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鳳凰于飛兮
雲嘯關外，越暮珩的身上已經深入了兩只箭，鮮血從傷口一點點流出，浸染了內衫。
四衛在身邊不停抵擋着箭矢，然而仍然不能完全擋住，越暮珩持劍抵擋，卻牽連着傷口流出更多的血，也讓他臉色更加蒼白。
四衛護着他向着京都方向逃竄。朱瞿帶着他一邊跑一邊回頭對越暮珩道：“陛下……也許今天我們四個是回不去了……不過，您一定能見到閣主吧……那麽，替我們對她說聲謝謝吧……”
越暮珩一愣，随即大吼：“別傻了！你們能回去的！一定能的！”
玄郁沉沉一笑，道：“陛下，你一定知道現在的情況吧……你明知道我們回不去了……就別再安慰我們了……”
白琥也回頭道：“是啊……陛下……你別怪閣主當初向你要求去垣國……她是……有苦衷的……她是為了救慕越岚閣主才去的……青瑟可以證明，閣主她……并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您的事……”
青瑟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只是機械地抵擋着飛來的箭矢。
雲戚騎着馬向着他們追來，帶着笑容，手執弓箭，一路上不停地射出箭矢。
青瑟看着他，眼前有點模糊。
雲戚……為何你是垣國人……
雲戚顯然也看見了青瑟，然而手上的箭矢卻不曾停下。
“娶我吧，娶我做你的正妻。”
“你是故意的吧。”
青瑟想起了在垣國時，禦書房外這段對話，當時他竟然答應娶自己，真是詫異呢。
她想起了那天在垣國皇宮裏，雲戚找到她：“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漂亮的荷花，去看看嗎？”
青瑟垂眸，淡淡道：“我要保護閣主，沒空。”雲戚仍是笑：“若是我讓你的閣主大人答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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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墨側頭，道：“那便随你。”
雲戚笑了起來，拉着她走到慕清墨面前，微笑開口道：“慕閣主，我找青瑟有事，能否通融？”
清墨似是有些詫異這兩人竟然有關系，然而随即淡靜道：“去吧。”只是她一直看着青瑟，眸色深深。
雲戚于是拉着青瑟離開了。
青瑟本以為他說的好地方是郊外或者哪處池塘，沒想到竟然是他的将軍府上。
當兩人站在将軍府門口時，青瑟回頭有些憤懑道：“你是故意的吧。”沒想到如今她也會用上這句話。
雲戚回頭，微笑道：“反正都來了，不如進去看看再說。”随即拉起青瑟的手想要拉她進去，青瑟下意識地運起內力反抗，然而竟然沒用，這才發現他武功竟比自己高出許多。
青瑟無奈，只得被他拉着進去。
然而他的庭院裏，真的盛開着十裏荷塘。連綿無際的綠色葉片遮天蔽日，上面點綴着點點粉色，甚至還有火紅的稀有紅蓮。
青瑟被這美麗的場面驚呆了。她一時有些如同孩子般的激動，竟忘了雲戚還尚在身邊，提起裙角施展輕功，身體一輕，已經穩穩地立在荷葉之上。
她的臉微紅，輕輕蹲下身，去撫摸那嬌嫩的粉色花瓣，輕輕笑了。
“青瑟。”身後一個聲音響起，青瑟一驚，身子一歪，竟是快要掉下去。
卻不想她竟是掉進了一個溫暖的泛着淺淺荷香的懷抱。她在那懷中擡頭，看見雲戚帶着笑的臉。
“說是頂尖暗衛，竟然如此經不住吓唬呢。”雲戚嘲笑道，随即竟是将她打橫抱起，放在了走廊邊。
青瑟臉一紅，擡頭，是那人帶着笑的臉，和他身後搖曳的菡萏。
這便是她此生最美好的記憶了吧……
箭矢不斷襲來，雲戚的臉仍帶着笑容，然而眼神卻是凜冽的。
青瑟看看身邊，除了朱瞿和她，白琥和玄郁都已經死在了路上。
沒有時間帶回他們的屍體，沒有時間為他們哭泣，暗衛的使命就是保護主人，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又是一支箭破空而來，直指朱瞿的心髒。
朱瞿躲閃不及，從馬上跌下，他看了青瑟一眼，露出一個和藹溫暖的笑容。
青瑟愣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朱瞿是四衛的老大，總是嚴肅恭謹，一絲不茍的樣子，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笑。
青瑟騰不出手來抹掉眼淚，只是一直不停地擋開箭矢。漸漸地，她力竭了。
青瑟看着策馬追來的雲戚，驀地一笑。她知道，他一定看得到的。
雲戚果然一愣，然而手上的箭已經放出，不偏不倚地刺入她的心髒。
青瑟看着刺在心口的箭，回頭用劍猛地一紮越暮珩的馬臀，那匹馬吃疼，迅速跑開。
她對着越暮珩笑道：“陛下，回京都見閣主吧。”
然後用力一勒馬，讓馬停了下來，随即她掙紮着下馬，踉跄地向着雲戚走去。
一步一步，不斷有飛來的箭刺穿她的身體，她的血越流越多，将青色的衣袍也染成了暗色。
她臉上帶着笑容，她看着那臉色逐漸變得驚慌的雲戚下馬向她一路跑來，揚起一路煙塵，甚至連輕功都忘了用，中途摔了幾次，滿身狼狽。
他跑過來，抱住搖搖欲墜的青瑟，用自己的整個身體護住這個瀕死的姑娘，這個他深愛的姑娘。
“笨死了，你怎麽不用武功呢……怎麽不擋呢……會死的你不知道嗎……”雲戚聲音哽咽，然而卻沒有落淚，那些箭矢穿透了她的身體，也刺穿了他的心。
青瑟看着他，揚起一個微笑，帶着血的臉竟然有一種別樣的美：“我當然也知道會死啊……可是如果我不這樣做……我就不能走到你身邊了。而且……”她又笑了，“我真的沒力氣了……雲戚，我現在想睡了……”
雲戚愣住了，咬牙，低吼道：“為什麽……僅僅是因為要走到我身邊，你就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嗎！你這個……傻姑娘……”
青瑟的眼前漸漸地模糊了，她輕聲開口，卻聲音輕快，極愉悅的樣子：“我啊，所有的一生都是為了保護別人在乎的人而存在的……有時候我也會想，什麽時候才能自由的保護我在乎的人呢……就算不能保護他，至少能為他而死也好……如今……我可算是做到了吧……”
雲戚愣住了，他緊緊地抱住她，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随着血液流失逐漸消逝的生命。“那你就來保護我啊！你都還沒有保護過我一次，你為什麽就要死！為什麽我射那一箭的時候你不擋？！”
青瑟笑了，輕快道：“我是真的……沒力氣了啊……而且你……好不容易……送我點什麽呢……若是擋了，那不就太可惜了……”
雲戚猛地愣住了。
“我說過，我會為我第一個愛上的人放棄一切……雲戚，你的運氣真不錯……我第一個愛上人的是你……”青瑟的眼瞳越來越渙散，“那一天的荷塘真美啊……我一直都記得……你那天真是……意外的好看呢……”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手指也漸漸松開，跌落到泥土裏，揚起一片灰塵。
終究是離去了。
雲戚的雙目已然赤紅，然而他卻仍然沒有落淚，只是将青瑟漸漸冰涼的臉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
“傻姑娘……其實我也想告訴你，你那天也很好看……你那天穿的也是青色的裙子吧，真漂亮。”雲戚的臉就這樣埋在青瑟的頸項中，看不清表情，只是青瑟的領口被濡濕了一大片。
“青瑟，我也覺得我運氣真不錯……能遇見你，那真是我最大的幸運了……青瑟，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去哪裏找你這樣的傻姑娘啊……”
雲戚忽然抱着青瑟站起，聲音溫軟道：“青瑟，回家吧。你不做暗衛了，做我的妻子吧，我會給你畫眉，給你種荷花，你還要穿青色的裙子給我看，你說，好不好？”
那個身影搖搖晃晃走遠了。
那一年，雲戚和青瑟，不知所蹤。
墨昀宮。
清墨被軟禁在了這墨昀宮中，不見天日。
她不知道雲嘯關戰事如何，不知道秦亦存想要做什麽，她只能在這裏呆着。
可是既然秦亦存他們能攻入皇宮，想必雲嘯關戰事恐怕并不樂觀。
她的眉間染上一抹輕愁，不知珩現在如何了？随即一聲輕嘆，月光靜靜揮灑。
越暮珩渾身浴血，終于在遙遠的地方看到了京都高大的城牆。他知道如今京都已經被垣國軍隊控制，想必清墨也已經被囚禁了吧。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不管怎麽樣，他一定要見到清墨，一定。
第二天，越暮珩已經到達了京都的城牆下，仿佛快要被曬幹的魚，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只是“想要見清墨”這樣的意念支撐着他沒有倒下。
就在他快要進入京都的城市的時候，一個士兵攔住了他，大吼道：“什麽人？！”
越暮珩擡起頭，滿臉是血，駭人的猙獰面孔，仿佛要擇人而嗜。
那士兵吓了一跳，但還是強作鎮靜，道：“你是什麽人？！”
越暮珩擡起頭，抽出劍，随手斬去。
血腥味傳來，越暮珩的眼前更加模糊了。時間不多了……越暮珩想。
皇宮中，秦亦存坐在清墨面前道：“清墨，你還是要等他？”
清墨垂眸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不語。
秦亦存亦是側頭，垂發遮住了他的側臉，看不清表情。他的聲音沉沉傳來：“我……再給你今日一日的時間。”
清墨一愣，皺眉擡頭：“什麽意思？”
秦亦存低聲道：“你不要管了，若是今日之後他還沒有回來，我就強行帶你走。”
清墨垂眸，挑起一絲笑容。“他會來的。”
秦亦存起身，走出宮門。
秦諾謙已經在墨昀宮外的階梯上等待着他。聽見秦亦存的聲音，他回頭，略微眯起眸子：“我早就說過，慕清墨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秦亦存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與你無關。”
秦諾謙眼神一凜，而秦亦存已經走下了階梯。“慕清墨不能再留了啊……”
越暮珩的馬經過許多天的奔馳，已經筋疲力盡，越暮珩奮力地打倒守衛皇宮的侍衛後，策馬想要走進宮門，然而馬卻在即将踏進宮門時，腿一軟摔了下去。
越暮珩也随即摔了下來，巨大的撞擊讓他眼前一黑。
“不能……就這麽死去……”越暮珩咬牙，再次爬起來，用劍作為拐杖，一步一步向着墨昀宮走去。
不知為何，今天總覺得很疲累，清墨早早就休息了，沉沉地睡着了。
然而，不知是從墨昀宮的何處開始，開始冒出了點點青煙，随即開始燃起了點點橙色的火光。
火勢越來越大，終于，寝殿裏的溫度開始上升，清墨終于悠悠轉醒。
然而她開始有些驚慌，她發現四處都被火燒過的倒塌的斷垣擋住了。
她被困在這裏了。
“珩……”一聲泣音傳來。
秦亦存看着墨昀宮沖天的火光，雙目赤紅着，想要沖過去。
然而已經有了幾個士兵攔住了他，死死地拽住了他。“放開我！”他低吼，随即轉頭看着秦諾謙：“是你做的吧，是你讓人做的吧！”
秦諾謙并未出聲，算是默認。
秦亦存更加瘋狂：“為什麽？！她并不會妨礙你的霸業！”
秦諾謙淡淡擡眸，沉聲道：“她會妨礙你的霸業。若是她愛的是你，也就罷了；然而她心裏的人不是你，那也就沒有留着的必要了。”
皇宮外，越暮珩也已經看到了那火光，更加用力地撐着向墨昀宮的方向走去。
“清墨……你不要有事……”越暮珩走了許久，許久。
就像是千年萬年，連時光都已經模糊了，越暮珩終于看到了燃燒着的墨昀宮。他的瞳孔驀地一縮。
秦亦存此刻也趕到了墨昀宮前，看到了癱坐在地上的越暮珩，沖上去就打了他一拳。
此刻的越暮珩已經是強弩之末，這麽一拳下去，越暮珩跌坐在了地上。
秦亦存提起刀，恨恨道：“若不是因為你，清墨她……我要殺了你。”
越暮珩完全沒有力氣反抗，只能看着那刀刃就這樣落下，冰涼地貫穿了自己的咽喉。
而此刻墨昀宮中，清墨已經快要暈厥，然而她還是裹着被子向着大門沖出去。
就在終于到達的那一瞬間，她看見秦亦存手中的刀劃過越暮珩的喉間，血花飛濺。
她就這樣站在大門前，看着越暮珩的身體緩緩倒下，臉上尤帶着溫軟的笑容。
他的眼睛看着她，一點點暗淡。
清墨手中的被子松開了，燒焦的梁垣被被子的重量砸得“啪”地一聲。
秦亦存一驚，猛地擡頭，看見了站在那裏的清墨。他眼睛猛地一亮，就想走過去，然而清墨眼見他走過來，向後退了一步，竟是又退回了火場中。
秦亦存一愣，随即苦笑。
清墨看着越暮珩的屍體，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珩……啊……”清墨已經顫抖到快要失聲，她咬着牙，用一種孩子般的倔強神情看着越暮珩的屍體。
“原來你是叫清墨嗎？”
“清墨，我會娶你做我的妻。”
“清墨……”
眼中的淚水不住地流下：“珩，沒了你，我怎能茍活？”
清墨一步一步，退回到火場當中，秦亦存見狀不由大吼：“清墨！”
清墨帶着淚水笑了，凄豔的美。她腳下的腳步不停，一點點退回到那燃燒着的宮殿。
火舌燃燒了她的裙擺，她的發，最後終于襲上了她白皙的肌膚。
這人世，真累啊……我終于可以……解脫了吧……清墨阖眸，擡頭，火光掩埋了她的身姿。
她驀地想起了初見越暮珩的時候，她和他從那橋的兩邊緩緩走來，驚鴻一瞥，才有了這情深不壽的一生。
據說若是相愛的兩人一人一頭走完那座橋，就能生死相守。
如今，果真應驗了。
“是命啊……”一聲輕嘆，飄散在灼熱的空氣裏。
“清墨！”秦亦存大吼，他知道如今他已經無法挽回心中的那個人。
他頹然坐倒，一滴淚蘊在眸中，似墜未墜。
火光之中忽地傳來一聲清嘯，是鳳鳴九霄的聲音。
一只火紅色的鳥猛地振翅飛出，随即，另一只鳥也從秦亦存身旁飛上天空。秦亦存回頭一看，越暮珩的身體已然不見。
“這……是怎麽回事……”
兩只鳥兒在天空中飛舞，旋轉，清嘯聲直上雲霄，響徹整個大陸。
“那是鳳凰啊！”有人高聲呼道。
先飛出的鳳凰側頭看了看另一只鳳凰，眼中流露些許疲态，仿佛為這一次的劫而累。
原來你不是越暮珩，你是陪伴了我幾十萬年的……鳳翎啊。
——卷一人間劫完——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開始天上的劇情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