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過往
“也許見過的?那我也喚你哥哥麽?”
顏衡避開九淵的眼神,“你那時候流着鼻涕,連話都不會說,跟個小傻子一樣,更別說叫哥哥了。”
九淵不信“我五歲便能上馬了,怎麽不會說話?阿衡,看來果然咱們是沒見過的。”
顏衡一愣。他沒騙九淵。
九淵很小的時候被當作質子養在大慶深宮,這宮中有個活蹦亂跳的沈雲徹,又有個身強體壯的九淵,唯獨皇帝自己的孩子病怏怏的,還克死了自己最愛的皇後,皇帝本來心眼兒就小,眼下更是氣不過,顏衡不知道皇帝用了什麽法子,但九淵被送來的時候,真的就是個小傻子,呆呆愣愣的,吃飯都需要喂,不然轉眼就吐出來,晚上也不睡覺,蹲在院子中間,顏衡有次起夜看到院裏有個黑影差點沒吓得叫出聲。
那次之後,小顏衡跟小九淵見面就掐,主要是顏衡掐九淵。顏衡從小就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九淵居然敢吓他?顏衡握着手中的白紗,心說,我吓不死你!
顏衡從窗戶爬進九淵的房間,而後将白紗往頭上一蒙,悄咪咪溜到九淵的房間裏,然後一拍九淵的肩膀,九淵睜開眼睛便看見一團白色的東西,九淵長大嘴巴,發出了他進了顏家之後的第一聲,然後身子一軟,趴在床邊吐了一口血。
顏衡沒想到九淵有這麽大反應,整個人愣在原地,等他父親來了以後,他才白着臉拉住他的衣袖“他會死麽?”
父親摸了摸他的頭,安撫自己明顯被吓到了的獨子“不怕,他不會有事的。你做的很好,他這口氣郁結于胸,所以才一直傻傻愣愣的,若不是你讓他吐了血,不知道多久之後才能好起來呢。”
小顏衡之覺得父親是在安慰他,盯着九淵,心說,我再也不吓你了。
九淵昏迷了兩天,醒來後,沒那麽傻了,只是仍整日不說話,顏衡是顏家的心頭肉,何曾這樣低聲下氣過?哄了九淵兩天也再也不想管他了。
只是前腳下了決定,後腳又跟着父親過來看他。
後來父親終于治好了他,九淵神志剛清楚些,便被皇帝接進了宮裏,沒過多久,大渝使團觐見,開出了西北十洲的條件,換回去了九淵。
顏衡那天聽說了這事兒,還跑着去見他,不過九淵坐在馬車中,他跑的累了,九淵也沒停下來,終于慢慢地,一點點,消失在了顏衡的視線中。
——
不記得便不記得了。顏衡別扭的想,這件事若是只有他一個人記得,像是他惦念了九淵好幾年似的。阿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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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都不要想。
顏衡的尾巴又翹起來。九淵還在圍着顏衡轉悠“嘿嘿,可我見過小時候的你,畫像上也能看出來喜歡板着臉。哈哈哈哈。”
顏衡握拳。
下一刻,九淵的話,又讓顏衡松開“很可愛。”
九淵一直跟着顏衡到了門口,才忽然停下腳步,他警惕地拉着顏衡的手“做什麽?不是前些日子才看過賬本麽?又要看?”這些日子他忙着給顏衡獻殷勤,鋪子那邊都沒怎麽管呢,估計賬目要亂七八糟了。
顏衡這時還沒發現,自己已經習慣被九淵牽着了。他說“誰要看你那賬本了?整日沒有盈收,我都不樂意看!南街齊大夫讓我給他夫人接生。”
“阿?”九淵的下巴差點沒掉在地上,大慶人的禮書都寫了那麽厚,一個女人若是被男人看了身子,是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以示自己的貞潔的。“你一個男人,給女人接生不好吧?”
“怎麽,你也覺得不好?”
語調微微上揚,九淵知道,這是顏大夫要生氣了,忙站在顏衡身邊“我絕對是你這邊兒的,你做什麽我都覺得好,極好,好的不得了,只是世人愚昧,我怕他們誤會你。”
顏衡搖了搖頭“無妨。”
齊大夫也不是什麽迂腐的人,他家夫人被産婆看過,是雙生子,齊大夫唯恐生産時候出現意外,只好請顏大夫過來,顏大夫本來也奇怪的,“你自己就是大夫,不能看?”
齊大夫心虛道“別人的血見的,自己夫人的血見不得。”
顏衡心說,這是哪門子道理?
只聽齊大夫說,“我心疼的。”
顏衡“……”滾一邊秀去。
不過,顏衡還是答應了這個差事。上了馬車,顏衡閉着眼睛休息,他還是隐隐有些擔憂的,齊夫人身材消瘦,臀骨窄小,唯獨腹部巨大,生産定是難的。萬一又了什麽意外,就是一屍三命的大事。
顏衡這般想着,只覺得手心微微出了汗,他慣了端着,面兒上也看不出不對。
手一暖,顏衡被握住了。
睜開眼,九淵笑的燦爛,遞給他一朵小黃花“這是我上車前,見路邊那麽多骨朵,就這一朵開了花,特意采來送給你。”
“別擔心。”九淵蹭掉顏衡手心的汗“大吉大利。”
顏衡忽而有個想法,他今日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因為有九淵。
——
齊大夫已經等急了,幾乎是将顏衡從馬車上扯下來的,顏衡腳落地沒站穩,被九淵手急眼快地扶了腰。
九淵心無雜念地說“小心。”
若是他的手跟他的表情一般規矩,他就信了,顏衡拍了下九淵的手,跟着齊大夫進去了,齊大夫邊走邊說“拙襟一柱香前就開始痛了,羊水破了,該怎麽辦?”
齊大夫也是江南有名的大夫,找他求醫問藥的不計其數,從沒見他這般失措的樣子。
關心則亂。
顏衡道“你準備好熱水,參湯,我也只能從一旁照看,這事還得看夫人自己。”
齊大夫嘆了口氣“我省的。”
九淵也要跟着進去,被顏衡攔在外面,齊大夫倒不介意的“這是您的醫徒?那便一起進去吧。”
九淵眨了眨眼睛“求你了。”
顏衡“……”這人什麽時候這般會撒嬌了?
九淵跟顏衡在不歸村的時候也見過不少流血的傷口,但從沒有見過什麽多血,一直源源不斷的從身體裏流出來,九淵愣了神,小聲道“這是生孩子,還是殺人啊?”
“閉嘴!”
若是讓齊夫人聽到,難免洩氣。
陣痛襲來,齊夫人忍不住喊起來,顏衡走到齊夫人身邊,在她嘴裏喂了一個人參片,然後道“夫人,您聽我的來。”
九淵呆楞半晌,終于再也忍受不住這幅血腥場面,從屋裏跑了出來。
顏衡心說,我是為了你好才不讓你來的,看看,就知道會是這幅樣子。
九淵坐在外頭,齊大夫毫不意外他會這樣跑出來,提前給他備了一杯茶。九淵接過茶一飲而盡,好了些。跟齊大夫坐在門外頭等,兩個人在齊夫人的慘叫之中沉默不語,各自想心事。
齊大夫:我以後一定加倍對夫人好,再也不生什麽孩子了。
九淵:原來生孩子是這麽疼的事啊,我後悔了……
兩個人如坐針氈,不知道那慘叫聲叫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顏衡讓奶媽抱着孩子出來,齊大夫卻看也沒看一眼,越過他忙跑進去看夫人了。
九淵臉色很不好看,顏衡奇怪道“到底是齊夫人生了孩子,還是你生了孩子,她的臉色都沒有你的臉色這般差。”
“阿衡,我……”九淵吞吞吐吐。
顏衡看着他,九淵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齊大夫卻從屋裏出來,握住顏衡的手,連連作揖,“這是拙襟的一點心意,若不是您,我家夫人這次怕是會有危險,顏大夫大恩大德,齊某永記在心。”
顏衡道“不必。”
——
九淵躊躇了一路,又躊躇了一個晚膳時光,等顏大夫屋裏的燭光滅了,九淵還在躊躇。
幹,鈍刀子殺人也太折磨人了,這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他一人做事一人當!這般豪氣萬丈的想着,到了顏衡房門前又慫了,九淵敲了敲門“阿衡,你在麽?”
九淵真的希望,顏衡說不在。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顏衡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長衫,墨色的發撒在後面,他打量了九淵一下“怎麽了?”這是大半夜發什麽瘋?
九淵跪了下去,将手中的荊條塞進顏衡的手裏。“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顏衡道“有事好好說。這是做什麽?”
九淵擡起頭,認真道“負荊請罪。”
顏衡一頓,将荊條握住“說吧。”
“在大渝的時候,我曾讓巫醫給你下過生子藥,所以……”九淵看了眼顏衡的肚子,艱難道“你應是有了幾個月身孕了。”
“這事兒我做的不對,我不知道生子是這般痛苦的事,你這麽一個瓷白的人,不該經受這樣的痛苦。阿衡,我不要這孩子了。你能原諒我麽?”
九淵一臉的痛苦。“你要是生氣,就拿着荊條抽我。”
顏衡将荊條在手裏掂量了兩下,問“你還有別的事瞞着我沒有?”
九淵忙豎起三根手指頭發誓“天地良心,絕對沒有。”
顏衡心說,良心不早就讓你扔給狗吃了麽。
顏衡舉起荊條,九淵忙雙手舉起告饒。顏衡放下手“怎麽,後悔了?”
九淵忙道“沒。你随便抽,就是別抽下邊兒行不行?”
顏衡用了半柱香時間才明白九淵說的下邊兒是哪,顏衡的臉微微紅了,又羞又氣“我沒有什麽特殊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