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見秦亦存

十天後,垣國使臣到達了荀國。

這天的天氣極為炎熱,然而卻并無日照,風極大。

一輛紫色的馬車和一輛月白色的馬車緩緩駛進京都,直向皇宮而來。

清墨和越暮珩并肩站在高高的宮牆之上,大風吹動着他們的宮裝和皇袍,揚起一片絢麗彩雲。

清墨輕輕開口,道:“那秦亦存,應該就在那紫色的馬車裏吧。”紫色是唯有垣國皇室才能使用的顏色。而另外一輛月白色馬車,想必就是雲戚無疑了。

兩輛馬車緩緩駛入皇宮之中,一陣風不經意地掀起了那紫色馬車的軟簾,裏面一片黑暗,卻仿佛野獸張開的口,帶着無法忽視的血腥味。

夜晚,衡煜帝大宴垣國使臣,攜後宮衆人親自迎接。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觥籌交錯,絲竹之聲不絕于耳,美豔舞姬輕揚綢帶,盛開出花的形狀。

皇後蕭菁羽靜靜坐在越暮珩身旁,清墨也坐在皇後下座,兩人臉上皆帶着端莊微笑,就像是花燈節的面具,看不清其下真容。

秦亦存亦是坐在其下首位,身後默默站着一低着頭的白衣女子,雲戚坐在其次位。

關于這一名女子,清墨收到的的消息中也提到過她。

這女子,即使說是秦亦存的左膀右臂也不為過。她曾跟随秦亦存出征多次,為秦亦存擋下許多明槍暗箭;她也曾幫助秦亦存躲過別國多次追殺;她甚至替秦亦存殺人,鏟除異己。

沒人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只知道秦亦存曾經叫她“鳶”。

清墨眯着眼看着秦亦存和他身後女子,眼中神色複雜難辨。

雖然之前在畫上已然見過秦亦存的樣貌,然而見到真人,卻遠比畫上的震撼來得大。

他身形瘦削,身着垣國皇室獨有的一襲紫色衣袍,服帖地穿在身上,王者之氣中又帶了點驕矜優雅,尊貴天成。而他身後的女子,卻是一身白色衣裙,在這奢靡的環境裏顯得分外雅致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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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亦存遙遙舉杯對越暮珩道:“此番多謝陛下款待了。”随即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越暮珩也舉杯,道:“哪裏,王儲過譽了。只要賓主盡歡就好。”也一飲而盡。

那秦亦存,卻是驀地轉頭看着清墨,微笑道:“早在垣國之時就聽說皇後和貴妃娘娘的豔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傾國傾城的美人,陛下有福。”

越暮珩一微微笑,并未作答。蕭菁羽卻輕輕端起酒杯,微笑着道:“本宮可承不起這般贊譽,這般蒲柳之姿入得了王儲的眼倒也真是本宮的榮幸。”

清墨也舉杯,附和道:“姐姐說的是呢。”卻并未多說,只是喝下了那杯酒。

秦亦存卻看着清墨,仿佛饒有興致:“早在來荀國之前就聽說貴妃娘娘原本身患頑疾,卻在選秀之前忽然大好,真是可喜可賀。”

越暮珩眼瞳一縮,心知他恐怕已經調查過清墨,知道了她的身份。事實上清墨的身份原本就不是什麽秘密,只是他總覺得這個人太危險,太讓人看不透,清墨的身份被他知道了,或許不是什麽好事。

秦亦存随即一笑道:“既是出使,當然是要以家國之事為重,不知衡煜帝可有意乎?”

越暮珩挑眉,随即揮揮手,絲竹之聲驟停,樂師舞姬恭謹退下,宮女太監們也盡數離開了,大殿之上一時冷清,只剩下了越暮珩,蕭菁羽,清墨和秦亦存等人。

此刻,秦亦存已然收斂了笑容,毫不避諱地直視着越暮珩道:“陛下,我垣國與你荀國接壤,是為邦交之國,然而我國如今卻面臨他國騷擾,我父皇常感憂心。是以今日亦存也不得不厚顏向荀國衡煜帝借兵二十萬,還望陛下莫要吝啬。”

越暮珩還未發話,蕭菁羽已然高聲叫了起來:“什麽?!二十萬?!你莫要太過分了!”越暮珩臉色已然鐵青,轉頭對蕭菁羽沉聲道:“皇後,退下!”

蕭菁羽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開始閃爍着點點淚水:“陛下,我……”越暮珩再次重複,聲音中已然帶上了些許怒氣:“皇後!朕說退下!”

蕭菁羽眼中一滴淚水掉下,突然轉身離開。離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清墨,眼中盡是嫉恨之色。

待得她離開後,越暮珩方才對秦亦存笑道:“朕管教不周,失禮了。”

秦亦存倒是無所謂地一笑,道:“小事,何足挂齒。只是我提出的條件,陛下考慮得如何?”越暮珩微微皺眉,道:“我荀國如今也不過七十萬兵力,王儲确實是有些獅子大開口了吧。”

秦亦存眼瞳微眯,道:“那麽,陛下還有另一個選擇。”一頓,帶上了些許莫名的笑容,“把不成閣及其所屬暗衛贈予我垣國。”

越暮珩猛地站起來,沉聲呵斥道:“秦亦存,朕不與你計較,但你也別得寸進尺。”

秦亦存哈哈笑道:“陛下若果真是以為我垣國怕了你那可就錯了。的确,我垣國過去曾經是貧瘠之地,然而如今我垣國兵力比起你們其實也差不了多少,相信你們也知道。所以你也莫要誤會了,我如今是在跟你談判,而非向你求和。”

越暮珩心中滿是怒氣,若是把不成閣送出去,就意味着其中暗衛和……清墨也同樣要被送出去,他當然不願意。

随即,越暮珩展眉,又開口道:“不成閣充其量不過是個畫閣,王儲将它要去又有何用呢?”

秦亦存低笑,似是譏諷道:“這些大國之間,誰人不知不成閣本是荀國皇帝的左膀右臂。其訓練出的暗衛素質之高更是這天下暗衛之首,陛下竟說它只是一介畫閣,真是說笑了。是不是普通畫閣,恐怕貴妃娘娘是最清楚的吧。”

清墨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提到自己。随即輕輕皺眉,答道:“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不成閣世世代代皆以輔佐荀國帝王為己任,若是将不成閣随意送人,豈非顯得我荀國軟弱可欺,也體現我這個閣主懦弱無能嗎?”

“嗤。”秦亦存尚還并未發話,這一聲諷刺意味極弄的嘲笑是來自于他身後的白衣女子。 她緩緩擡起頭來,唇邊弧度似笑非笑,輕輕開口,聲音如空谷泉水般透徹,話語卻仿佛帶了毒的鐮刀。

“天下人本不知道不成閣之真相,你卻是以為你這閣主擔得了多大的名聲嗎?何況,任何決定都是帝王來下達,即便你是閣主也并未有什麽資格置噱吧。”

清墨一挑眉,也毫不示弱道:“謀士,本就是出謀劃策的存在,最後是否采納當然由陛下自己決定,我又何須置噱?何況不成閣也并非只是用于謀劃而已。”

那女子卻不再說話,只是眼中的嘲諷之意絲毫不減。

秦亦存繼續道:“既然兩個條件都不成,那麽衡煜帝聽聽我的第三個條件或也無妨。”

越暮珩道:“你且說說看。”

秦亦存笑了,笑容裏帶着些許不明的意味:“我要求不成閣閣主作為使臣出使我垣國。”

越暮珩先是一怔,随即斷然拒絕:“不可能,她乃一介女流,同時又是我的妃子,我不會讓她去做這種事。”

秦亦存又笑了,答道:“我要求的,是不成閣閣主,而非貴妃娘娘。陛下,可要三思而行啊。”

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若是越暮珩不答應,兩國之間只能掀起戰争。

清墨皺眉回頭看着越暮珩,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道:“珩,相信我,我可以的。”

越暮珩卻并沒有理會她,只是語氣堅定地拒絕道:“我不會犧牲我的女人。”

一場宴席,不歡而散。

是夜,越暮珩經過一天的勞累後已然在墨昀宮中熟睡。清墨卻披着衣服靜靜起身,手上緊緊捏着一張紙條,上面隐約繪着不成閣閣主的黑玉牌紋樣。

清墨緩步走到一間已經廢棄的冷宮蓮池前,其旁隐約有一白衣人靜靜站立。

那白衣人聽聞動靜,随即轉過身來,清墨先是一怔,随即平靜下來,問道:“是你。你深夜約我前來有何目的?”

是的,那白衣人正是秦亦存身邊的那白衣女子,被秦亦存稱作“鳶”的人。

方才她一直都低着頭,是以此刻當她擡起頭時清墨方才真正看清她的容貌,如此的傾國傾城,寒冷美貌的容顏帶着絲絲随意和冰冷高傲,然而卻更加令人沉醉于其絕世的姿容,在她的眉角,有一朵紫色鳶尾靜靜盛開。

她聽見清墨的詢問,對她微微一笑道:“清墨,你來了。”

清墨聽見她如此熟稔的口氣,卻是不由得一怔,道:“這……我似乎今日才認識你吧。”

那女子卻是搖頭,看着她低笑道:“倒也是呢,如今我這副樣子,你說不認識我倒也是正常。”說着,從懷中取出一白色小瓷瓶,倒出一點粉色液體,在掌心中細細抹勻,然後輕輕塗抹在眉角的鳶尾和眼周。

清墨就這麽看着她一系列動作,想看看她能給自己看到什麽。然而當她放下手時,那張臉如此熟悉,令得清墨不禁驚呼道:“你……傾鳶夫人?!”

那名女子,或者說是傾鳶夫人嫣然一笑,道:“這樣你便認得我了嗎?”

清墨皺眉,微微搖頭,詫異道:“傾鳶夫人……這怎麽可能?!莫非您一直知道不成閣的真相?!”

傾鳶微笑着看着她,擡手擦掉臉上的遮蓋物,眉角又露出那搖曳生姿的鳶尾。

她緩步走過來,輕輕地執起她的手,道:“清墨,你不必驚訝。染顏齋其實不過是我用于收集消息的地方,至于不成閣的真相……”她低笑了一聲,道,“其實我知道得比你所能想象的還要早。”她的手帶着涼意,一直冷到清墨的心裏。

清墨更加詫異,道:“什麽?”

傾鳶卻驀地笑了,似是極開心的模樣:“因為我就是是你師傅之前的前任的不成閣閣主,我本名為君浮湮。”

清墨腦子裏忽然嗡地一聲,震得她霎時無法言語。浮湮今夜帶給她的震撼太多,她一時尚且還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許久,她方才開口,聲音極為艱澀:“為什麽……你既然是不成閣的前閣主……那麽為什麽還要幫助垣國?”

浮湮微微揚起精巧的下颌,盡管臉上仍然帶着笑容,但其間神情卻是驟然變得疏離清冷起來。

她看着清墨,神情有些難以言喻。“我一直在想,這人世必有規則。這天地萬物,芸芸衆生,他們都必然遵循着一個規則活着,可這規則是什麽呢?我曾經混跡青樓,我也做過不成閣閣主,我當過殺手,我也試過做一個商人,我看過了這塵世的太多黑暗與肮髒,可是這規則是什麽呢?我一直沒有答案。”

清墨看着她,這個女子,有着出乎她意料的強大堅韌,以及對世事的無謂冷漠。

“夫人……在你心中,不成閣到底算什麽?而我師傅……他又算什麽?”清墨沉聲問道,聲音略略顫抖,心中滿是無言的酸澀。

君浮湮微微一笑,眉角的鳶尾如此妖冶,攝人心魄:“不成閣,它不過是我尋找規則的地方,只是一個游戲罷了。而你們這些不成閣的人,卻将它看得如此神聖,于我卻不覺。你們也不過是皇帝背地裏的走狗,若是哪天皇帝想要為自己留一個千古美名,你們不也得落得個謀逆之罪?”

随即,她的眼神似是開始迷離了一些:“至于越岚……他是此生唯一一個,打破了我心境的人。可是,我是不能對他有情的,當然,我也不會對他有情。我所想要尋找的東西尚且還沒找到,現在的我不能讓七情六欲礙了我的路。”

清墨有些氣憤,只因她說只是将不成閣當做一場游戲。然而随後她便又釋然了。或許對于浮湮來說,游戲才是她的全部人生吧。

“那麽,”清墨說道,“你将我深夜約出來應該不僅僅是為了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這麽簡單吧。”

浮湮輕輕笑了,道:“那是自然,我若是只想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何須深夜親自約你來這人跡罕至之地?”

清墨皺眉問道:“那到底是……”

君浮湮神色一斂,淡淡道:“清墨,我要你答應王儲的條件。”清墨一怔,随即輕輕眯起狹長的眸子:“不知你說的是哪一個條件?”

君浮湮微微揚唇道:“我要你作為使臣,以不成閣閣主的身份,出使垣國。”

清墨愣了,卻不曾想到是這個要求。然而她知道自己是決不能莽撞行事的,在未與越暮珩商量之前她還不能貿然答應她。

“不可以。”

浮湮顯然是早已料到她會拒絕,是以臉上神色也不曾有太大變化,只是略輕笑答道:“若是我說,你師傅此刻在垣國呢?”

清墨猛地一驚,問道:“等等,你說什麽?”

浮湮掩唇一笑,道:“越岚他在垣國皇宮找到了我,他說他想要帶我走,可是那重重深宮哪裏能走得了呢?他已經被當做謀逆的刺客抓了起來。若是你出使垣國,或可救他。”

清墨皺眉,看着她,沉沉道:“那麽為何你不救他?夫人,你明明做得到的不是嗎?無論如何他畢竟也曾是你的徒弟,你怎麽忍心?”

浮湮以袖掩唇,似是有些譏諷道:“呵,師徒之情對于我而言根本什麽都不是,我為何要救他?他自己本有能力逃走,然而卻偏偏束手就擒,你以為我能如何?況且,”她看着清墨,幽幽道,“若是我那時放他走了,如今也就不能逼你出使垣國了。”

清墨看着她,眯着眸子道:“其實什麽所謂借兵二十萬,什麽贈送不成閣,都不是你們的真正目的吧。你們的目的應該就是逼我出使垣國。為什麽?”

浮湮斂了笑容,道:“為了什麽這對你而言并不重要,難道你不想救你師傅嗎?不想說服他和你一同回到荀國?”

清墨驀地明白了,這顯然是他們早就計劃好的陷阱,雖然不知自己出使垣國到底能為他們帶來什麽好處,然而為了師傅,她如今不能不去。

清墨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去。”

浮湮笑了,擡手輕輕梳理她耳邊垂落的鬓發,就像是過去在染顏齋,她還是傾鳶夫人的時候:“好孩子,我就知道,為了你師傅,你一定會答應的。”

第二天,墨昀宮中,清墨看着起身忙着穿衣的越暮珩,淡淡道:“我要出使垣國。”

越暮珩手上的動作一頓,回頭看着她。清墨直視着他的眸,認真重複了一遍,眼裏是不容置疑的神色:“我要出使垣國。”

越暮珩放開了正在穿衣的手,轉而捏住她略顯瘦弱的肩膀,皺眉道:“為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清墨反手握住越暮珩的手,柔聲道:“詳細的,我出使歸來後會告訴你。另外,我不僅要出使垣國,還要帶走四衛之一的青瑟。”

躲在暗處的青瑟聞言不由一愣,氣息有些不穩,身旁的白琥及時按住了她的肩膀,對她默默地搖了搖頭。

清墨繼續安慰越暮珩道:“珩,你相信我,這一次真的是對我很重要的事。”

越暮珩看着她,久久,緩緩放開了手,有些黯然道:“那好吧。”

這一天,垣國王儲離開了。

清墨靜靜坐在搖晃的馬車裏,看着窗外,思緒一時有些混亂。青瑟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眼中有些隐隐的擔憂。而在她們的對面坐着秦亦存,看着清墨,他的臉上露出一點意味深長的笑容。

紫色的華麗馬車,載着心思各異的人們,緩緩駛出了京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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