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越邱語氣沉沉:“是那只妖虎。”
他面沉如水,丢下一句“你們不要走動”,接着便在村子內四處查看。
這一整個村子裏,所有的居民全都死去,沒有一個幸免于難。至少越邱仔細搜尋一番,不曾發現任何幸存者。
村子裏的景象更加慘不忍睹,四濺的鮮血幹涸成暗紅的痕跡,到處都是破碎的屍體,越邱還看到幾具被啃食一空的孩童軀體,見之令人觸目驚心。
這眼見的一切,都叫他心寒齒冷,無邊的森冷從他黑眸中流露出來,冷酷的殺意讓他看上去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劍,殺氣淩然。
回到村前,兩個孩子聽話的站在原地,桑冬湛眼圈發紅,冰冷憤恨的神情竟與越邱如出一轍。
目光觸及到蘇蘇,越邱腳步一頓。
小奶龍黝黑的大眼睛正無聲的流着眼淚,她似乎悲傷到了極致,洶湧的淚将她的小臉打濕一片,哭的仿佛水裏撈出來的小花貓。
被怒火淹沒的理智稍稍回歸,越邱神色微斂,他走到孩子們身邊,低聲道:“走吧,裏面沒有人了。”
不論是桑冬湛,還是小奶龍,都瞬間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嗚哇!”蘇蘇再也忍不住,張開嘴嚎啕大哭起來。
即便是成年人,見到這樣的慘象恐怕也沒有多好的心理承受能力,更何況是初次面臨此景的小奶龍?
她哭的傷心欲絕,即是被這慘烈的景象給感染,還有對這些人的絕望感同身受。她還只是個孩子,孩子永遠都是情緒的最佳感受者,每當一個孩子哭,其他的孩子也會下意識的跟着哭泣,這就是孩童與生俱來的天然共情力。
孩子總是比大人更容易變得快樂,也更容易接收到外界的負面情緒影響,他們對情緒的感知力極強。一般随着年紀的增長,心靈逐漸變得強大的同時,人們會慢慢喪失這樣的能力。
此時此刻的小奶龍,被深深觸動了稚嫩的心靈,并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哭的越邱維持不住表情,哭的桑冬湛都要和她一起哭了。
“蘇蘇,蘇蘇,別哭,別哭了......”越邱焦頭爛額,張口結舌,蹲在她面前笨拙的哄孩子,執劍的手生疏的給小娃娃擦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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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蘇蘇打了一個響亮的哭嗝,眼淚不要錢似的流淌,她斷斷續續抽噎着說:“他們、他們......都在往、往山上跑......嗚嗚嗚......樹、樹爺爺......”
這是小奶龍觀察到的一個發現,說了半句就再也無法繼續,情緒崩潰再次痛哭失聲。
為什麽要跑去山上?因為山上有保護他們的山神啊。那些遇見危難的人們,在往山上跑的時候,心裏一定滿是求救的期待吧。
可他們的神走不出山林,而人類又太過弱小,他們甚至逃不出這個小小的村子,這個屬于妖魔的狩獵場。那些破碎的死去的屍體,希冀的眼神望向的、伸長的手抓向的,始終是山林的方向。
他們四處奔逃時,他們求救無門時,他們命喪獸口時,他們供奉的神明立在深山中,什麽也不知曉。
他們的神明,還在期盼着他們到來,可他們再也走到不到大樹的面前了。
如果叫大樹知道這一切,他守護的村子,他看着長大的孩子們,在他望不見的、一山之隔的地方痛苦的、絕望的死去。
他該有多悲傷?
擦拭眼淚的手頓住,越邱眼底的冷漠緩緩消融,他深吸一口氣,擡手将大哭的小女孩摟入懷中,他寬大的掌心撫摸過小孩細軟的發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另一邊,強忍眼淚的桑冬湛終于落下淚來。
蘇蘇哭了很久,眼淚全抹在越邱衣襟上,哭濕了他半邊身子。
孩子的哭聲向來是一種利器,就算再厲害的人物,也沒有不懼怕的。越邱心底的怒火被她的眼淚澆熄,後來只剩一臉無奈,再慢慢變得一片麻木。
桑冬湛道行更淺,不僅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臉上的仇恨化為烏有,還跟着小奶龍痛痛快快哭了一場,也逐漸想通了。
剛被這個妖獸肆虐過的村子震懾到時,桑冬湛心中全是對妖物的仇恨,他沖動的想要殺盡天下所有妖魔,結果被小奶龍這麽一哭,這念頭還沒成型便消散了。
不是所有的妖都很壞,蘇蘇也是妖,雖然妖虎傷害了他的族人,但蘇蘇也拼了性命救了桑木村。
想通之後,桑冬湛更加堅定了學道的心,這樣他就可以斬殺那些壞妖。至于那些像蘇蘇和大樹一樣的好妖,他只想和他們交朋友。
晴朗的天空突然冒出陰雲,眼看就要下雨,越邱抱起蘇蘇,帶着桑冬湛來到一棵茂密的大樹下躲雨。
不帶他們進那個村子避雨,是怕蘇蘇觸景生情,再給哭幾回,他的衣服都要濕透了。
小奶龍的眼眸好像噴泉,水流源源不盡一般,越邱第一次領略小孩子的巨大威力,自此之後留下深刻的陰影。
好在小奶龍也不是精力無限,離開村子的範圍,她的情緒逐漸有了回轉之勢,雨還沒落下,哭泣便逐漸停歇。
巧合的是,頭頂的烏雲也不再彙集。
滂沱大雨變成淅瀝小雨,小奶龍抽抽搭搭,眼看就要停止哭泣,越邱與桑冬湛不約而同大松一口氣。
為了轉移小奶龍的注意力,桑冬湛病急亂投醫,扯出一個話題道:“我們是不是要去山上,把這件事告訴大樹?”
此言一出,小奶龍紅潤的小嘴又是一癟,淚水迅速集結。
桑冬湛:“!!!”大意了!
越邱額頭突突的跳,一時慌亂無措,頭腦空白,竟然一把捂住小孩那被淚水沖刷的格外清澈的黑眸,語速飛快道:“蘇蘇不哭,咱們不去,不告訴他了。”
成年男子的手掌對三歲小孩來說太大,一下就把一張小臉全給遮住,蘇蘇眼前的世界驟然被黑暗籠罩。
小奶龍伸出白胖的小爪子,将越邱的手扒拉下來,小小的鼻尖紅彤彤,好像一顆紅紅的地莓。
她眨着水汪汪的兔子眼,可憐兮兮又無比認真的說:“不行,要去的,蘇蘇答應樹爺爺了。”
越邱腦海裏還回蕩着孩童尖銳的哭聲,首次領略這別具一格的攻擊方式,使他短暫失去了思考能力,任小奶龍說什麽都點頭:“好,好,那我們去。”
幾人順着來時的路返回山林,再跟着迷毂樹枝的指引來到巨大的神樹前。
垂挂着紅繩的大樹龐大茂盛,遮天蔽日,在山林間的微風中沙沙作響。
這一次,越邱和桑冬湛這兩個人類,也親眼見到了妖樹的瑰麗。巨大的樹身上浮現夢幻的熒光,綠芒環繞光華流轉中,這棵大樹猶如生在天上的神樹,美得令人不自覺停住呼吸。
帶着喜悅的蒼老聲音在衆人耳邊溫和響起:“小娃娃,你見到那些孩子了嗎?”
“……見到了。”小奶龍帶着哭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