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驚天大捷
經過兩天兩夜的追擊戰,戰線拉得很長,段羽忙着收攏部下,重新編制成隊,滿頭大汗地繞着整個軍營團團轉圈。
蒼天素完全插不上手,幹脆做起了甩手掌櫃,很悠閑地窩在主帳裏翻閱情報。四年前他從帝都來魚蘭鎮前,易豪曾經偷偷塞給了他一個紙條,上面寫了蒼國在戚國安插的人手。
這次全靠狠心動用了一個埋了二十幾年的釘子,才順利完成了計劃。蒼景帝自然不可能把手中的班底都告訴他,易豪塞過來的,說是名單,上面也統共只有寥寥幾個人,沒想到跟這次戚國來征讨的将領恰恰對上號了,算起來很有些僥幸。
若沒有那位副将在戰前先除掉敵國主将丁寧松,徹底擾亂戚國軍心,這次誰勝誰敗,還是個未知數。
徐償李仁锵他們收到大捷的消息後,經過諸将共同商讨,已經果斷放棄了原來的計劃,改為原地駐紮,想等與這兩萬人馬會合後,再一舉向前推進。
蒼天素正在心中計量着,段羽已經直挺挺沖了進來,一邊脫濕透了的外服一邊抱怨道:“快要累死我了!”
已經入秋了,涼風習習,蒼天素生怕他受了涼病倒了,急忙取了件幹淨的外袍給他穿上,口中道:“那一千盞燈籠找到了麽?”
段羽正美滋滋地任他擺弄,聽了這話急忙點頭:“我派去的三隊人都回來了,他們的回報是一致的,皆說在現場一共找到了一千個支架殘骸,一個都不少。”
蒼天素松了口氣。按理說,孔明燈外罩最好是用竹篦編成,但是一來制作麻煩,他一個人忙不過來,二來在西北原料不好找,再加上若然有一盞完整的孔明燈落到了旁人手裏,被人發現了其中的奧妙,事情就壞了。
思來想去,蒼天素便選用棉紙糊成,看中的就是它在放飛一會兒後就能自己燃燒起來,不用費什麽力氣就能銷毀證據。
棉紙事先用鶴虱榨汁浸泡過,燃燒的氣味能讓馬匹聞到就會狂躁不安。他特意讓蒼國陣營的馬匹捂了口鼻,确保不會自亂陣腳。
至于能不能順利落到戚國軍隊中,全看當天風向,也不過是賭一把罷了。蒼天素本着廢物利用的原則準備了一手,沒有想到,瞎貓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
蒼天素以前素來讨厭不确定因素,行兵布陣的時候,也都希望沒有任何變數發生,恨不得天天都是無風無雨無雲的好天氣。
他致力于安排完善的劇本時間一長,自然格外注意搶占地利和鼓舞士氣,對于天時就不那麽看重了。
經過此番一戰,僥幸頗多,機緣巧遇間,才幡然醒悟,天時地利人和,當真是戰争的首要因素,實在是缺一不可。
戚國的常備軍全國各處加起來一共百萬軍隊,在先前一年左右時間的小戰役中,已經零零散散消耗得差不多了。
這次為了阻擋西北軍,已經是強抓壯丁,在臣民的怨聲載道中,好不容易湊齊了五十萬人,本來想着就算沒辦法全殲,怎麽也能把區區十萬人打得七零八散。
沒想到最後兩國傷亡統計結果出來,五十萬人跟送菜似的,被人砍西瓜一般弄了個有去無回。戚國皇帝得到消息,氣得在德心殿摔了茶杯。
如果說最後能依仗的五十萬人兩天消耗殆盡還不算是最糟的,漸漸在兩國傳開的“天命”之說差點把戚國皇帝活活氣死。
蒼國那個邪乎異常的大皇子在混戰兩天後收束部隊,下令停止追擊,仿佛是故意留下了一萬人逃回戚國。這僅存的一萬人瘋瘋癫癫,一路上丢盔棄甲,叫嚷不休,什麽“天神顯靈”“燈飛天上”都說出來了。
百姓沒有多少文化,個頂個的偏聽偏信,見僥幸逃生的人衆口一詞,神情癫狂間駭然欲死的模樣不像說謊,又聽聞五十萬士兵敗在了區區兩萬人手裏,個個恐慌,居然也都相信了這種荒謬的說法。
偏生,活着回來的幾個将領為了減輕罪過,自然是要把當時的情況誇大一點,如果是上天的旨意,那麽打了敗仗自然不能怪他們。
鬧到最後,本來只有抛銅錢和一千盞孔明燈的噱頭,等請罪的折子上到戚國皇帝手中,除了這兩項,血光漫天陰風大作山搖地動龍騰虎躍也都出來了。
一時間,戚國上下籠罩在恐懼的陰影中,反戰情緒空前濃烈——前後不過兩年時間,算上戰死的士兵和瓶夜城的百姓,已經賠上去了幾百萬子民,這樣的教訓已經夠慘烈了。
——難道皇上還要一意孤行,堅持與“天道”作對嗎?難道為了守住戚家的江山,所有子民就要徒勞頑抗,把腦袋伸到屠刀之下?難道非要流盡戚國人最後一滴血,皇上才能接受一個早就注定的結局?
在這樣的局面下,安坐在蒼國帝都的景帝收到了戚國第三封求和書。他懶洋洋地翻開打眼看了一番。
在前兩次中,戚國堅持只能割地賠款,不稱屬臣,不上歲貢,都讓蒼景帝毫不猶豫駁回了。
許是終于認清了形勢,戚國這一封求和書倒是口氣軟了不少。只不過,人家同時表示,歲貢可以年年上交,附屬國的名頭也可以安,割地還是免了吧。
蒼景瀾很清楚戚國堅持不肯割地的原因。無極大陸名副其實,地域極廣,從戚國國都把這封信送到,使節晝夜兼程快馬加鞭,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馬,也已經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了。
一個半月的時間裏,蒼天素手下的西北軍勢如破竹,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大軍高歌猛進下,戚國現在的國土面積,實打實算起來,一共只有先前的二分之一。
就算蒼景瀾同意兩國議和,停戰的指令送到遠征的鎮北大将軍手中,最快也要一個月。到時候,戚國就算想要割地,恐怕也只能望洋興嘆了。
不管底下主戰派和主和派吵得怎麽激烈,蒼景瀾本人都是不願意議和的。站在朝堂上的每個人都明白,在現在這個情況下,收服戚國不過是時間問題,但是要不要收服反倒成了關鍵問題。
蒼景瀾至今仍沒有派人去從蒼天素手中接手西北軍的意思,這就讓很多朝臣明白,自家皇帝到現在還沒有分功的想法。
把軍功放到一個人頭上,是皇權集中的大忌。一手覆滅一個無極大陸上屹立數百年不倒的國家,會把一個人的聲望推向頂峰,福禍相依間,許多人都不理解景帝究竟是怎麽想的。
擔憂出現有人軍功過大把持朝政的局面,許多人選擇反對繼續征戰,上書景帝應該休養生息,恢複民力。
同時,因為局面已經越來越不受控制,承國和岳國也派遣使臣前來游說,在各方面向蒼國施加壓力,國與國之間小打小鬧還可以,兩國都生怕當真打破了無極大陸幾百年的平衡。
就目前的局勢來看,戚國與蒼國不死不休,承國和岳國亦是死敵。如果少了一個戚國來牽制十幾年來越發強大的蒼國,是兩國都不願意看到的。
這也是許多反戰派成員的顧慮,他們害怕蒼國如果繼續一意孤行,勢必要同三國開戰,這樣的後果不是現在的蒼國能夠承受的。蒼國跟三個國家都有接壤,跟岳國的領土直接接觸面積最大,如果三面受敵,情勢不容樂觀。
就算在西北軍與戚國大軍交戰最激烈的時候,蒼國依舊沒有敢動用駐守邊疆的另外四路大軍前去支援,就是害怕有人會趁火打劫,得不償失。
蒼天素受到朝廷送達的軍令時,盯着上面的字樣愣了好一會兒。蒼景瀾不僅勒令西北軍原地駐紮,同時還命令段羽帶領手下三千親兵和段德留下的五千兵馬火速回京。軍令上含糊其辭,并沒有說明原因。
宴請使節後回到軍帳,蒼天素對着明滅不定的燭光一邊翻來覆去地檢查,心一邊重重墜了下去。朝廷居然特別指明要段羽帶領段氏父子十幾年來培養出來的親兵?
半個月前的那次諸将會議上,因為打了個天大的勝仗,大家心情都很好,氣氛也不似先前那般凝重。
朱耳達就曾經開玩笑說,除了窩在後面不上戰場的主帥和李将軍,其餘每個将領最大的依仗就是手下幾千不等的親兵。
所謂親兵善戰,不僅是因為裝備優良,訓練嚴苛,更在于他們對于将領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擁護,讓他們在戰場上拼殺的時候能夠沒有後顧之憂,精神勁也更足。
十萬西北軍中,有三萬是各個将領的親兵。親兵最大的特點就在于,如果主帥哪一天跟将領意見不合鬧反目,七萬普通士兵至少會有五萬人選擇擁護主帥,三萬親兵中則至少會有兩萬人選擇跟着自己的直屬将領走。
現在蒼景帝明令段羽帶領手下親兵回帝都,已經露出來一點想要卸磨殺驢的意思了,選擇先接受親兵,就是為了防備段羽死後手下叛亂。
段羽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就要大禍臨頭,興沖沖地整理着衣物,哼唧道:“素素,你不是說喜歡吃宮裏禦膳房做的殷燕糕,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記得給你帶!”
至于經過一個月的時間糕點會不會壞掉,完全不在段少将軍考慮的範圍內。
蒼天素黑着臉把他拉到自己旁邊,派心腹在外面守着後,壓低聲音把其中的利害掰開給他明着說了。
段羽聽完後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後大咧咧地揮手道:“怎麽會,咱們剛打了勝仗,皇帝為了自己的臉面也不可能這麽快就要對我動刀子啊,他也不怕寒了将士們的心?”
蒼天素默然。蒼景帝從來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平心而論,在這個時候快刀斬亂麻,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人給殺了,雖然會自毀名聲,卻着實能省不少麻煩。
在蒼國大皇子的心裏,那個自己要稱其一聲“父皇”的男人是個徹頭徹底的瘋子,偏偏這個瘋子最大的人生樂趣就是給自己搗亂添麻煩。在蒼天素十六歲的人生中,所經歷過的每次低谷,都是他的好父皇一手造成的。
在許多時候,蒼景瀾做的事情根本是損人不利己,寧願賠上自己國家的十萬常勝軍,也不會讓大兒子好過哪怕一天。從最初的誣陷投毒,到曉絲洩密事件,還有劉延寺糧草延遲,全少不了他從中推波助瀾,樂見其成。
甚至蒼天素看着今天收到的軍令,都在懷疑所謂親兵進京,是不是只是蒼景帝開的一個拙劣的玩笑,故意讓自己心神不寧的。
蒼天素本人行事最喜歡按理出牌,一步步算計下去,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有自己明确的目的,偏偏就攤上個蒼景瀾這樣的老子,胡攪蠻纏,行事随心,完全不計後果,不較得失。
“阿羽,明日我同你一起走。”蒼天素思量了半天,終究不放心讓段羽自己前去,決定暫時讓李仁锵接替自己的位置。
段羽撓着頭疑惑道:“可是你父皇不是明确給你指令說讓你原地留守嗎?”
蒼天素打量一周自己和段羽公用的軍帳,一指他扔在地上的一套舊铠甲道:“我可以扮成你的親兵,只要不到帝都,是不會有人發現其中多了一人的。”
“真的有這個必要?”段羽萬分疑惑。在他看來,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不由得覺得自家準媳婦純屬草木皆兵,被他爹爹算計怕了。
蒼天素自己也拿不準,卻着實不敢想當然地下結論擔保段羽此行安全,只得多做一手準備,以防萬一。
蒼景帝要除掉障礙,不可能明目張膽地來,一定會設下陷阱,等着段羽往裏鑽。不說別的,單單灌醉了以後,安排他跟景帝後宮裏的哪個小老婆在一張床上躺下,就能按個淫亂後宮的罪名,即刻處斬。
蒼天素很明白,蒼景帝要在自己的地盤上弄死一個人實在太容易了,偏生段羽還是這麽個又傻又憨的性子,到時候要真的出了事,自己如果再救援不及時,當真是怎麽死的也不知道。
就算蒼景帝不是忌憚段家二十幾年來在西北的崇高威望,單單就是要動蒼天素,最先要除掉的也一定會是段羽。
難得早早地在床上躺下,蒼天素聽着段羽綿長均勻的呼吸聲,強迫自己閉上眼,卻無論如何也抹不平自己紛雜的思緒。
蒼景帝這個軍令,仿佛打開了他童年記憶的閘門。前塵往事盡皆擠上心頭,記憶洶湧而來,又呼嘯而去,潮水一般,丁點痕跡不留。
時隔四年,蒼天素終于被迫承認,跟年幼時一樣,“蒼景瀾”三個字,至今仍然具有難言的魔力。童年的向往一直沒有消失,就靜卧在滔滔似水流年中,只等他回眸遠望的這一天。
他明明是害死奶媽的幫兇。
然而蒼天素用盡全力,卻依舊沒有辦法将這三個字同“景田”“張雲松”“皇後”“劉家”歸為同類。
殿宇宏偉,巨宮磅礴,盛世歡歌,大道在上。睥睨江山的帝王,縱橫天下的俠士,快意江湖的劍客。他的父親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呵……
蒼天素沒有勇氣,親手推倒在自己心中豎立了十幾年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