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有些手足無措,道:“北麗,我給你倒杯水吧。”
她抿嘴一笑:“你叫得這麽親熱,當心我男朋友吃醋啊。”
我正在抽出一個一次性杯子,聽她這麽說,心頭隐隐地一疼,仍是平平地道:“要是這麽就得吃醋,那你男朋友非得浸在醋缸裏不可了。喝茶麽?”
“謝謝,我喝白開水好了。”
我走到熱水器邊,扳開龍頭,水嘩嘩地流了出來。看着這一股晶亮的水柱,我幾乎要落淚。
我算什麽呢?二十好幾,都奔三十的人了,大學畢業後東一榔頭西一錘,東做幾天,西做幾天,到現在仍是一事無成,要錢沒錢,要相貌沒相貌,如果我是塊石頭,那大概是塊連花紋也沒有鋪路石,所以現在連女朋友也沒有。
我偷偷看了看李北麗,她正聚精會神地在打字。她留着披肩發,發際別了一個藍色的發卡,是蝴蝶形的,一件紅色毛衣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
如果她是我的女朋友該多好啊。可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據說她的男朋友是個外資企業裏的高級員工,每年二三十萬的收入,食有魚,出有車。也只有那樣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她吧,我這種人麽,哼哼。
“你哼什麽啊?”
她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一邊用手梳理着頭發,把發卡重新別好,一邊轉過頭來。我慌忙道:“好了好了,水倒好了。”
水是倒好了,但是倒得太滿了,已經滿到了杯口,稍不當心就會漾出來,而且也太燙了,杯子被燙得軟軟的,拿都拿不起來。我有點手足無措,剛想把水倒掉一些,李北麗突然“哇”地叫了一聲。
她叫得很驚慌。我吃了一驚,也不管這杯水了,一下沖到她跟前,道:“怎麽了怎麽了?”
“你的鍵盤上有根大頭針!”
有針?我又吃了一驚。真不知怎麽回事,今天盡出些怪事。我道:“在哪兒?”
如果鍵盤上有根大頭針,掉到裏到,要是短路的話,那這鍵盤會燒掉的。我拿起鍵盤,倒過來拍了拍,但只掉出一點灰塵,哪裏有針。
“剛才我的手指一碰到鍵盤,中指的指尖突然一疼。”
她伸出右手的中指,舉到眼前看着。我笑了笑道:“等等,我給你拍張照。”
她的右手除了中指,其餘四根手指都屈着,這是個不雅的手勢,美國人常用這手勢罵人。她一下醒悟過來,把手握起來道:“不和你說了,你這人怎麽這樣。”
“好了好了,”我忍住笑,“看看,有傷口沒有?”
她又把手伸了出來。這次是五指一起伸出來的,她看了看道:“奇怪,好象又沒有傷口。”
她的五指纖細白皙,如同剛剝出的蔥白,十分美麗。我湊近了道:“是啊,是看不出來。等等,我拿個放大鏡。”
我抽屜裏有一個放大鏡,是那種當玩具用的便宜貨,放大三倍。我拿出了放大鏡來,抓着她的手看了看道:“沒傷口啊,你不要也是錯覺吧。”
她從我手裏抽回手指,臉上微微一紅道:“算了,現在也不疼了。讓我快點做做完吧。”
她的聲音又變得冷漠起來。我讪讪地咧了咧嘴,當是笑了笑,把放大鏡放好了道:“手指上的神經末梢很多的,有時鍵盤上有一點毛刺就會讓你覺得疼得要命。”
的确,手指的神經末梢很多,比方說你用一把剪刀的兩個尖輕輕刺一下手背,單憑觸覺是感覺不到有兩個尖還是一個尖,但如果在手指上刺一下就馬上能感覺到了。她的手保養得很好,觸覺一定比我更為靈敏,只是,這真的是鍵盤上的毛刺麽?
不知為什麽,我總是想到那個墨漬。
李北麗在我的計算機上鼓搗了一陣,把她那些胡說八道排好了,不通順的地方改改順,又拷回了那張軟盤道:“好了。”
“這回你編的是什麽裝神弄鬼的東西?”
她露齒一笑道:“先保密。”
她的笑容也美麗可愛。我道:“北麗,你去拔牙了?”
剛才她露齒一笑,我看見她好象左邊靠裏掉了一顆臼齒。她吃了一驚,道:“沒有啊。”
我指了指自己左邊腮幫子處道:“我看見你這兒掉了一顆牙。”
“真的麽?別是蛀牙吧?”她吓了一跳,從身邊的小包裏摸出一面小鏡子,張大嘴往裏看着。但是要看到自己的臼齒,實在不太容易,她張大嘴比劃着的樣子也實在可愛,我不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聽得我的笑聲,嗔道:“呸,又上你的當了。我以為你是個老實人,原來也這麽壞。”
“我壞麽?”我忍住笑,“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北麗,要是你和男朋友吹了,不如找我算了。”
“呸呸呸,”她裝作吐了幾口口水,“烏鴉嘴,不理你了。”
她推開椅子,又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我道:“北麗,還有水……”可是她這回沒理我,已經走了出去,出去時還關上了門。
等她一走,我坐了下來。這張電腦椅上還留着她的體溫,仍然帶着些鈴蘭花的香味。坐在電腦前,我突然感到了一陣茫然,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迷茫的過去。
那是久遠的過去……在一條窄窄的胡同裏,雨下得無邊無際。我撐着一把與我的身體大得不成比例的油紙傘,走到路上。雖然是正午,可是邊上沒有一個人,這條胡同長得好象沒有盡頭,兩邊高大的牆壁似乎在擠壓過來。那時的牆壁還是泥土的,從石灰剝落處露出裏面的青磚,地上,也是一條條青石板,雨水落下來,在地上漸漸積了一灘,又打着轉從石板縫裏流下去,帶着幾張從路兩邊院子裏飄出來的落葉。
那是我的童年吧。
我已經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可是這個景像總是在眼前萦回。那是條長長的胡同,長長的,長得象沒有盡頭,在傘下,我也突然有種無比的孤獨。
是的,孤獨,就象現在。
空氣中帶着點人造革的臭味。我象一只陷入鼠夾的老鼠一樣,坐在狹小的椅子裏,突然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李北麗走後,我的計算機倒是什麽毛病也沒有,我加了個班,把溫建國的小說改定了一些錯別字。和他以前的作品相比,這個小說越發怪誕,到了後面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可能溫建國寫到後來也有點走火入魔了。
校對完一遍,天也快黑了,我被這個故事搞得渾身發冷,一陣陣地不舒服。我關掉電腦,準備下班了。
事情做完後,出刊前的幾天就比較空了,今天我準備到外面犒勞一下自己。剛走出辦公室,卻發現隔壁的燈還亮着,李北麗也沒走麽?我走到門前,敲了敲道:“北麗,還沒走麽?”
這不過是個套近乎的借口而已,不出我所料,李北麗在裏面冷冰冰地道:“我還有點事。”
女人,只有在用得着你時才會對你和顏悅色吧。我本來以為可以借這機會和她套套近乎,說不定可以發展一下關系,可是看樣子不行,我只得一個人下樓去。
電梯停在一樓,我按了一下,等電梯上來,我正要走進去,突然又有一陣恐懼。
電梯裏亮着燈,裏面也幹幹淨淨,可是我卻覺得有種空虛,仿佛走出一步就會掉進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裏。我做過夢,夢見自己在路上走着時,突然腳下一空,身體一下子直直落下去,象是永遠都到不了底地落下去。這種夢我做了好多次,大概我小時候有點恐高症,直到現在還有些殘餘吧。
我抓了抓頭皮,讓自己清醒一點,走了進去。
電梯在下去時,發出了一點輕微的響聲。這部電梯質量可能不算太好,用了沒幾年就有響聲了。門關上後,好象一下子與現實脫節了,在這個世界裏,就只有我一個人。
電梯在不斷下沉。當電梯剛開動時,稍許有點失重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極為不适,如果不是害怕走昏暗又漫長的樓道,我寧可走下去也不願坐電梯的。說實話,盡管早就是個成年人了,可是我仍然害怕黑暗,害怕一個人呆在黑暗的地方。在家裏,因為一個人住,每天晚上我都要開着臺燈睡覺,在睡前看書,直到沉入夢鄉。
幸好,電梯還算快,至少這短短的一瞬還不至于讓我崩潰。我走出門時,幾乎覺得那是再生。外面車水馬龍,很是熱鬧,這幢寫字樓的底層開着一家超市,因為快到聖誕節了,門口裝飾着兩株聖誕樹,上面挂着彩色的小燈泡、小擺設,以及一些冒充白雪的棉花。雖然中國人信基督的不多,對于商人來說,每個節日都是商機,只要能賣東西,他們連盂蘭盆節也會炒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