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光錐的彼岸——Chapter 12
TO:溫盡
你抱着我的時候,自己也在顫抖。
我的那些痛苦,仿佛你能感同身受。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沒有逃走。
多年以後回想那一天的雙子湖。
湖面澄淨,微風輕撫。
我再去那裏時,再也沒有那樣的感受,沒有那麽一個人,願意不顧一切地抱緊我,不在乎過去,不祈求将來。
我甚至想,如果有一天要終結這一切。
我一定會選擇在這個湖邊。
這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也應該是一切結束的地方。
那是輪回一樣的美好吧。
MESSAGE FROM:喬倫恩
喬倫恩把溫盡帶到了雙子湖邊。
夏天的風帶着湖水的潮濕水潤,撲面而來,有一股冰涼。
柳葉晃了晃,掃在湖面上,漾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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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倫恩走在溫盡前面,不知兩個人沉默着走了多久,他才停下來,坐在湖邊的石頭上。他着黑色的T恤和水洗白的牛仔褲,深藍色的帆布鞋,看起來依舊聽話乖巧。
溫盡站在他面前,高高的身影遮擋了曬在他身上的太陽。
喬倫恩擡起頭,清亮的目光看着溫盡棱角分明的臉龐,他彎起嘴角,連眉眼也彎起來。溫盡從沒有意識到,喬倫恩看起來精致細膩的五官其實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誘惑感。
“高考那天看到的人,是我媽。”
溫盡猜到了,就了然地看着他,聽他繼續說。
在喬倫恩剛上初中的時候,喬承因為經濟問題被抓,一蹲就判了十幾年。
家裏東西差不多都被搬得搬,賣得賣。
“我媽就是那個時候走的。”喬倫恩苦笑了一聲。
喬承入了監,喬倫恩一個人跟奶奶生活,母親蔣豔華和喬承的婚姻關系一直名存實亡,喬承出事,她丢下了簽過字的離婚協議就銷聲匿跡。她走之前喬倫恩在小書店門口——那時他家還沒有買下這間小書店——抱着她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小的人兒整個幾乎挂在了蔣豔華身上。
蔣豔華把他抱起推開,很認真地告訴他,媽媽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以後“如果有機會,再回來。”
喬倫恩看着她筆直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打扮得一絲不茍,頭發盤得嚴整裝容精致,絲毫看不出家裏遭受變故的模樣。
小小的心裏忽然就充滿怨怼。
“我就站在小書店的門口,對她說,那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來了。我會等爸爸出來,我還有爸爸,沒有她我們一樣會過得很好。”喬倫恩的聲音平緩,壓抑着身子的顫抖和恐懼。那是第一次,他相依為命的親人離開他。
溫盡蹲下來,讓喬倫恩可以俯視自己,他伸出手握住喬倫恩的手臂。
蔣豔華走的時候,丢給喬倫恩一張名片。
那是盛廣集團老總楊勝的電話,楊勝是蔣豔華的老朋友。
而蔣豔華并不知道,她随手丢下的這張名片,差點毀了喬倫恩一生。
她說,你有什麽事,就去找他吧。
楊勝是蔣豔華的老同學,喜歡她許多年沒能如願。
可有沒有一句話,叫做母債子還。
還有一句成語,叫□□屋及烏。
蔣豔華很漂亮,她的漂亮完全遺傳給了喬倫恩。喬倫恩看起來,是清秀精致,少了些男孩子應該有的硬朗帥氣。
喬家沒了喬承,窮途末路之下,幾個月之後,喬倫恩賭了一把,撥通了楊勝的電話。
他的模樣,連第一次見到他的楊勝都驚了一驚,脫口便叫出了蔣豔華的名字。
“我跟他聯系的幾天後,他打電話來,說他可以動用關系把我爸放出來,但是要很多錢。”
喬倫恩想了很久。
那是喬倫恩第一次被帶去Stray。
第一次走進那一片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第一次被煙熏得嗆出了眼淚。
第一次被強烈的音浪震得心口發疼。
第一次被男人擁抱,接吻。
還有更多的第一次。
比如,第一次用身體來換錢。
他還記得那種疼痛,身體被侵入的疼痛和沖破胸臆嘶吼!可是周圍是聲音巨大嘈雜,沒有人聽得到那個少年瀕臨崩潰的呼救聲。
喬倫恩停了一會兒,他不敢擡頭看溫盡。
他甚至能感受到溫盡近在咫尺的呼吸,感受到他的心跳和無與倫比的震驚。
“他說,我值那個價錢。”喬倫恩冷笑起來,低低的,鄙夷的嘲笑着自己,肩膀不可遏制地有些顫抖。他的手指緊緊地絞着T恤,那一天的記憶突然襲來,讓他渾身緊張繃直,仿佛想要把它撕裂。
從那一天起,楊勝每天晚上帶着喬倫恩一家一家夜店串場,喝很多酒,瘋狂地做。
楊勝讓他嘗試各種姿勢,告訴他,陪滿了三個月,他就拿錢換喬承回來。
他每一天都開車等在喬倫恩學校門口,喬倫恩想要跑都跑不了。
他後悔了,可是沒有退路。
每一次淩晨回家,喬倫恩都把自己泡在冷水裏,用刷子一遍遍刷自己的身體,刷的滿身通紅。
然後瘋狂地沖洗。
三個月後,喬承回家了。
楊勝開車接他出來,把他和喬倫恩送回家。
楊勝離開後,喬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扇了喬倫恩一巴掌罵道:“誰讓你去找他了!”
喬承和楊勝曾經是同學,是情敵。
而這場戰役,喬承輸得一派塗地。
喬倫恩滿心的委屈,沒有人傾聽沒有人可傾訴。他不敢和奶奶說,不敢和朋友說,更不敢和喬承說。
還算有良心的是,這件事過去,楊勝沒有再來找過他。
溫盡聽着他說着自己的故事,都覺得喘不過氣來。喬倫恩蜷着身子,整個人都在顫抖,卻固執地不肯停下來,喃喃自語一般,好像并不是只說給溫盡聽。
溫盡将他抱在懷裏,摩挲着他的頭發,脊背。他低低地在喬倫恩耳邊求着:“別說了……”
肩膀上傳來眼淚滴落的灼熱,溫盡将他抱得更緊。喬倫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地扣着他,死死攥住溫盡的衣服,喉嚨中發出哽咽的聲音。
那三個月,喬倫恩學會了喝酒,抽煙,甚至還有更多不堪的習慣。
他付出那個年紀僅有的東西換回了冷漠的父親。
喬倫恩變得偏激、固執。
他幾乎完全放棄了自己,他覺得自己不配坐在教室裏,不配和那些昔日的同學一起上課。
所有試圖走近他的人都被他拒絕甚至是攻擊。
他頑固地将自己圈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裏,視外界的一切為敵人。
他也被全校的學生視為公敵。
學生們遠遠地繞開他,連往日交好的朋友也被他一一叱呵斷了來往。
老師們對此無能為力,找不到他的家長,喬承拒絕出現在喬倫恩的家長會上,也拒絕一切形式的家訪。
喬倫恩每天照常上學,躲在教室最後面靠窗的角落裏,發呆或者睡覺。
喬承借錢從朋友手中買下了現在的這間小書店,重新開始經營,依舊對喬倫恩不聞不問。
喬倫恩變得敏感而多疑。
決絕一切外界的交流和探視。
暴躁而絕望。
初三的時候,喬倫恩的奶奶病逝。
臨走前,屋子裏只有奶奶和喬倫恩兩個人。
奶奶粗糙的滿是褶子的手輕輕地搭在喬倫恩手上,那是喬倫恩唯一感受到的愛意。
她嘶啞着喉嚨,用生命流逝的力量輕輕地說,我知道你心裏苦。
喬倫恩沉默着不說話,連眼淚都沒有流下。
他不敢哭,他有什麽資格哭。
他對不起一直愛着自己的奶奶,在她眼裏,喬倫恩一直是最聽話最美好的小孩。
她以為喬倫恩一直表現得那麽懂事,卻沒有想到,那是走投無路的溺水掙紮。
在他最愛的人面前,在唯一一個還願意愛着他的人面前,他無法再選擇傷害彼此。
就算是假象,也讓他營造下去吧。
假裝的幸福感。
竟然也快走到盡頭了。
奶奶說,沒有陪着他長大,看着他上大學,娶妻生子,真是最大的遺憾。
喬倫恩看着她蒼老的臉頰,她渾濁不堪的眼睛開始變得渙散。
他出乎意料的平靜。
奶奶的眼睛是他閉上的。
奶奶走了之後,他在屋子裏坐了三天,不吃不喝。
然後回到學校,沒日沒夜地看書。
他依舊拒絕與人交流,依舊充滿攻擊性。
他心心念念地想着,那是奶奶最後的願望,他因此而活着。
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會嫌棄他的人,對他最後的願望。
“溫盡,我是不是挺聰明的?”喬倫恩說着笑起來,把頭埋在溫盡的脖頸間,吃吃地笑着,“當初能考進來。”
溫盡沒說話,緊緊地抱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反複摩挲着喬倫恩的脊背,想要遏止男孩在自己懷裏的顫抖,一遍一遍地說:“別說了……別說……”
喬倫恩乖乖地閉上嘴巴。
他安靜地伏在溫盡的胸膛,感受溫盡的心跳,那是他和世界的唯一連接。
如果那一天你碰巧路過濱城的雙子湖公園,你或許能看到湖邊那塊巨石上,一個高個子男生緊緊地抱着另一個男孩,兩個人美好而寂靜。
仿佛定格了這個畫面,就不用去面對早已經支離破碎的世界。
等到喬倫恩徹底平息下來,溫盡才松開手,扶着他的臉讓他看着自己。
喬倫恩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咱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