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敢跑,便斷了腿

兩人之間氣氛堪稱壓抑,五味面色不好,剛欲開口,卻被楚策先一步搶去話頭:“嗯,有人邀我去。”

“誰?”梅庚眼底暗色翻湧,楚策卻坦然道:“不知道,沒見到。”

小皇子神情淡淡不似作假,梅庚頓生驚疑,莫非他真想多了?

這等故弄玄虛的事也像是柳長訣做出來的,可他閑着沒事招惹楚策做什麽?

梅庚滿心疑慮,沉思了片刻,方才道:“少往風月樓湊合。”

那裏面也住着位皇室的嫡系皇子,雖說早已對外宣稱夭折,可前世楚策的皇位也算是折在柳長訣手裏,初見柳長訣便是被押送回永安時,路上風月樓的人劫了囚。可彼時他哪有精力在乎柳長訣想要什麽,一心只顧複仇,是以如今對柳長訣還有着些許忌憚,若柳長訣想要皇位,便是勁敵。

楚策乖乖巧巧地點了頭,旋即問道:“宮裏出什麽事了?林家為難你?”

“和林大少差不多,不必擔心。”梅庚摁了摁眉心,旋即站起身牽起了楚策往外走,又揚聲吩咐道:“五殿下的粥送泫鶴堂。”

楚策這小家夥心機深又多疑,他原以為楚策這輩子或許只信他一個,但至死時又不禁疑惑,或許楚策也從未信過他。

他去風月樓,說不定已經見過柳長訣,這小家夥,也不怕被柳長訣算計死。

梅庚将人帶回卧房,卻不再追問風月樓之事,而是認認真真地…喂起了粥。

楚策準備了滿腹的說辭應付梅庚,誰料他居然閉口不提,一時間頗為惴惴不安,以至于沒吃兩口便偏開了臉。

見他不肯再吃,梅庚索性将青瓷碗擱置一旁,伸手扶着小家夥下颌讓他轉回來,無奈道:“我問你也不會說實話,不問你又這幅表情,到底想怎麽樣?”

剎那,楚策表情僵住。

這還是這些年來,頭回覺着事情脫離掌控……

梅庚神色不變,他又不是傻子,怎會容人随意拿捏利用,當年是心甘情願,如今卻看得更透徹了些。

“柳長訣此人,深不可測。”梅庚頓了頓,又恨恨捏了下楚策發白的臉蛋,“畢竟人還比你多活了幾年呢。”

梅庚思前想後,自然能發覺出些許不對來。楚策坑殺将士,滅梅氏滿門,落得個人心盡失的下場,他攻打皇宮時,起義軍早已四起,柳長訣在此時接下的楚國,比當年楚策登基時的爛攤子還要麻煩千倍百倍。

國之将亡,便是做了皇帝又能掌權幾日?

如此想來,便知柳長訣的目的并非是皇位,他在那時登基最大的可能便是想要穩住人心,保住楚國。

換個方向想,若楚國不至窮途末路時,柳長訣便會安安穩穩地做他的風月公子。

見楚策沉默不語,梅庚也靜默下來,兩人相對無言。

折騰至今俨然早過了晌午,楚策吃得少,身體虛,還沒到黃昏時分便面帶倦色,寂靜持續了半晌,梅庚起身拍了拍楚策的頭,輕聲:“累了便歇着,餓了吩咐下面送吃的來,我先去見見母親。”

越是深思,便越是能發覺從前未注意到的違和。

梅庚心頭發緊,被沒來由的慌亂占據了思緒,他曾依靠仇恨度日,最終犯下諸多殺業,自己都覺着殘酷無情。

可若那些從無意義,他又該如何自處?

近乎是落荒而逃,梅庚有些不敢面對面前這個面色蒼白的小皇子,滿手黏膩的冰涼,是血染人皮的溫度,是他壓抑到幾乎要咬碎牙齒的痛哼,是他臨死前微弱急促的呼吸。

見他那樣極致的痛苦,彼時未能消減梅庚心中半分郁結,此刻卻叫人心慌。

出了庭院,望向灰蒙蒙的天際,梅庚眼底掠過一絲惶然,足足怔忡了良久,才慢吞吞地往王太妃的院子裏走去。

漣庭軒,素色衣衫的美婦窩在貴妃榻內,纖纖玉指撚着杯白瓷茶盞,梅庚老老實實地行了禮,輕聲道:“母親。”

蘇婧掀了眼簾,杏眸內含着幾分複雜,輕輕颔首:“嗯。”

梅庚自小在永安跟着劉管家長大,同她這個娘親難免生分,聽聞那些坊間傳言時便有心問他,這斷袖傳言是怎麽回事,可偏偏總是難以出口。

無言了半晌,蘇婧嘆了口氣:“如今你貴為西平王,雖未及冠,但也到了定親的年紀,娘知道你同陸太尉家的公子走得近,他家大小姐定了親,四小姐年紀尚小,倒是二小姐與三小姐到了适婚之齡。”

這是要議親?梅庚下意識蹙起眉,“母親,孩兒尚無此心。”

不出意料的拒絕,蘇婧又沉默良久,忽而面色極盡複雜地問道:“是無此心,還是另有心上人?”

梅庚心裏便有了底,這是試探他?遲疑片刻,梅庚照實說道:“已有心上人。”

“…是誰?”蘇婧更加猶豫,神情微妙,心裏琢磨着到底是虞大公子,還是五殿下?

梅庚在隐瞞和坦白之間猶豫了幾息,旋即沉穩吐字:“楚策。”

啪!

王太妃手裏的瓷盞滾落在地,碎了個徹底,她緩緩蹙起眉,沒作聲。

原本只是猜測,卻不想梅庚竟當真瞧上了個男人,甚至是宮中最不受寵形同虛設的小皇子。

沉寂便又在房中蔓延開,绫羅連大氣都不敢出,心裏暗暗叫苦——王爺您怎麽也不知道遮掩遮掩?

又是良久良久,蘇婧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他是男人。”

“孩兒知道。”梅庚從善如流,王太妃一時無言。

蘇婧收斂了笑意,素手拍在小幾上,猛地發出聲悶響,“他是皇嗣!”

“孩兒也知道。”梅庚也斂了笑,神情湧現認真,“他不僅是皇嗣,日後還會是帝王。”

蘇婧覺得他兒子可能瘋了,或者是傻了。

她咬了咬牙,指尖淩空點了點不争氣的兒子,恨不得直接戳他腦門上,沉下聲怒道:“你既然想幫着他争儲,便該死了那份心,莫非還想進宮做娘娘不成?!”

想想當今儀态萬千心狠手辣的皇後娘娘,蘇婧覺着腦仁疼。

梅庚沉默了片刻,遂真誠道:“這…确實還未曾想過。”

難道在他親娘眼裏,他就必須得嫁進宮裏?為何不能娶一個皇帝回來做王妃?

“梅庚,我不管你喜歡的到底是男是女。”蘇婧語氣凝重,“莫要同皇室扯上關系,何況以你和楚策的身份,這件事上,你們沒資格。”

身處高位便是身不由己,異姓王若同皇室聯姻,豈非更是樹大招風?

梅庚自然明白,憑他現在的身份還困不住楚策,無法将之完完全全地據為己有,他卻不甚在意地道:“早晚會有資格。”

蘇婧磨牙:“你少來這套,難不成還想為了楚策終身不娶不成?”

“…倒也不是。”梅庚老神自在,意味深長,“母親,局勢未定,皇帝也可失皇權。”

蘇婧大驚失色:“你說什麽?!”

見梅庚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蘇婧眼前發黑,當即自貴妃榻上起身,壓低了聲提醒道:“你是想…?”

梅庚沒應下,但也沒有否認,蘇婧一看便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當即心驚不已,梅家世代忠烈,她未料到梅庚竟存了這等心思!

“母親放心,只是想要肅清朝野罷了。”梅庚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蘇婧也無暇顧及梅庚和楚策,她正色道:“庚兒,自大楚開國以來,異姓王只剩梅氏一族,始皇陛下對梅氏恩重如山,你萬萬不可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始皇陛下若是瞧見如今的大楚,想來也會從皇陵蹦出來殺了他這些不肖子孫與貪官污吏。”梅庚冷笑一聲,話鋒一轉,“遑論,這天下始終還是姓楚。”

言辭之間,便攜指點江山之豪氣,更有殺伐果斷之冷酷,如同久經沙場的将帥,而非年少輕狂。

他倒是不擔心蘇婧會瞧出什麽,雖是母子,可他自四歲時便養在永安城,同蘇婧沒見過幾次,倒是與父出征前同生母見了一面,可西北之戰兩年之久,想必蘇婧再怎麽想,也想不出面前的兒子早已經死過一次。

蘇婧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梅庚柔聲打斷:“母親。”

“國非君主之國,而是百姓之國。”梅庚頓了頓,又輕聲嘆,“再者說,我不是說了,會扶持楚策争儲,這大楚龍椅上坐着的皇帝,仍然姓楚。”

蘇婧“……”

說來說去又繞回來了,他還是不想放棄那個小皇子。

“若我不同意你們呢?”蘇婧平靜問道,素手卻扣住了紅衫木小幾的桌角。

梅庚一頓,旋即搖了搖頭,“母親,你知道,這沒用。”

“即便是他自己不願,也無用。”

“他敢跑,便斷了腿,是囚是綁,我也要将他困在身側。”

蘇婧也為此言而心驚,怔忡不已,面前的梅庚仿佛一潭深不見底的墨色潭水,瞧不出他心中所想,只讓人覺得脊背生寒,随即又心生驚疑——該不會真是自己兒子強迫了那小殿下吧?

彼此沉默着,梅庚自己清楚,他的執念已經到了極其偏執可怕的地步,對任何事情都必須要做到掌控,包括…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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