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我是。請問有什麽事麽?”

“有些問題想問問你,請跟我來吧。”

我們這幢大樓來往人很雜,老總倒還有個會議室,是平時開會用的。當我跟着那個全副武裝的公安走進會議室時,門口圍了一大堆人,一個個都是一副同情的樣子,好象我已經被逮捕了,有人還惋惜地道:“看不出來,他平時挺斯文,沒想到是個失足青年。”還有人站在法院的立場上說:“至少要判六到十年,我看過《刑法》的。”老總喝道:“快回去幹活!”他掩上門,對那公安道:“陳同志,你慢慢問。”

門一關上,我就急道:“對不起,請問陳同志,我犯法了麽?”

“犯法?”那個公安正拿出紙筆來,聞聲擡起頭,先是一怔,才笑道:“就算你犯了法也沒東窗事發呢,不用怕,是例行詢問。”

這公安倒不象我見慣的那些聯防隊員同志一樣滿面橫肉,好象只會用罵人來對話一樣。我坐下來道:“那是什麽事?”

“你認識溫建國麽?”

我恍然大悟,道:“認識啊,他是我的作者,給我寫小說的。”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我想了想道:“有幾天了,也記不起來,不過昨天我還和他說過話,雖然沒見到。”

“噢。”他應了一聲,在紙上寫下了一些東西。我道:“公安同志,說實話,是不是在懷疑我?”

他笑了:“你太多疑了,溫建國已經招認他殺了林蓓岚,這次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

我舒了口氣,心裏的一塊石頭登時放下了,對溫建國的沒胡亂招認有幾分感激。他問了些雞毛蒜皮的事後把公文夾起來,站起身跟我握了握手道:“秦成康同志,謝謝你的配合。”

我道:“到過道裏請你再說一遍吧。”

他一怔:“為什麽?”

“不然同事們又要傳說我是個失足青年,要判六到十年什麽的。”

他很爽快地笑了起來:“有意思。”走到門口,大聲道:“秦成康同志,謝謝你的配合,再見。”

我送走了他,才回到辦公室裏。一回去,先讓老總罵了一頓。大概有些發燒了,我坐在老總跟前,只覺人象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樣,軟軟的,一腳踩不到底。

這一天不知怎麽過的,反正第二天我爬不起來了。掙紮着去附近的醫院看了看,體溫達到了三十九度。還好非典已經過去,不然單憑這個體溫,我就得被隔離起來。

配了藥,在打點滴前,我先給老總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聽老總的意思,似乎在責怪我不該生病。但已經到了這個份上,我也沒辦法。打完點滴,我幾乎是爬回家裏。一到家,就上床睡着了。人在他鄉,最怕的就是生病,躺在床上,真有種萬事皆休的感覺。腦子昏沉沉的一片,看出去,周圍的一切都象一張年深日久的底片,黑白反轉,而且變形得不象樣子。

我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很髒,在一角上有個蛛網,一只小小的蜘蛛正在那兒爬來爬去,結成一張沾滿灰塵的網。現在天太冷了,蚊蟲什麽的都已絕跡,看着那個黑點在一個小小的圓形中移動,我突然覺得自己也象一只蜘蛛,一只永遠停留在想像中的夏天的蜘蛛。當夏天過去的時候,仍然徒勞地忙碌着,勉強果腹,以至于把這種辛勞當成了日常的事。這時我才想到,如果我老了,再做不動的時候,我該怎麽辦?我現在一沒積蓄,二沒房産,可以說,只要丢了工作,我馬上就得挨餓。

胡亂想着這些,覺得一向蠻不講理的老總也有了幾分可愛,畢竟他給我的那些銀行發行的花紙還是可愛的。身體象灌了鉛似的沉重,漸漸地,我倒頭沉入了夢鄉。

我看見自己站在一個空曠的街頭,風吹過,碎紙和灰塵漫天飛舞。那其實是小時候常見的場景,那時的牆上往往到處貼滿了紅色白色,寫滿墨字的紙,被雨打濕,又被風吹幹,成為幹硬的一片片,風一吹就從牆上剝落,嚓嚓作響。那時只有五六歲的我興高采烈地跑過橋,在那些迷宮一樣的小巷子裏跑來跑去,看着牆上到處畫着的那些變形人物,雖然讀不懂那些紙上寫滿的頗有海勒黑色幽默文風的宣稱,但那些純線條的漫畫還是很喜歡看。

那已經多久了?我又已經幾歲?我忘了。太久遠的事,現在我已忘得幹幹淨淨,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幻影。我看到自己站在一堵牆上,依然紅潤的臉頰因為剛貼出的一張畫滿漫畫的紙而興奮得發紅,在一件寬大得不合身的衣服裏,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突然,我看到了在我背後,黑影象積水一樣正在漫上來。

那些黑影象是無所不在,漫無邊際地在地上爬動,就象傾倒了大量的墨汁,正從河裏向岸上漫來。所到之處,草木枯黃,可是我卻站在牆邊,正為紙上的一個變形的老婦人而開心得咯咯直笑,那些黑影卻已經無聲無息的擴大,就象吸水性極好的宣紙上被倒上一滴墨汁的樣子。

黑影已經吞沒了橋頭,仍以不可阻擋之勢向前,當移到電線杆時,那些黑影就更象生長極快的藓類植物,無聲無息地,将一根木頭電線杆染成了黑色,然後又沿牆而上,從牆根,到牆頭,再從牆上爬過來。就如同夏日正午,在烈日下點燃一張白紙,看不到火光,只能看到這張白紙随着一條線在變黑,扭屈,再被風撕碎。

快逃啊。

我對自己說,可是那個孩子的我仍然全神貫注于牆上,似乎一點也沒發現。而我盡管拼命感叫着,卻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似乎我自己也并不存在。

那是我麽?

我聽見了自己的喘息聲,空氣從鼻孔裏進入肺部,再從肺部擠回空氣,發出了一陣陣粗重的聲音,但那個孩子的我分明什麽都沒有聽見。我想沖過去對自己說,可是那咫尺距離卻如同千裏之遙,不論我如何向前,總也到不了自己身邊。

快逃吧。

我說,自己卻仍然沒有聽到。我看到了那些黑影已成燎原之勢,浩浩蕩蕩地向前奔湧而來。盡管我并沒有站在高處,卻也可以看到了在這一片地方,那團黑色的影子正如水盆中滴入的一滴墨汁一樣湧向四周。

快逃吧。

我絕望地說。這時的黑影已經彌漫于天際間,将一切都吞沒了,只有在那個孩子的我身邊才有一方圓圓的亮光,仿佛站在一口枯井裏,更可怕的是,盡管世界已變得全然異樣,可是那個自己卻仍然毫無覺察,還在看那些紅紙,臉上帶着天真的微笑。

逃吧,快逃吧。

我嘟囔着,但一如預料,什麽聲音也發不出。我擡起頭,看到天幕上已象深夜。但那又不是深夜,更象是用一塊厚重的黑布把一切都掩蓋起來,星月都不見蹤影,只有深邃無比的黑暗。

終于,我猛地叫出聲來。

這一聲喊叫讓我意識到那是個夢。可是睜開眼,我以為自己仍在夢裏,觸目仍是一片黑暗。但馬上知道那是因為天黑了,并不是還沉浸在噩夢中出不來。

熱度已經退了,但嘴裏渴得象有火燒,而且也沒一點胃口,根本不想吃飯。我趿着鞋走到窗前,眼前好像仍然有過去的自己在閃過。那個穿着過于寬大的不合身衣服的自己,看着紅紙上寫着的“打倒”、“砸爛”字樣,帶着天真的微笑,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太多歲月了。太久了,這一切都已經模糊不可辨認,象一張因久存而失真的底片,黑白之間的界限也漸漸消失,成為灰蒙蒙一片。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什麽時候哭,為了什麽哭,那些都不重要,也記不得了,外面這個黑暗的世界于我只是象一個陌生人,一個不懷好意的陌生人。

永遠。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雖然沒好全,但也不得不去上班了。走進大樓,別人還沒來,樓裏空蕩蕩的。我整理了一下電腦桌,才有幾個同事進來,我向他們打了聲招呼,他們看了看我,卻沒和我說話。可能是因為昨天那個公安在過道裏說的話他們沒聽到吧,我笑了笑,泡了杯茶,打開電腦準備把那天沒弄好的再接着弄一下。

正忙着,有人碰了碰我,我扭頭一看,卻是文旦。我道:“早啊。”

他一臉正經地道:“跟我來一下。”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跟着他走出去。出去時那幾個同事在一塊兒竊竊私語,也不知說些什麽。到了過道裏,我小聲道:“前天你沒聽到麽,那個公安是因為我的一個作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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