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各念舊事,再生愧意
那幾乎是他們之間無法抹去的溝壑,梅庚骨子裏的執拗變成了瘋和狠,對楚策恨到殺之也無可纾解的地步。
燭光下少年面容恬淡,與前世臨死前面色枯槁截然不同,更別提最後那血肉模糊的猙獰模樣。
這麽一看,梅庚破天荒地覺着有些愧意。
楚策那道聖旨,滅了梅家,害了将士,這是梅庚的心結,死死禁锢着心髒的死結。
楚策決意争儲那日起,梅庚就明白他們之間再無可能,楚策要做皇帝,他認了,他幫他;楚策要娶妻生子,他也認。沒了愛人,梅庚這一腔熱血便撒給了泱泱楚國的江山。
他固守西北,舍命拼殺,那股瘋勁狠勁在戰場上也是出了名的,槍尖沾了血,握槍的人也成了瘋狗,再不是那文武雙全皎如玉樹的大公子。
往事不堪回首,但梅庚卻時不時地會想起,很快思緒便又扯到了眼前裝睡的小皇子身上,視線便難以自制地游弋到了那雙纖瘦的腿。
凝輝樓有多高他清楚,從上頭摔下來,竟還要靠着風溯南想方設法地遞藥進去,這事兒即使是前世,他也不曾知道。
鬼使神差地,他竟伸了手,輕輕撫上了楚策的膝,一寸寸地往下游弋,恍惚記起前世楚策身子不好,尤其腿疾常犯,每逢陰天下雨便痛得下不了榻,冬日更是難熬。
他知道楚策在宮中受了不少委屈,落了病根,但楚策沒提過,他自然也就沒問。
可他怎麽也想不到,竟兇險到險些廢了腿這種地步。
他想得出神,裝睡的便不坦然了,那攜着溫熱的掌心在腿上摸來摸去,隔着衣服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楚策頗為欲哭無淚。
這不光明正大耍流氓嗎?
偏偏裝睡是裝了,就這麽醒來豈非更尴尬?
楚策屏息竭力忍着,面頰卻氲起淡淡的薄紅,直直地蔓延到了耳尖。
羞臊得慌。
房中靜谧,楚策也不明白梅庚這鬧得是哪一出,想了又想,發覺梅庚只是在他膝上來回磨蹭,最多撫弄下小腿便又摸回去,倒是沒再碰別的地方,這麽一思忖下來,只當他是想起前些日子為了這個王位跪求聖旨的事。
他心裏好笑,又覺着泛酸。
楚策生在宮中最陰暗之處,彼時的他确無什麽壯志雄心,只想吃一頓飽飯罷了,甚至連報複都不敢想。
直至梅庚出現,懷着滿腔的熱忱護他,被寵着的自然有資格想要更多,楚策便是這麽一步步被梅庚寵成了兵不血刃奪人性命的帝王。
楚策想七想八的,最終也想到了前世的那晚,他當真是沒想到梅庚能狠到那地步。
從梅庚攻入皇宮那天起,楚策便知道大勢已去,卻想不到數年不見的梅庚早不再是意氣風發的西平王,笑得邪異,滿眸烙的瘋。
囚他作踐他,楚策都默不作聲地忍下,他心頭有愧。
可梅庚屠他嫡系子嗣,後宮嫔妃各個死在他眼前,就連太子也活生生那般屈辱而死,楚策也是真恨得牙根癢,更別提那剝皮的極刑,被活生生晾着斷氣,如今想來,楚策都覺着渾身疼得厲害。
再次醒來時楚策麻木不已,恨不得一覺再睡死過去,努力這麽多年爬上的龍椅,可好,死了一次,全回到起始點了。
再想到梅庚這個冤家,楚策頗為忐忑,他将之視為恩人,梅庚的報複也便在情理之中,這才豁出去般跪求封王,他自然知道憑借這卑微身份,他那個做皇帝的老子搭理都不會搭理他,他跪的哪裏是皇帝,不過是想借着這一跪,挑唆太子和四皇子明争暗鬥,好讓梅庚做這個獲利漁翁罷了。
于是兩個老謀深算的主兒各想各的,最後還是梅庚先收了手,擡眸一瞧,小皇子閉着眼卻紅了臉,氣息不穩,當即反應過來自個兒剛幹了什麽,一時也無言。
西平王無聲唾棄自己,怎對着個小孩如此輕薄。
“腿怎麽樣了?”梅庚開了口,俊美面容上仿佛寫着“一本正經”四個字。
楚策絲毫沒有被戳破裝睡的窘迫,反倒極自然地睜開眼,水汽阻了視線,頗為模糊,隐約瞧見那道如同鐵劍似的身影,一時沒分清前世今生。
直到視線慢慢清晰,瞧見了年輕人的容貌。
梅庚并非尋常武将那般眉眼粗狂,反倒生了副極俊美雅致的容貌,舉手投足皆是貴氣,不同糙漢也不是儒将,倒像是個玉樹臨風的貴公子,天之驕子般的貴氣矜驕。
四目相對,楚策怔了怔,他許久未曾這般認真地瞧過梅庚,一時間便這麽愣愣地與他對視。
當年強迫楚策也不見有什麽的西平王罕見地有些面皮發燙,他微微挑了眉,便又是一副貴公子的做派,哼出了個笑音:“看什麽?”
原本也就是一句揶揄,楚策卻認認真真地答了:“看你。”
“……”
梅庚瞬間哽住。
他有種詭異的錯覺——這小家夥在調戲他?
楚策抿起嘴忍着笑,他老早便知道梅庚瞧着是個尊貴公子,卻不是個會調情的,哪怕是兩人滾龍榻上時,這人也只知道蠻幹。
也正因此,他的溫柔是極致,是淋漓盡致的柔情,不摻雜欲望與索求。
這麽一想,楚策又笑不出來了。
相對無言了半晌,楚策又慢吞吞地道:“晚了,睡吧。”
少年的聲音清潤,加之刻意放軟,顯得綿糯溫朗,咬字都是水鄉的溫柔氣兒。
梅庚面色一僵,少年坐在榻上邀他共眠,讓叱咤風雲的西平王罕見地不知所措。
當年打進了皇宮裏,梅庚身上甲胄未卸直奔着太和殿上去,壓着身着玄龍袍的帝王在早朝議事的大殿來了一回,下流禽獸的事兒可沒少幹,想上就上,揉圓搓扁全憑心情。
可現在眼前的可是個剛滿十四歲的小孩,幹幹淨淨地往榻上一坐,燭光映着眉眼,出塵脫俗的不容玷污。
梅庚沒來由地心虛,半握起拳,二話不說起身就走,背影頗顯狼狽。
留下楚策愣愣望着門,尋思這人鬧什麽脾氣?
當年脫他衣服可是半點不含糊,一扯一勾就撕碎件華貴龍袍。跑出門去的梅庚自然不知楚策的想法,還當他是個未經世事的崽子,扶着額頭望月長嘆——這債到底是誰欠了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