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棵樹後繞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村裏的一個孩子。
他長得格外瘦弱，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走到高大的枇杷樹下，擡起頭仰望着高高的樹頂，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渴望。
蘇蘇趴在石縫裏，小腦袋浮出水面，靜靜打量他。
他是不是也想吃甜甜的果子了？小奶龍轉動着小腦袋瓜，聰明的想道。
果然，沒過多久那孩子便靠近了枇杷樹，他伸出手扒拉粗壯的樹幹，一點一點試探着往上爬。
鄉村裏食物匮乏，這棵樹上的枇杷果便是孩子們每年期待的美食，可這孩子還太小，搶不過那些強壯的大孩子，所以特意等到這時候再來撿剩下的果子。
小孩一路有驚無險的爬到高處，總算摘到了枝頭的果實，他坐在細細的樹梢上，将一顆顆枇杷果塞進嘴裏，狼吞虎咽的樣子格外急迫。
蘇蘇擡着小腦袋，羨慕的望着他，饞的口水都快流出嘴角。可惜小孩完全不像小鳥那樣有分享精神，一個人吃的爽快，一顆也沒有給小奶龍丢下來。
小孩絲毫不知樹底下還有一只等待撿漏的小奶龍，他把身邊那一塊區域的枇杷果吃完，又望向更遠處的樹枝。
那根樹枝遠離主幹，枝頭挂滿了橙紅的枇杷，唯一不好的是枝幹太細。小孩猶豫了片刻，還是抵抗不住果子的誘惑，小心翼翼往前方爬去。
小奶龍年紀尚幼，卻也明白這一舉動的危險性，她緊盯着頭頂的枇杷樹，小尾巴尖下意識的加快了晃動的頻率。
就在小孩即将接近那串果實時，他身下攀援的樹枝突然發出清脆的裂響，樹枝猛的斷裂開來，帶着上面的孩子迅疾的往下砸落。
而墜落的正下方，是溪邊堅硬的大青石。
小奶龍的身軀陡然間繃緊成一條直線，她清楚的知道小孩落在大石上的後果，就像那些熟透掉下來的果子，它們會在劇烈的撞擊中變成一灘爛泥。
這一瞬間，蘇蘇的腦海一片空白，她不想看到小孩砸成一灘爛泥。
她只有三歲，卻已明白死亡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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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孩童的驚叫聲響徹山林。
小孩的臉上布滿了驚恐，他甚至忘記閉上眼睛，眼睜睜看着下方的青石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看就要狠狠撞上去，緩慢流淌的清溪中突然湧出一股粗壯的水柱，水柱像巨龍一般纏繞住小孩，将他甩到一旁的林地上。
林地中鋪着厚厚的落葉，柔軟又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小孩驚魂未定的睜着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他環顧四周，水柱在他落地時便化成水滲透進枯葉裏，留下濕漉漉的痕跡。他摸了摸自己的四肢，确定毫發無傷，這才開始後怕起來。
剛剛的水柱是他親眼所見，可這樹林裏空無一人，會是誰救了他？
小孩的腦中冒出無數妖魔鬼怪的故事，村裏的孩子們經常聚在一起講妖怪吃人，許多年紀小的孩子總會信以為真。
眼前寂靜的山林，仿佛化為了妖獸的巨口，平日裏熟悉的環境，在此刻也變得詭異陰森。
“有、有妖、妖怪啊！”
小孩被自己的腦補吓得臉色刷白，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身後有人追似的倉皇跑走了。
蘇蘇軟啪啪的癱在石頭縫裏，剛才情急之下，她用盡全力施出一個術法救下小孩，卻耗盡了自己所有的靈力。
聽見小孩懼怕的喊聲，小奶龍無力的扭了扭身子，輕輕哼了一下。
“蘇蘇才不是妖怪呢！”龜爺爺說了，蘇蘇是聖獸。
她在原地休息了好久，終于攢起來一點力氣爬出石縫，驚喜的發現不遠處的大石邊挂着一串碩果累累的枇杷。
是那個孩子遺落的果實。
小奶龍四只爪子啪嗒啪嗒往前劃拉着水，游到枇杷枝旁，一雙被水浸濕的大眼睛笑眯成了月牙。這串意外得來的枇杷果，一下子就把小奶龍受傷的小心靈治愈了。
她用嘴叼住細細的樹枝，将這串果實拽進水裏，心滿意足的游回了家。
幽深的水潭裏，老烏龜仍趴在青石上閉目養神。他壽元将盡，為了再多照顧小奶龍幾年，不得不每天守在這裏吸收靈氣，期望能夠早日突破。
“龜爺爺！龜爺爺，你看我帶什麽來啦！”
聽見小奶龍激動的呼喚，老烏龜慢慢悠悠睜開眼。
蘇蘇拖着結滿果實的枝桠，游的異常緩慢，終于來到蚌殼邊。
她興高采烈的将枇杷果放在老烏龜面前，接着便好像完成了使命一般，筋疲力盡的軟成了一根面條小龍。
一旁雪白的大蚌殼在這時打開，露出同樣白色的內裏，蘇蘇啪唧一聲滾進去，舒服的在裏面翻了個身。
蚌殼一開，水潭內的靈氣瞬間濃郁了一個度，這個蚌殼是蘇蘇的所有物，似乎是一種仙家法寶，其中蘊含着濃郁的靈氣，不過大多數都在蘇蘇破殼那天被她吸收了，剩下的不算多，但也能滿足爺孫倆的需求。
“小蘇蘇，你從哪裏找來的枇杷？”
雖然老烏龜在這條小溪裏呆了幾十年，但他去過的地方卻沒有小奶龍多。他走路太慢，又喜歡囤在角落裏睡覺，這麽多年下來，竟沒見過那棵長在溪邊的枇杷樹。
蘇蘇早就習慣龜爺爺時不時的奇怪問題，雖然在小小的她看來，有些問題實在太過簡單，但她也能理解。
老烏龜年紀大了，很久沒有出門，自然不知外界已時過境遷。在他的記憶裏，小溪下游的村子裏只有十幾個人居住，村邊生長着一片野山梨。
然而實際上，那個名叫桑木村的村莊，經過數十年的繁衍生息，人家擴展到了幾十戶。村子周圍的山梨林消失不見，換成了會結桑葚的桑樹林。
小奶龍見過桑木村裏的老人家，他們就像龜爺爺一樣，經常坐在屋子門口曬太陽，一曬就是一整天，老得仿佛路都走不動，還會喊錯村人的名字。
龜爺爺老了，很多事記不清，我要好好孝順他。
蘇蘇記起在桑木村聽到的老人教育小輩的話，心裏這麽想。
她從蚌殼中游出來，腳爪子抓着樹枝，一點點将枇杷果拉到老烏龜的嘴邊：“龜爺爺，這是蘇蘇在林子裏找到的果子，可好吃啦！”
橙黃色的枇杷果早已熟透，有些被鳥兒啄出破口，香甜的果實汁液在水中散開，聞起來誘人極了。
小奶龍咽了咽口水，努力将注意力從果子上移開。
老烏龜卻沒那麽簡單被誘惑，他睜着一雙青褐的獸瞳，稍顯渾濁的眼眸裏帶着老者的滄桑與睿智。
“蘇蘇，你是不是又和人類接觸了？”
這果子絕不可能是蘇蘇摘下來的，她還沒有學會飛，怎麽獨自折下梢頭的樹枝？
小奶龍頓時從枇杷的誘惑中驚醒，沒有人教過她說謊，蘇蘇眨巴着清澈見底的眼睛，小心瞅了瞅龜爺爺的神色，背後的小尾巴不安的甩來甩去。
“蘇蘇沒有去找人類玩。”小奶龍奶聲奶氣的說着，将林中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龜爺爺。
在聽到小奶龍施法救下那孩子時，老烏龜的神色猛的凝重了下來。
蘇蘇原本并未在意這件事，她是一頭乖巧懂事的小奶龍，沒有瞞着龜爺爺和人類玩，龜爺爺肯定不會生蘇蘇的氣。可看着龜爺爺逐漸豎立起來的瞳孔，蘇蘇又忍不住心生惶恐。
“龜爺爺，我以後會聽話，你不要生蘇蘇的氣。”小奶龍游到老烏龜面前，在龜爺爺的臉上蹭了蹭。
這是蘇蘇獨特的撒嬌秘技，每次這麽做龜爺爺都會很開心。
天真的小奶龍還未察覺到事态的嚴重性，老烏龜按捺下心中的焦急，開口道：“蘇蘇，這幾天你都不要出去了，和龜爺爺一起呆在潭裏知道嗎？”
小奶龍懵懵懂懂：“為什麽呀？”
老烏龜想到自己遲早會離去，到時剩下一只小奶龍留在世上，若還這般天真爛漫，恐怕甫一發現便要被人捉去吃了。
他在繁華人世待過數十年，見多了人類的貪欲和惡劣，這才無數次對着小奶龍耳提面命，教她注意提防人類。
思及此，老烏龜語重心長道：“蘇蘇，人類與我們是不一樣的，只要不是他們的族人，都會被他們當作敵人。你用術法救下那個孩子，會被人類當作可怕的妖魔，他們這時候恐怕正在想怎麽抓住你。”
蘇蘇認真聽着，她并無多少懼怕的情緒，只是仍然不解其意。
她想到那個被自己吓跑的孩子，疑惑的問：“龜爺爺，妖魔很可怕嗎？人類為什麽害怕妖魔？”
龜爺爺說：“人類害怕妖魔吃他們。”
蘇蘇聞言立馬反駁道：“蘇蘇才不會吃人呢，蘇蘇只愛吃果子！”頓了頓，她又小聲問：“真的會有妖魔吃人嗎？”
小奶龍眨也不眨的望着老烏龜，漆黑的眸子浸在水裏，寶石一般閃閃發光。
她以為龜爺爺會否認這句話，因為她自己不吃人，便覺得所有的妖魔都如自己一般純善無害。
老烏龜其實沒見過多少妖魔，可他活的長久，聽聞過許多有關妖魔的傳言，他點頭道：“是啊，有一些妖魔會吃人，妖魔也不都像蘇蘇這樣好，外面還有很多很壞的妖魔。”
蘇蘇的眼眸一閃一閃，小尾巴飛快的甩動着，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今天龜爺爺告訴她的事，打破了她固有的認知，讓她對世界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終于，小奶龍得出一個新的結論：“龜爺爺，既然妖魔有好有壞，那人類是不是也有好有壞？”她越想越覺得沒錯，不由開心的笑起來，“我們不能把所有人類都當壞的呀，會不會村子裏的人就像我和龜爺爺一樣，都是好人呢？”
老烏龜望着因為解開困惑，在水潭裏歡快游動的小奶龍，瞪着眼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
他從未見過如此純稚的妖獸，堅信世間美好大于邪惡，好似所有人都如她一般善良。兩人相依為命這幾年，哪怕被他拘在這小小的方寸之地，她也無一絲怨言和憤恨，仿佛永遠也不會有哀愁，整只小龍都是快樂化身的一般。
興許等她見識了人類的卑劣，便能明白他說的話了。
老烏龜無奈的嘆息着，不忍打斷她此刻的喜悅，幹脆垂下眼沉入修行。
“龜爺爺，枇杷，枇杷還沒有吃呢！”小奶龍卻湊上來，奶聲說道。
“蘇蘇吃吧，龜爺爺不用。”
小奶龍糾結了一會，想到一個好主意：“果子這麽甜，蘇蘇吃一顆，龜爺爺吃一顆，好不好？”
鼻端飄來果子的清香，老烏龜掀開一邊眼皮，小奶龍抱着一顆有她爪子大的枇杷果，已經乖巧的送到了他的嘴邊。
“這顆是蘇蘇的……這顆是龜爺爺的……唔，好次！”
小奶龍叽叽喳喳說着話，細嫩的嗓音童稚軟綿，順着水波傳出去很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