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0
林清漓的這個衣帽間, 那就是後世衣帽間的翻版,加上這麽明晃晃的名字,用腳趾頭想, 林溪也知道, 眼前這個林清漓和她一樣,也是個穿的。
俗話說得好, 老鄉見老鄉, 兩眼淚汪汪, 可林溪只想離她遠遠的。誰知道她前世活了多少歲,又是個什麽樣的人。
雖說她林溪也不傻,可萬一林清漓那年輕的皮囊下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 搞不好是個心機狡詐的陰險男人也有可能啊。再加上這輩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穿來的,萬一是個胎穿, 那在安陽侯府活了十幾年, 熟門熟路的。
而她林溪, 滿打滿算兩輩子加起來也才活了十八年多一點點兒,又是初來乍到,一個不小心玩不過她, 可就廢了。
不行不行,她得小心點兒。現在是林清漓在明,她在暗, 還占一點兒優勢。可要是她也穿幫了, 那豈不是白白失了先機。
一瞬間,林溪心中震驚不已, 一顆心嗖地沖上雲霄,又嗙地跌落谷底。
生怕自己一個不慎露出破綻,林溪忙對着一屋子琳琅滿目的衣裳露出豔羨的目光, 語氣還酸溜溜的:“這些衣裳可真好看。妹妹可真有福氣,這麽多年來,都能錦衣玉食過着日子,不像我……”
林溪說到一半停下,可林清漓卻聽明白她的意思了,怕是想起做丫鬟的日子了。林清漓在林溪身後毫不掩飾地撇了撇嘴,一臉輕蔑,卻故作大方地說:“姐姐若是喜歡這些衣裳,看上哪個盡管拿去就是。”
林溪突然有些生氣地說道:“妹妹這是什麽意思,你穿舊了的衣裳不要了就讓我穿?”
沒想到回來幾日,一直大咧咧看似什麽都不介意的林溪,居然突然翻臉,林清漓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一時沒接上話。
林溪見林清漓不言語,一跺腳:“我就知道,你就是在嘲笑我沒你端莊,沒你,沒你……”林溪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個合适的詞來,又一跺腳,轉身氣哄哄地就跑了。
林清漓一臉愕然:“……”
好半晌,林清漓皺着眉頭,轉頭看向候在一旁的丫鬟問道:“綠雲,你覺不覺得,大姑娘今日和前兩日不大一樣?”
綠雲輕蔑地說道:“奴婢沒覺得哪不一樣。不過就是嫉妒姑娘有這麽多好看的衣裳罷了,聽說夫人給大姑娘準備的衣裳都大了,臨時現改的。這冷不丁地看到您這麽多好看的衣裳,可不就眼紅心裏不舒服了嘛。”
林清漓眉頭舒展開來,輕輕笑了一聲:“眼皮子夠淺的,幾件衣裳而已,一點儀态都不顧了,哪裏還有侯府嫡女的樣子。”
林溪從林清漓的院子出來,板着臉急匆匆就往外走。
Advertisement
翠蓮帶着兩個小丫鬟忙跟上,見林溪面上嚴肅,有些不解地小聲問道:“姑娘,這麽快就看完了?可是二姑娘惹您生氣了?”
林溪搖搖頭:“沒,就是看她衣裳太多,心裏不痛快。”
“……”看着林溪有些孩子氣的樣子,翠蓮忍着笑勸道:“姑娘,那有什麽,夫人已經差人去全京城最有名的成衣鋪子給您訂做了,過不了兩天您的新衣裳就能送來,再加上現在家裏這些,到時候保管您的衣裳比二姑娘還多。”
“真的嗎?娘怎麽沒跟我說?”林溪開心的問道,真心實意的。有哪個女人不愛漂亮衣裳呢,而且多多益善啊。
翠蓮見林溪露出笑模樣了,也忍不住笑:“奴婢怎麽會騙您,夫人想等衣裳做好的時候直接送您屋去,讓您好好樂呵樂呵。既然您現在知道了,那待會兒奴婢就差人去催一催,保不齊明兒就送來了。”
“那太好了。”林溪拍巴掌,樂得眉眼彎彎。
“姑娘,那個什麽衣帽間的,您屋裏頭還做嗎?若是做的話,奴婢去安排。”翠蓮問道。
林溪臉色又拉了下去,哼了一聲:“不做,我才不要和她一樣。”她想明白了,不管是什麽衣帽間,還是什麽鞋帽間,那都堅決不能做啊。
以前她覺得自己活不長,想着怎麽痛快怎麽來,也沒想到能遇到老鄉什麽的,壓根就沒想到會有穿幫的危險。可現在瞧瞧,林清漓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那林清漓從言行到舉止,活脫脫是一個古人,尋不着一絲差錯。要不是這個衣帽間,打死她都想不到林清漓竟然也是個穿的。
何況她和林清漓還不同,她這一天天的哪有一點大戶人家大家閨秀的模樣。言行舉止上,還可以拿她在沒文化的粗鄙商戶人家做丫鬟長大來說辭,可萬一別的方面露出破綻,豈不是危險。
既然她能穿,林清漓能穿,光是這安陽侯府她知道的就倆了,那誰又知道別的地方還有沒有。所以,一切都要小心謹慎為好。
林溪來的時候還興致勃勃地說做一個裝衣裳的屋子,進了一趟林清漓的屋子就一口否決了。翠蓮只當林溪見一個庶女過着優渥的日子,而她這個嫡女卻流落在外吃苦受罪,心裏不舒坦了,心中忍不住心疼林溪也就不再問。
林溪急匆匆走出林清漓的院子,放慢了腳步。她現在心緒不寧,需要找人聊聊天。走到一處岔路口,林溪停下腳步:“翠蓮,我哥哥住哪兒,我想去找他說說話。”
想着林溪現在心情不好,找公子說說話也好,于是帶着林溪去了林清铎住的院子,院子也沒個守門的,屋門也敞開着,林溪讓翠蓮她們等在院子裏,自己暢通無阻地擡腳進了屋子。
可一進屋門,林溪就愣住。這屋子也太簡陋了吧,別說是侯府的嫡出公子住的,就說是個農戶住的也有人信。
林溪想起以前成安跟她說過的,林清铎突然從某一年開始,衣食住行都可着勁兒地苦着自己,更是連定親都不肯定。說是她這個妹妹不知道在哪受苦受罪,他這個做哥哥的也不能享福。
當時林溪心裏就發酸,現在親眼看到這簡陋的破屋子,又想起林清铎之前吃飯的時候竟撿素菜吃,林溪眼眶發紅,抹了抹眼睛對着屋裏喊了句:“哥哥?”
林清铎拿着一本書從裏間走出來,笑着問道:“怎麽跑哥哥這來了?”
“怎麽,我不能來啊!”林溪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坐在了椅子上,指使林清铎:“哥哥,我渴了。”
林清铎笑着應好,給林溪倒了一杯冷茶。林溪端着喝了,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哥哥,你這院裏的丫鬟呢?”
“用不着。”林清铎坐在林溪對面。
“小厮呢?”林溪又問。
“成安出去辦事了。”
“只有成安一個?”
“夠了。”
林溪想着整天跟在她身後的翠蓮和兩個小丫鬟,還有沒帶出來的幾個,又想起林清漓身邊的成群結隊的丫鬟婆子,忍不住又問:“大哥院裏有幾個丫鬟,幾個小厮?”
“五六個丫鬟,三四個小厮吧,沒仔細數過,不太清楚。怎麽?”林清铎問道。
連林清謙一個庶子都有那麽多人服侍,而林清铎這麽大個院子空空如也,只有成安一個人,林溪心裏酸酸的還有些內疚,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見林溪看着他許久不說話,林清铎笑着揉了揉林溪腦袋:“怎麽,跟哥哥比瞪眼睛?”
林溪伸手抓住林清铎的袖子,吸了吸鼻子撒着嬌說道:“哥哥,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苛待自己的?”
林清铎臉色一僵,似乎是不願回答。
“哥哥!哥哥!我想聽。”林溪扯着林清铎的袖子搖了搖。哥哥明顯有心結,她要問出來。
林清铎嘆口氣:“六七歲的時候吧,記不太清了。”
“那不是我丢了沒多久你就這樣了?”林溪皺了皺眉頭,心中很是心疼:“那娘就讓你這樣?”
“你丢了,娘那時候太過傷心,一看到我的臉就哭得背過氣去。後來我就很少去娘那裏,不過我那時也大了,沒多久就分了院子單住了。”林清铎語氣淡淡的,可林溪卻聽出其中的壓抑。
“可是,我見你和娘也很親近啊。”林溪有些不解。
“這是最近你這個開心果回來了,娘和我都高興,又像回到了小時候一般,有時候我都覺得像做夢一樣。”林清铎搖了下頭。
林溪心裏悶悶的,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那祖母和爹爹呢,當年你那麽做,他們也不管?”
“管了,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為什麽那麽犟,跟頭牛似的。”林清铎搖搖頭笑着說。
林溪想到林清漓,試探着問道:“哥哥,你為什麽要這樣?上次成安跟我說,你覺得我丢了是你的錯?可你也是個小孩子啊,怎麽會是你的錯?”
林清铎捏了捏拳頭,額頭青筋凸起,沉默了半晌才艱難開口:“溪兒,哥哥對不住你。當年那拐子本來要拐的是我,可陰差陽錯卻把你給拐走了。”
林溪眼露驚訝:“這樣嗎,為什麽沒人提起。”
“溪兒,哥哥對不住你。”林清铎眼睛猩紅,滿眼都是愧疚之色。
見林清铎眼淚溢滿了眼眶,林溪心疼地攥住他的手:“哥哥,那時候你也才五歲,就算那拐子原本要拐的事你,可那也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哥哥,我不怪你!”
林溪這話一出,壓在林清铎心中十多年的石頭突然就沒了。他怔怔地看了林溪一會兒,猛地偏過臉去,拿手罩着臉緊咬牙關悲鳴出聲。
溪兒說不怪他!溪兒不怪他!
少年郎那無比壓抑又似釋懷的哭聲,惹得林溪感同身受,眼淚連連。
林溪攥着林清铎的一只袖子不住地擦眼睛,擦着擦着,還拿林清铎的袖子擤了擤鼻涕,擤完還不滿意,一邊哭一邊控訴:“哥哥,這破袖子刮鼻子。”
林清铎聽到林溪哭哭啼啼的抱怨,忙把手從臉上拿下來,從懷裏掏出個帕子遞給她。可看到被林溪嫌棄地丢在桌上那寬大袖子上那一坨鼻涕,林清铎嘴角抽了抽,實在是哭不下去了。
林清铎停了哭,可林溪卻像是開了閘地堤壩,攥着帕子嗚嗚嗚地哭個不停。太慘了,哥哥太可憐了。
林清铎有心給她擦擦眼淚,哄哄她,可看着自己那慘不忍睹的袖子,嘆口氣,只好先去裏間換了一身。
等林清铎出來,林溪也哭完了,坐在椅子上抽抽噎噎,肩膀一聳一聳,一張臉紅撲撲的,一雙杏眼濕漉漉,看着好不可憐。
親口聽林溪說了不怪他,又哭過一場,林清铎只覺得心中無比輕快。看着自家妹妹,更覺得可愛的不行。他去拿了新帕子,仔細給林溪擦了擦臉,哄着:“莫哭了,都哭醜了。”
林溪把林清铎的手打開:“你才醜,粗手粗腳的,把我臉都擦疼了。”
林清铎笑着搖搖頭,坐回了椅子上,給林溪倒了杯水。
林溪接過水喝了,把臉擦幹,緩了一會兒又接着問:“哥哥,你怎麽知道那拐子要拐的是你?當年我是怎麽丢的,你好好跟我講講,到現在還沒人跟我說過呢,我怕娘想起來傷心也不敢問她。”她要知道細節,才好判斷當年的事兒,到底和林清漓到底有沒有關系。
之前她并沒有多想,只當林清漓和姜姨娘派了姜婆子害她,是不想她回來搶了林清漓的婚事。可現在既然知道林清漓也是個穿的,那很多事兒,怕是都要好好從頭查查了。
當年她丢了的時候五歲半,林清漓也才堪堪四歲,如果是個普通孩子,那林溪懷疑不到她頭上,可若是那四歲孩子的身體裏是個成熟的靈魂呢?
細思極恐。林溪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抱着胳膊搓了搓。
林清铎見狀,去屋裏拿了件破披風出來披在林溪身上,看着那破破爛爛的披風,林溪也懶得問。得,肯定她這傻哥就這一件。
“哥哥,我被拐的事等會兒說,你先跟我說說,我丢了之後是不是有什麽人跟你說了什麽奇奇怪怪的話。”林溪把破披風緊了緊問道。
林清铎蹙眉仔細回憶着:“你丢了,娘整日以淚洗面渾渾噩噩,見到我就哭得更兇。爹從軍中趕回來,在外頭四處奔波拼命找你。祖母也天天掉眼淚。那時候娘就沒精力管事兒了,是祖母吩咐姜姨娘代為管家,一開始好像還不上手,出了幾次差錯,那時候府裏亂糟糟的。”
“那你呢?大哥和林清漓呢?”林溪忍不住追問。
林清铎接着說道:“我記得我很害怕,是大哥和林清漓陪着我。大哥小時候不怎麽愛說話,只是抱着我陪着我一起哭。”
“林清漓呢?哥哥,她做了什麽,說了什麽?”林溪心裏揪得緊緊的,再次追問。
林清铎蹙了蹙眉:“林清漓?林清漓那時候也很體貼,小小的一個人,會給我拿各種吃的,也會陪着我哭。她也會想你,一邊哭一邊說你這個做姐姐的不知道在哪裏,受着怎樣的苦,遭着怎樣的罪,她這個做妹妹的不能自己吃好吃的。她就把點心全扔了,一邊大哭一邊全踩碎了……”
林清铎說着說着停下了,似乎是覺得哪裏不對,眉頭緊皺,低頭思索着。
林溪氣得身體發抖,蹭地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
好她個林清漓,竟然如此潛移默化地給一個五歲多剛丢了妹妹的可憐孩子洗腦。
還有那姜姨娘,據說這麽多年,風雨無阻地去給娘親請安,怕是也沒說什麽好話吧。難怪這麽多年娘都緩不過來。
“王八蛋!欺人太甚!”林溪罵了一句,轉身就走。
“溪兒,怎麽了?你去哪,你不是要聽我講當年的事兒?”林清铎被林溪突如其來的大發脾氣吓了一跳,忙起身問道。
“哥哥你等我,我一會兒回來。我有點兒急事先去找娘,一刻都等不得。”林溪一邊小跑着出了門,一邊喊着答道。
翠蓮見林溪從屋裏跑出來,忙上前問道:“姑娘怎麽了?”
林溪也不說話,身上披着個破披風,黑着臉一路撒丫子飛奔,把翠蓮和兩個小丫鬟遠遠地甩開。
林溪一口氣跑到了許凝岚的院子,跑進了屋,撲在許凝岚身上,氣都沒喘勻就說:“娘,我想學管家,您把管家權收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