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青芪之叛變
梧瀾宮外的巨大琉音古樹下,鳳翎靜靜地坐在階梯上,身旁随意放着一盞琉璃盞,獨自默默無言。
他知道,在過去,凰淵總是這樣坐在這裏,提着琉璃盞等着他,如今,換成他來等待凰淵回來了。
戰事持續了十幾天,即便是不聽從天帝那裏來的戰報,他心中也清楚知道,此刻雙方必定陷入了膠着的局面。且不說大将的實力皆是不分上下,就算是普通的士兵,那戰鬥力也是相差無幾的。是以,陷入膠着狀态那簡直是必然的結局。
他也想去在戰場上陪着凰淵,可是凰淵臨走的時候告訴他,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去。“鳳翎,若是我沒死,戰争結束後我必定會回來見你,到時我們在一起也已經毫無顧忌。然而若是我不幸戰死在了戰場上,你到時也可以當做我離開去游歷了,只要你尚且沒看見我的屍體,至少你還能一個人好好活着。”鳳翎還記得她帶着笑這樣對她說,只是臉上有蓋不住的憂傷。
她說讓他等,那他就等,只要她還會回來。如今他也像她當初一樣,提着琉璃盞,為她點亮一盞歸家的明燈。
不多時,天帝卻是又派人傳來消息,讓他速去蒼穹殿。他略略皺眉,一股擔憂湧上心頭,莫非是凰淵出事了?随即他立刻動身往蒼穹殿方向飛去。
蒼穹殿。
蒼穹殿一如往昔高大威嚴,帶着不容侵犯的冷漠,只是如今這裏更平添幾分凄清。只因大部分的人都投身戰場,尚且還留在蒼穹殿的神族此時倒是寥寥無幾。
鳳翎于是快步走進蒼穹殿中,卻看到天帝的玉座旁,背對着他靜靜站着一個穿着暗紅色裙袍的人,觀其身姿倒像是女子。
鳳翎微微一皺眉,心知這必定不是翼夙,可是這女子周身魔氣比起翼夙來竟是半分也不弱。這到底是誰?難道上次搶走玄珀石和白擎鏡的就是她?
天帝珞源見鳳翎走進,微微一笑,道:“你來了,今日我尋你來,是有事相商的。”
鳳翎看着他,不知他何意,然而還是不悅地冷冷開口道:“其餘事尚且不論,這女子是怎麽回事?她分明是魔族。你為何不立即驅逐她?此刻我們尚在交戰,讓一個魔族留在這裏恐怕多有争議吧。”
天帝擡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笑道:“你莫要怪我不将她驅逐出蒼穹殿,今門尋你來,也是與她有着那些許關系的。”
随着天帝話音落下,那女子亦緩緩轉身,裙擺輕揚,容貌盡數呈現在鳳翎眼前。待得鳳翎看清她的臉後,大為吃驚,不由得失聲道:“予冉?”
這名魔族女子正是予冉無疑。
予冉一笑,施了個禮,柔聲道:“鳳翎上神。”此刻鳳翎卻是冷靜下來了,他沉聲問道:“原來你竟然是魔族?那麽當初救你,也是你演給我看的一場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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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在外游歷,在經過凡間的衢漣山時忽然聽見有人呼救,細看,卻原來是一個女子,正在被一條蛇妖追趕。他心下詫異這女子竟然能看見他,然而還是出手将她抱起,滅殺了那蛇妖。
後來這女子告訴他她是衢漣山的山神,名叫予冉。
當時只覺有人能替他讓凰淵死心也好,是以将她帶回了天界。卻沒想到,當初的一切竟然都是一個局,恐怕她千方百計地靠近他也是為了鳳魂吧。
予冉掩唇笑道:“我實在是對鳳翎上神思慕已久,是以出此下策希望能獲得鳳翎上神的一片芳心呢。”
鳳翎皺眉,道:“那麽現在為何又要恢複魔族身份了?”此刻,天帝卻是淡淡開口:“此次,予冉是以魔族公主的身份前來求親,她允諾,只要求親成功,神魔之戰立即停止。”
鳳翎看着天帝,驀地冷冷一笑。天帝竟然如此想要停戰嗎?竟然想把他鳳翎當做禮物送給魔族。
鳳翎冷冷道:“我不會答應。”随即拂袖而去。
回到梧瀾宮,卻沒想到予冉已經坐在玩言古樹下,手拈琉璃色花朵,笑着看着鳳翎。
鳳翎冷冷道:“你在這裏做什麽?”予冉輕笑道:“自然是等你了。”
鳳翎側頭,淡漠道:“你放棄吧,我不會娶你。我所愛之人,唯有凰淵。”
予冉也不惱,只是笑道:“既然愛她,寧當初為何要将我帶回梧瀾宮?”鳳翎轉過頭來,道:“我有我的原因,與你無關。何況,你也不過是為了朱雀聖物而來的吧。”
予冉的神色驀地認真起末,問道:“若我說是為你而來,你又待如何?”鳳翎冷冷道:“你以為我會信你?”
予冉伸手撫上鳳翎的側臉,臉上帶着莫名的笑容,輕聲道:“信也罷不信也罷,你不娶我,你以為凰淵那麽容易就能贏嗎?”
鳳翎避開她的手,疑惑地冷聲問道:“你什麽意思?”予冉放下手,那笑容此刻競仿佛帶上了些微嘲諷:“我可從未說過,我魔界需與你們正面相交。何況,你天界陽奉陰違之人倒也不少。”
鳳翎一愣,随即轉身以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玉白手指微微用力,臉上一片冷凝肅殺。“你們想對凰淵做什麽?”予冉被他掐得白皙的臉都微微漲紅,但還是撐看挑起一抹譏諷的笑。“怎麽……你擔心了?你殺了……我啊,殺了我,你還是……救不了她。”鳳翎一愣,冷聲問道:“你們已經動手了?”予冉笑道:“哈,你若是……答應娶我,或許還……有些許轉機。只可惜,就算你此刻趕去……玥阡山,也……來不及了。”予冉一席話說得斷斷續續,其中諷刺意味卻是極其明顯。鳳翎瞪大了金色眸子,随即放開了鉗制着予冉的手,向玥阡山飛掠而去。
予冉身子一松,随即跪在了琉音古樹下,不斷咳嗽,眼中隐有悲涼。
鳳翎心急如焚,速度極快,他終于趕到了戰場,卻看見對峙的兩方人馬,對面是騎着血紅色幻獸的翼夙,這邊則是身後站着青芪的凰淵。此刻青芪拍了拍凰淵的肩膀,而凰淵卻忽然倒下,她手中凰清刀落在地上,發出低低的泣音一般的嗡鳴。
鳳翎見狀雙目此刻已然赤紅,世界在他耳中霎時寂靜,只剩凰淵倒地時低低的悶響,還有身體深處有什麽碎裂了的聲音。
“凰淵!”
許多天來,凰淵都直待在己方的陣營中。因為對方自從上次一戰就高挂免戰牌,那鄉他們自然也不好主動挑起戰事。
就這樣平淡地過了十幾天。
這天,仍然沒有戰事,卻來了一位天界的客人。凰淵高興地迎上前去,微笑道:“青芪?你怎麽來了?”
正是青芪。
青芪皺眉道:“凰淵,此番來我……”卻不想忽然吹起了號角,凰淵神色一凜,沉聲道:“有事待會兒再說,開戰了。”
随即她提起桌上的凰清刀,快步走了出去。被留下的青芪的暗金色眼裏閃過一絲暗色,于是也跟了上去。
凰淵走到陣前一看,翼夙騎在血紅色幻獸上,踱步而出。當他看見站在凰淵身後的青芪時,眼中一抹厲色閃過。
他高聲道:“十幾天不曾活動,想必你天界的士兵們筋骨已懶了吧!就讓我的魔族勇士們,陪你們活動活動!”
凰淵咬唇,卻不知是何意。然而此刻青芪卻是上前來,她不由得輕聲道:“青芪,只能有一個上神帶兵,你快走吧!”她卻是沒有轉頭。
然而青芪卻仿佛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是時她看見對面的翼夙臉上随着青芪的動作血色盡褪,還不明白是為何,只感到一絲細小的針随着青芪的拍打進了她的體內。
她的身體驀地一愣,随即不由她自己支配地向着地上倒去,凰清刀掉落在地上,發出低低的嗡鳴。
眼前一黑,凰淵的意識漸漸模糊。
“凰淵!”鳳翎俯沖而下,青芪卻是更快一步,已經抱着凰淵幾個閃身,到了魔族的陣營。
翼夙冷冷看着青芪,冷聲道:“你和予冉可沒告訴我你們打算殺了凰淵。”
青芪淡淡道:“她沒有死,她只不過是中了我的毒暈了過去。再過一柱香的時間,她就會成為真正的屍體,到時,她身上的朱雀聖物,就歸你了。”
翼夙眼神一凜,手上殺招已蘊,正想逼他交出解藥之時,對面的鳳翎已經沖了過來。
雙方的士兵看見這戲劇化的一幕,都有些發愣,因而沒有動作。
鳳翎沖了過來,帶着風雷之勢,手上隐隐閃現紅光準備殺了青芪,卻被青芪的一席話打斷了。“就算把我殺了,凰淵也會死。”
鳳翎停了下來,站在離他們三步遠的地方,冷聲道:“讓她醒過來。”
青芪笑了,柔聲道:“那麽,你把你的鳳魂交出來,我就把她還給你。”
鳳翎冷聲道:“青芪,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父神給了你生命,如今你竟然要叛離天界?”
青芪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大笑了起來,張狂道:“叛離天界?這不都是你們逼我的嗎?!”
鳳翎皺眉,卻沒有回答。
青芪的眼神卻是驀地柔和下來,道:“七萬年前,我愛上了一個凡人。她是青樓的花魁,以跳舞為生,可是她很清白,很純潔,在那樣污穢的地方就像一支出塵的清荷,我對她一見鐘情。”
“我化身凡人,為她贖身,和她成親。後來,她發現了我的身份,她說,只盼與君度華年。那真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們過得很幸福。”
“可是,這件事被天界發現了,天帝将我召回來,他說,神是不允許愛上凡人的,讓我離開她,否則,我們不會有好結果。我懇求他,我告訴他我寧願放棄永生的生命,我願意把神骨分給她一半,只求與她共享此生。”
“天帝卻說,她本就沒有成仙的命,即便我給她一半神骨,她也不能和我厮守。後來,我回到凡間,結果發現她開始迅速老去,一日十年。”
青芪看着鳳翎,苦笑道:“你能想象那種痛苦嗎?她從青春年華變成雞皮鶴發,只用了短短七日。”
“那七日中,我做什麽都于事無補,甚至将我的神骨分她一半也仍然不能挽回她。最後,她死了,死在我懷裏,臨去前,她笑着對我說,雖然這七日便是我的餘生了,但我仍不後悔,做這七日紅顏,青芪,我只為能與你共度最後的時光。”
說到這裏,青芪的眼中驟起波瀾:“所以,我恨天界,我要毀滅它,即便賠上我自己也在所不惜。如今已經聚齊三個聖物,只要殺了你和凰淵,便可以傾覆天界。”
鳳翎站在原地,道:“不管你想幹什麽,把凰淵還給我。”青芪大笑道:“我說了,想要換回凰淵,除非交出你的鳳魂。”
鳳翎沉聲道:“你先将她還給我,否則我便毀了鳳魂。”青芪皺眉,正想說什麽,卻感到一把冰涼的反手刀悄悄地抵上了自己的背脊。“把解藥給凰淵。”
青芪看了一眼翼夙,冷笑,道:“你倒也癡情。”随即擡頭,朗聲對鳳翎道:“我們同時開始吧,我讓凰淵醒過來,你把鳳魂交出來。”
此刻,予冉竟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青芪背後,沉聲問道:“怎麽回事,我不是讓你殺了她?”
翼夙回頭,看着予冉,道:“你去哪了?”予冉側頭,聲音冷冷的:“與你無關。”
此時,鳳翎的鳳魂已然被他拿在手上,準備向着翼夙推過去,而青芪手上一動,一根針被抽了出來,同時凰淵的身體也被推着向着鳳翎的方向飛過去。
鳳翎見狀一笑,然而手指一動,鳳魂驀地散開,碎成了片片金色的繁星。
鳳翎的身體也随之緩緩消散,徒留他一抹笑容淡薄在空氣裏。
誰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此刻,凰淵緩緩地,睜開了眼。
而在魔界大軍中的予冉驀地跪下,随即起身沖到鳳翎消散的地方,手指漫無目的地揮舞着,像是要抓住什麽,然而,最終掌心仍然空空如也。
一滴隐忍的血淚終于掉在她的掌心裏,她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幼獸無助的嗚咽:“混蛋……你說過會娶我的……你這個混蛋……”忽然,一點不易察覺的金色光芒鑽進了她掌心的血色淚滴中,跟随殷紅的水滴微微蕩漾。她一愣,随即将掌心像是發誓一般用力握緊。
而剛剛醒來的凰淵,恰好目睹了鳳翎變成金光點點消散的那一幕。
“這是……怎麽一回事……”她的金色眸子裏完全失去了光彩,愣愣的,像是沒有生命的泥偶。
她站在那裏,看着鳳翎消散的地方,腦子裏一片空白,身體一點點的冰冷下來,再也沒有溫度。
那個人的泛着琉音花冷香的白衣,那個人淡漠的金色眼瞳,那個人溫涼如玉的指尖……都沒了嗎?
不對啊,他明明說過要等自己回來的。
“鳳翎,鳳翎你又去哪了……我知道了,你又要出去游歷了對不對?沒關系,我給你掌燈,我等你回家。”凰淵自顧自地說着,左手撿起凰清刀,右手手掌一翻,一盞琉璃盞出現在她手上。
翼夙看着她,眸子裏盛滿疼痛:“凰淵……”凰淵回頭,看着他。翼夙繼續道:“鳳翎他……羽化了。你也看見了,不是嗎?”
凰淵一愣,随即後退兩步:“我看見了?是啊……我看見了,對的,我看見了……”
随即她右手一松,琉璃盞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眼神驀地兇狠起來,就像是臨死反撲的野獸。
她提起凰清刀,直直地向着翼夙砍過去:“是你!都是你的錯!”她不斷地看,沒有帶任何法力,沒有任何技巧。
翼夙看着她,她的金色眸子裏溢滿了淚水,卻一滴不落,裏面是令人窒息的、巨大的、絕望的哀傷,還有令他心髒微微疼痛的,滅頂的恨意。
刀被擋飛了?沒關系,用身體去撞。一下,又一下,衣衫破碎,渾身是血。
所有人都為凰淵的瘋狂愣住了,這宛如自殺一般的攻擊,仿佛是要傾盡心中所有的悲傷和絕望。
此刻,天帝珞源驀地出現在戰場上,他制住了凰淵,在她額頭處輕輕一點,凰淵睡了過去。
他接住凰淵,看了看翼夙等人,随即對身後的天界士兵道:“收兵,撤回天界。”
奇異的是翼夙竟然沒有追擊,只是看着珞源帶着凰淵遠去。
鳳翎終于是死了,凰淵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驀地崩塌了。
黑暗的天空,終于連那近乎施舍一般的月光也被湮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