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洛北棠的老家其實在南方, 但在帝都生活這麽久,洛家也早就把大本營遷在這裏, 已經當自己是半個本地人。

所以幫外地醫生代班就成了她義不容辭的事。

洛北棠也不是很在乎節假日, 況且今年是她和任逸舟結婚後過的第一個春節,免不了要在其他人面前表演一番。

以前她覺得這很輕松,但現在——洛北棠昨晚反省自己最近的行為,她發現……她好像貌似也許可能仿佛大概似乎……不讨厭和任逸舟親近。

這是個不良信號, 原因暫且不論,但總歸值得警惕——就像不要等待一個腫瘤惡性癌變了才去割掉。

她不想再和任逸舟有更多的牽扯,及時止損是目前最重要的。這個時候,洛北棠慶幸醫生的工作足夠忙,不會讓自己閑下來。

而這幾天, 任逸舟也會在任老太太家的別墅住,過年、走親戚、招待客人之類的,不會在她眼前刷存在感。

還有臨近幾天過年, 帝都的人越來越少。

晚上,洛北棠剛回家, 任逸舟在客廳等她:“你還要去醫院?”

任逸舟一定是看了她的排班表, 對她讓廚師準備明天午飯表示疑問。

洛北棠揉着頸椎:“對啊,替同事值班。初四才能調休。”

醫院的屬性特殊, 各個科室都會留人。任逸舟的公司性質按說也沒有假期, 劇本在哪都能寫,而且項目緊任務多,死線不等人, 有一兩天全休算不錯了。

而任導這個黑心老板竟然說他早就提前倆星期給員工們放假了,這跟上學時每到放假就給學生留十張卷子并聲稱“我留的作業不多”的老師有區別嗎?

任逸舟:“你家裏人呢?”

洛北棠家裏不支持她學醫,任逸舟是知道這個的。

洛北棠也早就在家庭群裏說了,她也不是第一年在醫院過春節,爸媽都已經習慣,以前還會讓管家給她送年貨,今年她結婚了,沒再多問,多發了幾個紅包。簡直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我爸媽他們在國外過年。你家那邊的話,我跟奶奶說完了,她讓我別折騰,上完班就休息。”

任逸舟“嗯”了一聲,這時門鈴響起。

是藺姨過來貼春聯,老一輩的人都喜歡這種傳統的東西,看着喜氣,圖個好兆頭。

洛北棠家從來沒有這個傳統,洛家父母從來都是有時間的時候出國過年,沒時間的時候就在家工作。在她的印象中沒什麽年味。

傭人分別在各個門都貼上正紅色剪紙。

別墅正門是個燙金倒福,對聯也全都安排上,不過并不是市面上銷售的印刷品,據藺姨講,這是任老太太在寺廟裏求高僧親筆畫的。被玄學開過光。

洛北棠當然不信這些東西,在她眼裏,這就是騙錢的。

不過大師的毛筆字倒是不錯,正中帶飒,光是看着就足夠賞心悅目。春聯和歐式簡約風的別墅搭配起來也沒有那麽違和了。

洛北棠跟着藺姨來到二樓主卧門前,藺姨讓傭人站在折疊梯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副對聯遞給傭人貼上。

洛北棠看清上面的字,眼前一黑。

上聯:一世良緣同地久。

下聯:百年佳偶共天長。

橫批:天作之合。

——好麽,原來是在這等着她呢。

洛北棠:“好、好對聯啊……”

任逸舟也跟着上來,藺姨瞧見他:“逸舟,你看看這個。”

任逸舟看了眼對聯,又看了眼洛北棠,手搭在她肩膀,往懷裏帶,笑道:“不錯,就是形容我和棠棠的。”

洛北棠呵呵兩聲,配合地摟住他的腰,看向他的側臉,覺得他的笑容更像是出自內心。好像真的擔得起對聯上開過光的祝福。

藺姨也笑,她讓人把剩下的對聯貼完,又在院子裏的樹上挂彩燈。

***

農歷三十這天,除了公交車,街上的私家車屈指可數,數千萬計的人口回鄉,帝都的大部分地方都變成了空蕩蕩的殼子。

洛北棠喜歡這種人少的時刻,只因為她平時見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群,這種時候好像更能放松。

人太多時,連走在路上随便見個人,洛北棠都會不由自主地挑他們身上的小毛病。也算是職業病了。

而醫生這個職業的特殊性在于,她總不能看到個人就上去跟人家說“你有病”吧?

醫院可能是這座城市裏人群最多的場所之一了。大部分病人其實都不想在病房裏過新年,不吉利。可惜總是有幾個生病的倒黴蛋不能離開。

這個倒黴蛋就包括過年前一天突發闌尾炎的令狐童童。

昨晚,洛北棠剛要休息的時候,看到急診門口有個偷偷摸摸的人。

她從背後‘啪’地拍了下這人的肩膀。

黑色大衣從頭包到尾,說實話,這副打扮,全國都找不出幾個。不知道的以為是恐怖分子扔炸彈來了。

令狐童童戴着手套的手抵着肚子,心虛地說:“北棠,我肚子疼,真疼。”

洛北棠讓她躺在椅子上,先進行簡單的觸診。

有些低燒,腹痛由臍周轉至右下腹,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急性闌尾炎。

洛北棠帶着她去做檢查,結果出來後,果然是急性闌尾炎。

洛北棠:“手術吧。”

令狐童童怕死,但更怕手術,腦中自動回放影視劇裏把紗布、剪刀、線頭遺留在肚子裏的情節。

“非要手術嗎?”

“你這種沒有化膿也沒有穿孔的,也可以先打抗生素。但以後複發的可能性很高,你總不想隔三差五就到醫院吧。”

令狐童童快要哭出來了:“能給我找個主任開刀嗎。”

洛北棠:“……你可以等我成為主任,再給你的闌尾開刀。快的話,也就十年吧。”

想讓主任大牛給她做這種小手術,虧她想得出來。

“……好吧,我也知道不可能,就問問,萬一有呢。”

還好令狐童童本來就沒買到回家的火車票,雖然倒黴了點,但闌尾炎是個很小的手術,術後情況也算不錯。

洛北棠比平時早到醫院,為了提前看一眼令狐童童的情況。

不過她沒什麽可擔心的,昨晚她已經把她身體的大大小小所有情況都告訴洛北棠。

當編輯的打字就是快,昨晚令狐童童用手機給她打了N多條微信,粗略估計字數達到三千字,都夠摩羯屬兔大大更新一章小說了。

想到這裏,她又随手刷新了下晉江app,《鐵骨》仍然沒更,所謂的‘近期更新’難道是近幾年嗎:)但是沒辦法,自己跳的坑,跪着也得追。

關掉手機,洛北棠找到令狐童童的時候,她正虛捂着自己的右腹,以每秒十公分的速度往洗手間挪動,旁邊路過了一位拄拐老太太,老太太一只小腿打着石膏,超過令狐童童後,還回頭看了一眼她健全的雙腿。

令狐童童看到洛北棠,像看到救星,瞬間雙眼飽含淚水:“北棠,你終于來了,嗚嗚嗚我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洛北棠揚揚下巴:“你說。”

“我身上有傷口,怎麽洗澡啊。”

“這你問到點子上了,十天之後才可以洗。”

這對于嚴重潔癖患者令狐童童來說簡直比直接殺了她還難以接受。

不過她馬上振作起來:“醫學技術這麽發達,是不是有那種防水的膠布?”

洛北棠拍拍她的肩膀:“就等你研究出來申請專利了。說不定你以後還可以發家致富,做自己的老板,不用再給傻逼甲方打工。”

這裏的“傻逼甲方”不用問就知道指誰,令狐童童想起來問:“北棠,你和任導還好嗎,最近沒再吵架了吧。”

洛北棠:“不吵架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話一說出口,洛北棠愣了一下,“這輩子”三個字似乎不應該和任逸舟放在一個語境裏。再過幾個月,他們就離婚了,任逸舟這個人在她幾十年的人生裏,占不了多大比重。

“你們精力可真好,天天工作這麽忙還有時間吵架。”還好令狐童童沒有注意到這個漏洞,她往自己身上噴了噴随身攜帶的消毒液,遞給洛北棠,“用嗎?”

洛北棠搖頭:“我當然沒時間,是他閑,要不是他總碰瓷,我根本懶得理他。”

任逸舟給人的印象一直是高深莫測,絕不會多說一句廢話,令狐童童還真想象不出來他私下怎麽和自己老婆相處。

網上流傳出來的照片倒是對洛北棠很好,但洛北棠本人又對這點否定掉,倆人是協議婚姻,不存在夫妻感情。

令狐童童心想,任逸舟不僅會拍電影,演起戲來也不差嘛,還得是那種偶像劇。

她小聲對洛北棠說:“聽說我隔壁的單人病房剛剛送進去一個吸毒的。被抓的過程中中了一槍。”

這件事早就在洛北棠手機裏的各種群傳開了。

醫院以前也有過各種犯罪者被送進來,都會有值班刑警輪流看守。從安全性講,不至于人心惶惶。

洛北棠叮囑了下令狐童童一些術後注意事項,就走了。

過年這幾天,急診人數最少,一上午沒什麽人,但洛北棠已經變成巴甫洛夫的實驗對象,一坐在這裏就睡不好,身體肌肉形成記憶,随時準備迎接新一輪搶救,連做夢都能聽見救護車駛進醫院的尖銳呼嘯聲。

下午,洛北棠正在搜索文獻,準備論文,晚上的時候,行政過來發餃子,同值班的七七過來,神情興奮。

“怎麽過年給你高興成這樣?”

七七賣了個關子:“北棠,你知道哪個名人來了嗎?”

洛北棠看她這麽興奮,随便猜了一個:“不會是摩羯屬兔吧。”

“我哪知道太太長啥樣。是娛樂圈的,一會兒他可能會到急診室,見了你就知道啦。”

洛北棠不追星,對她來說,誰都無所謂。

她看了會兒文獻,打開手機,回了幾個拜年短信,無聊地刷着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人很多,大多都是醫學狗,大多也都才工作沒幾年,洛北棠這種本碩博八年連讀,算是上了高速通道,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處于沒人權的底層,在這個日子裏不約而同地放了值班圖。

這中間,突然出現一個突兀的照片。

洛榆迎站在父母中間,桌子上擺了一桌子的菜,夠三人吃兩天的。

家裏也挂了彩燈,洛榆迎放照片一定會鋪滿九宮格。

她在這條朋友圈點了個贊,扣掉手機。眼前只是白紙黑字冷冰冰的教科書。

洛北棠拖着下巴望向窗外,晃神間,她隐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車停在對面的停車道上。

在溪林別府的地下停車庫,除了洛北棠的小Polo,剩下的都是任逸舟的車,他有多種不同種類的車,商務車越野車限量款跑車,這些車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貴。

據說為了拍電影,他動過賣車的年頭,但轉念一想,這些車大多也是家裏的分紅買的,和直接拿家裏的錢沒兩樣,也就不折騰了。

之前,任逸舟如果自己開車的話,他比較中鐘意一臺奔馳越野車,但自從網上爆出來有人開着大G進故宮,他就徹底讓這臺車在地下室裏接灰了。

最近他開的是一輛白色賓利,接過洛北棠幾回,她對這車有印象。

不過這車也不會全國僅此一輛,任逸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醫院,肯定是別人的。

洛北棠低下頭,重新拿起筆。腦中卻不自覺地想她那個塑料老公在做什麽,就算他們之間沒感情,也不能不管不問吧?

她又把手機打開,但她從來沒有主動和任逸舟聊天過,都是他主動問一句,她心情好回一句,懶得打字就簡短地回個一秒語音,更多時候是不理他。

同是在急診樓值班的護士和家人視頻完,正在和男朋友連線中。

看到洛北棠拿起手機又放下,也沒了平時的淡定勁兒,問道:“小洛,等你老公電話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洛北棠被說中,也不好否定,畢竟同事又不是令狐童童,随便她吐老公的槽點,她随口胡說:“他問我吃沒吃飯。”

護士:“醫院沒什麽可吃的,包的芹菜豬肉陷餃子,我一不吃芹菜,二不吃豬肉,只能自己煮泡面了。”

洛北棠倒是不怎麽挑食,但也吃不慣餃子。

護士剛要說什麽,門口傳來敲門聲。

洛北棠喊了聲“請進”,門被拉開,是急診科的一位副主任張教授。急診科總要有個管事的,不能都讓新手值班,節假日期間小事沒有,一旦出現大事,也不是初級醫生能接手的,還是要留幾位主任坐鎮。

張教授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身後卻帶進一個人。

他拿着微型手持攝像機,進門後第一個對準的,就是洛北棠的臉。

任逸舟的個子比張主任高出半個頭,上半張臉被攝像機遮住,洛北棠只看到他的微卷發和下巴尖,手指修長而有力,不算輕巧的攝像機被他舉在眼前,顯得輕便自如。他穿得不厚,也就一件簡單的羊絨大衣,更凸顯他的身型挺闊。

洛北棠眨了眨眼睛,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但也不對啊,她的幻覺裏不應該有任逸舟的影子——她寧可在幻覺裏再刷十套題,或者做N個縫合手術。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的驚訝的神色,将視線轉移到張教授臉上:“張教授,您怎麽來了?”

張教授熱情地拍着任逸舟的肩膀:“這位是任逸舟,《柳葉刀尖》的制片人,他說要采訪一下你們一線醫生。可能會作為電視劇片花播放在電視上。你們好好表現。”

小護士招呼也沒打就把和男朋友的視屏通話挂斷了:“張主任您早說呀,我好補個妝。”

張主任哈哈大笑,囑咐了兩句“別打擾工作”,就離開急診室。

由于小護士堅持要補個妝,她匆匆離開急診室,去自己的休息室找粉底去了。

診室就剩兩個人。時間靜止了幾秒,任逸舟将攝像機對準洛北棠的臉。

她一手将書扯過來,擋住自己的臉,只露出兩只眼睛:“你怎麽來了?”

他這個時候應該是在任老太太的老宅裏和他們一起看晚會才對。

任逸舟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他白天已經去奶奶家拜過年,本來就打算晚上來醫院陪她,但這種話沒必要說出口。

任逸舟把攝像機調了下角度,向前一步,怼在洛北棠臉前:“你沒必要化妝吧。”

“單純地不想出現在你的鏡頭裏,我出場費很貴。”

“之前不是給你錢了,怎麽這麽窮?”任逸舟說,“是我老婆麽。”

這個稱呼一出口,兩人都怔了一下,只怪他說出去的語氣太自然,一點沒卡殼。

氣氛正焦灼着,門突然被打開,是去而複返的小護士,她飛快補好妝,此刻看到任大導演舉着攝像頭,另一只手撐在桌角,幾乎是以一個即将擁抱的姿勢面對着洛北棠。

小洛醫生身體後仰,用書擋着臉,臉還有點不自然。

——這怎麽看怎麽是霸王硬上弓的前奏哇!

誠然任逸舟是當紅導演,誠然他長得很帥,但也不能犯罪啊!

小護士捂住嘴,壓抑住尖叫聲,看着洛北棠問:“需要報警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好多字,算雙更嘛?我自己搶答,算: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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