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當年楚策

蘇婧規勸無果,到底還是沉默以對,梅庚知道,父親死在西北之戰,他又重傷而歸,朝廷卻多番為難,蘇婧自然也是怨的。

臨走時,蘇婧只嘆道:“保全自己。”

她哪裏不知,梅庚想走的那條路兇險萬分,一個不慎便再無翻身之日,蘇婧心頭複雜,捉摸不透梅庚這決定,究竟是因西北之戰,還是因為…五殿下。

梅庚離開後,蘇婧倚回貴妃榻扶着額角,苦笑不已,連番的打擊讓她有些麻木。

兒子看上了個男人便罷,這男人偏偏又是皇室殿下,而她最想不到的是梅庚竟想淩駕于皇權之上。

古來權臣諸多,可不是遺臭萬年,便是不得好死。

绫羅奉上一盞溫茶,輕聲道:“王太妃,王爺他……”

“唉。”蘇婧嘆了口氣,明亮眸子染上幾分黯然,“若是他爹還活着,憑今日所言,怕是會直接将他逐出梅氏。”

绫羅苦笑不已,這王爺要做的事,同造反也差不多了,“那該怎麽辦?難不成當真由着王爺?”

又是長久無言,蘇婧神色幾經變換,最終唇角暈開冷意,嗤笑:“我雖是個婦道人家,但也知這泱泱大國早已外強中幹,上梁不正下梁歪,當朝君主那副德行,當年同夫君交好的清官忠臣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瞧瞧林氏和永定侯便知道,關起門來都管不好自家後院。重臣尚且如此,下面攀着權貴上位的小吏還不知是何等作态。”

她不摻和朝堂淤泥,在外卻看得更真切,當年早早便勸過夫君解甲歸田,何以為了這般朝廷去賣命?

最後也不至落得如此結局。

绫羅緘默未語,片刻後又微微一笑道:“王爺若能成事,必定名垂千古。”

“千古罵名還差不多。”蘇婧白了她一眼,绫羅便反駁道:“怎會?如今還有百姓為老王爺祭奠呢,他們做了什麽,百姓都知道的。”

蘇婧一怔,旋即眼眶有些發澀。

是啊,百姓都知道的。

楚皇如此昏庸,那些人卻仍願意為了大楚河山而拼命,是因他們想要的不是所謂的封賞,亦或是皇室的重新重用。

只是因為——百姓。

——

梅庚回到泫鶴堂時已近黃昏時分,細碎的霞光自窗棂落下,小少年側卧在榻上,睡得不大安穩,俊秀眉峰蹙起,額心覆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瓷白指節緊攥墨綠色錦被,像是陷入了夢魇。

梅庚坐在榻邊,握緊了少年微涼的手,低聲喃喃:“做了什麽夢嗎?”

自是無人應聲,但楚策卻稍稍安定了些,仿佛尋到了依靠,舒展眉眼。

梅庚眸色愈發晦暗,他貪戀少年此刻的體溫,溫良如玉。

活生生的他。

難以放手。

瞧着楚策堪稱恬靜的模樣,梅庚有些失神,又頗為悵然。

分明如此善良又溫柔的人,為何登上帝位後也徹頭徹尾地變了個人?是他心中早有陰暗龌龊,還是權勢真的會将人改變?

梅庚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是斷袖,從少年情動時,他心心念念的便只有眼前人,這兩世都再無旁人。

即便是身邊的兄弟都不明白,為何他會獨獨對楚策如此不同,可梅庚心裏知道,當年的楚策值得。

自小生活在肮髒污穢不見天日的宮中,即便是內監都會染上幾分陰戾,打壓比自己更卑賤的人幾乎已經再正常不過,而受盡欺淩的楚策始終平靜,即使得了他的庇護,也安分守己,絕不欺壓旁人。

昔年他也曾帶小家夥逛過永安城,即使繁華永安,也有沿街乞讨之人,衣衫褴褛,窮苦不堪。

即使真有幾分善心,最多也只會投去個憐憫眼神,再感慨一句:“天下可憐人太多,哪有個盡頭,幫不過來的。”

可楚策卻偏不信邪,那年楚策剛滿十歲,便認認真真地道:“能幫一個是一個,等日後大楚再無貧民,方是真正的強盛。”

為了那小家夥這一句話,梅庚便付出了深情與一生。

彼時的梅庚,仿佛瞧見在世界上最肮髒陰暗角落綻出的光,那耀眼的萬丈光芒,值得他終生追随。

“到底為何…?”

梅庚低喃中夾帶幾分痛苦,心如刀割般的疼。

楚策登基後推行新政,可淮水水患卻日益頻繁,百姓顆粒無收連冬日都不知如何熬過,屋漏偏逢連夜雨,水患過後便是瘟疫四起,而那登基不久的楚策一改往日溫和,但凡朝堂對其有所異議者,殺無赦。

甚至到最後,連梅氏都未能幸免。

梅庚仔仔細細地瞧着楚策的容貌,眸中是壓抑的情意,也存些許痛色,他又緩緩阖目,将那些複雜情緒盡數收斂。

縱是大逆不道又如何?!

他梅庚當年忠烈,卻落得那般下場,如今既然有機會重來一次,他要大楚稱霸諸國,更要将楚策…禁锢在身邊。

無論用什麽手段,絕不會再給這小崽子爬上高位的機會,楚策只要乖乖在他身邊就好。

安睡的少年又蹙起眉,長睫顫動幾下,緩緩睜開眼,睡眼惺忪的模樣落在梅庚眼裏便是極其可愛,迷迷糊糊的小家夥沒有防備,只是怔怔地瞧着他。

黃昏似的光映在他眸中,如江面粼粼碎光。

對視半晌,梅庚忽而俯下身,在少年額心落下虔誠一吻,蜻蜓點水般,輕觸即離。

面對這麽小的崽子,梅庚自然不敢逾越,只吻了吻便擡起頭,輕聲笑道:“睡得怎麽樣?”

楚策臉一紅,想抽回手把人推開,這才發現手還被握着,一時羞憤咬緊牙,幽幽地盯過去,一字一頓:“登徒子。”

梅庚頓覺冤枉,故作輕佻地捏了下握着的柔軟手掌,嘆道:“不是你自己找上門來求收留的?”

楚策便抿起唇不再說話,見他這幅受了委屈的模樣,梅庚點到即止,不再逗弄,直起身的同時将楚策也拉起來,替他理了理微亂的青絲,輕聲道:“起來吧,過會兒叫劉管家将晚膳送來。”

梅庚的親昵始終不曾逾矩,而楚策卻頗為疑惑,按照他的推測,梅庚不恨他入骨從此形同陌路就不錯了,他這…時時關懷又是怎麽回事?

剛想将人抱懷裏,梅庚便瞧見少年神色凝重道:“你把林大公子扣在府裏,只怕又要生事端。”

“……”

別以為轉移話題,他就瞧不見小家夥面上的緋色。

“是得見他一面。”梅庚若有所思地颔首,這大公子是窩囊又無能,但也算是個少見的清廉之臣,“林家那個林書俞有問題,但林氏根基深厚,如今林家老三死了,能和這個林書俞争一争的只剩那位。”

楚策恍然:“你想利用林子川對付林書俞?”

梅庚颔首,楚策卻蹙眉道:“恐怕難,林子川行事沖動,為人迂腐,若真鬥起來,他不是林書俞的對手。”

果然還是更看好林書俞嗎?

梅庚半眯起眸子,透出幾分危險狠戾,輕輕緩緩地道:“但他是林氏嫡系,若非萬不得已,林家不會放棄他,林書俞失蹤多年即使回來也不見得會與家族同心,更難以控制。”

若是楚策仍執意與林書俞聯手,他不介意今日便翻了林府的院牆,将那位二公子直接殺了了事。

出乎意料的,楚策只是淡淡道:“這是林家的家事,但林子川性子更适合去做個教書先生,想讓他同林書俞鬥,不如将希望放在永定侯府家的虞公子身上,”

“有個林子川給他使使絆子也好。”梅庚倒是不打算放棄林家大少這顆棋子,又問道:“跟我一起去瞧瞧?”

楚策輕輕點頭,稍作整頓便同梅庚出了門。

不遠處黑衣抱劍的秦皈和揣着手的劉管家一左一右地擋着五味,被兩人攔了個結結實實的五味臉都綠了。

這王府的人怎都這般讨人厭?!

劉管家坦然且沉默,唇角帶着抹滿意的笑,小兩口一起散散步什麽的培養感情,可不能被打攪了。

秦皈深有同感,兄弟好不容易看上了個人,自然是要多多幫襯,免得日後沒人要。

後面的動靜梅庚和楚策自然也有所察覺,楚策嘆了口氣,向梅庚瞥去:“管管他們,也太欺負五味了。”

然而梅庚只是微微挑了眉,又故作無奈深沉地輕嘆:“一個是我師父,一個是我哥,只有他們倆管我的份兒。”

楚策一時哽住,旋即輕哼道:“你們就是欺負我和五味不會武功。”

梅庚不可置否,五味是個難得忠仆,前世卻為了保護楚策死在他手下,可他倒是有些不明白,楚策到底是怎麽收了這麽個忠仆的。

“這個五味,對你倒是忠心耿耿。”梅庚不鹹不淡地說了句。

“嗯。”楚策垂着眼,溫吞吞地道:“他是母親身邊的內監,也是母親的舊識。”

自小五味便在他身邊,彼時沒有梅庚的庇護,主仆二人活得着實艱難,憑五味的伶俐他本可以另謀良主,卻始終留在他身邊。

前世楚策也是多年後才知曉,五味為的不過是當年予母親的承諾。

策兒是個好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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