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洞敘事錄
坐在去往垣國的華麗馬車裏，清墨就這麽看着默默地秦亦存，不言不語。
秦亦存被她盯了許久，不由得揚眉一笑，調侃道：“怎麽，慕閣主看上我了？”
清墨卻并不理會他無聊的玩笑，微微皺眉道：“為什麽，你們非要逼我出使垣國？你們有什麽目的？”
秦亦存看着她，輕輕笑了：“慕閣主既然說是目的，那麽自然是不可告人的。閣主這樣問，是否有些唐突了呢？”
清墨看着他，手中緊緊捏着不成閣閣主的黑玉牌，玉牌的棱角把她柔軟的手硌得生疼，她的神智也因這疼痛愈加清醒。
她真是一點也看不透面前這人。
外表尊貴驕矜，霸氣天成，然而事實上卻頗有城府，同時又胸懷天下，這樣的人，日後若是成就帝位，必定會是垣國一代明君。這是垣國百姓之大幸，亦是荀國百姓之大不幸。
可是這樣的人，又會與不成閣有何交集？對外只稱是畫閣的不成閣，并不曾惹事生非，即便它的真相并不是畫閣這樣簡單，然而也絕不該和他秦亦存有任何利益沖突，那麽他為什麽要逼迫自己出使垣國呢？
難道說……
正當清墨思緒萬千之時，馬車驀地一陣搖晃，停了下來，打斷了清墨的思考。清墨不由得皺眉，問道：“怎麽回事？”
秦亦存起身向外探去，卻看見駕車車夫已然拔出随身武器，而馬車附近，已經圍了一圈黑衣蒙面人，皆左手持劍。
秦亦存微微眯眼，這時浮湮看着這般動靜，輕輕掩唇一笑，對秦亦存道：“亦存，來者不善呢。你可有良策了？”
秦亦存回頭對她柔和一笑，答道：“鳶，你知道的，這是老規矩。不過，此次要保護好閣主。”
浮湮看了清墨一眼，随意地點點頭，縱身躍下馬車，盈盈站立。
秦亦存此刻方才轉頭對清墨道：“我們也下車吧，在車裏多有局限。”
浮湮在馬車外站立着，娉娉婷婷，黑衣的殺手們一時拿不準面前這女人的來歷，因此尚且還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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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湮卻是不打算給他們做什麽決定的時間，轉手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刀，就與他們'搏鬥起來。
浮湮看上去仿佛毫不費力，不一會兒，黑衣人宛如被砍倒的蘆葦般紛紛倒下。
這時，秦亦存這邊也沖過來了一個黑衣人，秦亦存随手抽出随身的折扇擋住他，随即回頭對清墨道：“快進馬車裏！”
清墨一愣，身子卻沒有動。秦亦存一看清墨的反應，眼中更加懊惱。也不再管她，只顧着解決這邊的人。
此刻青瑟也在盡全力抵擋攻擊，行動間雖不如浮湮那般輕松卻也并不吃力。然而此時，卻有兩人向着清墨和秦亦存那邊沖過去了，青瑟不由得高聲驚呼：“閣主小心！”
清墨聞聲回頭，就看見迎面而來的寒光一閃，一把長劍已然逼近眼前。清墨條件反射地一躲，身子向後退去。
秦亦存看見此情此景，用折扇将面前黑衣人的攻擊一擋，一閃身就護在了清墨面前。
然而黑衣人卻不再攻擊浮湮和青瑟，轉而竭盡全力攻擊他們兩人，秦亦存一時感到有些麻煩，在這些人的攻擊下帶着清墨一步步向後退，清墨在他背後緊緊地抓着他的衣服，随着他往後退去。
驀地，清墨腳下一腳踩空，竟是掉了下去。秦亦存聞聲回頭，卻不想自己也跟着一腳踩空，也随之掉下。
懸崖峭壁高聳，不一會兒，兩人就不見蹤影。只徒留浮湮和青瑟的喊聲在山谷間回蕩着：“亦存！！”“閣主！！”
浮湮和青瑟眼中同時一凜，沖向了黑衣人。随着不斷的刀劍相交之聲，黑衣人也不斷地倒下，最後，只剩下了兩個人。
浮湮毫不猶豫地殺了其中一個，然而青瑟卻輕易地抓住了另一個，手指掐住他的咽喉，沉聲道：“說，你們是誰派來的？！有什麽目的？！”然而人卻不見反應，此刻，身後卻傳來一個聲音說：“莫要白費力氣了，他已經自盡了。”
青瑟回頭，看見雲戚正向她走來，皺着眉頭，顯然也十分擔心秦亦存的安危。
青瑟随即放開了那人，當她放手的時候，那人随即軟軟地倒在了地上。青瑟咬着牙，輕聲道：“閣主……”
浮湮臉上倒是沒什麽表情，只是轉頭看向雲戚：“可知道這些人是什麽來歷嗎？”
雲戚點頭道：“他們用的是長劍，而且都是用左手，并且攻擊之時會反手握住長劍。我猜的沒錯的話，他們慣常使用的武器應該是反手刀。”
浮湮一愣，道：“反手刀？那不是……”雲戚朝她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青瑟看着二人，道：“我不管你們在說什麽，但是眼下最要緊的，應該是先把閣主和你們的王儲救上來。”
雲戚看着她，颌首道：“這裏離垣國邊境已經不遠，我與鳶去垣國求救，你就留在這裏，我們一定會帶人回來。”
想來他們不會丢下秦亦存不管的，于是青瑟淡淡點頭，以示贊同。
雲戚颌首，随即和浮湮遠去。
青瑟就在原地盤坐下來，眉宇間滿是濃濃的擔憂。
而懸崖下，秦亦存用随身的匕首卡在了岩石縫隙中，剛好穩住了身體，并抓住了清墨的手，然而此刻清墨由于下落過程中不慎碰到了頭已經暈厥，竟是已經不省人事。
秦亦存用力抓着她的手，清墨白皙的手腕被他抓出了一圈紅痕，格外顯眼。
秦亦存眼見她不禁搖頭苦笑。她自是睡得安穩，不知憂愁，他卻是苦苦支撐。随即，他又想到，方才的那些人，似乎皆是反手用刀，那麽應該是那個邊境部落的人。
他低頭，想要用力把清墨拉上來，卻看見清墨微微搖晃的腳下有一個山洞，他心中一喜，微微側身打算把清墨甩進去。
一用力，清墨就被扔進了山洞。他自己也随之跳下，走進山洞。
山洞很深，很幹燥，處處散發着陰冷的氣息。秦亦存倒是不怎麽介意，只要有容身之處，那麽就可以等着浮湮和雲戚來找到自己了。
他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清墨。一身赤色華服染上了點點灰塵，不複此前華美。清墨眉間朱砂有些暗淡，她閉着眼，即便在睡夢中仍然皺着眉，不開心的樣子。
想來剛才那麽一摔大概是把她摔疼了的。
清墨長長的發絲擋住了半邊臉，秦亦存伸手，将那些頭發撥開，讓那冷傲清絕的臉容露出來。
秦亦存又伸手撫平她的眉，這樣看起來令他感到順眼了許多。
這個人好像總是沒有快樂的樣子，他想，一點也不像那些正常的閨閣女子，會哭會鬧會任性會發脾氣。他又想起了浮湮，于是不禁低笑，不成閣的閣主果然沒有多少正常人，相比之下，清墨倒算是他們之中比較正常的一個了。
許久，清墨方才悠悠轉醒。
此刻，已然是黃昏之時。秦亦存背靠洞壁坐着，聞聲回頭，問道：“醒了嗎？你怎麽樣？”
清墨一愣，想到剛才自己的頭似乎碰到了什麽，暈了過去，摸了摸自己的頭，一陣刺痛傳來，令她不禁皺眉。她又覺得似乎全身都疼，卻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
“我還好。我們在哪裏？”清墨問道。
秦亦存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們在崖壁上的一個山洞裏。”清墨點點頭，起身往外看去，這山洞在峭壁的半腰，下臨無地。
清墨搖搖頭，如今看來只能等着青瑟帶人來救自己了。
她經過的時候，她的發絲在秦亦存的鼻尖拂過，帶起一陣淡雅清香，秦亦存心神一動，看向她。她的臉在夕陽的餘晖映照下顯得格外精致美麗，又帶着點點高傲和倔強。
秦亦存見過許多的美人，即便浮湮那樣的容色傾城也不曾令他心動，而今日，看着清墨的側臉，他忽然就想到了小時候他的母妃曾教他念過的詩歌。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清墨察覺到他的視線，回頭皺眉看着他：“怎麽了？”秦亦存眼睫一顫，随即轉過頭去，淡淡道：“沒什麽。”
清墨雖是心有不解，卻也不再多問。秦亦存此時開口道：“先等着吧，明日，雲戚必回帶人來救我們。”
清墨點點頭，随意找了個角落坐下，雙手抱着腿，頭放在膝蓋上，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墨發散落而下，遮住了她的側臉，直垂到地面。
秦亦存看着她那從發間露出來的長長眼睫，就像是花朵上欲飛的墨蝶，在他的心裏忽閃忽閃，令他不由得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不安的羽翼。
天色已經逐漸暗淡了下來，洞裏也地愈發寒冷了起來。兩人身上都沒有帶打火石，也不能生火，于是便只有忍耐着這冷氣。
秦亦存開口詢問道：“我說閣主大人，你要不要過來靠着我？這樣會暖和一點。”
清墨的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就像是受了驚的孩童：“我叫慕清墨。我不用了，其實我不冷的。”
秦亦存皺眉看着她。清墨還是蜷縮的姿勢，就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見了什麽令人害怕的事，在黑暗中瑟瑟發抖。洞外的月光灑了滿地，涼悠悠的，感覺連心裏都寒冷了起來。
秦亦存嘆息一聲，起身走過去，也不顧她的掙紮緊緊地擁住她，用力抱緊。
清墨霎時紅了臉，低呼道：“你……幹什麽？”秦亦存低笑，聲音低沉醇厚，道：“你覺得這樣會不會暖和一點？”清墨先是一愣，随即便不再掙紮，也放開了抱着膝蓋的手。只是整個身子還是繃得緊緊的，脊梁挺得筆直，像是被侵犯了領地的小獸。
借着月光，他清晰地看見了她被羞紅的耳尖，就像熾烈的紅玉，溫暖明媚。他緊緊地抱着她，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她的骨骼。她是真的很瘦，伶仃的蝴蝶骨橫亘在他的胸前，硌得他都有些疼了。脊骨分明，筆直筆直的，帶着孩子一樣的倔強。
她還是低着頭，看不清臉上表情。清墨原本就不怎麽仔細束發，如今在多次碰撞下，以絲帶随意束起的長發也散落下來，像是黑色的錦緞，帶着一股冷香，翩跹着璀璨的星光，如同花朵。
秦亦存低頭看着她泛着幽香的發頂，心裏突然開始嫉妒越暮珩。這個女子，真是倔強得讓人心疼。
他從安過昀那裏聽說了姚岳嶺是如何被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強大倔強的女子擊敗的。是時他也不禁感嘆，不曾研讀兵書，卻能以兩千人大敗一萬人，若是男子，必是他此生宿敵和摯友，可惜她不過是一介女子，只能在深宮裏寂寞終生。
于是他更加想要見她，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竟會願意埋沒自己的聰穎通達而成為後宮中的一個普通小女人。
如今，他總算見到了，卻沒想到是如此倔強華彩的女子，如此令人憐惜的女子，明明善良如斯，卻要逼自己學會陰謀詭計，明明只是個普通的小女子，會害羞，會臉紅，會任性，卻硬是要挑起男人的擔子。
他是發自內心的，憐惜她，心疼她，也責怪越暮珩實在是不懂得好好照顧她。
若是這樣的女子在他身邊，他必定會給她一世嬌寵，只恐她眉頭微皺。可是……若是這樣，那或許就不是他想要的慕清墨了吧。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将懷抱更加緊了緊。
清墨卻不這麽覺得，她不知道方才秦亦存想到了什麽，只覺得他的懷抱一會緊一會松，讓她十分地難受，如今他竟然又抱得更緊了，她有些喘不過氣。
于是，清墨輕輕開口道：“王儲殿下……我有點……喘不過氣……”秦亦存先是一愣，低頭看着清墨。她好不容易才擡頭看着他，說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秦亦存頓時将手松了松，道：“抱歉。”于是洞內一時無言，有些凄清。
秦亦存卻驀地開口，道：“清墨，我能這樣叫你吧？”清墨仍是有些警惕地看着他，眼神帶着戒備。
他無奈笑道：“在國家利益之外，我認為我們是可以成為朋友的。所以，你當然也可以叫我亦存的。”
清墨眼裏的戒備消掉了一些，卻不曾完全卸下。只是輕輕地點頭，就像是初見的貓咪試探性地伸出的爪子，一有風吹草動便會迅速收回這點近似憐憫的溫情。
秦亦存無奈一笑。他也能理解在這種情況下，誰也無法全身心的信任誰，于是他那片刻的動心，只是付諸東流。
清墨輕輕啓唇，聲音輕輕地問道：“亦存……你困不困？”秦亦存驀地一愣，不明白這疑問來自何處，低頭一看，清墨半眯着眸子，顯然已是困極，然而卻強撐着不肯睡。
秦亦存驀地笑了，極其歡暢的樣子：“你要睡便睡吧，還怕我對你有何非分之想？怎麽說你也是越暮珩的女人。”
清墨腦子已然不清醒，仔細一想也是，于是也不再防備，随即靠在洞壁上，阖眸，不一會便睡着了。
秦亦存見到她這樣子，不禁一笑，想來果真是累極了。
月光下清墨的臉白皙溫潤如同玉制，眉間一點朱砂也帶着隐隐的暖意，只是即便睡夢中也皺着眉頭，仿佛被什麽事所困擾，身子蜷成一團，抱得死緊，仿佛怕冷的孩童一般。
秦亦存一嘆，看來她真是個不容易相信人的女子啊。不過多疑也未必沒有好處，這至少能讓她活得更加長久一些。
他俯身，輕輕将她攬入懷中，感覺到溫暖的清墨伸展了身體，伸出手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秦亦存看着她，笑了一笑，但随即他想到了自己的計劃，神色一凜。
如果那時她願意放棄越暮珩……
夜已深，第二天正是新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