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容易
他的嗓音清冷一如酒央的月色,姜酒從沒想到還有這個時候。不是雨前她幹淨整潔的樣子,而是在這樣狼狽時再次被他遇上。
“不管你的事。”姜酒悶聲低語。
“嗯?”江師爺仿若沒聽清,眸子盯着她,這些天找她找的都要瘋了,她居然在千裏之外的酒央,走的悄無聲息。
“我說,我不想跟着你幹事了。”姜酒拿不出假扮吳氏時的骨氣,依然背對着他。衣料貼着背脊,她這些天消瘦不少。
“下來。”江師爺道。
姜酒抓着布料不應,準備從牆頭跳到另一邊。
江師爺:“你下去我就讓小黑咬你。”
說話間卻是一把攬着她硬生生把她從低矮的牆頭扯下來,全程不費功夫。
“你十三歲不聽話,是想怎樣呢?”江師爺沒有放開她。姜酒貼着他的胸口,溫熱的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這般近,算是許久不曾有的了。姜酒別扭的很,身子僵住後慢慢的穩着心跳,努力想拉開點距離。
江師爺是個有婦之夫,這樣子他想做什麽呢?深更半夜,摟着自己的女學生。
“你放開,我被你勒的痛。”姜酒不悅道。
“你知道說疼了?”江師爺反而把她抱的更緊,嗤笑一聲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叫你放開。”姜酒皺眉,他掌心的溫度讓人不适,她努力想要躲閃着,全被他制止住。背靠着他的姜酒看不出江師爺是什麽表情。單從力道判斷,他像是生氣了。
“我為什麽要放開?你不是很聰明嗎?我不止想抱着你。”江若谷輕聲道,若有若無地摩擦着她的腰腹,惹得姜酒忍不住掙紮着想爆粗口。
“住嘴。”姜酒捏着他的手腕,隐隐感到他要說什麽不得了的話,在他懷裏動的更厲害。
“你別動了。”他聲音微啞。
帶着薄繭的手指板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側頭。姜酒餘光瞥見了江師爺的臉,這些天不見,他面容亦有消瘦,眼神晦沉,唇色愈發深,這般低頭看她不說話了,有些許危險氣息。
“你……唔。”姜酒見他慢慢低頭,那股濕涼的梅香把她整個裹挾着。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計後果的動作。
他的傘早就被丢到了地上,死死把她抱在懷裏,就着這個姿勢狠狠舔吻她。江若谷閉着眼睛,舔着她的唇瓣,舌尖抵着她的貝齒,手上一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舌順勢擠了進去。
她被逼着不得不仰起頭,雨水落在身上的涼意已經可以忽略不計。她抵着江若谷的手變成了揪着他的衣襟,被這樣吻着渾身的力氣仿佛都在被抽出來,方才被冷的發白的面容泛出絲絲的緋色。
她像是要喘不過起來了,嘴角的銀絲才露出來便馬上被雨水沖走,蹙着眉頭無法退後,口中都是他的舌在作亂,朦胧中她眯着眼睛看着江若谷,那張臉上染了情欲,比往常的清風明月多了一分勾人的樣子。
姜酒咬了他的唇瓣,血腥味彌漫在口腔中。他吮的姜酒舌根都疼,姜酒吞咽着口裏的津.液,突然無措地哭了,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被雨聲蓋過。
阿祁撐着傘跑出客棧,他的小燈籠已經被雨打濕了,等風一吹,徹底滅了再也點不着。他氣喘籲籲尋着酒央的大街小巷,姜酒出去後就不曾回來,陸平生派人同他一道,阿祁帶着人找了許久,最後看見她衣衫完好,幹幹淨淨從一處民宅出來。
她換了身衣裳,看起來臉色不大好。
“姐姐。”阿祁跑到她身前,後面的仆從給他打着傘。
姜酒再見阿祁,冷冷的眸子裏染了今夜的寒意,仿若起了一層薄霧,叫他看不清姜酒想的是什麽了。
“你怎麽來了?”姜酒問道,聲音略帶沙啞。
阿祁伸手想抱着她,姜酒皺眉退後了一步,道:“你十一歲了,日後還是不要碰我,免得閑話太多。”
阿祁:“……”
姜酒的反應太不對了,阿祁轉身吩咐那些跟着他的人回去,自己撐着傘跟在姜酒後面,一邊走一邊道:“晚上刮風又下雨,你沒回去,我好擔心你。”
“我回哪裏?”姜酒止步,低眉瞧着阿祁,他被小公子一路養的白白胖胖的,眼睛黑白分明,他這樣看着姜酒,她心裏驀地一抽,胸口發疼。
擡手想捂着心窩,姜酒僵着手,想到一個時辰前紛亂的場景,垂下了眼簾,細長的眼睫遮着眼裏的害怕。
“你不用擔心我,酒央這麽大,我也不會走丢,日後多關心關心自己。”姜酒斟酌道,“你這樣為了我不值得,我是沒心沒肺的人,從不會去哄你,你病了我也不會帶你去醫館,你現在有小公子帶着你,多學點東西罷。”
她的聲音越來越啞,阿祁顫着手,隐晦問道:“你怎麽了?有人欺負你嗎?”
姜酒搖搖頭,對阿祁道:“你別亂想。”
阿祁眨着眼睛,站在那一動不動,澀澀道:“你到底怎麽了?”
姜酒:“我吃了辣椒。”
阿祁突然拉着她的手,摸着那一圈青了的地方質問道:“姐姐別騙我了。”
姜酒掏出一個辣椒給他,面無表情道:“我騙你什麽?”
阿祁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勉強一笑,道:“我就是擔心姐姐。你今天明明哄了我,我病了你是沒錢帶我去醫館,你大半夜不回去,除了我擔心你外就再沒人擔心你了,我又怕你難受,覺得自己是浮萍。”
“閉嘴!”姜酒突然斥道,浮萍只讓她想到搖搖晃晃無處依附的狀态,她今夜尤其的恨。阿祁自知觸到了她的逆鱗,一時不敢說話。
雨漸漸停了,冰輪從雲裏露出一半。
“走吧。”姜酒說。
“去哪?”
“你回客棧,我想先走一步。”
阿祁拉着她,被她揮開了,他莫名的開始害怕。
☆、柳暗花明
拂曉時分官道上開始陸續有馬車出現。姜酒順着官道一直往前,一重一重的小山一直攔在前面,蜿蜒的官道繞了好些彎。她走的筋疲力竭便往後一倒,兩邊都是柔軟的野花野草,上面還帶着水珠,貼着身子,仿佛一下子涼快了不少。
她這身衣裳沾了不少泥點,人依然狼狽如狗。
那條長長的巷子已經定格在了她腦子裏,以後如果想想她也會害怕,她眼裏的江師爺像是變了一個人,撕掉了溫文爾雅的僞裝,內地裏其實和她一樣,藏着一種龌龊的心思。并且付諸行動,他簡直就是瘋了。
姜酒心裏的白月光原來是個假的,這委實讓她一時半會接受不過來。
官道上沒有馬車會停。姜酒就看着那些快速駛過的車馬,心想如果她站在路中央會不會死的很慘烈,阿祁這個小包裹被她放下來,她終于是孑然一身沒什麽責任了。
只是略有可惜,倘若她被撞死,那就真的什麽都沒了,賠償給她的錢財都是一疊紙錢,也不知道在地下能不能收到。
動作比思緒要快,她翻身爬起來,到官道上只一會功夫。
閉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死只要片刻不到的時間。
她等了一會,聽到有個人竊竊私語,說什麽:“這丫頭瞧着腦子有些問題呀!”
“我看就是有病,前天也碰着一個,現在想要錢都那命來搏嗎?我們公子一擲千金的人物,開口乞讨一下這輩子也就值了,真是傻呀。”
“幸虧吃過一次虧了,算了算了,把她弄走吧。”
姜酒:“……”
這是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簡而言之,有這麽好車的人鐵定也是富得流油,是以才有這樣的馬夫奴才。方才說話的兩個人下車把姜酒拉到一邊,好好勸慰了一番,從天談到地,直到後面的人都不耐煩了,一行人跟看猴一樣打量姜酒。
她做了停住的手勢,服道:“尋死是我不對,我這就離開。”
見他們不信,姜酒只好道:“我對天對地發個誓,我若是死,罰我下輩子做個小混蛋。”
衆人聞言一笑,最後面的馬車裏傳來好聽的聲音:“你既然尋死,可能說一個理由。”
“我先生和我鬧翻了,事情已經沒有什麽可挽回的地步,而我又把弟弟丢了,我父母也不在了,我演戲太真了還被老百姓砸了果皮菜蔬。我覺得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了,死了再投胎一次,總好過對着這些爛攤子。”姜酒随口道。
“嗯。”那個男人表示贊同,開口道,“是挺糟糕的,你小小年紀做了這些一時想不開也是情理之中。不過你遇上我,攔我的車确實極有眼光的。”
姜酒:??
她疑惑地看着這些人,聽他們異口同聲道:“我們主子樂善好施,你算有救了!”
姜酒眼角一抽,覺得自己幹了不得了的事。
“你們主子是?”姜酒遲疑道。
“帝都郎家的大公子!”
這一聲叫的極其響亮,生怕別人不知道或者她耳聾了一樣。
郎大公子拿折扇挑開簾子,入目的是張極為讨喜的面容,一雙彎彎的眉毛像是用墨筆描過,顯得眼睛極為有神。他笑起來是有酒窩的,整個人很有親和力,合着他的笑,姜酒耷拉下的眉揚了揚,聽着萬分熟悉的姓氏,在心裏道了聲好巧。
“你這人總想寫雞毛蒜皮的小事,一瞧就是太閑了。你若是活不下去,不如到我府上去幹事。”郎大公子說。
“這可是你天大的福氣呀,還不謝謝公子?”一旁的下仆催她。
“謝謝謝謝。”姜酒就道。
所有人都很高興,覺得她走了好運。這真是很奇怪,姜酒走到他面前步子是飄的,郎大公子摸着她的額頭,篤定道:“你是發燒了。”
“你方才此舉八成是腦子燒壞了。”郎大公子想了想對他的仆從道,“她發燒了,帶回去吧,總歸也很可憐。”
“是。”
姜酒詫異看着這些人,道:“我發燒了為何你們打算折返?”
“我日行一善。帝都的善事總有人搶着和我做,我便就着地圖到底下的縣城散財,有時候錢多你都不知道會給人添多少煩惱。”郎大公子憂愁道。
姜酒面無表情:“哦。”
原來郎大公子錢多。是以酒央人這麽喜歡他。
作者有話要說: 老鐵滿意嗎??
☆、他的孩子
一到春日帝都附近便有不少從城裏出來踏青的世家公子小姐。遠近都是春景,五年前郎家在帝都邊上的七巧山種了一大片的杏花,此後一入春,山腳便仿若簇擁了一堆春雪,映在明興湖上,如展開的畫卷。
姜酒給郎大公子打着傘,郎大公子坐在椅子上,他的桌子上擺了個小箱子,進他杏花園的人富者要交五兩銀子,窮人則要交五文錢。每到春日通向他杏花園的人數不勝數,那一條路都停滿了車。
彼時她帶着和郎大公子同款的半面面具,春風和煦,吹動着她鵝黃色的衣衫,郎大公子則是一身金燦燦的,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有錢。
這些年姜酒的頭發留長,梳成了一股,油光水滑,編在腦後。撐着傘,她嗅着空氣裏的花香,眯着眼睛想要合眼睡一覺。昨夜給郎大公子數錢熬了大半宿。
“阿姜,傘這邊來一些。”郎大公子道。
阿蔥給郎大公子沏了一壺新茶,拿胳膊肘戳戳姜酒,笑道:“今年的杏花開的如此好,這園子收益好得不得了,過幾天月例怕是又要高一些。”
姜酒颔首,她胖了,阿蔥掐了掐她臉上的肉,羨慕道:“你摸着真的好軟。”
“砍個幾斤賣予你如何?”姜酒側頭看她。
阿蔥笑哼,攬着她的肩膀笑嘻嘻對郎大公子道:“阿姜這幾年是愈發嘴毒,明知我窮,她那幾斤肉必然價值千金,阿蔥怎麽買得起呢?”
郎大公子笑道:“她一向如此,你也不長記性,誰第一天還被人家氣哭了呢。”
阿蔥嗤嗤捂着嘴笑,轉過身對着明興湖道:“我記性一向差。”
“那我給你長長記性。”
郎大公子丢給了她一個玉镯子,道:“獎賞你。”
阿蔥得意地瞟了姜酒一眼,姜酒熟視無睹,她天天數錢,進出郎大公子的小庫房,算是見慣了,更何況一個小破镯子。
春日的日光仿若流水,傾瀉在人身上,暖的像是泡在了溫泉中,美景當前,身心舒爽。姜酒不怎麽理會阿蔥,這幾年她幹的熟能生巧,郎大公子把賣身契還給了她。她和阿蔥本質上還是有些區別的。
她換了個手,看着一個一個的家仆将門票的錢丢到郎大公子的小箱子裏,投一個報一個名字。
“大理寺卿府上江夫人。”
姜酒百無聊賴,掀開眼皮看了眼,那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上面也是鵝黃色繡折枝紋的立領長衫,下穿着一條織金的馬面裙,面上妝容精致,若不是她牽着一個瞧起來三四歲的男娃娃,真看不出她已經過了二十歲。
姜酒只看了一眼,心裏沒有什麽感覺,待視線飄到水裏的倒影時才發現她嘴角垂着,似乎是不高興。
姜酒揉了揉臉上的肌肉。
阿蔥:“阿姜你怎麽了?”
姜酒:“哦,牙疼。”
江夫人的孩子噗呲笑出聲,在江夫人面前蹦跶着手指姜酒道:“那個丫鬟這麽大了還牙疼,肯定是和我一樣吃糖糖吃多了。誰說小孩子只能吃一點點糖糖了?她都吃那麽大,沒有事,娘你騙我!”
江夫人看着她,微笑。細長的眉眼被細細描畫過,眼角點着一顆痣,笑着眼尾就微微上揚。姜酒記得很清楚,她還喜歡取一抹桃花色的胭脂點綴在眼尾處,她本是一個清秀的人,這樣便更為妍麗,她是個很會打扮自己的人。
相比較,姜酒就跟郎大公子說的一樣,不修邊幅,難怪二十三了還沒人同她提親。
姜酒表示不在乎,錢是最好的伴侶。
那男娃娃生的白白胖胖很可愛,牽着江夫人的手搖,想要糖吃。
江夫人不讓他吃,他就噘着嘴,生氣的小模樣像個瓷娃娃,上了年紀沒上年紀的都想抱在懷裏逗一逗他。
郎大公子咳了一聲,對姜酒道:“這麽大還吃糖,真拿你沒辦法。”
姜酒:“我沒吃糖,對天對地發誓,我真的不愛糖,我從小不吃糖!”
郎大公子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很好奇道:“那你小時候是怎麽過來的?”
姜酒扯了扯嘴角,她小時候,姜老爹還在時會拿糖誘惑她讀書。再長大一點點被江師爺養着便沒這麽好了,喝藥喝茶,沒回都是滿嘴的苦澀,區別只是輕淡與否。兩年一過,她就對糖絕了念想。
小男娃聽到姜酒的話就叉腰皺眉,生氣道:“你怎麽撒謊呢?明明就是吃糖。”
姜酒:“嗯?”
她面無表情的臉被面具遮了一半,阿蔥抱着雙臂看好戲。
“我不撒謊,我也不吃糖。糖真難吃。”姜酒毫不客氣道。
江夫人聽她的語氣眼裏劃過一絲光,上下打量着姜酒。她面前的姜酒和十三歲時的已經有很大不同,音色也有些許變化。
“您這位叫阿姜的婢女讓我想起一個故人。”江夫人溫聲道。
郎大公子喝着茶,吐掉了茶葉,轉頭道:“阿姜跟着我後面很久,早就贖身,現在算是我的賬房,念我舊情給我撐個傘。她還是帝都的戶籍,夫人怕是認錯啦。”
江夫人含笑點頭,道:“也許是,我那個故人曾是我家大人的小厮,後來一日走了就不曾回來,我家大人想念的緊,我也是,見此想到便可能認錯了。”
阿姜不說話,郎大公子擺擺手,道了句無事。
那個小男娃瞪着姜酒,仰着小下巴,很是嚣張。
姜酒眨眼,覺得他大約是欠教育了。蜜罐子裏泡出來的娃娃有些跋扈是可以理解的,不過,想到他是江師爺的兒子,姜酒心情複雜。
“夫人的孩子真可愛。”姜酒贊了一句。
“我不要你誇我!你算什麽呀!”小男娃叫道。
她抿着唇,等着江夫人說話,江夫人摸着兒子的頭,笑道:“他還小,不懂事。”
風裏飄着杏花潔白的花瓣,一瓣一瓣簌簌從頭上落下來,一瓣還落在了她的鼻尖。郎大公子笑着替她摘下了,動作親昵,眼裏都是鼓勵的眼神。
姜酒心領神會,她的脾氣她的嘴,一旦把她惹到了就是點了□□,等着她快速炸掉。阿蔥和她供職多年,深知她的脾性,當即就給郎大公子倒了一杯茶。咽了咽口水一副要看好戲的樣子。
姜酒先是搖搖頭,走上前半蹲在小男娃面前,歪着頭笑了一聲:“你怎麽不說話了?”
他哼了聲,還很神氣:“你一個下人我為何要跟你講話,平白跌身份。”
“哦,原來如此呢,你可真是傻的可愛呢。”姜酒微嘆,站起來失望道:“傻不拉幾的,你爹若是大理寺卿我倒奇怪了,我何時是下人了,我已贖身。這世間只分兩種人,一是皇族,一是平民,你同我一樣是平民,同大街上的任何一個乞丐地位都是平等的,犯了法也是一樣的除之,我們唯一的不同只是錢財和權勢。沒有錢財和權勢簇擁,你什麽都不是懂嗎,随便一條狗都能把你吓死。”
小男娃被氣得不輕,顫巍巍指着她就要哭,扯着江夫人的手很是委屈:“娘!她罵我!”
江夫人眸光如刃,自己的兒子被一個賬房這樣說怎麽能忍得住氣,她本非善類,于是丹寇擡着她的下巴,涼聲慢道:“我難道不能說你?”
姜酒打掉她的手,退後,以防她打過來。江夫人黑着臉,眉頭微低。
“你當然能,不過也只是說說而已。”姜酒道,“你自己教子無方,小小年紀如此跋扈,我覺得他會長歪掉。”
“容不得你來議論我兒子。”江夫人牽着小男娃,帶着的侍女看她眼色一掌沒扇過去反倒叫阿蔥一茶杯擲到了胸口,她故意換上的滾燙的茶水燙的她叫出聲。
“大膽!”
“你才大膽。”阿蔥口直道,“你在我們家公子面前算什麽?便是你夫君來了都要恭恭敬敬行個禮,你怕是新入京的吧。”
江夫人眉頭直跳,氣的撐不住裝出來的沉穩,她确實是近期随着江若谷升職才來帝都,早先聽聞過此,七巧山下的杏花林都歸屬于廣平王,她如何也不能把一個王爺跟眼前的暴發戶聯系在一起。原以為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如今她心真有些荒。
嫁出去十多年,帝都的風雲變幻她一概不知。
郎大公子盯着江夫人,笑道:“江夫人不認得我實屬正常,只是禮節總該意思一下,你說是不是?”
當着一衆仆人的面,他刻意的要羞辱她,只為了給一個賬房撐腰。
江夫人咬着牙,半屈身,搖搖晃晃突然倒地。
她居然氣暈了!
郎大公子:“高興嗎?”
姜酒難得一笑,拱手道:“大公子仗義,真高興!”
她忽略了那個小不點,眼見着自己的母親都暈了,當下慌得不得了扯開了哭,江夫人的大丫鬟是個有主見的,先跟另一個把她擡到車上,臨走惡狠狠瞪了她一眼。
姜酒懷疑那孩子的血統,于是多看幾眼,不排除她心裏的那種厭惡。她安慰自己,或許是那孩子遺傳了梅久的破腦子,這才傻不拉幾的。
☆、他反了天
一出小插曲很快就過去,看客們有了談資,一邊看風景一邊閑聊,很是惬意。
姜酒見郎大公子的小箱子滿了,他這才點點頭表示很滿意。手上的折扇給自己扇了幾下,指着山下排成長龍的馬車對姜酒道:“也許改日我們可以将下面的地一并買了下來,設幾塊位置專門用來停放馬車,一個時辰一兩銀子。”
姜酒嗯了聲,贊道:“好想法,好頭腦,大公子是真真的聰明。”
郎大公子對她的話很是受用,但還是謙虛地擺擺手,道:“你得把帳做好,這麽多銀子你瞧着辦,記得日行一善。”
姜酒自然應道。這十年她跟着郎大公子,慢慢的才發現他的有趣之處,他并非是傻,相反,很有經商的頭腦。作為一個閑散王爺,除了無權之外,他其實并不缺錢。一個人日日玩,總有玩膩的時候,廣平王就是的,突有一天冒出了經商的念頭。
于是錢越來越多,與其讓人忌諱不若做個散財童子,他還真做到了。
如今上下都有他仁善的名聲。他每年除了下到荒僻的小縣城散財外還會捐一半的錢財給國庫,皇上對這個弟弟很是青睐。
姜酒抱上郎大公子的大腿,簡直萬幸了。和當年在江師爺的地方幹活簡直是天壤之別。有時候郎大公子就喜歡問她過去的日子,然後啧啧嫌棄道,江若谷真是個窮光蛋。
今日見到他的夫人,郎大公子搖搖頭,收攏了扇子抵着唇,半天吐出三個字:“鄉巴佬。”
阿蔥嘲諷一笑,附和道:“在大公子面前這些人都是泥裏的人物,哪能和皎若明珠般的公子比呢?”
主仆一唱一和,姜酒也覺得有些好笑。郎大公子并不是太在意下人的這些身份,日常調笑她都見慣了,只要是他認了的人,他都是極為的偏心。
姜酒喊了一個小厮将箱子抱着,對郎大公子道:“那我先下去将這些登記入賬。”
“去吧去吧。”郎大公子把腰間的荷包扯下來丢給了姜酒,裏面硬硬的,算是獎賞給她的。
姜酒對錢不推辭,以為跟着郎大公子,一夜暴富都不是什麽幻想。
郎大公子在杏花林一隅建有休憩的小樓,兩層,正對着山下的明興湖,風景獨好。滿院的杏花早有仆從清掃過,兩側還種有月季薔薇之類。小厮把巷子擱在裏面的小桌子上,姜酒把方才得賞的銀錢分了他一半,順便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厮很是高興。
小厮走後這一處十分安靜,姜酒執筆,一邊數錢,一邊入賬。她之所以當上郎大公子的賬房全憑了實力,虧得江師爺教的好,她不需要算盤這些東西,一切全憑心算。
暖風入窗,澄澈的光線落在紙上,摘了面具後她的面容輪廓柔和不少,眉頭或颦或蹙,偶爾一停頓。
約莫到了下午,姜酒才出了小樓。這一方的杏花要比別處開的早,她在花開時都會被郎大公子帶來看看,平時都是熟視無睹。
今日不知為何,聽到流水風聲之外的人語她擡起了頭,二話不說上了樹。
她見慣了帝都這些世家貴族的公子,裏面不排除有些爛泥扶不上牆的人,這些人三五成群,最愛的就是七巧山上的這片杏花林。姜酒坐在樹杈上面,這一棵樹仿若是堆了雪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杏花堪堪遮住她。她也不擔心這些擡頭瞧着樹上,因為這些世家貴族的纨绔子弟根本就是來獵豔的,誰愛擡頭看花?
來的一行有六個人,尚書家的嫡次子鐘眠打扮最精神,若是頭上的帽子換成了綠色那便真的是一身的綠了。狐朋狗友中有人拿這個打趣他。
他倒不在乎,問着另一個青年,道:“衣服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什麽色都可以,總不能人家穿個白衣你說他穿喪服,穿個黃衣你便以為他穿龍袍,我穿綠衣你就以為要我戴個綠帽子。沒這個道理,是不是祁兄?”
被人喚祁兄的青年嘴角噙笑,亦不說什麽答他,只是看着周邊的風景,說道:“這裏風景确實很好。”
鐘眠望向周邊,興致泛泛。
“你是真來賞花,我們這幫人卻不是,我瞧這裏這裏這麽偏,當真有人嗎?”
林将軍家的庶子林長蕭道:“有些姑娘就喜歡沒人的地方。”
“你倒是很了解。”鐘眠道。
林長蕭是個花間老手,自然點頭,繼續道:“這樣的姑娘可以娶回家,一不鬧騰二來又可以持家,你在外面怎麽胡鬧都不會有太大事。”
姜酒默默無語,她就喜歡偏的地方,但是,誰要是把她娶回去然後出去胡鬧,她如果不錘爆他狗頭那也會打的他不能人道。
讓他後悔。
一會兒工夫後姜酒聽不到這些纨绔的話了才慢騰騰爬下來,腳尖探着地,有人在身後不遠的地方看着她,姜酒轉過身,感到不對勁。
那個人癡傻了一樣,站着不動,手上的玉佩也掉在地上,高大的身形微微在顫動。
她本想問幾句是不是發了諸如癫痫之類的病,想跑則有些偏了郎大公子的仁善形象,本着日行一善的念頭她走近一問。
背着她的青年低低道:“我好的很。”
這聲音低啞,細聽仿佛在壓抑着什麽東西。姜酒不解,又問道:“你若是不舒服我可以把你的小厮找過來,若是你單獨一人,我便送你下山。”
他呵笑着微微側身,姜酒眯着眼,只覺得這半面的輪廓浸在日光裏竟是有好些的熟悉,長眉斜飛入鬓,朱筆描畫的唇襯的面容更為俊秀,那雙眼睛形狀優美,眸子深沉的仿若要滴出墨來。
姜酒皺眉,隐隐覺察出他的不同。
日行一善日行一善,她現在不想這個破念頭,被這個人看着,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若是要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就久別重逢的夫妻之間丈夫發現這個妻子變了心,怒氣壓不住想提刀砍人。
姜酒:……
她不記得惹過這個人,真的不記得了!
“你跑什麽?我好難受,扶着我下山可好?”那人道,低沉帶着磁性的嗓音帶着蠱惑的意味。
姜酒:“不好。”
“男女有別。我瞧着你有能力下山。”姜酒斬釘截鐵冷然道。
“你呀,真沒良心。”他說,轉過身來,姜酒這才發現,他高了自己很多,明明嘴上噙笑,眼裏并無一絲的笑意,相反還有惱意。
“有話好說,我是郎大公子的賬房,只管算賬,若是從前算賬上給你算錯過,錢我賠,動口便好,請勿動手,保持鎮靜,情緒激動當真會惹癫痫。”姜酒悄悄往後退,等到三丈開外拔腿就跑。
他跟着追了上去,腿長有時候就有腿長的好處,他抓小雞一樣把她抵在樹幹上,怒極而笑:“你跑什麽?怕我吃了你不成?你不記得我了?”
“我看你像是要吃了我的樣子,人的下意識反應,請勿怪罪,姜酒給你賠罪。至于記不記得,這不太好說,畢竟記憶有限,我每日要算很多帳,總要忘掉一些東西來騰出空間将帳記在腦子裏。”姜酒解釋道,低頭看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記賬,說的很好,你是不是忘了一樁陳年舊賬了?”他微微松開姜酒的衣襟,但還是抵着不讓她跑,男人和女人有時候就在這方面不公平,姜酒根本掙脫不開。
“陳年舊賬?”姜酒想了想,滿不在乎道,“忘了,都是沒意義的東西。”
那些能被忘記而不被想起的東西她盡量不碰,小時候的經歷确實是說不上多麽美好。死了全家,去做乞丐,被人使喚當丫頭,窮的沒一分錢,暗戀無疾而終,帶着拖油瓶遠走,最後去尋死,幼稚而又可笑。
“你居然忘了?都是騙我的嗎?”
姜酒聽他的話,再看他生氣的樣子,那雙眼睛真像阿祁。十年,他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她微微一笑:“假的。”
“你是阿祁罷,放開姐姐好嗎?你把我弄疼了。”姜酒溫聲道,她的這筆陳年舊賬忘掉委實是有點混賬。阿祁還是不錯的,暴脾氣的姜酒可能直接打人了。
阿祁看着這樣的姜酒,那麽犟的人在他面前服軟,有些意外,不過并未聽話,手指為她理着衣襟,慢條斯理将她額前略顯亂的發絲撥打了而後。
一別十年的姜酒比他夢裏的好看,也有些陌生。
“一點都不好,你既然在帝都,為何不去祁家找我呢?”他的臉慢慢逼近,近到鼻息可聞,最後鼻尖抵着鼻尖,這般的近姜酒都能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跟個弱雞一樣。
如果不是因為愧疚,她已經一腳踹了過去,死了命要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一個賬房而已,你是祁家嫡長孫,雲泥之別,你懂的不必我多說。”
阿祁捏着她的下巴,嗤笑:“你先前對江夫人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草。”姜酒驚詫地瞪大眸子。
阿祁氣不過咬了她的鼻尖。
他這兒會玩?
作者有話要說: 我日六千了,我……我
嗷嗷嗷!
語無倫次。
☆、換臉
“你怕是需要瞧一瞧大夫,治一治心理的病。”姜酒歪着頭,認真看着阿祁,他眼裏的東西她已經看不透了。
姜秀才說,人從世間走一遭,總有不慎落水的時候。
她見此情此景,自個就像砧板上的魚,等着他來開堂剖肚。
被抵在樹上輕薄怕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姜酒可以想象從背後看這将是一副什麽樣的景象。俊雅的貴公子把一個丫鬟抵在樹上,動作如此暧昧,不知情的都以為他們是想刺激刺激。
暖陽,微風,還有一大片的杏花林。“好好說話行嗎?”姜酒抵不住他這樣的行為,抓住他亂動的手,無奈笑道,“這個帳,你以後找我慢慢算可好?”
他抓着她腰的手掌輕輕摩擦着,炙熱的溫度透過衣衫傳來,阿祁顯然不想聽她的話,頭一低,整個人像要倒在她身上一樣。
姜酒微微蹙眉,想動不得動,聽得越發近而又急促的腳步聲這才恍然大悟似的,眼睛睜大了,澄澈的陽光在她眼裏跳着,空氣裏的那些微塵像是絨毛,踱了一層金光。
那幫人浩浩蕩蕩撥開了這些碎光,臉上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大少爺!大少爺出事了!”模樣俊俏的小厮先大喊一聲,為首是個年輕少婦,眉眼依稀有些許媚色,但總體觀之很是清雅。
她冷冷看着兩個人,身後的看衆裏夾了不少今日賞花春游的姑娘小姐們,都好奇地伸着頭。姜酒視線游離在衆人身上,光線變的都太刺眼了,她分辨不出這是不是演的一出戲。
那些金翠步搖晃的眼花。
“把這個賤人拿下。”那個女人道,不容置疑的語氣以及氣勢沒人敢去反對。
姜酒知道這是被擺了一道,壓着她的阿祁已經不語,他手上的溫度在慢慢消散,漸漸冰涼。
她看似不驚不慌的臉落在有心人眼裏是麻木的樣子,但是只她自己明白,這樣設計好的一幕約莫是她的意料之外,別人的預料之內。
阿祁有問題,但偏偏他出了事。
上來的小厮兩個人擡着阿祁,一個便要來捉她。先前旖旎氣氛一掃而空。
“且慢。”爬上山的郎大公子籲了一口氣,他帶了更多人,幾乎是把平日在外晃悠的護院都帶了過來,對着一幫女氣的小厮的未出閣的小姑娘,柔弱少婦,唬的方才還叽叽咋咋的人群安靜不少。
郎大公子遲疑地對這些人道:“如今賞花都賞到我的小樓附近,是嫌錢交的太少了嗎?這麽多人,不知道的都以為這裏搭了個戲臺子,引得姑娘媳婦都往這裏跑。”
“得罪了,只是你這丫鬟心思委實有些大,勾引了我們祁家的嫡長孫。我也才知道他随那些公子哥兒一道來了您的園子賞花,我弟弟自幼身體不好,如今雖然春光明媚,但沒一個小厮跟着,我做姐姐的難免不放心。
路上便多找了人幫忙尋他,這些姑娘們好心幫我才找到這裏,您可要慎言。
只是誰承想找到這裏就見到他這樣。這丫頭也不是你的人,我且先帶走,等他醒了再做安排。”這女人說話脆聲聲的,竟然是半點不帶感情,也無所畏懼。
郎秀撫着他的扇柄,瞧着她後面的姜酒,眼裏眸光一閃,他笑道:“你真客氣,我極為喜歡阿姜,待她如親妹子,請問一下,你就把我當心肝兒疼的妹子帶走能同意嗎?”
郎大公子搖搖頭,揮了揮手道:“你們看着辦,姑娘家的臉是極重要的,可要注意了。”
“廣平王你做什麽!你敢!”貴女們見他像是要動真格的,有按捺不住氣的就大喊。
“我爹是禦史!”
郎大公子哼聲回應道:“叫什麽?”
“周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