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朱緋彤最終還是去看了朱文林, 在她休息這天。
當她敲開門時,朱文林瘦削的臉上出現了激動的顫抖。
“彤彤?”他緊張得手腳似乎都不知該往哪裏放:“快,快進來。”
朱文林邊說邊打開門, 将朱緋彤迎了進去。
朱緋彤走入園林套房,看見客廳桌上擺放着各種藥品, 還有病歷資料,醫生診斷書。
朱文林将礦泉水倒入燒水壺內,接上電源,開始燒水。
燒水壺指示燈上亮起了紅色。
“綠茶可以嗎?要不, 紅茶?”朱文林在房間裏轉來轉去, 似乎很忙碌,但其實, 只是在掩飾着自己的激動與慌亂。
“都可以。”朱緋彤微笑, 然後叫出了一個很久都沒叫過的稱呼:“爸。”
聽見這個字, 朱文林眼圈霎時紅了。
他喉間有些哽咽,但努力壓抑住:“那就紅茶吧,女孩子多喝紅茶,對身體好。”
“好。”朱緋彤颔首。
随後,她拿起了桌上的診斷書,上面很多都是專業的醫學用詞。
她在其中看見了三個字——“肝移植”。
朱文林見她在專注看着自己的病歷, 忙走上前來,将其拿走, 笑着道:“你爺爺去世後, 你考上了中寧大學。我上次來寧城, 想來看你,你卻說不用……我怕打擾你,也只能作罷。”
朱緋彤記得, 那次是她大二時,朱文林去寧城出差,給她打了電話,說是想來學校看她,被她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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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朱緋彤嘴角有淺淡的笑:“我都有些不記得了。”
氣氛似乎有些凝滞,燒水壺中的水即将燒開,發出“咕嚕咕嚕”的喧嚣聲響。
“彤彤,爸爸一直都很想你,”朱文林垂下頭,掩飾住紅色的眼圈:“你爺爺去世後,你說你要準備高考,再沒來見過我。後來,你又去寧城讀大學,算一算,我們父女居然這麽多年沒見了。”
朱緋彤當年并沒有質問朱文林關于遺産的事,她只是默默地和他斷了聯系。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朱文林關切詢問。
“挺好的。”朱緋彤還是保持着微笑。
熱水壺內的水已停止響動,指示燈也變為了綠色。
朱文林将滾水倒入茶杯內,泡好了紅茶,端到朱緋彤面前,只見茶湯紅亮,茶香甜醇。
朱文林在朱緋彤旁邊的沙發坐下,緩聲道:“活了這麽大半輩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也不知道你有沒有交男朋友,提前給你準備了一份嫁妝,是一套房子,過兩天你有空時,跟爸爸去辦理過戶手續吧……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着你結婚,但至少,女孩子有套房子,也有底氣,我以後就算走了,也能放心。”
朱緋彤看着面前的茶杯,水還很燙,茶香氤氲。
她緩聲問道:“爸,你身體現在是什麽狀況?”
“是肝癌,”朱文林澀聲笑道:“是我的報應,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朱緋彤将手放在茶杯上,白瓷茶杯,光|滑|細|潤。
其實茶水溫度還很高,她指腹已被燙得泛起了紅,可她卻像是恍然不覺。
“醫生是不是建議肝移植?”她問。
朱文林苦笑着搖頭,他本來身材高大魁梧,但此刻被病痛折磨得皺紋橫生,整個人像是縮小了一圈,身形佝偻不少。
“你也知道,我們是RH陰性O型血,熊貓血型,能匹配的□□太少了。我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反正大半輩子也活夠了。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朱文林長嘆口氣:“彤彤,你如果能在最後階段多來看看爸爸,我就很開心了。”
紅茶溫度逐漸降低,茶杯已是溫熱,可是朱緋彤的指腹已被燙得有些麻木,此時已分不清冷熱。
“我也是RH陰性O型血,要不,我試試吧。”朱緋彤道。
她始終垂眸,半遮着眼,看不清裏面的神色。
“那怎麽可以呢?”朱文林忙搖頭,仿佛很驚慌的模樣:“雖然說肝髒有代償能力,切除部分對供體沒有太大影響。可是,那也是手術,我怎麽能讓你……”
“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朱緋彤緩聲打斷他的話:“那我就不捐了吧。”
她的聲音向來溫潤,但此時,卻如冰冷的金屬刮在玻璃上,有種突兀的刺耳感。
朱文林一時愣住,那表情沒能及時轉換,顯得格外滑稽。
朱緋彤擡起頭來,看向朱文林,微笑。
她的笑容還是那樣有親和力,只是此時眼裏沒有了亮光,顯得有些怪異。
朱緋彤放下茶杯,茶水已有些涼了,人也應該走了。
“我最近工作比較忙,可能沒辦法在您最後階段來醫院看望。但每年清明,我不會忘記去拜祭您。”
朱緋彤說完,起身離開,毫不猶豫,再也沒回望一眼。
她想,朱文林應該會很痛苦吧。
畢竟,最殘酷的事,就是讓人從滿懷期望到徹底絕望。
就像是他曾經對她做過那樣。
真好,她今天也同樣回報給他了。
他們果然是親生父女,流着同樣殘忍的血。
朱緋彤不蠢,她當然知道,如果是真的記挂她,何必等這麽多年才重新出現?如果不是想要讓她捐獻□□,何必将病歷資料擺得讓所有人都能看見?
當初在靈堂,她得知受騙後,并沒有當面質問朱文林,不過是想留個幻想。
她可以幻想着都是葉雲靜的錯,她爸爸并不知情。
她不是蠢,只是太需要那麽一點父愛了。就像是小女孩在火中看見的幻境,明明知道都是風雪中的虛假,可還是不管不顧,将手中的火柴全都劃遍。
可是朱緋彤不懂,為什麽到最後,連最後一絲幻想都不肯給她留下?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墜入深淵吧。
朱緋彤就像是握着一把沒有刀柄的刀,刺中了對方,她的手也被割得鮮血淋漓。
可是一點也不後悔。
從來沒有人給過她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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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朱緋彤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在蔡敏家了。
連自己也不知道一路是怎麽來的,只覺得迷茫之中,只有這個歸處。
結果一進門,發現孔情也在。
“你們兩個是約好的?回來也不說一聲,我也好提前買菜啊。”蔡敏雖然是嗔怪,但看見兩姐妹回家還是格外開心。
“買什麽菜啊,我點了小龍蝦,馬上送到。”孔情在手機上拼命打着字:“應該還有五分鐘就到,等我跟這個黑粉撕完就吃。”
孔情買了兩大盆色澤豔紅的小龍蝦,還有各種鹵菜,素菜,三個女人只能奮力解決。
孔情邊吃還邊不停跟黑粉對戰。
“你就別跟她們扯了吧,扯不幹淨的。”朱緋彤勸道。
孔情撥開小龍蝦蝦尾,“咔噠”一聲,清脆悅耳。
“憑什麽不扯,罵了我,我還不能罵回去?你都不知道他們罵得多髒。他們要是再罵,我就開直播,直播上|吊,我要告訴那些黑粉,都是他們逼死我的,我死了要化成鬼,找他們一個個算賬,這輩子他們都別想睡覺!”
朱緋彤不得不承認,這個直播好像會很精彩的樣子。
孔情激|情洋溢的直播上|吊計劃被蔡敏用一只小龍蝦給堵住了:“這麽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還有,你們倆不要減肥,一個個瘦得跟鬼似得,我改天有空了炖補湯來,全部都必須喝完。”
姜還是老的辣,威武還是姨媽威武。
反正吃的是外賣,也不用洗碗,三個女人吃完就坐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裏播放着家庭倫|理劇,編劇格外熟悉觀衆嗨點,一部劇裏彙集了各種狗血情節,婆媳紛争,小三正房,鳳凰男扶弟魔,應有盡有。
三個女人邊指着電視邊罵着。
“天啊,這男的眼睛糊的是屎嗎?明明正房比較漂亮啊。”
“天啊,這婆婆是人嗎?什麽年代了還男尊女卑?”
“別給啊,你弟沒手沒腳嗎?他憑什麽不能掙錢?”
罵累了,朱緋彤和孔情各自坐在蔡敏的身邊,挽着她的手腕進行中場休息。
朱緋彤記得,蔡穎去世後,她便住進了蔡敏家。
入住的隔天,她放學回來時,便看見孔情在沙發上,挽着蔡敏的手坐着。
朱緋彤怔在原地,有些尴尬,正想要回房間,忽然蔡敏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叫住了她:“緋彤,別急着做作業,過來休息下,先看會電視。”
朱緋彤緩步走過去,在蔡敏身邊坐下,蔡敏伸手,也将她摟住。
從那時起,她們三個開始相依為命。
結束短暫的回憶,朱緋彤将姨媽的手挽得更緊。
趁着廣告間隙,蔡敏開始教育兩人:“你們兩個現在住在外面,別以為我管不到就胡來,告訴你們啊,找男朋友必須好好找,一定要人品好,對你們好才行。”
“人品一般,對我也一般,但是很有錢的行不行?”孔情忽然問。
蔡敏大手一揮:“不行,太有錢的不靠譜,家裏事多,不能要!”
聞言,孔情露出了為難表情——遭了,藍海天就是巨有錢。
朱緋彤也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好像藍青定也挺有錢的。
蔡敏也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她好像把兩姐妹教育得太自信了。
她是不是該提醒她們——有錢人雖然人家有錢,但也不瞎呀。
正在這時,孔情的手機響起,她去到窗邊接聽。
“是,你找我幹嘛?不是說清楚了嗎?什麽,你找朱緋彤?”孔情轉過頭,疑惑地詢問朱緋彤:“你手機關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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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青定找了朱緋彤一天。
從中午起,她手機便處于關機狀态,藍青定找遍了整個酒店,詢問過了每個跟她有關的工作人員,卻沒有任何發現。
最後黃助功查詢到朱緋彤上午去找過朱文林。
得知這個信息後,藍青定更是心急如焚,背脊滲出冷汗。
他又翻遍了整個城,甚至去找了徐小科以及丁敏,也是一無所獲,最後來到了朱緋彤姨媽家樓下。
十八歲那年,藍青定送朱緋彤生日禮物時,曾經來過一次,只是他并不知曉确切的門牌號。
正在焦急時,藍青定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車。
黑色勞斯萊斯庫裏南。
厚重而有威嚴感的頂級SUV駕駛座上,坐着藍海天。
原來,同是天涯尋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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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緋彤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時關的機。
當時跟朱文林說完話後,她只覺得整個人都是恍惚的。或許下意識裏,她只想要安靜,于是便關了手機。
開機後才發現,藍青定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短信。
都是關心她在哪裏。
朱緋彤忙沖下了樓,只覺內疚不已,暗悔自己太過自私,絲毫沒有顧忌到藍青定的感受。
藍青定在他那輛G500前站着,車身純黑低調,卻映得他眉目越發柔和。
他臉上沒有半分不耐,只微笑着看她跑近自己。
朱緋彤跑得急,喉嚨幹涸,站在藍青定面前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燈火闌珊中,藍青定伸出手來,将朱緋彤抱在懷裏,下颚抵着她的發頂,摩|挲着,柔聲道:“沒事就好。”
朱緋彤只覺內心柔|軟熨|帖,如同春水淌過四肢百骸。
兩人正準備回去,朱緋彤忽然想起了孔情的囑咐,又跑到了勞斯萊斯庫裏南前,小聲道:“藍先生,孔情關機了,她讓我轉告你……”
朱緋彤深吸口氣,卻聲如蚊蚋:“她說,海在那邊,你随時可以去投一投。”
翻譯過來就是,讓他去死。
說完,朱緋彤趕緊逃上了藍青定的車,返回酒店。
藍海天望着他們的背影,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等了個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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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酒店的途中,藍青定打開了車內的音樂,舒緩悠揚,讓朱緋彤的緊張感逐漸消減。
車窗外,是萬家燈火,千裏繁華。
朱緋彤垂首打開手機,一條條翻看着藍青定白天時發來的信息。
【在哪裏?】
【看見給我回個信息。】
【我很擔心。】
【不管發生什麽,有我在。】
【朱緋彤,別走。】
朱緋彤側首望向旁邊的藍青定,可以想象當她關機的那段時間內,他該是何種焦心如焚。可是當看見她時,他卻沒有任何埋怨情緒。
只有一句“沒事就好”。
朱緋彤只覺眼眸酸澀。
車內沒水,兩人都有些口渴,便停在超市前,進去買了幾瓶礦泉水。
夜已深,超市裏顧客只有三三兩兩。藍青定将水放在結賬處,正要掃支付碼,忽然一盒紅色小方盒也跟水放在了一處。
藍青定訝異轉頭,看向拿來小方盒的朱緋彤。
此刻的朱緋彤垂着頭,藍青定看不見她的神色,只看見她那雙紅得不成樣子的耳朵。
收銀臺上,疲倦的收銀員懶洋洋地結着賬。
收銀臺下,藍青定緊握着朱緋彤的手,十指緊握,掌心如同烙鐵。
從停車到回公寓的路上,兩人的手都緊握着,沒有分開。朱緋彤感覺心髒仿佛移到了手掌上,每一下搏動都格外清晰。
朱緋彤回宿舍去拿了自己的換洗衣服,随後跟着藍青定去了他房間。
其實氣氛挺尴尬的,朱緋彤抱着換洗衣服坐在沙發上,惴惴不安,仿佛座位上有無數根鋼針。
她的手緊攥着,繃到皮膚發白。
藍青定牽起她的手,放置于唇邊,輕吻着。
的溫|熱與柔軟,化解了手的緊繃。
“我先去洗澡,如果沒想好的話,今天你可以先走。”
他給了她第一次反悔的機會。
随後,藍青定去了浴室,裏面傳來了花灑噴灑的水聲,每一聲都像是一小滴緊張,澆在朱緋彤心上。
她拿起桌上的礦泉水,擰開,咕嚕嚕喝了大口。
時間像是細線,拉扯着她的呼吸。像是過了無數個滄海桑田,藍青定從浴室走了出來,于她身邊再次坐下。
他的身上,有清爽的沐浴露香氣。
“如果害怕,現在還可以回去。”
他給了她第二次反悔的機會。
朱緋彤倏然站起身,但不是跑出門,而是奔進了浴室。
雖然是男生宿舍,但浴室裏東西整潔幹淨,跟藍青定一樣。
架子上擺放着一瓶新的沐浴露,是上次超市裏藍青定和她一同買的,小蒼蘭味道。
熱水伴随着香氣,整個浴室熟悉又陌生。
朱緋彤洗了很久,久到覺得自己皮膚都泡到發白,這才關上水,穿好衣服。
可就在她的手握在門把手上的瞬間,忽然感覺自己渾身在抖,連牙齒都在咯咯作響。
還是慫,還是怕。
朱緋彤想着,是不是可以跟藍青定商量下,改天再進行。
他應該會答應吧。
朱緋彤打開了門,卻發現藍青定竟一直站在浴室門前等着她。
不知站了多久。
他微垂着頭,雙眸幽|深,裏面有暗火。
剛沐浴完的朱緋彤,皮膚白|潤如玉,透着自然的紅,水汽氤在眼眸裏,濕|潤|純|粹。
藍青定俯下身,輕吻着她。
朱緋彤抖得越發厲害,抵|着他的胸|膛,聲音猶豫不安:“藍青定……對不起,我還是怕……今天能不能,不要。”
藍青定頓了頓,随後,他的|唇,從她的|唇,移到了她的耳垂上。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可是,已經沒有第三次機會了。”
朱緋彤還沒反應過來,藍青定直接将她打|橫|抱起,走入卧室。
他附身吻住她。
他抵|開她的牙關,強|勢又溫柔,追逐着,席卷着,舒緩着。
他的吻,像是在懲罰,懲罰她當年的欺騙。他咬住了她的唇,卻又不舍用力,最終,化為了蠱。
蠱吸取了她所有的力量和神志,最後只能妥協。
吻,是失而複得的吻,是視若珍寶的吻,是執着嚣張的吻。
“關燈,好嗎?”她問,聲音微|顫。
“啪”的一聲,燈被關上。
“teng,我知道,”他聲音溫柔至深:“可是怎麽辦,欠的帳,總要還的。”
他嘴裏說着道歉,可是話裏卻沒有一絲道歉的意味。
他封住了她的唇,繼續索要着他的賬。
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看見了窗外的星河,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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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緋彤醒來時,已是隔天清晨。
窗外白光大盛,她下意識伸手,想要遮住眼。可手剛一動,她被擁入溫熱懷抱。
背後的心跳聲,清晰傳來。
“去哪?”藍青定的聲音裏還有睡意迷蒙。
“口渴,我去喝點水。”朱緋彤安撫地拍拍藍青定的手,起身。
朱緋彤趿着拖鞋,來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嚕嚕喝下,緩解了喉部的幹涸。
忽然一雙筋骨分明的手又從後将她環住,聲音仍舊是飽含睡意:“我也渴了。”
朱緋彤只得給藍青定也倒上了一杯。
他環住她不放手,她只能端着玻璃杯喂他喝下。
陽光透過廚房的小陽臺躍入,晨曦微光,暖熱金黃,籠罩在他們兩人身上,令時光柔軟而靜谧。
“怎麽不多睡會?”朱緋彤問。
聽藍青定的聲音,似乎還沒休息夠。
藍青定沒有說話,只是将下巴放在她肩上,半晌,才懶懶道:“怕你又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21 20:57:51~2020-09-22 20:58: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