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寒光。
“不知是睿智還是瘋狂。”溫建國在文中這樣評價。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柳文淵走上前來。這個人已經和白天完全兩樣了,溫建國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畏懼,又退了一步。柳文淵走到井臺邊看了看天空,忽然笑了笑道:“今天正是十五。每年兩個犧牲之約,看來也是天定的劫數。”
“我到這時才知道他為什麽留我們在家住了。”溫建國在這裏用這麽句沒頭沒腦的話結尾,下面就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他是沒寫還是放在另外地方,又翻了翻他信箱裏那些些,但除了廣告就是些文學青年來信,再沒別的。
我伸了個懶腰,突然被衣袋裏的一個東西硌了一下。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來,卻是那個班指。去見溫建國時,我居然忘了拿出來,不過我想就算我還給他,在牢裏他也留不住的吧。
下篇
火車站亂糟糟的都是人,到處都一樣,常德的也是如此。
我走出車站,有些茫然地看着這個陌生的城市。這個位于洞庭湖西部的城市這些年發展得也很快,和東部先行發展的城市一樣,到處都是基建工程,塵土飛揚,天空也灰蒙蒙的。
那天我看到溫建國留在信箱裏的信後,第二天又去看他,但是管教幹部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溫建國在獄中自殺了。
獄中沒有銳器,他是撕破身上的衣服拉成長條,綁在兩條床腿上,然後把脖子擱上去自殺的。這種自殺的方法十分痛苦,而且人臨死前會亂動,想死都很難,他還是自殺了,那麽他早有死志。
他這一死讓管教幹部很頭疼,而我更頭疼。他留下的信沒告訴我什麽,連這射工村到底在什麽方位都不知道,要找到那個村子實在有如大海撈針。幸好在他的小說裏留下了一些痕跡,他說他是從長沙出發到的常德,本來要去鳳凰武陵一帶一游,但是在沅陵一帶坐錯了車才到的射工村。這樣的小村子地圖上自然不會有,但這個範圍卻大大縮小了。
那個金佛還在井裏麽?我不知道,但溫建國肯定沒有帶回來。似乎有種奇異的感覺告訴我,在那個偏僻的小村子裏,那口被石板蓋着的井裏,仍然有一個沉甸甸的金佛。
如果找不到,那就當是旅游吧。我解嘲地想,活到現在,天南海北去過不少地方,但還從來沒正經旅游過。
湘西一帶很閉塞,所以一直沒什麽發展,這些年鳳凰卻因為閉塞而名聲大噪,成為一個旅游勝地,來往的游客相當多。過年這些日子也算旅游旺季,我原本以為會到一個幽靜得讓人心悸的地方,沒想到所到之處人來人往,簡直比菜市場還熱鬧。
從常德坐船沿沅江南下,一路上風光旖旎,山清水秀。閉塞也有閉塞的好處,由于廠礦很少,幾乎沒什麽污染,連天空都特別藍。坐在船尾看着兩岸景致,時而有幾艘木船從邊上駛過,過險灘時還有拉纖的纖夫光着膀子拉着船而過,聽着纖夫的號子,幾乎有種誤入過去的錯覺。
天很冷。站在船邊,江風吹過時,臉上也感到一些刺痛。我從摸出一根香煙,又從褲子口袋裏去摸打火機,剛伸手進去,倒是先抓住了袋裏的鑰匙。鑰匙很大,打火機被埋在鑰匙堆裏了,我把打火機和鑰匙都拿了出來,這鑰匙圈上挂着不少鑰匙,不過很多都是單位裏的,現在已經沒有用處,我還沒有清理過。可風太大,打火機一時點不着,正想到艙裏點着了再出來,邊上伸過一只手來道:“請吧。”
那是一只防風打火機。我湊到上面點着了道:“謝謝。”
那是個穿着高檔風衣的中年人,想必是成功人士出來旅游的。他把打火機放回口袋,微笑着道:“出來玩的?”
“是啊。”我點了點頭,“反正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趁這時候出來玩玩。”
“年輕就是好啊。”他嘆了口氣,“我在你這年紀還整天找飯吃呢,哪兒能旅游。”
我不由得暗自苦笑。我現在連飯碗都還沒找到,要是這一趟真成了旅游,那叫窮開心。我不想再多說這個,打岔道:“老兄,你在做哪一行的?”
他笑了笑道:“什麽都做,主要是去到處收點古玩。”
“很累吧?”
“不容易啊,”他嘆了口氣,“好歹現在也有了經驗,比以前好多了。不過要看了走了眼,還得賠本。”
他衣着光鮮,看樣子也不是常賠本的人。我道:“這行當好不好賺?”
“要是弄到一個好東西,總能賺個十來倍吧。”他似乎不想多談這些,我也知道他們這些收古董的人賺頭何止十來倍,我就聽說過以前有個收古董的花兩百塊錢買下四扇雕花窗,後來在蘇富比拍賣行上賣了上萬美元的事,要是做得好,成百上千倍的賺頭都有。只是他既然不想說,我也不好多說,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了一陣,他忽然問道:“對了,你要去哪兒?”
“沅陵。”
“沅陵啊,”他象想起了什麽,“那是個好玩地方,有不少古建築。”
聽他的意思,想必在沅陵一帶收過不少古董,也賺到了錢,所以才是好地方吧。我是想先去沅陵,在那兒再打聽消息,順口道:“對了,你知道有個叫射工村的村子麽?”
“我去過。”
我本來只是随便問一問,聽到他這句回答,一時居然還沒回過味來,怔了怔後,我登時感到一陣欣喜,湊近了些道:“是哪兒?這射工村在哪兒?”
消息居然來得如此順利,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給我畫了個草圖後,忽然道:“那是個很偏的小村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收過一個漢碗,做工也不算好。你去那兒做什麽?”
他狐疑地看着我,我不敢對他說實話,順口道:“那兒有個親戚。”剛說完就有些後悔,如果他問我既然在射工村有個親戚,怎麽會不知道射工村在哪兒,那我可答不上來了。好在他似乎也沒在意,只是在盯着我的鑰匙圈看。
他看的是那個班指。
我當然不會象溫建國那樣把這個怪模怪樣的班指戴在手上,所以把它當成了一個鑰匙墜子,套在了鑰匙圈上。戴在手上樣子有些怪,套在鑰匙圈上卻顯得很別致。我笑了笑,正想把鑰匙放回去,他忽然道:“能給我瞧瞧麽?”
他的聲音有些發幹,如果不是我的錯覺,那聲音裏簡直有種貪婪。我把整串鑰匙給他,他指過來,翻來覆去地看着,突然問道:“哪兒來的?”
他這種問題實在有些唐突了,我略略有些不快,道:“朋友送的。”說着,伸手過去,他很不情願地把鑰匙還給我,看着我放回口袋裏,突然又道:“你賣不賣,我出一百塊。”
我小小地吃了一驚,道:“這個值錢麽?”
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也不是太值錢。”剛說完,大概也看到了我不相信的樣子,又勉強笑了笑道:“這個班指做工很精細,上面還有鳥蟲書,大概是戰國時的東西,賣得好,也能賣個三四百。不過,你這東西亮地太多,鏽色好象也是水鏽,有可能是贗品。”
“鳥蟲書?”
我又吃了一驚。我仔細看過這班指,發現上面刻着些很細的花紋,但也看不出什麽名堂來,一直以為那和商周青銅鼎上的饕餮紋是一樣的,可聽他說那居然是文字。我又拿了出來,道:“你認得鳥蟲書麽?”
他吞了口唾沫,才道:“我也不認得。”
他這樣子很不誠實,我有點惱怒,把這串鑰匙放回口袋,道:“那就算了。”
他沒在說話,伸手彈了彈煙灰。江風很大,煙灰剛彈離煙頭時只是一條灰白的線,但還沒落到水面時就成了灰蒙蒙一片了,轉眼被風吹得無影無蹤。我的煙也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吸進來時變得滾燙,我把煙頭扔進水裏,看着那點微弱的紅火無聲無息地淹沒在碧綠的水中。
“快吃飯了,走吧。”
他忽然把煙頭一扔,這麽說道。天也已快黑了,陰沉沉的似有雨意,看着夾岸連綿不斷的山脈,沒來由地就想到竹山那句詞,“壯年聽雨客舟中”。
在船上吃完了又貴又難吃的飯,我本來還想再向那人問問射工村的事,他卻象泡沫一樣消失了。而這時又下了一陣雨,我只能蹲在艙裏,湊着昏暗的燈光看了會書,下聽着沙沙的雨聲,以及江水拍打船底的聲音,不知不覺睡着了。
船到沅陵時,天還沒亮。我被一陣喧嘩吵醒,從床上坐起來,穿好了衣服,從舷窗看出去。碼頭上燈火通明,正有艘貨船在卸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