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結局-月

迷迷糊糊,頭仍有幾分暈疼,實在是很不想醒來的黃泉,一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什麽,雙眸立即毫不猶豫的睜了開。

首先映入澈藍瞳眸中的,是高挂夜空的勾月。

依舊黯淡地宛若蒙塵……

「醒了?」一聲疑問,止住了黃泉莫名的哀思。

眼眸斜斜瞟去,無波無緒,沒有憤怒沒有責怪,算是回應對方的詢問。

感覺對方正觸弄着自己的左臂,一雙秀氣的細眉蹙起,動了動手臂,有拒絕對方此舉動之意。

不因黃泉的拒絕而不悅,問天敵溫和地道:「你臂上有傷。」

「無礙。」無所謂的态度,但未繼續抗拒。

一邊為黃泉包紮傷口,問天敵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你不生氣?」

輕微抖動的雙手,洩漏了他的忐忑。

斂下眸,黃泉依然淡漠。「有何意義?」

氣憤并無意義,問天敵明白,但即使明白,他仍是會在意。「黃泉……」人的名不受控制的溜出口,欲言又止。

他要怎麽問?從何問起?又要用什麽立場問?

忽視對方話中的期待,黃泉語氣平淡。「吾早有意離開天都。」

問天敵沉默。

他多少猜得出這背後的原因,因為是他……

黃泉擡眼,定定地看着問天敵。「你是妖世浮屠的人。」

思考過後,他仍是覺得祁思昙太早肯定他跟羅喉的關系,他實在看不出那個女人有這樣敏銳的觀察力與智慧。

而問天敵帶走他的時機點又是那麽的剛好,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只是巧合。

那日祁思昙傷人的舉動根本就只是個幌子。

只是,他們也預料不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順利吧。

「嗯。」問天敵也不多解釋,直截了當地承認。

以黃泉的聰明,能推測出他的身分,他并不意外。

黃泉唇角勾了勾。「你倒是乾脆。」

問天敵又怎會感覺不出黃泉的譏諷。「騙不了你。」

「不将吾帶回妖世浮屠,卻停留在此為吾療傷,對你并無好處。」黃泉仍舊淡冷漠然,似是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正受到威脅。

問天敵苦澀一笑。「如果可以,吾不想将你交予雙座。」

「後悔了?」黃泉淡哂。「你沒後悔的餘地。」

自出賣他的那一刻起,問天敵便失了後悔的資格。

「呵……」問天敵難掩失望,無奈低笑。「你說得沒錯。」

「不交出吾,你便形同背叛,妖世浮屠追緝你,天都找尋你,你能逃得了幾時?」

黃泉說的雖是事實,但那事不關己的态度、明顯的疏遠都刺痛了問天敵的心。

一道輕嘆逸出。「……吾明白。」

「交出吾,尚有機會存活,帶走吾,你只有死路一條。」黃泉移開眼,視線再次落在夜空。

遮去彎月光華的,究竟是他刻意回避的眼,還是冰凍寒封的心?

問天敵始終不明白,為何黃泉總是喜歡凝視着明月,無論月盈月缺。

彷佛在尋覓着什麽,卻又遍尋不着。

黃泉眼中隐隐流露的無助,相識至今,他已發現不下數次。

黃泉要他交出人的意思,他懂。

曾為好友,他很了解黃泉別扭的表達方式。

即使他背叛了黃泉,即是兩人是敵對的,黃泉仍是不想見他輕易丢了性命。

拒絕,卻又不絕情,無心,卻又易心軟。

在黃泉的身上,他看到了太多的矛盾,這些矛盾,卻又很奇異的沒有沖突。

「吾會。」問天敵拉起黃泉右手,将藥瓶塞入黃泉掌中。「這藥可助你療複內傷,就當做是吾的補償吧!」

這次黃泉沒有多說什麽,将藥瓶收入懷中。

見黃泉二話不說地便收下,問天敵又愧疚了幾分。「黃泉。」

對於一個背叛自己的人,黃泉給了太多妥協與信任。

「嗯?」

「此役過後,吾若幸存,望你吾仍是朋友。」

藍眸飄向問天敵,對上了眼後緩緩收回。

「吾不曾說過你非是吾友。」

一瞬間,問天敵恍若回到了兩人一同賞月長談的過往。

沒有身分的束縛、沒有敵對的無可奈何,只是單純的,朋友。

他只是問天敵,而他也只是,黃泉。

◎●◎●◎

問天敵将黃泉帶回妖世浮屠,祁思昙的護衛也随後帶回了人被軟禁的消息。

黃泉被當成了要人與進犯天都的籌碼。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問天敵很清楚,雙座釋放黃泉的機會已是微乎其微。

親自送黃泉入東牢獄,問天敵不忘囑咐顧守的獄卒莫要冒犯黃泉。

幾日後,問天敵帶領主力軍出征。

黃泉自獄卒的口中得知,天都斬殺妖世浮屠的使者,選擇了宣戰。

為什麽如此輕易的選擇戰争?

如果是因為他,未免不值。

一個可有可無的衛兵統領。

是什麽因素導致羅喉選擇開戰?鳳卿的救命恩人?

羅喉不是一個沖動的人,反之,他的沉穩鎮定總能輕易的安定人心。

黃泉百思不得其解。

也許問過羅喉前,他怎麽都猜不透真正的原因。

只是……他還有機會見到那個人嗎?

猜測再多亦於事無補,黃泉服下問天敵給予的藥丸,專心養傷。

為好好調養內傷,黃泉進入綿長的睡眠,在他人眼中,自是與昏迷無異。

獄卒間的對話,甚至是胖獄卒見到萬俟叛時聲調上揚的怪叫,或是胖獄卒斃於萬俟叛手中,都似未驚動到黃泉。

直到萬俟叛的手搭上黃泉左肩,輕輕扳動黃泉身軀,黃泉才懶懶地掀開眼睫。

一見來人,黃泉先是懷疑的眨了眨眼眸,再眨了眨,确定這不是幻象後,出口的話語與其說是責難,更像是在擔憂對方的安危。「為何冒險救吾?」

明明受困敵境的是自己,卻先擔心他,萬俟叛頓覺無言,卻又感動於黃泉的真情至性。「這是大哥的意思。」

羅喉?

為了他,主動把萬俟推入險地?

黃泉的疑惑更深了。

萬俟叛巡視黃泉,确定人無傷,且氣色不差後,才開口道:

「先離開再說。」

◎●◎●◎

也許是前來搭救的是能可信任的人,也許是緊繃多時的精神松懈,黃泉竟陷入了更深更沉的熟眠之中。

一直到萬俟叛順利回頭與羅喉會合,人被安穩的放置床榻上,都不見黃泉有醒轉的現象。

而妖世浮屠先鋒軍已盡成屍骨。

幾日來,羅喉幾乎寸步不離的守着黃泉,耳聞後者細細的低吟,本在閉目養神的羅喉,立時睜眼看向黃泉。

黃泉修長的指動了動,赤色長睫顫了顫,緩慢的露出晶瑩透亮的湛藍瞳眸。

原有幾分迷茫的視線漸漸清晰,黃泉最先看清的,是羅喉帶笑的臉龐。

「羅……」黃泉才欲開口說些什麽,羅喉已經霸道地欺下,以吻封緘黃泉那甜美的唇瓣。

意識尚未完全清明的黃泉傻傻的任由羅喉汲取甘甜。

這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暖,熟悉的親吻……

不對,羅喉已經中了忘魂香,已經忘了他啊!

不明所以的黃泉,雙手搭上羅喉胸膛,推拒着。

感覺到胸前的抗拒,羅喉不舍的退了開,赤瞳憐惜的望進寫着困惑的藍眸。「忘記吾了嗎?」

黃泉怎會聽不出羅喉話中的調侃之意。

但,這樣的羅喉,是忘記「黃泉」之前的羅喉。

「你怎麽……」話出口,又止住,黃泉猶豫着該怎麽問才是恰當。

「忘魂香?」

聞言,黃泉驚訝的瞪大雙眸,同時,一抹幾不可察的沉怒掠過血瞳。

「吾如何知曉?」點出黃泉此刻的疑問,羅喉不為黃泉解惑,反問:「黃泉,吾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

萬俟叛早在前兩日,确定羅喉并未真正忘記黃泉後,便将他所聽所聞悉數告知了羅喉。

藍瞳的光芒霎時黯淡了幾分。「你的付出、你的聲譽不該毀在吾之手上……」

「吾不在乎。」羅喉捧住黃泉的雙頰,強勢地不讓黃泉再有逃避的機會,血眸顏色愈發深濃,扣住了如夜星瑩亮的藍眸。「不能留住吾最心愛之人,要之何用?」

黃泉擡起雙手覆上羅喉的,話裏,有着微微的哽咽。「……你為何還記得吾?」

黃泉的雙眸隐隐透着水光,蕩出了羅喉一陣陣的心疼。「原因,你應該比吾更清楚。」

面對這樣的黃泉,再多再深的怒,亦無處可發。

黃泉明白,他明白。

羅喉就在眼前,他觸手可及之處。

曾經以為勢必得放開,已經被遺忘了的愛,竟從未離去過。

而這些,這些……都是他,從不敢奢望的。「羅喉……」逸出口的叫喚,似嘆息,更似吟詠。

值得他付出一切的兩字,羅喉。

羅喉再次覆上柔軟粉唇,給了黃泉一個切切實實的吻,飽含情意,不失憐惜,融成一份……承諾。

稍稍退離,羅喉的鼻尖輕輕磨了磨黃泉的。「你這傻瓜,戰争,非是你一人委曲求全便能免除。」

黃泉一手輕輕貼上羅喉頰畔,嘆息着這人對自己的特別,只會讓人越陷越深,難以自拔。「吾仍是認為你選擇開戰太沖動。」

「無人可以動吾羅喉的人,傷者是你,更不可原諒。」羅喉懲罰般地捏了捏黃泉觸感極佳的臉頰,神情語氣皆是認真無比。「吾說過,無論如何,都別選擇傷害你自己,你卻選擇犧牲自己?」

「誰、誰是你的人了?」白皙臉頰染上緋紅,增添幾許動人姿态,羅喉的唇角随之微微上揚。「而且吾不曾應允過。」說的雖是事實,在羅喉的盯視下,卻是莫名的心虛。

「并無差別。」羅喉不是沒有發現,只是當初他也料想不到,黃泉竟傻到這地步,實是讓他又氣又心疼。「這筆帳,吾再跟你慢慢算。」

委屈的是自己,理虧的……好像也是自己,黃泉無法反駁,也無反抗的念頭,因為這個人的出發點,為的都是自己。

但黃泉仍是心有不甘,不禁鼓起了腮幫子。

黃泉的忘魂香是為了羅喉而用的,正因為羅喉比誰都清楚,惱怒之後,僅餘疼惜。

不忍見他痛苦,将最殘忍的都留給了自己,真不知該惱黃泉的決絕,還是該疼黃泉的癡絕。

黃泉的心結源自於帝王的善變無情,母親的癡情執着。

如果讓黃泉痛苦的人是他,那他寧願放手。

事到如今,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已構不成黃泉推開他的理由,他再無放手之理。

黃泉可愛的舉動,引來了羅喉的輕笑。「黃泉,還要吾放手嗎?」

這句話問得很故意。

卻也顯露了兩人分開多時的疼痛。

「不。」過得了忘魂香這關,代表的意義,已非言語能表達。

唯有,真心将對方視為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存在,忘魂香方會失效……

羅喉拉起黃泉的手,按上自己的胸膛,讓黃泉感受他真實而有力的心跳。「記住,這,只屬於你,黃泉。」

翦水雙瞳更添幾分潋灩,黃泉輕輕點了點頭。「……嗯。」

忽地,不大不小的敲門聲響起,門外有禮而穩重的聲調傳入,是萬俟叛。「大哥,是時候了。」

這些日子,萬俟叛攬下軍務,讓羅喉能專心看照黃泉。

但面對敵軍,武君的意義非同一般。

如今,妖世浮屠的主力大軍将臨。

萬俟叛的話意,房內兩人曉得。

羅喉輕啄了下櫻色嫩唇,而後起身,走了兩步,身後飄來淡淡的請求:

「別殺,問天敵。」

聞言,羅喉回過身,與黃泉四目相對。

明白黃泉執拗的脾性,不照辦,麻煩無窮。

忽視胸間難以言喻的悶意,羅喉唇角微勾,笑得邪氣。「可以,帳上再記一筆。」

黃泉怒瞪。

羅喉揚聲朗笑。

「黃泉,等吾。」

◎●◎●◎

夜。

天臺上,羅喉黃泉并肩而立,享受着這靜寂而恬逸的氣氛。

羅喉默默牽過黃泉的手,與之十指交扣。

黃泉的視線自交握的手緩緩移向羅喉的臉,對上溢着柔情的血眸,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羅喉一諾千金,那日一戰,對問天敵,只傷不殺。

「武君威武,妖世浮屠兵敗如山倒。」刻意強調,揚起的薄唇,大有調侃之意。

羅喉微挑眉,回以帶着一絲惡意的笑。「安於平和,倒是讓人小觑了。」

「吾有嗎?」羅喉指的是他,黃泉聽出來了,卻是一臉無辜。「是吾不該低估你的能力?」

「真是如此,吾不介意證明予你看。」羅喉空着的右掌撫上黃泉左頰,大指不規矩地來回磨娑着軟嫩唇瓣。

羅喉的言行舉止皆透着露骨的挑逗,黃泉白玉粉腮霎時嫣紅,在朦胧月光下,脫俗如仙,魅豔如妖。

即使黃泉心結已除,即使對彼此的氣息皆已熟悉到如同自己的一部分。

他的黃泉……仍是這麽怕羞。

羅喉輕柔地吻了吻黃泉眼角。「害羞了?」

黃泉重重捶了下羅喉硬挺的胸膛,擊出羅喉開懷一笑。

「黃泉,吾的……黃泉。」低沉好聽的嗓音,輕易的誘使藍眸浮現一層迷離水色。

血色薄唇覆上粉潤櫻唇,恣意纏綿。

黃泉眼中的月,不再黯淡,不再帶着冷意。

而今,他感覺到的,是與身邊人同樣的暖意。

那抹皓月閃着燦燦光輝,皎潔明亮。

染上的,是名為羅喉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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