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桑木村仍是一片兵荒馬亂,前一天妖虎造成的混亂還殘留着沒有平息,一些被毀壞的房屋需要重新修建,還有受傷的人群也要醫治,有些人家損失了人口,則在料理後事。
村中一片死氣沉沉,從前蘇蘇過來時,看見的一張張笑臉全都消失了,人們的臉上陰雲密布,有的人因傷口疼痛□□,有的人對着死去的親人屍體大聲嚎哭,一切都變了一番面貌。
來的途中,蘇蘇的心情快樂飛揚,可看着眼前的情景,她的情緒也被感染的灰敗下來。
察覺到小奶龍的情緒變化,老烏龜在貝殼中說:“蘇蘇,不要擔心,人類是脆弱又堅強的種族,他們雖然渺小,卻也能将生活過的很好。等過一段時間,這個村子又會回到原樣的。”
蘇蘇聽不懂,不過她知道,龜爺爺的話總是很有道理。
龜爺爺說會好,那就一定會好的吧?
她轉開眼,不再看那些凄慘的場面,看着那些人哭,她的眼睛也跟着酸酸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想流出來。
蘇蘇變成人的樣子,沿着鄉間的小路往狗子哥哥家走去,今天在譚邊沒有看到狗子哥哥和狗子爹爹,她有些擔心,想最後去看望他們一眼。
她就要離開這裏,也準備正式與他們告別了。
路上碰見一個人,他是狗子爹爹的侄子,蘇蘇跟着小狗子叫他大牛哥。
“蘇蘇,你怎麽一個人在外面?”大牛哥皺着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見她孤身走在路上,蹲下身道,“你現在要回家嗎?我送你過去吧。”
之前小狗子介紹蘇蘇的時候,只說是妹妹,村裏人便下意識的以為蘇蘇是麗娘親戚家的孩子。畢竟平白無故,沒人會往山野精怪的方向想,麗娘出生在鎮上,也只有鎮子上的孩子才養的這般精致漂亮。
蘇蘇仰着小臉,奶聲奶氣的說:“大牛哥哥,不用啦,蘇蘇認得路。”
大牛哥緊促的眉心稍稍松開,他低頭看着面前的小家夥,她有一張白嫩嫩的小臉蛋,烏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見底,倒映着明媚的天光,仿佛不知世間哀愁的小精靈。
只是這樣被注視着,心底的傷口也似乎在無形中被治愈了。
“那蘇蘇在前面走,大牛哥在後邊看着你。”大牛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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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兩人走在鋪了青石的小路上,經過一戶挂了白燈籠的人家時,蘇蘇聽見屋子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那聲音飽含悲痛與絕望,蘇蘇一聽心裏就是一酸。
她在院門口停住了腳步,紅着眼睛往裏看,大牛哥走上前來,俯身将她抱起,輕聲道:“別看了,蘇蘇我們走吧。”
蘇蘇帶着哭腔問:“是花花姐姐在哭嗎?”
大牛哥嘆息一聲,語氣沉重的說道:“春花爹昨日被妖虎吃了,她家現在就剩她老娘和一個剛滿三歲的弟弟,以後都靠她一個了。”
說完他才意識到蘇蘇這麽小,三歲的小家夥懂什麽呢?
揉了揉小奶龍軟乎乎的小圓臉,看她眼圈紅彤彤小兔子似的,大牛哥笑道:“別哭呀蘇蘇,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大家一起齊心協力,什麽坎都能跨過去。春花家雖然沒了爹,可還有村裏人,我們都會幫她的。”
蘇蘇聽得半知半解,但還是吸了吸鼻子,認真的點點頭。
“大家會幫春花姐姐,大叔不哭。”她轉過眼睛,望着一個方向,小聲嘀咕了一句。
大牛沒有聽清這句話,只當小孩子在自言自語,帶着她繼續往前走。
小奶龍靠在大牛肩頭,仍不住的往後張望。春花姐姐的家門口,站着一位中年漢子,他渾身傷痕,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有些飄忽不定。漢子一直凝望着小院,臉上布滿了滄桑與迷茫,雙眼流了一行血淚。
他久久伫立在門前,仿佛忘記了歸路。
蘇蘇認得他,這是春花姐姐的爹,他已經死了。
死掉的人只剩魂魄,一般人的魂魄會在人間停留幾天,然後就會離開人世投胎。如果長久逗留在這裏,很快就會被太陽給照散了。
被薔薇花環繞的小院子安靜極了,大牛哥将她送到家門口。
他摸摸小奶龍的頭:“蘇蘇,進去吧,嬸子的病,你也別太難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嬸子這身子能活到現在,已經很難得了。”
蘇蘇眨巴着眼睛,一時沒能理解他話中的含義。她滿心迫不及待,只想着馬上就能見到狗子哥哥,沖大牛哥揮了揮小手,便歡快的奔進小院子。
紅紅的辣椒,紫色的茄子,黃橙橙的黃瓜,還有散發着香味的薔薇花。
小院子一如既往的寧靜美好,蘇蘇跨過高高的門檻,笑容剛剛浮現在小臉上,就被更加濃郁的苦澀藥味沖的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阿嚏——”
她聽狗子哥哥說過,這個味道是麗娘姨姨吃的藥的味道,因為吃多了藥,後來她身上都染上了這樣的氣味。
小奶龍皺了皺小鼻子,堂屋四下無人,側面的屋子裏有人聽見聲響,走了出來。
是狗子哥哥!蘇蘇雙眼一亮。
一天沒見,小狗子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他的神情恍惚漠然,見到小奶龍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平靜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走到大門外,面對院子靠坐在廊柱下。
蘇蘇滿眼疑惑,她跟着他出門,站在小狗子面前。
“狗子哥哥,你怎麽了?”
小狗子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蘇蘇,你昨晚去哪裏了?”
蘇蘇誠實的道:“我回家去了呀。”
小狗子雙手抱着膝蓋,将下巴擱在上面,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個孩子,呈現出不屬于他年齡的成熟陰郁。
“蘇蘇,你不是人對不對?”
小奶龍吓了一跳,她瞪大眼,完全不懂得掩飾,還傻乎乎的問:“狗子哥哥怎麽知道?”
小狗子的眼神落在虛空處,輕聲道:“我昨晚聽見那個大烏龜喊你的名字,原來你就是神龍。”
當時情況危急,四周又混亂,人們都被吓破了膽子,也沒幾個人注意到老烏龜喊了什麽,小狗子躲在遠處才注意到這個。
蘇蘇忐忑的瞅着小狗子:“狗子哥哥會怕蘇蘇嗎?”
小狗子搖搖頭,看向她道:“不怕,說起來,上次也是蘇蘇救了我吧?”
小奶龍點點頭,承認了。
“那你能不能救我娘?”小狗子神情裏的漠然如冰雪消退,他的眼眸濕潤,祈求的問蘇蘇:“你救救我娘吧?她就要死了……”
兩個小孩來到房間裏,蘇蘇才明白小狗子話裏的意思。
昨夜妖虎襲擊村子,麗娘姨姨受到了驚吓,她的身子本來就弱,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心疾,剛出生大夫就斷言活不過三十,後來嫁人生子,身體越發孱弱,平日裏好生養着也還好,一旦受驚便如大山傾倒,如今已病的下不來床了。
村裏的赤腳大夫看過,說她最多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蘇蘇站在床前,扒着床沿望向躺在裏面的麗娘,女人陷入了昏睡中,一張溫婉秀麗的面容,蒼白的沒有一絲色彩。
“我爹去鎮上找大夫了,還沒回來,可是村裏的大夫都說,我娘這病治不好,就是皇宮裏的大夫來也沒用。”小狗子抹了把眼睛,小聲道。
麗娘一只手擱在床沿,纖細的手指柔白如玉,蘇蘇伸手過去輕輕碰了碰,曾經那溫暖的觸感消失不見,在這樣炎熱的夏日,她的手卻冷的像冬季的冰雪。
小肥手一個激靈縮了回來,小奶龍的心也好像被這冰冷傳染了,一股涼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麗娘姨姨會死嗎?她茫然無措的想。
貝殼裏老烏龜說:“蘇蘇,她這是病,我們不是大夫,沒法救。”
蘇蘇眼裏冒出兩朵小淚花,她垂下眼睫,愧疚的轉頭對小狗子說:“狗子哥哥,對不起……”
小奶龍無比失落,她沒辦法幫助他。她仿佛一只被水淋透了的小貓咪,毛毛全都耷拉了下來,全身上下都透着沮喪與可憐,好像自己犯了什麽天大的錯一般。
反而是小狗子,見她這麽傷心難過,還來安慰她:“沒事蘇蘇,不怪你,是我想的太簡單了。”
從小,身邊的人就告訴小狗子,他娘的身子骨弱,當初為了生他九死一生,差點一屍兩命,叫他不要惹她生氣,要好好聽話。
別人家的娘會中氣十足的罵孩子,只有他娘會溫柔的說話,哪怕他做錯了事也不會斥責他。小狗子很喜歡自己的娘,他很早就開始懂事,家裏的活幫着幹,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從來不讓娘操心,平日裏和爹過得緊衣縮食只為給娘買藥吃。
那麽好的娘,現在就要離他而去了。
小狗子不敢想象娘走之後,家裏的日子該怎麽過。
他太慌亂了,以至于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奶龍身上,卻忘了她只是個三歲的小娃娃。
“蘇蘇,對不起。”小狗子清醒過來,認真的向蘇蘇道歉。
明明不關她的事,他怎麽能要求她去救娘呢?要救,也該是他自己去救才對。
兩小孩面對面沉默好久,屋子裏的氣氛也很是凝重。即使他們年紀都不大,也懂得了憂愁的滋味。
半晌,蘇蘇才想起自己的來意:“狗子哥哥,蘇蘇要走了。”
蘇蘇把自己要去找爸爸的事告訴了小狗子。
家裏母親不久于世,蘇蘇妹妹又要離去,小狗子傷心極了,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他拉着小奶龍的手,低着頭不肯放。
兩人站在院子裏,依依不舍。
蘇蘇也被他的情緒感染的眼圈通紅,眼看就要掉金豆豆,這時,一位背負長劍,身穿青色長袍的青年男子走過院門口。
男子隔着腰高的竹籬笆,看到小院裏的孩子,目光在精致漂亮的小女娃身上停頓了一會兒,他止住匆匆的步伐,向內溫聲詢問道:“孩子,我趕了許久的路,可否借碗茶水解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