妃也就是安王爺的親娘會去白馬寺替王爺祈福,到時候王爺也會去的。”
阮千千靈巧的雙目打個轉,“這個安王爺我聽說過,聽說桀骜不馴的在沙場上被稱為‘冷面王爺’,名聲比那些個将軍更勝,只要念出這位安王爺的名頭,就能吓得敵軍将領屁滾尿流地爬回老家去。能混到這份上,安王爺歲數不小了吧?”
“也不算年輕了,今年該有二十八,當今聖上一直想把東明郡主指給他,偏偏安王爺說替北朔平定邊關那麽多年,就換一個娶親自由。皇上也不好說什麽,所以啊,這次安王爺陪老王妃去上香是個百年難遇的機會呢,京城中好多姑娘家都會去的。”
“皇家去上香,不會封鎖寺廟嗎?萬一出個什麽事情,誰擔待得起。”阮千千不以為然地蘸了點胭脂,深嗅之下果然梅花香自苦寒來,正是她中意的。
老板哧了一聲笑,“有安王爺陪同,還有誰敢去白雲寺鬧事,豈不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膽大包天不要命了麽!”
阮千千點點頭,“那還去白雲寺湊什麽熱鬧,安王爺肯定滿心滿眼都是她娘,哪有閑情逸致去看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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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麽說着,剛走出胭脂鋪,阮千千忽然頓住腳步。
碧珠一個不防撞在阮千千的“鐵背”上,吃痛地捂着鼻子,“小姐,又有什麽事啊,小的的鼻子都歪掉了……”
“不如我們也去看看吧?”阮千千摩拳擦掌,“安王爺的功夫一定很不錯吧,你說,是他厲害還是我厲害?”
碧珠傻了眼,伸手摸摸阮千千的額頭,嘟囔道,“小姐沒發燒啊,安王爺可是叱咤沙場很多年了,小姐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讓老爺樂呵樂呵還成,想和安王爺動拳腳,沒可能的。”
阮千千心生一計,陰測測地對着碧珠笑,“小姐有事你一定會奉陪的是吧,我跟你講,這樣這樣……”
碧珠越聽腦袋越大,小姐不要命就算了,她這個小小丫鬟就算不能長命百歲她至少也想活到五十歲,難道真的要在十五歲的當口上就一命嗚呼嗎?
她怎麽會知道自家小姐心裏轉的是什麽心思,阮千千只是想去瞅瞅,此“王爺”是不是彼“王爺”,然而記憶裏面那個人影已經很模糊,她也不能擔保一定見面就能認出來,但總得試試。
她可是記挂了好多年。
☆☆☆
白雲寺座落在山中,常年白雲缭繞,後山封鎖不讓人進。
“安王爺又沒有讓人封山,為何我們一定要從這面爬上來啊,小姐!”
“你快點,再晚太陽都下山了,還怎麽看安親王妃啊。”阮千千一手攀着岩,一手往領子裏猛扇風,奈何杯水車薪,還是一身黏膩,“昨晚我問爹爹打聽過了,安親王妃當年是名動京城的第一美人,這麽多年風韻不減。咱們走前門進去,人那麽多,還沒見到這對母子就被人踩死了。”
碧珠可憐巴巴地看一眼已經磨得出血的手,“小姐你是練家子,我怎麽和你比啊,手都磨破了,很痛啊!”
阮千千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趴在石塊上不想動彈的懶丫頭,“那你在這兒呆着,趴在石頭上不要動,等我回來再來找你。”
碧珠往上一看,巨石之後,探出來的是一叢郁郁蔥蔥的樹枝,“小姐,我聽說白雲寺的後山是不讓人進的,這北面翻上去可就是後山了,那些和尚不讓人去不會是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吧。”
“可怕的東西?我還從沒見過什麽可怕的東西,此番見見也好。你放心啦,再不濟還有師兄嘛,你忘啦,我随身帶着保命竹哨。”說着她從領子裏摸出那根紅線,她的保命線。下端墜着一只綠瑩瑩的竹哨,只要吹動,師兄就會在第一時間趕到。所以她這個三腳貓也敢在外面亂晃蕩,京城的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誰都沒有她快活自在。
說着再不管丫鬟在石頭上趴着喘完氣還有話要說,阮千千已經扒着石頭往上面爬去。碧珠嗫嚅了半天終于找了塊可以落腳的石頭坐好,“可是我聽說是有會吃人的猛獸,恐怕還來不及吹哨叫你師兄就已經被撲倒了啊,小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人家說的可是很要緊的事。”
碧珠擡頭一看,頓時吓得一聲慘叫,岩壁上哪裏還有阮千千,空蕩蕩地垂着一根綠藤,搖搖晃晃告訴她一個事實。她家小姐已經上去會那個吃人猛獸了。碧珠緊緊攥着石頭,嘴巴裏不停嘀咕阿彌陀佛。
翻過石頭壁,在頭頂上摸了半天,終于逮到一個帶着涼意,充滿韌性的東西,阮千千扯了扯,嗯,挺有彈性,大概不會斷掉,可以支撐到她爬上去。雖然她是好吃一點,可自認為還是十□□輕如燕。
就是有些滑。
她想了想,順手從衣服上扯下半幅布來,裹住滑溜溜的繩子一樣的玩意兒,手腳并用地往上爬。
一聲窸窣之下,她平安着陸,兩腳重新蹬到地的感覺真踏實。阮千千滿意地笑笑,頭頂是遮天蔽日的樹葉,斑駁的陽光漏下來那麽一星兩點的,她撥弄撥弄樹葉找讓自己攀爬上來的“恩人”。
“啊——”
一聲激烈的慘叫驚飛滿山烏鴉嘎嘎直叫一飛沖天。
阮千千被眼前所見吓得跌坐在地,原來剛才她抓着當救命稻草的“那玩意兒”是條足有她手腕粗的蛇。她抓住的是尾巴,現在蛇頭正昂揚着對她吐信子。
“咝咝”的聲音好像透骨涼氣。
阮千千随手撿起一根樹枝在手上當武器,大眼驚恐地瞪着,往後慢慢地退,一面盡量控制住聲音不要顫抖。
“蛇大仙,大冬天的你怎麽還不躲回洞中困覺,爬出來是很危險的,一個不慎就被路過的人烤掉吃了可不劃算。吶,既然你救我一命,等我回家以後讓我爹爹烤一只香酥酥的豬來給你做吃食可好?”
蛇大仙眼角餘光分明說着不信,更快地吐信子,細長柔軟的身體在地上滑行幾米,露出一對尖牙。
阮千千吓得慌忙閉眼,樹杈沒有方向感地在空中亂劃。
只聽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阮千千頰邊被什麽東西劃過,血濕潤了臉頰,她又是驚又是怕,摸到脖子上的竹哨,還沒來得及吹,就被一只手攔腰撈起來。
阮千千急忙睜眼,她是被一個人扛在肩上飛奔的,兩只手使勁敲打身下的人,那雙肩膀竟然堅硬得跟鐵一樣,她的手都敲紅了,那個人依然在飛奔,身體都沒有多顫動一下。
“放我下來啊!你是什麽人啊,要帶我去哪裏啊?你都不問人家同意不同意就帶人走,你這個人……知不知道什麽是禮義廉恥啊!”
“別動。”又冷又硬的聲音傳出。
他!他竟然打她屁股!她爹爹都沒有一根指頭碰過她的尊臀。阮千千一張小臉頓時紅了個透,再說不出話來。
等到心跳稍微慢下去一點,阮千千認命地趴在“鐵人”肩頭,忍不住又問了一次,“這不是白雲寺後山嗎?後山是不準人進入的,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會……不是人吧?”
“你話太多,問我也不會回答你的,再問我不介意把你的舌頭拔下來烤着吃。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肉了。”說着那聲音低低地笑一聲,笑得阮千千一背都是冷汗。
像甩麻袋一般,阮千千被重重丢在地上,要不是鋪着一層厚厚的稻草,怕是着陸的背全都會被擦得血肉模糊。阮千千按壓着不幸還是扭到的手掌,氣鼓鼓地瞪着鐵人,“你怎麽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啊?”
“你不是說我不知道禮義廉恥嗎?又怎會懂得憐香惜玉,何況你這模樣,啧啧。”
阮千千撇撇嘴,盯着鐵人的面具看,他戴着一張黒木頭的面具,兩耳尖尖,一張臉上只看得出眼睛,眼瞳很深,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怪怕人的。
他們所在的山洞裏有篝火,稻草上擺着精致的盤子,盤子裏幾樣瓜果點心,倒不像是山中随手可得。
“嘁,我道你為何要戴面具呢。”阮千千一聲輕蔑地冷笑,“原來是做賊見不得人。”
“哦?”面具下的人擡起了眉,當然她看不到。
“盤子這麽精致,點心也做得很好,”她拈起一塊來往口中一放,“甜而不膩,又香又滑,比我府中的大廚手藝還好,而我爹是當朝從一品的尚書。你仗着一身武藝,偷東西偷到大戶人家去了,說不定還偷過我家。好一個賊,躲在白雲寺後山逍遙快活,你要是不摘下面具給我看上一看,我就出去告訴別人這兒住着一個江洋大盜!”她就是不服氣,被個不知哪裏來的野人救了就算了,他竟然說她還不夠格讓他憐香惜玉,他到底懂不懂什麽是香什麽是玉?越想越來氣。
“‘偷’兩盤點心就算是江洋大盜?”他确實很難理解面前的小女子得意洋洋的論調,況且這些點心是讓下人光明正大地送來的。
“我看到的是只有點心,但能偷到這麽高級的點心,沒道理不偷別的好東西,只是我還沒看到罷了。”說着阮千千想往洞中搜查贓物,站起來才發現兩條腿都是麻的,一頭要栽倒在地上。
“你就不能小心一點?”面具人扶住她,語氣裏透露出些氣急敗壞,“你再休息一會兒,我送你去白雲寺,你家住在哪兒?我找人來接你。”
“我有胳膊有腿,幹嘛要找人接我。”阮千千不服氣地喊,腦袋還是忍不住要往洞裏探,“你洞裏到底藏着什麽不讓我看?”
他頓時失語,“這是我住的地方,讓不讓你看随我樂意。”
阮千千生氣地嘟起嘴,抱臂坐着,假裝閉目養神,其實偷偷瞟着對面打坐凝氣的男人。
這是她見過最奇怪的男人了。
看身量氣勢應該是紅岑姐姐說過的那種“優質”男人,為什麽要戴着一個醜死人的面具,住在又髒又亂的山裏呢。
“你幹什麽?”他忽然睜開眼,逮住正在自己喉結上作亂的小手。
阮千千甜甜一笑,“讓我看一眼嘛,就一眼,你沒聽過好奇害死貓嗎?我只是單純好奇你的模樣,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要不信我可以跟你打鈎。”
他冷冷推開她的手,站起身走出洞口,抛下一句,“現在就下山去,不要再來後山,這片林子裏有食人怪獸,剛才你怕蛇怕成那樣,連眼睛都不敢睜開,要遇見真正的怪獸怕是你連個屍體都沒機會剩下。”
說着自顧自在前頭大步走開,領着阮千千往白雲寺方向而去。
人聲鼎沸冠蓋雲集之處就是白雲寺,面具人冷笑一聲,“那麽多人都是來看安王爺的吧,要是見了他的真面目,恐怕一個人也不敢上山來。”
阮千千好不容易才追上他,大口喘着氣,問他,“什麽真面目?你想通了願意給我看一眼嗎?好歹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會大嘴巴說出去的。”
那雙眼睛裏複雜的情緒是阮千千看不懂的,她咬着殷紅的嘴唇,整張臉又是汗又是泥,狼狽得很。
“髒死了。”說是這麽說,他還是摸出帕子來在她臉上胡亂擦擦,一張嬌小的臉露出來,下巴尖尖,柳眉杏眼,他在心中贊許她的樣貌,嘴上卻是不會說的。擦幹淨以後順手把帕子塞在她手中,面具人轉身就走。
阮千千一句留步沒有喊出來。
因為她剛剛走神走得很厲害。
這個替她擦臉還順手把帕子塞在她手中的動作實在是在她心上狠狠撞了一下,顫得她的心都勾在那個男人身上跑掉了。難道北朔京城中的男人都有這個習慣?她嗅嗅手帕上的氣味,連熏的香都出奇的相似。
☆☆☆
阮家老爺從工部回來順道從“六味居”買了阮千千最愛的醬肘子和醬豬手回家,誰料讓管家找遍府中上下,連女兒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正在前廳走來走去不得安生,陪着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二夫人忽然想起一事來,“昨天千千不是問老爺安親王妃的事嗎?聽說今日安親王妃帶着兒子去白雲寺上香,城中的姑娘家都去白雲寺上香順便一睹安親王妃和小王爺的風采,會不會千千也是去那兒了。”
阮尚書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一定是,千千最愛兩樣,一是美食,一是美人。我昨天跟她說安親王妃是北朔第一美人,她肯定經不住誘惑跑去白雲寺看熱鬧了。”
兩道花白的眉毛緊緊蹙在一起,“早知道我就私底下帶她去拜見了,那麽多人去白雲寺,要是把我的千千擠扁了可怎麽辦,我家千千本就生得不夠圓潤。說來也怪我,讓她流落在外那麽多年,跟着她娘的時候吃不飽穿不暖的,根基太差。這麽多年就算是燕窩漱口魚翅開胃也沒能養回來,青花,我對不住你的在天之靈啊。”說着阮尚書忍不住老淚縱橫,二夫人在一旁又是撫背又是遞茶的,仍然不能阻止老爺的□□。
“老爺,碧珠回來了!”下人匆匆來報,這個信兒大抵能讓他家老爺收住淚水,跑得太急,在阮尚書腳下跌了個跟頭。
“還不快把那個死丫鬟帶過來,跟小姐出去也不知會一聲。”阮尚書氣得有點發抖,偏偏他還不能罰這個丫鬟。上一回這死丫鬟和千千出去看燈會,也是一個人就跑回來,着急得他心肝脾胃膽都凍住一般生疼,不打那丫鬟一回不足以洩憤。結果阮千千回來看見碧珠挨了打,又是哭又是鬧,說她沒爹沒娘的是沒根的草,天下最可憐就是她。
弄得本就內疚得不得了的阮尚書恨不得一根褲腰帶搭在橫梁上,以死謝罪算了。誰知還沒蹬板凳就被阮千千逮個正着,直直指着自家爹爹——
“你還想丢掉我,一定是嫌我麻煩,跟娘一樣不要我,你們都是壞人,我再也不回來了。”
阮尚書看到阮千千氣沖沖直往府外沖,頓時吓得忘記了要懸梁,命人火速去找,還好在府門口就截住半天解不開馬缰的阮千千,千般寵萬般疼地才說服她回轉來。請京中名醫給碧珠看外傷,還把阮尚書準備老來延年益壽的禦賜百年老參炖給她的丫鬟吃了,這才安分下來呆在府裏。
足足賭氣一個月,才肯開口叫他爹爹。
阮尚書現在想想依舊後怕,生生收住就要蹿出口的訓斥,溫言軟語地對碧珠說,“今日你和小姐去哪裏玩了?怎麽就你一人回來,小姐呢?”
碧珠哆哆嗦嗦看着老爺糾結的一張臉,“小姐大概在回府的路上吧,老爺您不要太擔心,小姐是練家子啊,這天還沒黑,黑了再着急不遲。老爺您是想哭嗎?想哭就哭出來,不要忍着啊,容易內傷。”
阮尚書一口氣沒順上來,喉嚨裏卡了一下直直向後栽去。
特地趕在晚飯時間回來的阮千千進府就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怎麽整個阮府都死氣沉沉的。
一路上一個下人都沒遇見。
阮千千看看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是男裝,被爹看見肯定會氣個半死,她好心地回自己房間梳洗幹淨,捋着小辮悠悠然走出來,還沒走到她爹房間門口就看見一大堆下人黑麻麻地跪着。
阮千千拉住一個哭哭啼啼的下人,“怎麽了,你先別哭呀,我爹這是怎麽了,你們哭什麽啊?”
“小姐!您怎麽這會兒才回來啊,老爺一口氣沒順過來,活活噎死了。”
阮千千心裏咯噠一下,“有多久了?”
“沒多久,可能半個時辰吧,一口參湯吊着呢,大夫還在路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趕到,小姐您快進去見老爺最後一面吧。”
她一雙眼一亮,擠過一地跪着的下人。二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閃,已經被人從床邊擠出來,阮千千小巧的身子蹲在自家爹爹床頭,使足力氣掐阮尚書的人中,阮尚書的眉頭無意識地蹙起,她加大力氣直掐得阮尚書人中滲出血跡來,那雙眉頭也皺得不能再皺。
阮千千才扶起阮老爺,在他耳邊扯着嗓子一聲大吼。
“阮暮秋,你還欠我家一張燒餅的錢,你忘記了嗎?!”
阮尚書身子一凜,手腳一抽搐,面皮皺了皺,就這麽毫無預兆地醒轉。
“如花你等着,我說過給你買一百張燒餅的!”
阮千千大喜,抱着阮尚書的脖子熱淚盈眶,甜甜叫了一聲,“爹爹!”
阮尚書這才看清,眼前的是阮千千,他和如花的千千已經二八年華了啊,和她娘長得一般玉致無雙,頓覺安慰得很,什麽氣都順了。
她見阮尚書一時之間灰白的面色也恢複紅潤,呼吸平順,大概是沒什麽事了,撒嬌地将臉貼在阮尚書耳畔,悄聲言語一句話。
“爹爹什麽時候帶我求見求見安親王妃吧。”
阮尚書倒抽一口氣,幹巴巴地笑,“好歹也等安小王爺回邊關去的時候再作打算吧。”
安小王爺是出了名地愛護安親王妃,尤其是安親王過世以後,每每回京恨不得把自己娘揣在口袋裏似的。
上回安小王爺回京,皇帝在宮中設宴,席間一位大臣多看了安親王妃一眼,當天晚上回家竟然在路上栽倒在門前陰溝裏,直到天亮才被下人挖出來。阮府門口有一條又深又黑的陰溝,他不想被塞進去。
可是如果不讓阮千千如意,恐怕現在就可以去門口鑽陰溝。
“等安小王爺離京,爹就去和安親王妃說,讓你過去小住幾日好吧?”
阮千千嘴一撇,“不要,本來今天我就是去見安親王妃的,結果人好多,我都被擠成肉餅了,爹爹同意的話我可以寬限到安親王妃回府,不然我就不定時夜探安親王府。”
碧珠咽了口唾沫,她隐約記得小姐是要去找安小王爺切磋切磋的,怎麽這麽快轉移目标了,不過還好安親王妃比安小王爺安全很多。
阮尚書眼珠子轉來轉去,一腦門都是冷汗,安小王爺在朝堂上他是見過的,與人針鋒相對不說,偏偏他還總是占理的,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私底下也不與任何朝中大臣結交,連皇帝想指婚都能被他生生擋回。
可是阮千千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
阮尚書吩咐一屋子人都出去,獨留下阮千千一人,父女倆就着燭火在屋裏耗上整整一晚,終于拿出完整的作戰方案。
與此同時,白雲寺中的安王爺打出第十個噴嚏,守在門口的田沖問,“王爺今夜好像身體欠佳,要不要叫随行的大夫過來看看。”
“不用。”安王爺眯了眯眼,翻轉身子,強迫自己再度入睡。不養精蓄銳怎麽能抵擋每年一次的病發,好在一切已經部署完全。只要那人不來。
他略微苦笑一下,總這樣死裏逃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第二天天不亮安王爺就被院子裏的吵嚷聲鬧醒,白雲寺雖然每日上香的人多,但不至于這麽早就來香客。
安王爺披衣下榻,一面向外詢問,“是什麽人在院中喧嘩?不是跟主持說過後院不許放人進來嗎?”
“好像是進來一個小賊,不知死活闖到娘娘屋裏,已經被侍衛拿下。”
一聽是闖進自己娘親屋中,安王爺利索地扣好衣服走出門,淩厲之勢讓門口回話的侍衛吓得後退兩步。
“拿我的佩劍來。”
“王……王爺……是個小賊,娘娘已經在審問了。”
安王爺睨他一眼,侍衛哆哆嗦嗦地退下,不一會兒帶來安王爺的佩劍。那是皇帝禦賜的“軒天劍”,管他來者是誰,只要不是皇帝,誰都可以先斬後奏。
那哭聲好分辨得很,聽得出是個女聲,一點女兒家的矜持都沒有,簡直是嚎啕大哭,可以想象出那張涕淚橫流的斑駁的臉。
安王爺略略蹙眉,加快腳步沖到安親王妃屋裏。
“哇,小女只是仰慕王妃姿容,從小聽爹爹說娘娘當年是北朔第一美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忍不住才翻牆過來的。”
“想見娘娘你不知道從正門好好求見進來嗎?”
诶,訊問的人好像換了,阮千千哭得淚眼朦胧的什麽都看不到了,方向感也沒有幾許,轉過頭撲到那人腳下抱着他的腿。
安王爺一怔,本來按在劍上的手略略一松。心道,怎麽會是她?
☆、花山派有花山公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爹爹說安王爺很兇的,怕我從正門進來還沒見到娘娘就被砍死在院子裏。”
“你爹爹是誰?”
“我不說,此事全是我一人的主意,不許你們找我爹爹麻煩。”阮千千脖子一硬,臉一揚竟然是朝安王爺劍上撞去,安王爺迫不得已收了劍,讓她撞了個滿懷。
“把眼淚鼻涕擦幹淨再說。”在懷裏摸了一轉,忽然想起自己那張帕子好像是将将給出去。
阮千千已經從袖子裏摸出一方帕子胡亂擦擦眼睛,總算看清楚面前就有一把未出鞘的劍距離她的臉只有一張薄紙的距離,殺氣撲面而來。
她迅速後退兩步,規規矩矩跪在安親王妃腳下,拽拽王妃華麗麗的衣擺,“娘娘,小女再也不敢了,娘娘人生得美,必定菩薩心腸,小女能見娘娘這一眼也算死而無憾,不管娘娘打算怎麽處置我,我都沒有怨言。”
安親王妃伸手将阮千千攬進懷裏,“朝華,你吓到她了。”
北朔王朝的國姓是“端木”,安小王爺的名字正是“朝華,”一雙眼犀利如同鷹隼。她那模樣也像是被吓到?縮在安親王妃的臂彎裏還能偷偷沖他做鬼臉。
“這來路不明的女子,還是應該帶下去好好審問一下,出門在外,居心叵測之人居多。”
阮千千不滿地撅起嘴,“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光明磊落得很,沒有那些蛐蛐心腸。”
端木朝華皺起眉,“蛐蛐心腸”?是她發明的新詞?
“連自己家門都不肯報,還說沒有居心叵測?”
“你兇神惡煞的,我是一片孝心怕你對我爹爹不利,娘娘,他是誰啊?為什麽跟在娘娘身邊,好兇喔,娘娘慈眉善目的,怎麽帶着這樣的人在身邊?”
安親王妃目中含笑,揉揉阮千千的發頂,沒有說話。
端木朝華唇角扯出一絲冷笑,拂袖而去。在母妃面前和個小女子吵起來實在有失他的尊嚴,她總不能一直躲在母親屋裏。
在安親王妃屋裏蹭夠了吃的,也看夠了美人。阮千千兜着一紙袋的各色小吃,曬幹的紅棗、花生、龍眼,一樣包起一大把在紙袋裏,她閉着眼睛在裏頭摸,摸到什麽吃什麽。
剛告別安親王妃走出來,沒走幾步。
阮千千覺得十分不對勁。
不至于得了一包幹果就被賊盯上了吧。阮千千覺得頭皮發麻,步伐也快了些,阮老爺說好在白雲寺門口與她接應的,這麽想着她稍微安心些許。
門坎就在眼前,粉紅色的繡鞋就要踩上去。
忽然後領子被人捉住,阮千千張口就要大喊,那人料到她會這麽做,三顆大棗一股腦地塞進她嘴巴裏。
阮千千欲哭無淚,口中的棗兒一時間也吃不完。
短短的一個瞬間,她已是被人捉入房中,二人眼睛都不小眼神也互不相讓地瞪着。
端木朝華率先放棄和她幼稚地對視,給自己倒一杯茶,等着她将三個棗核依次吐出。
阮千千搶過他倒好的茶,一口灌下去,小臉紅撲撲地對着他,“王妃娘娘都說不追究了,你這個侍衛憑什麽要追究啊?”
端木朝華眯起眼,她以為他是侍衛?
“侍衛的職責就是要保護娘娘,娘娘是被你天真無邪的外表騙了,我沒有那麽好心腸。”
“我知道你沒有好心腸,你有的是一根黑到底的腸子,還愛多管閑事!”
端木朝華也不動氣,“你跑到白雲寺來翻牆見安親王妃,有什麽企圖?”
“憑什麽我要告訴你?你是天王老子嗎?我就不告訴你。”阮千千的倔脾氣湧上腦袋,背轉身去不想搭理他。
阮千千脖子上一涼。低頭一瞧,竟然是之前沒有機會出鞘的劍就搭在她脖子上,只需端木朝華稍一用力她的小命就沒有了。
端木朝華輕輕巧巧地執劍,“不說的話,我有一萬種死法供你選擇。”
忽然之間,阮千千挺起脖子,不但沒有按照端木朝華的吩咐回答他自己的來歷,反而往劍鋒上一撞。
還好端木朝華反應夠快,将她一把推開,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終于有了氣急敗壞的表情。
“你不要命了嗎?”
阮千千拍着手上的灰從地上爬起來,“你不是說有一萬種死法供我選擇嗎?我選這一種不可以嗎?”
腦袋裏有一個小小人影與眼前的重疊,她也是說着幼稚可笑的話,眼神卻堅毅讓人不能忽視,只是那小孩餓得人都脫形了,怕早已經死在北朔嚴寒的冬天裏,被大雪掩埋。
她臉上嫣然一抹笑,湊近端木朝華眼前,摸摸一點事都沒有的脖子,得意地揚起唇角,“我叫做阮千千,是阮尚書的女兒,告訴你也無妨,想你一個小小侍衛也吃罪不起。我對你家王妃沒有一點居心,看在你忠心護主的份上,我就不去找王妃告狀了。”她說着向門口走去,又回頭驕傲地說,“而且,我不會死的,我一定會活着。因為我還有想見的人。”
端木朝華回過神來的時候,那背影已經不見了,該死的,她還說什麽一定會活着,昨天面對毒蛇的時候怎麽沒見她這麽豪氣幹雲地和蛇對戰,要不是因為他!她昨天就已經是死人一個。
他無端端地拂落一桌茶杯發火,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怎麽能教他這樣生氣!
☆☆☆
“千千啊,你接近安親王妃做什麽呢?安王爺真的不是個好惹的,一點就着,到時候說不定把我們整個阮府都炸焦了不劃算啊。”阮尚書腆着臉笑,夾一只油亮亮的豬手放到阮千千碗中。
阮千千正啃得起勁,“吶似過很米粒滴銀啊……”爹一把年紀和她橫跨幾個年齡層,不能理解她的高尚理想是可以原諒的,嗯,她不與他計較,乖乖把豬手塞進嘴裏。
“慢點吃,別噎着。”二夫人替阮千千盛一碗小米粥,“喝點小米粥潤潤腸。”
阮千千猛點頭,快要把臉點到碗裏去,鼻子上沾上些白粥,二夫人立刻拿手絹替她擦去。
“哇——”阮千千嘴裏還汪着小米粥沒咽下去,嘴巴一撇忽然哭起來。
阮尚書和二夫人頓時手忙腳亂地一個幫她挪開碗,一個拿手絹替她擦眼淚柔聲哄着,“怎麽啦怎麽啦,哭什麽,有什麽事情給爹爹說,回來的時候還開開心心的,不是平安見過安親王妃了嗎?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還有什麽好哭的。你再哭!爹也要哭啦……”
阮千千猛地撲上去摟住阮尚書的脖子,吊着不肯下來,阮尚書哭喪着臉,“是不是二娘對你不好,還是府中上下有誰欺負你了?給爹爹說,爹一定嚴懲不貸,你回來那天爹就發誓這輩子不讓我的寶貝受一點苦!”
“沒有,二娘待我太好啦,”阮千千反手抹一把熱淚,抽抽搭搭的,嘴上還挂着油亮的光,“爹,您要真的疼女兒,就答應女兒一件事,您答應我我再不哭了!”阮千千堅決地指天誓日。
“好,你說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