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容易
到底下的一聲從喉嚨裏滾出來嗚咽聲。
他慢悠悠把地上的石板翹起來,幸災樂禍看着姜酒抱着頭,笑道:“叫你別跑。”
姜酒哪裏知道這洞到了這裏就被大石頭給堵住了,方才瘋了似的跑一腳踩空,那種失重感現在才慢慢過去,石頭磕頭,她捂着約莫是青了的位置抑制不住口裏低低的叫聲。
姜流蘇把她拉起來,拍拍占衣的塵土,這個時候的姜酒同前幾天比真真判若兩人。
“你以前都是裝的嗎?原來這麽傻。”姜流蘇笑着搖搖頭,看她捂着腦袋躲避,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亂發。
“讓我看什麽?”姜酒忍着疼問道。
她眯起一雙眼睛,不知是疼的還是如何,姜流蘇掐住她的下巴,那眼神依姜酒看,他是恨不得當場錘爆她的小腦袋。褪去純良的外皮後他就是這樣粗暴,他把黑紗撩起來逼着姜酒貼着那面鏡子看。
光線昏昏暗暗的情況下另一側就瞧得十分清楚。
姜酒對于偷窺這種行為打心底是不屑的,但人天生對偷窺就有種刺激感。
她就着紗簾,另一側一看就是女人的閨房。
垂地的水紅色帷幔微微拂地,香爐裏燃着香,飄出淡淡的白煙,金色的流蘇則反出銀盞裏的燭光,屋子裏空當不見人,姜酒看着屋裏的一衆擺設,心裏隐隐冒出一個人名。
這鏡子不隔音她是清楚的,于是轉頭扯了扯他的袖子。姜流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副看好戲的姿态。一邊的唇角翹起,面上還帶着壞意。
姜酒并不打算罷休,奈何被另一側貼到這雙面鏡上的人唬的一震。
準确的說是兩個人,兩個女人。
玉體沒有一絲衣物的遮攔,背脊貼着,她能清楚看見這個女人的肌膚多麽白皙光滑,身骨又是多麽小巧。兩條長腿相互摩擦着,一直柔弱無骨的手扣着她的脖頸,前面壓着的女人半面臉露出來,清雅之中含着幾分妖媚,深含情谷欠的鳳眸要眯成一條細線,眼尾染了紅暈。
姜酒震驚地忘了手上的動作,貼在鏡上的一雙手緩緩垂下,這個人她認得,杏花林裏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她那傲人的樣子更是不會忘記了。
這裏是祁家,祁家的女人她便直接想到祁爽夷。祁爽夷的臉帶着風塵氣息,五官與這個人也也有所區別,她下意識去瞧另一個。
這一看卻吓得不輕,她心跳飛快。細長的手指已經微微在抖了。
那張臉不是她的還能是鬼的嗎?
姜流蘇滿意地看着她呆滞的那一瞬,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姜酒回首,眼裏都是難以置信。張着唇,姜流蘇讀出了她在說什麽。
姜酒說:“厲害。”
“後面還有更好看的。”姜流蘇在她手心寫到,一筆一劃寫的她手心發癢,姜酒縮着側過身。
一個女人頂着一張和她一樣的臉被另一個女人亵玩,她是很難繼續看下去,因為不自覺就會有一種代入感在其中,她頭皮發麻,呼吸略顯急促。
姜流蘇扳這她的臉,讓她近距離繼續看。
後面姜酒慢慢就麻木了,半阖眼,倏然一箭射穿那人的腦袋,從眉心直直将人釘在了鏡上,鏡子都出了大面的裂痕。
她一驚,瞳孔微張。
祁爽夷真過了高潮,略感疲倦,謹敏避開那一箭後懶懶掀開眼皮,舔着濺到嘴角的熱血,不悅地将那箭拔下。摸着死人的臉,可惜道:“這樣一張臉,皮剝下來也不會好看了。”
阿祁陰沉看着她,絲毫不避她的身體。
祁爽夷輕佻笑了笑:“她死了誰陪我?”
說罷看向他的身體。
阿祁習慣這樣的目光,忍着不适,沉默着走過去把屍體拖走。
幾年前祁爽夷就沉迷上了削骨整容易容之術,如今知曉他還對姜酒念念不忘,特意做這事情來惡心他。她縱然換了臉,但透過那雙眼睛,阿祁想到她拿人練習那副血淋淋的場面,對上了有些許的厭惡。
“你親弟弟陪你,我這樣的冒牌貨配不上你。”阿祁冷冷道。
祁爽夷不屑他的态度,她這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早就不在乎禮義廉恥了,早些年受過別人的羞辱玩弄,以至于自己有權利了就想折辱其他的人。阿祁越是這樣的态度,她便越是想把他踩在地下。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祁爽夷幽幽道,一步一步靠近他,摟過他的腰,臉貼上他的背。
阿祁一動不動,她長長的指甲扣住他的傷口,似撓非撓,故意要折磨他。
姜酒看着另一側的兩個人,心中百感交集。
而姜流蘇看的津津有味。
她背過身,後面的東西她不想看也是看不下去的。阿祁被祁爽夷這樣的撩撥,她要親眼看着兩個人滾上床?
她冷笑着,望向姜流蘇眼神不善。
姜流蘇微微挑眉,斜眼打量她,她又是老套的動作,一下子撲上來,沖勁不大,他輕而易舉就抱住了姜酒。知曉她不是老實的姑娘,但也沒想到她這麽陰損。
她擡着膝蓋擠進了他的兩腿間就往上狠狠一抵。姜流蘇臉色突變,扶牆倒地,蜷縮着怒視姜酒。
“疼嗎?”姜酒無聲問道。
答案不言而喻,兩個人這般動作外面聽不見,姜酒扭頭在他先前摸索的牆上找機關,最後實在找不着,見他又仿佛是不疼了,眼睛就瞄向那面沾了一張牆的鏡子。
“你想做什麽?”
姜酒笑出聲,她是那種壞壞的笑,眼睛睜的圓圓的,手敲敲鏡子,見聲量不大,擡腿便是一腳。姜流蘇頭疼,皺眉扯過她要走,他眼裏的姜酒沒有這麽的壞,他以為總歸是各姑娘家,看到這些會傷心一把。但姜酒這些年就和普通的姑娘不同,要不然這麽大了也不會還嫁不出去。偶爾看上她的都會被姜酒吓跑,她正常的時候有點不近人情,而當她不正常起來就十分的欠打了。
她弄出的聲音對面聽得見。
祁爽夷的功夫不及阿祁,聽不出這人不是姜流蘇,只是一擡頭,揪着他胸前的一點,嗔道:“你喊的?”
阿祁皺眉,壓下身體上的意動,用力把她推開了,不顧她的臉色,走過去湊眼去看。
這一看就對上了姜酒的眼睛。
阿祁說不上心裏是什麽心情,像是被人看到了最醜陋的一面。
雙手無力垂落,眼尾染了緋色,身後的祁爽夷再次貼上身時他居然就哭了,如同無助的孩子。
那一瞬姜酒眨着眼,微微笑着,他心裏的東西仿佛碎成一地的殘渣。
他想,她必然也會厭惡他的,一如他厭惡祁爽夷一般。
他這樣髒。
“誰在裏面?”
祁爽夷突然道,她眯着鳳眸,顯然瞧見裏面人影,為了情趣她做的東西除了姜流蘇與阿祁外還沒人知道,裏面的人不是姜流蘇那又是誰呢?
她陰冷笑着,吻上阿祁的頸部。
☆、她的結局
“你怎麽不繼續看了?”姜流蘇道,青年離她那麽近,說話聲輕的仿佛鴉羽撩過耳畔。
姜酒無動于衷,她一雙眼睛裏濕蒙蒙的,靠着那面鏡子,菱唇抿着,半晌低低笑出聲。擡起眸子微微一側頭,對着祁爽夷的眉目,她叩着鏡子敲了兩聲。
祁爽夷動作緩了緩,嘴角咬出一點兒血來,摸着他的腰腹,蹭道:“你親姐姐好像來了。”
阿祁木讷不言,手垂在兩側,眼裏朦胧生霧,無措感一如被當年的小黑盯住時,他在人群裏等着被狗咬的結果。
“什麽時辰了?”姜酒問道。
姜流蘇不解,先前蠢呼呼的人現在如同變了個人,如果說先前她是悲傷的模樣,此刻瞧着就有些許的瘋狂了。
“我問你什麽時辰了?”她啓唇,走近他幾步姜流蘇就退後幾步。
“七個時辰。”姜流蘇道。
姜酒看着右上方,眉尾斜飛起,過了會貼牆坐下來。
昏昏暗暗的環境裏她細長的眼睫微顫,眸子黑的深沉,手指撓着裸露的地方,非要抓出血絲才換個地方。
姜酒回憶道:“我從前認識一個人,同你長得很像,他叫陸平生。你認識嗎?”
他站在暗處,表情未變,陸平生他當然認得了。
姜酒繼續道:“我十三歲見了一面,此後總想着他那樣有趣的人日後有機會還可以再見一見。
你們既然長得如此像,想來是可以給我這個機會的。
“你什麽意思?”姜流蘇警覺道。
她不說話,就蜷縮成一團,跟刺猬似的。手指攥着一腳,隐隐露出骨節,瞧着很用力。
不知過了多久,後來郎大公子告訴她只一盞茶功夫時她才舒了口氣。
密室的門是被人從外面開啓的,初時姜流蘇微訝,待看清來人時先是被踹了一腳。那一腳踹在他的腹部,力道熟悉。光亮從外面透進來,屋裏一下子就亮堂了,鏡面的另一側就再也瞧不見了。
祁小公子咳着站在了郎秀身後,他面色蒼白,仿佛是舊病纏身了,眼下烏青。輕描淡寫瞧着兩個人。曾經傲氣淩然的模樣不知去了何處,此時袖手旁觀,穿着一身喪服,變化很大。
“阿姜。”郎秀把她拉起來,拍了拍土看見那些抓痕,眼裏晦沉,把她拉出去交給阿蔥看着。
阿蔥跟着他還從沒見過姜酒這副樣子,礙着郎秀的面一時不敢嘲笑她,忙把青衣草制成的香囊給她嗅過,暫時安撫她。
姜酒出去了,郎秀看着剩下的姜流蘇,祁小公子拉住了他的袖子,虛聲道:“他是我祁家的人,理所應當是我來教管,給你添了麻煩,日後流蘇若是再犯,我便拉他随我一道入土,你看可好?”
姜流蘇不知這二人關系,光聽對話已是心驚。
不過一個賬房,勞他找過來,姜酒的面子可真是大。
郎秀居高臨下瞧着姜流蘇,嗤笑道:“原以為你是同你叔叔一樣的人,平日也只是紙老虎而已,今日做了這樣的錯事,我不打死你也要弄你半死,可他這樣說,我且放你,滾吧!”
他說罷擡眼看着鏡子,吩咐人直接破開。
姜酒先前說了七個時辰,那她約莫已經睡過一夜了。日日都有下仆從她這裏取賬本,她在或不在郎大公子都是有消息的。
從姜流蘇給他遛鳥起他就隐隐猜出這人的身份,叔侄兩個人都是一個脾氣,決不許拿身高去開玩笑,臉是說黑就黑。他都不需要去查,光看臉,其實和他老友陸平生就有點輪廓相像了。
“到底是年輕人。”他揮着袖子,避着地上碎了的玻璃過去。
姜流蘇不曾見過陸平生,只是對上叔叔的眼神時不知說什麽好。
祁小公子看着他,給他理了理衣裳,然後一巴掌扇過去,嘴角抖着,又咳了好多聲。
“你是蠢了,這也是可以帶外人來看的嗎?我們祁家已經破敗至此,你是最後踩了一腳要踩垮它了!”說罷他深深一嘆,姜流蘇臉上浮現出掌印,可他不在乎。
江師爺從祁爽夷的卧房出來,天黑了。
阿祁穿好衣物沒有跟他出來。而祁小公子帶着姜流蘇堵在了門口。他這些年身體大不如前,江若谷都懷疑是被祁爽夷這個女人給榨幹了。
看過祁爽夷的那些東西,練手剝的皮削的骨後他是一一取了物證,如此一來身上都是血的腥味。
他不是很在意,反而笑了笑,眉眼彎彎,從祁小公子身邊繞了過去。
“你們祁家完蛋了。”他身後有人道。
祁小公子目送他離開,他這一身喪服着身仿若是早有預料。
風吹着獵獵作響,祁爽夷被他揪着頭發出來時他似瘋癫了一般。平日病貓一般今個卻是格外的殘暴。
他一邊哭一邊把她帶到祁家的祠堂,已經殘破不堪的祠堂裏都是灰,從頭到尾姜流蘇都冷眼看着。
在他眼裏祁爽夷是個蕩。婦。這些年做的事情死有餘辜,如今茍活現在是老天瞎眼,只是從前他不明白為何祁小公子一直保着她。
祁小公子當着姜流蘇的面,押着她跪下,一向任性的祁爽夷很聽他的話,臉上挂着笑,狼狽不堪中仿佛夾雜着一種解脫。
“怎麽,你想弄死我?”祁爽夷一字一句道,扭頭看着他,一頭長發如瀑,半遮着暴露的肩頭,胭脂被擦掉後唇色有些許粉紅,不過幹的翹了皮。
祁小公子苦澀咽下那些話,只道:“你瘋了。”
“我早就瘋了!他們逼我的時候我就不想活,後來那些下人也敢,我早就覺得這身體于我是個累贅,不幹不淨活着,對着這些排位,你要我怎樣?”她嘶聲道。
祁小公子望着上面的排位,沉默地末了潑了油,點了火。
“他們不是東西,你卻為此不珍惜自己。我說保護你,我做到了,你呢?”祁小公子逼問道。
他摟着的祁爽夷哽咽着,腦子裏浮現出很久以前祁爽夷的模樣。
十幾歲的她模樣生的不錯,因為是爹從外面帶回來的,遭人白眼的多,有人揣測她是撿的。生氣的祁爽夷什麽都不怕,打的頭破血流後被關在了小柴房裏,吃喝都要經過允許才能送過去。
她那時候跟姜酒一樣倔強,餓的暈過去了也不叫喚一聲。祁小公子是她堂兄,面冷心熱,好心給她吃喝。至于衣物,等到那一日她被外面的小厮偷看光了才知她其實穿來穿去都是一套。
第一次洗澡被人偷看,她氣瘋了,這事翻來想去都咽不下,最後她把小厮打暈了閹掉。祁小公子也是後來知曉。
她這樣的姑娘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呢?
祁小公子好奇之下跟着她很久,後來看到她被人壓在牆角糟蹋。她硬氣地一聲不吭,趁着她可以叫伯父爹爹的人到高潮時對着脖子一口咬住,咬出血來弄得人生疼,被一巴掌扇的歪過頭。
事畢她跟破布似的被人丢在牆角,眼神無光,好一會才慢慢恢複,呸了一聲拼命去搓洗自己的身體。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祁小公子說。
祁爽夷想了想,揪着他的衣襟,唇貼着她的喉結,突然咬了一口。
“你現在想我死,還想我變成從前的樣子,你願望可真大。”她嘲道。
屋裏燒起了煙,嗆人口鼻,祁小公子摸摸她的鬓發,扭頭對着姜流蘇道,“你可以滾了。”
姜流蘇卻人已不在。
門口被火光照亮一片,兩個影子慢慢被吞噬。
她趴在他胸前,祁小公子有一年春天給她端了一盆小蒼蘭,十幾歲不到的小少年冷冷看着她,強硬塞給她,只道:“你養好花,我把你養的同花一般。”
她心頭一顫,伸手抖着沒結穩。
祁小公子不悅道:“你故意的罷。”
祁爽夷不敢說話,她怕一說話就透露出此刻的心情。如今想想,那是一種悸動,有人把她這樣,被當做草芥的人當嬌花莳弄,虛假的像在夢裏。
如今她也在夢裏,夢回了過往。
“我沒把自己養好,你的蘭花賠不了你,我把自己賠給你,我陪着你一起死。”她低低說,彼時火燒灼到了衣角。
祁小公子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畔輕道:“很好。”
姜酒無意識被阿蔥扶着,火光沖天照亮她的臉龐,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口裏喃喃道着什麽,離了祁府郎大公子走在了前面,守着江若谷出來。
他回身看着姜酒,問道:“青衣草不管用嗎?”
阿蔥搖搖頭。
他抓着她的手,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替我等着江大人,我先回府。”
說罷抱着她先上了馬車,這一條街空空蕩蕩的,風把簾子掀開了一角,她抱着的姜酒閉上眼睛顯得很是脆弱,脖子纖細的可以一把掐住,稍用力仿佛就可以掐死她。
她抓出的血痕不多,一旦她這般郎秀姑且算她發病了,十年前在官道上把她撿回去後一段時間便是如此。先時找了宮裏的禦醫瞧過,用了幾味藥草壓制,這些年照理說應該已經平複了,怎麽又會複發呢?
他不得其解。
作者有話要說: 。。。。
不知如何開口。
☆、一個個的戲精
夜裏郎秀從宮裏請來的禦醫提着藥箱過來,不是以往的王太醫了。
這一回是個約莫才三十不到的後生,從庑廊過去,立在他面前時郎秀遲疑了會,好半天才問面前這個白白淨淨的禦醫。
“怎麽是你?”郎秀認得他,前些年還是王太醫的徒弟呢。
他恭恭敬敬垂手道:“師父近日在為皇上調養龍體,夜裏抽不得空,在青鸾宮外等着陛下差遣,因元安醫術尚可,便遣我過來。”
郎大公子微微一嘆:“陛下近日操勞過度,我這個弟弟很是擔憂,不過太醫院的太醫都只剩你一個了嗎?”
他眸光淩冽,到底是不怎麽信任年輕的太醫。
宋元安低着頭,應道:“整個太醫院,資歷高的都在宮裏的青鸾宮外。同輩中因我醫術略勝他們,師父才讓元安前來,之前師父已同我說過姜姑娘的事情,現下可否讓我看看?”
郎秀點着頭,侍女引宋元安入內,他轉身披着外衫卻是要出門。
臨行前吩咐道:“阿姜犯病了,你好好照顧她,莫要去刺激阿姜。我出去會,江若谷那邊盯緊了。”
阿蔥跟着他後面止于門前的石獅子附近,天上月冷星寒,街道上已然空空蕩蕩,她緊張道:“大公子去哪裏?”
郎秀系好系帶,側身向她擺手:“你回去罷,我去哪裏你不必知道,對你不好。”
阿蔥跟着他很多年,郎大公子背地裏做的陰事她都知曉一二,如今深更半夜匆匆出門,想來沒有什麽好事。
他的影子在青石磚鋪的地上拖的斜長,頭上玉冠束着發,穿着淡青的外衫在夜裏瞧着有幾分單薄,阿蔥見他走的緩,忙跑回去取他月白的披風,誰知一會功夫出來他人就不見了。她抱着披風在懷裏,些許失落感把心房溢滿。
回去一見姜酒那樣,阿蔥把披風丢在了一旁,宋元安輕瞟了一眼便去外間寫方子。屋裏幾個侍女垂手,只見她坐在床沿,給姜酒掖了掖被子,視線觸及她脖頸上的血痕時手一頓。
“你呀就是會鬧騰。”阿蔥自言自語。
“太醫人在何處?”阿蔥撩起簾子道。
宋元安在寫藥房,都是些尋常的藥,不過就算是多麽稀有,依阿蔥看,郎大公子都能弄來。
她撐着桌面問:“這些沒用罷?你師父給阿姜開的都是很珍貴的藥材,那個青衣草制成的香囊熏香都難弄的很,他都說此病兇險,你怎麽這麽随便開藥呢?”
宋元安款款道:“這是清熱降火除燥的方子,我看姑娘臉色不好,是寫給姑娘的。”
他直視阿蔥的眼睛,方子寫完了吹一吹疊好給她。一張平庸的臉上除了一種溫和的笑意外再無其他。
阿蔥哼了聲,粗暴的抽過來道:“阿姜怎麽樣,你倒是說呀!”
宋元安此時嘆氣,小聲道:“姜姑娘早先有癔症,我師父拿青衣草的香壓制,并配着一些古書奇方來調養她的身子,我探她脈搏,初時正常,可隐隐有變,且姜姑娘白的不正常,我診斷之後以為她是體內餘毒太深,近些時日被人悄悄逼出來,是以如此。”
阿蔥吃驚,道:“她有餘毒?之前不曾聽你師父說起過呀!”
宋元安道:“師父或許認作了另一種。”
阿蔥驚詫,徒弟比師傅厲害,這會子委婉同她在解釋。
屋內燈火照的外間十分亮堂,阿蔥皺着眉頭支手等着他繼續說話。
宋元安說姜酒的餘毒已經埋了十年,想要全部清除還需好一段時日,而這毒原本靠他師父的法子是可以永遠壓制住,不知這些天有什麽刺激到姜酒,逼得舊毒複發了。
阿蔥努力想着,室內有動靜,一直昏迷的姜酒終于有了點意識,侍女正小心給她喂水。她一張臉被悶的微紅。膚色确實是很白,隐隐可見裏面淡青的血管,仿佛是一件瓷器。
“阿祁……阿祁。”姜酒喃喃道。
阿蔥俯身去聽,屋裏就她幾個,阿蔥握住她還要亂動的手。
“阿祁阿祁,你好好休息,他那麽大一個人還會丢了不成?”阿蔥還想說什麽,只不過話出口卻變成了,這樣。
“阿祁被江若谷帶走了,他是人證。”
姜酒眯着她的眼睛,聞言歪頭睡過去。
阿蔥給她掖好被子,宋元安在外間收拾藥箱,他聽覺是極敏銳的,聽到她如此說反倒露出一抹笑。
第二日是個大好晴天,流雲幾片飄過九蓮峰的山頭,枝頭杏花飽滿,沉沉壓下枝頭些許。姜酒揉揉前額,撐着身子爬起來。
阿蔥去幹事情,她一個人洗漱完了照例去了廣平王府的廚房轉了一圈出來。睡過一覺後她身體恢複很多,陽光照在身上,她竟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端着小湯包坐在廣平王府的園子裏,一叢花木中閃出一個小孩子。
她看了又看,笑着一招手。那不是陳竹是誰?她撿回來的小姑娘。
“你怎麽在這裏?”姜酒問道,剩下的吃食全給了她,同很多年前她對阿祁一樣。看她吃的開心,姜酒倒在草地上問她,“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陳竹脆聲道:“很好。”
姜酒點點頭,半個時辰後她拍拍身上的草屑,道:“我要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玩。”
陳竹拉着她不讓她走,一雙大眼睛裏閃着微光,裏面有渴望。姜酒再熟悉不過。她小時候想要出去玩,就是這樣扯着江師爺的衣服的,最後江師爺把外衫脫掉,拍拍她的小臉,讓她把外衫拿去曬曬。
姜酒:……
“你想去哪裏玩嗎?”姜酒看穿她的心思。
陳竹偷偷笑出聲,一揚頭拉着她往外跑。
姜酒腿長幾步就能跟上,兩個人出了廣平王府,春日天好又暖和,長街上人擠擠攘攘。小孩子逛街多是喜歡好看的好玩的和好吃的,姜酒算準了她的心思,把從前想去的地方帶着她玩了一遍。
最後她捧着一個瓷娃娃把東西放到了城隍廟上的案臺上面。
陳竹閉着眼睛在許願。姜酒就靠着門外的那棵樹,附近其實還有一座月老廟,香火比這裏旺多了。
陳竹笑眯眯出來,姜酒看着說:“你笑起來像只小狐貍。”
她小心翼翼擡頭,姜酒哈哈大笑,撫掌道:“你許了什麽願望?”
她不好意思道:“我想和姐姐一樣。”
姜酒搖搖頭,牽着她的手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道:“變成我這樣的其實沒你看的那麽好,我幼年喪父喪母,之後替人辦事,再往後幹了很多蠢事,腦子一直不曾靈光,只是跟的主子好而已。這世間那麽大,你做一個獨一無二的人不是很好嗎?二十三了孑然一身的我很好?”
姜酒在自嘲。
陳竹還想說什麽,見到一個人時呆呆看着然後就自覺松開了她的手叫了聲大理寺卿,跟貓遇上了老鼠一般。
姜酒斂了笑意,對上他的眼眸,含着朦胧煙雨似的,總叫她看不透。
他一身道袍,通身有着一種禁欲氣息。姜酒很難不猜測他是不是不行,以至于梅久給他織上一頂綠帽。
“姜酒。”江若谷先開口,他多年老毛病不曾改,撐着一把三十六骨的油紙傘。
那傘遮了些日光,傘下的人微微笑着,陳竹趁她不備先走了。
正好遇上江若谷,姜酒自然就問他阿祁如何。
江若谷側身,傘面傾斜着到她面前,這般低頭看着姜酒,她像極一只藏了爪牙的小兇獸,眼睛完全睜開,下一秒仿佛就要動手了。
他便安撫道:“他很好,不必擔憂。”
嗓音低沉,江若谷不着痕跡避開這個話題,因為阿祁根本不在他那,姜酒這般說肯定是有人誤導了她,他反而有些高興,于是把傘收了,擡頭看天,見時辰尚早,便對她道:“接下來便是回去了嗎?我送你?”
風吹紫竹,風裏都是淡淡的香味,無論良辰美景,才子佳人了。
姜酒說到嘴的拒絕被陳竹堵住,她眼裏都是一種羨慕神色。姜酒心裏苦澀,她想這家夥怕是中了一見鐘情的毒了,講江若谷這身皮囊真真極好用,下至幼兒上至老人都極為的喜歡。
陳竹可憐地搖搖她的手,姜酒不知如何做,一面猶豫,一面是不情願。
她獨來獨往,之所以如此對陳竹不過是見她與曾經的自己真的是太像了,這般帶着她仿佛就是在補償自己。在該玩的年紀被江師爺拘着,喜歡吃肉的年紀被他喂菜包子……
姜酒拍拍她的雞爪子,平緩道:“回去吧。”
江師爺失笑,把傘遞給了陳竹。
“聽姐姐的話,我送你們回去。”他和藹道,眉目清隽,白色的道袍襯的他有幾分出塵,這般展顏一笑,姜酒心裏是道了聲遭了。
果不其然,陳竹抖着手接過去,然後擡眼。
姜酒閉了閉眼,最後竟然長嘆一聲,對着江師爺道:“你這人。”
“我這人怎麽了?”江若谷笑着反問。
姜酒又是搖搖頭。
月老廟附近是一個湖,聽說叫臨星湖,至于傳說就不一一敘述了,雇一艘小船上面載三個人從湖東劃到湖西,姜酒對此不感興趣。
她托着腮想自己的事,江若谷耐心居然好到了這種地步,陪着陳竹講了不少小故事。
在從前姜酒是不敢想的。
她試過一次,江師爺笑着叫她滾。
姜酒:……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對中藥一竅不通,那啥都是胡謅的。
恩恩,謝謝看到這裏的小夥伴們。
☆、意料之外
晴空萬裏,遠山如黛,一艘小船晃晃悠悠,她閑的無聊,視線飄向外頭。水面上波光粼粼,劃至湖中央再瞧着周圍,似乎是無所依靠了。
姜酒心下升起好奇,轉頭拿着糕點咬了一口,餘下一些碎末喂魚。水裏的倒影被漣漪蕩開。
忽然小船搖搖晃晃,姜酒吞咽着差點被嗆住了,扶着船艙細察周圍。這才覺得詭異非常,但見湖上只這一艘劃的偏,不遠就是蘆葦蕩了,而方還平平靜靜的湖面陡然翻了一個浪,船晃的劇烈,正在下沉,船底出了問題!
她喊道:“阿竹!”
陳竹驚恐異常,抓着江師爺的袖子要朝她爬過來,她眼睛瞪大,張着嘴沒說出話來,眼裏有淚,盈盈滾了下來。
姜酒伸手,打算讓她抓住了一把抱過來,船那一頭沉的快,誰知江若谷将手蓋在她手心,面色平靜,反倒是借力把她給扯到了懷裏,兩個人一齊翻到了水裏。
姜酒一聲驚呼,怒視江若谷,美目裏都是驚恐之色。
她怕水,幾年前在溪南山随郎大公子游山玩水差點把自己給玩沒了。那種恐懼不知何種原因深種心底。此時一入湖那種涼意從腳底滲上來,她緊緊閉着眼,如旱鴨子一般不斷撲騰,口中嗆水,水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姜酒死死還抓着江若谷的手,也不論過往的恩怨。
春日衣衫漸薄,水一沾上呈了半透明的,衣袂漂浮在水中,江若谷先靜靜看姜酒無助的模樣,裝出來的若無其事都土崩瓦解,脆弱異常,白皙的肌膚襯着唇色鮮紅,細長的眼睫柔軟的如同鴉羽,不必言論她蹙起的長眉,從唇間溢出一些小氣泡,他慢慢靠近,終于忍不住捧着她的臉深深吻上去。
溫熱的身軀靠上來,氧氣将近,她意識漸漸陷入混沌,難受的緊,死死扒住那人的肩背,在他渡氣時顯得格外的急迫。
他啓開她的唇,再次這般吻她是在水中,他溫柔地掃過她的唇齒,含住了小香舌攪弄吸吮。手壓着她的背脊,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
姜酒不斷撲騰,仰着頭想擺脫他的桎梏,他再如此下去,兩個人都要死,他真是不要命了!
終于他放開了姜酒,帶着人浮出水面。
她大口喘着氣,衣衫發絲緊貼着,她稍稍緩過神便發覺兩個人這是在蘆葦蕩中了。
“你混蛋。”姜酒罵道,使勁要推開他。
江若谷看她輕緩一笑,他同十年前還略顯青澀的模樣比,輪廓更為深刻,明明還是一樣的眉眼,姜酒卻發覺他變了,變得有些不知饕足,眼裏的渴求□□裸的展現在她面前,溫潤,正經都被大水沖掉了。
“你讓我惡心。”姜酒道,他笑着聽姜酒說,眸子裏幽沉的不知含了什麽意思。
江若谷替她撥開一縷長發,笑道:“你現在才知道嗎?十年前我還以為你就明白了。”
“明白個鬼。”姜酒說着要扳開他的手,一次兩次,他難道還想來第三次?
江若谷畢竟是一個男人,對着忍了這麽多年的姑娘,他怎麽可能會放手的。便是死,他也不放手。
涼風悠悠,姜酒未來得及反應,她便被他狠狠按到水中。
這一次真真的猝不及防。任憑她如何掙紮都無半點用處,雖說女人心海底針,但江若谷這樣的海底針都無法來形容。水流湧到耳中,鼻腔口中,她又一次承受着這種将要窒息的感覺。
水裏撲騰了一會,漸漸的她動作弱了,江若谷平緩的眼眸終于有絲毫波動,放開手把她托起來。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嘆道:“又要委屈你了。”
陳竹的屍體被打撈上來,周圍圍了好多人。
上午月老廟這邊發生的事惹了好大動靜,死了人不說,大理寺卿都差點遇險。後來趕來的衙役封了這裏,彼時郎秀不在,是阿蔥趕過來的。
她亮出廣平王府的牌子進去,看見陳竹時皺眉,搜尋着姜酒。
“姜酒人呢?”她問着周圍的衙役。
有人好心告知她:“上午湖裏出了一夥人來刺殺大理寺卿,當時姜姑娘與這小丫頭正與大理寺卿一艘船,無辜連累,船沉了,這丫頭也不會水,活活淹死了,而姜姑娘被寺卿大人撈上來時已經嗆水多時,鼻息脈搏皆無,現已被大理寺卿帶回去了。”
“大理寺卿沒事?”阿蔥問道,有些不相信,陳竹死後是緊緊閉眼,臉在日光下照的一片死白。
“寺卿大人險些也淹死,多虧後來附近的護衛相救及時這才幸免于難,如今已被送至醫館了。”
阿蔥哼了聲,姜酒的屍體她還沒見着,倒底不信。
雖然郎大公子不在,阿蔥卻是可以想象他知曉這個消息時的情景,一時間有些許猶豫。依照郎大公子對姜酒的關心程度,怕是多麽重要的事都會趕回來。他夜間走的那般匆忙,想來是很重要的事,阿蔥揉揉額角,板着臉先叫人把陳竹的屍體擡走。
醫館裏的江若谷一身血色,江夫人匆匆趕來,屋內之人離開,只餘她夫妻二人。一扇小窗開了半面透風,她在門外已問道裏面的血味。
金燦燦的步搖在進屋時從鬓發上掉落,砸在地上,哐當一聲。
“老爺?”江夫人伏在他的床沿戚戚叫道。
床上無人回應她。梅久伸手慢慢摸過他的鼻梁唇角,眼裏含着一抹悲痛。
“你怎麽遇險還傷了這麽重?你若不在我和月兒如何?”她凄涼道。
見依然無人應答,梅久一個人絮絮叨叨又說了很多,時間不知過了多少,醫師進來為他上藥。江若谷身上傷口很多,有些險些可以致命。
“夫人注意身體。”
梅久不說話,勉強道:“請一定治好我夫君。”
醫師垂眸,手上已經在動作起來。
梅久嘆氣,離開時把步搖撿起來。簾子一合上,江若谷睜開眼,剪水眸中一片涼意。
“您娶了個好夫人呢。”醫師面無表情道。
江若谷聽出他話裏的譏諷,于是道:“你若是喜歡,我便白送予你。”
醫師這才好笑道:“送我一摞綠帽?謝你好意,她快被你毒死了,讓我給她收屍還是算了,你這男人真是面上一套心裏一套。”
江若谷半阖眼,面朝裏面,身上一動作牽扯到傷口都是一股刺骨的疼意。
“你對自己真狠。”醫師一邊說話一邊替他清理血污并塗上藥,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他對別人更是狠。
“姜酒如何?”江若谷想起來問道。
醫師想了想,一嘆氣,逼得他又緊問一句:“別賣關子了,究竟如何?”
“你差點将她淹死,她若醒了,日後怕也是會留下不小的印記。”醫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