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容易
江若谷不再說話,屋裏光線正好,從他這裏卻只能看到牆上自己的影子。江若谷細想多年的經歷,今日笑道:“她活着就好,她若死了,我也陪她一起。”
“都是假話。”醫師毫不客氣道,手上動作一種,惹得他微微皺眉。
“你心裏的東西都沒完全實現,你想要的可不止她一個,你這樣不滿足的人,怎麽可能會去死呢?師弟可是極為吝啬的,命如此寶貴,定要萬分小心。那位姑娘如今處于假死,待到郎大公子回來,她也已經要入棺了,便是撬開也無妨,到時候入土再偷偷換走即可。”醫師很懂他的這個師弟。
“可憐那個孩子了。”醫師說到此處看着他,不在說後面的。
他口裏的正是陳竹。
江若谷笑笑,慢慢笑容淡了,他閉上眼睛。
陳竹是可憐,遇上他這樣的僞君子。
阿蔥見到姜酒的屍體是在傍晚,而通知郎大公子則是一天之後,這之間姜酒一個親人都沒有,是阿蔥把人帶走去置辦後事。
待郎大公子回來是第三天的傍晚,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只是到了停放姜酒屍體前的靈堂前郎大公子盯着那屍體一動不動,目眦欲裂。
姜酒被阿蔥擦拭過身體,換了新壽衣,面容瓷白,五官輪廓仿佛都淡了幾分,唇色由于阿蔥上過胭脂,顯得猶如粉嫩的薔薇。
他慢慢走近,俯下身瞧了瞧,擦去一點才手指尖摩擦。
他聽不出自己嗓音的沙啞。
“她怎麽回事?”郎秀問阿蔥。
阿蔥看出他心情極為糟糕,說話都謹慎很多。
“姜酒前日帶着陳竹出去玩,在城隍廟遇到大理寺卿,三人乘舟,中途一群刺客刺殺大理寺卿,連累姜酒她二人。”阿蔥想了想道。
郎大公子冷笑一聲。
“你就給我這樣的解釋?”郎大公子背對着阿蔥,姜酒明日就要入棺,他接到消息幾乎就是直接趕了回來,如今是傍晚,靈堂布置的很像一回事。
他挺希望是個假的,不過屍體真的涼的厲害,出了屍斑,血色全無,有的地方瞧着很可怖。
“江若谷人呢?”郎秀問道。
“還在昏迷中。”
郎秀轉身,蒼涼的日光照進來,給白绫都染了一層昏昏的光輝。
“都是狗屁。”他忘了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要結束啦。
☆、鬧劇
雨傾盆而下,醫館的門被人踹開,濕氣滲到屋內,燭火被闖進的風吹滅了。
那人一身黑衣,銀線壓着邊角,發帶被雨淋濕一片,背上還扛着一個人。待江若谷睜眼時他已将方才撲滅的燭火再點上。
屋裏燃了安神香,他小心翼翼把人放下,給自己斟茶。姜流蘇的黑靴上都是泥,在墳地忙活大半夜,眉眼間暗含疲意。食指和中指捏着杯沿,大口喝下茶後他微微松了一口氣。
屍體被他用外衫罩着,這般在江師爺的視線下掀開,瞧着他淡漠的神情,有時候姜流蘇自己都想不明白,這男人心裏究竟想的是什麽?
她被郎秀打扮的很好,五官都被細細描畫過,衣衫都是最精貴的衣料紋飾。江師爺看了許久,伸手摸上去,皮膚僵硬冰涼。
“很好。”他淡笑道,收了手對姜流蘇說,“我替你除掉祁家,你幫我把人帶來。你叔叔與姐姐已然自盡,現今只陸平生一人較為棘手,他為太子太傅,你是見過他的,不過與祁安之相比較,他更傾向于那個假侄兒。祁小公子也為他請封爵位,你一無所有。”
姜流蘇如何不知這老狐貍想使喚他?江若谷表面是正人君子,內地裏卻是實實在在的小人。他意味不明一笑,問道:“可還有事?”
江若谷搖搖頭,盯着那盞燈,好半晌雨聲漸小,落在屋外的芭蕉竹葉上,細細綿綿。
姜流蘇見他如此心想他八成又是在盤算什麽,耐心等着。
“你把她帶走,到青陽,過一段時間我來找你。”江若谷輕聲道,手指拂過她的鬓角,眼裏終于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姜流蘇微詫,問道:“為何?”
他以為,一個男人若是得到一個肖想很久的女人,必然會先擁有一陣,等厭煩了再将其丢棄,江若谷這般倒是叫他很好奇。
江若谷笑着對他道:“沒有為何,這世間捉摸不透的多了去,我若告訴你,你就是個死人了。”
那雙剪水眸子裏含着一片涼意,如初春的湖上薄冰。
姜流蘇相信他幹得出來,喪心病狂的江若谷連殺妻都做得出來。
江夫人梅久是白日暴斃,當時日頭很大,江府的下仆出來挂白绫惹得很多人八卦,都紛紛猜測這是江若谷沉不住那波刺客的襲擊死了。
誰知是那個年輕貌美的江夫人呢?
江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被管家抱着小眼睛哭的通紅。
而江若谷還躺在醫館,一身傷,裝的昏迷的不省人事,好多事都與他沒有幹系,他只是冷眼旁觀。姜流蘇知道他其實根本就不愛梅久,至于那個孩子,想來不久也就會身亡,他這樣吝啬又狠毒的男人,活的長久都是一種奢望。
姜流蘇颔首:“好。”
此後江師爺再也不理他了,這樣子反倒叫姜流蘇安心一些。老狐貍似的江若谷總愛笑,而他一笑總讓姜流蘇心裏發顫,那笑裏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能下一秒就要來算計你,又或許苦的叫人心酸,外人永遠猜不透他究竟是如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他陪着江若谷聽了一夜的雨。
第二日天氣放晴,早有馬車候在街角,上一次的醫師揉碎了草藥給江若谷敷上。
“怎麽,不舍得?”醫師調笑道。
江師爺冷眼望着他,扯了扯嘴角,細碎的日光從窗前的葉縫中漏下些許。他伸手摸着窗棂,小山雀叽叽喳喳停在他手背上。
“沒有,只是想知道,我回去之後她是否還記得我。”
江師爺在水中吻她之時渡了一丸清秋藥粒到她口中,那藥雖可致人假死,但副作用誰也說不清楚,嚴重的便是失憶,輕一點的則是體弱,是藥三分毒。
醫師一嘆,道:“你糾結這個倒不如去糾結如何對付郎大公子。”
江若谷一笑,眸子裏落得那點璀璨碎光慢慢沉到幽深的眼底。
姜酒被姜流蘇帶走的第三日,一向乖巧懂事的太子造反了。
四隊人馬從四面入城,那正好是個陰沉沉的雨天,街上連狗都看不見,鐵騎輕易沖進城內,家家戶戶都緊閉大門,仿佛早已得了消息。
精兵三千,外有步兵兩萬,其中特意的有一千精兵圍住了廣平王府。
“皇上都重病至此,太子當真就忍耐不住了?!”郎秀的幕僚憤道。
郎秀不茍言笑,坐在花廳當中,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他府內其實并未亂陣腳。只不過外面的鐵蹄聲确實很擾人,他靠着椅背,似乎在等着什麽。
“有人在太子背後慫恿他,太子一向無主見,如今做了這樣膽大包天之事,腦子也是糊塗了,不過他背後之人究竟是誰你們可曾想過?”郎秀問道。
“陸平生此人委實是個異類。”有人道。
提及這個老友,郎秀笑笑,半垂着眼簾盯着自己的玉扳指。
宮裏倒還平靜,老皇帝聽聞此事差點一口血沒吐出來,緩過神忙不疊下旨意,這第一道便是廢太子。
這委實是一場鬧劇。
攜同謀反的兵部尚書中途被謀殺,頭顱被懸在午門,太子進來時險些昏過去。他的鐵甲也撐不住周身的文人氣息,眼裏只夾雜驚恐與無奈之色。
而動手的那個人就在他身後。
出鞘的劍正抵着他的脖頸,鋒利的劍刃劃破皮膚,再用點力,他便是要被割喉的。
“太傅,你這是……”太子顫着小心離了劍刃遠了點。
“你做這事,便該想到後果。請殿下記住,這是臣教你的最後一節課。”陸平生雖然是太子太傅,可早些年也是習武,偷偷上戰場,算是半個武人,這會子氣勢要比他這個軟弱的太子強很多,與其說是教導他,不若說就是來殺他的,死前給他緩緩。
“我勸過你,你反倒勸我,這便是後果,永遠不要被近在咫尺的東西誘惑了,是你的,必然會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便要止住欲望。”陸平生可惜道。
話音落,一劍穿心。
那人是郎秀。
陸平生皺眉,不過也不說什麽。
“出來就好,兵部尚書可曾為難你?”陸平生問道。
郎秀搖搖頭,側身,他身後正是兵部尚書他本人。年近六十的老人怒氣沖沖,不屑地瞧着地上的太子,道:“自作孽不可活。”
郎秀這般就殺死太子,總感覺太過容易了。
細想之下問道:“這一對人馬是你們的,那剩下的呢?”
陸平生轉身望他:“是你的。”
他說的沒錯,剩下的都是沖着郎秀來的。郎大公子想,這一天日後如果回憶其實也是很自豪的一天。半城的人馬追着他殺,攆的他如喪家之犬。
郎秀:……
☆、再遇
已經初夏,六月的日光不如春日的溫柔,在青陽明媚非常,曬得街邊黃犬都吐着舌一頭紮到水溝裏不想起來。
先前的江家老宅在兩個月前終于開了門,裏面住進的是一對姐弟。有八卦的時時去轉悠一遍,畢竟這江若谷一出名他的所有東西都十分出名,窮鄉僻壤的文人走到了天子朝堂,做了大官,且又年輕風流,來往的只要聽聞此事,多多少少都要來此觀看觀看。
縣裏人聽說是姜酒阿祁回來了,且姜酒生了病,卧床養傷,一個個都略有唏噓,自此每日都有人上門送菜蔬,雞蛋此類物品吃食來慰問。姜流蘇意思意思,順道雇了個無以為生的老婦人給姜酒做平日的擦洗工作。
且說兩個月前姜流蘇帶她回到此處後就不曾怎麽出門,如今閑坐在床前,盯着那枝上的鳥兒看看,轉而又瞧瞧地上的光影,打着哈欠閉上眼,他這兩個月日日如此的無聊,只守着姜酒醒來。
室內點了他喜歡的薄荷香,大碗裏乘着剪下的大山茶,處處都收拾的很整潔安靜,便是躺在床上的姜酒他都給她鬓角處帶上一朵清晨摘下的寶珠茉莉,她一動不動蓋着薄被,這般從窗那處瞧着,靜态的一如美人沉睡的畫卷。
她面色已經微有紅潤,姜流蘇請來的大夫說,姜酒這是快要醒來的跡象。
她昏睡兩個月,偶爾睜眼也都是迷迷糊糊之狀,脈象紊亂的連大夫都弄不清楚。江若谷這些日子只寄來寥寥幾封信,無非都是詢問姜酒情況的,一個月前姜流蘇便再不曾收到從帝都寄來的東西。
風吹草木,低低且未曾修剪過的枝木拂掃着黛瓦,姜流蘇躺在竹藤搖椅上小憩,忽聞室內有動靜,頓時睡意全無,忙看過去。
床上的人不知怎地滾了下來,好在地上鋪了毯子,不過不是十分的厚實,她疼的低低呻.吟出聲,長久不講話,一開口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
绾好的發髻因她動作太大,松散開了,順着肩垂到地板上,而小荷的寶珠茉莉順着鬓角滑落在鎖骨上,她瘦的厲害,這般一襯真真的孱弱不堪。
“姐姐。”姜流蘇暫時扮着她弟弟阿祁的角色,于是快速翻窗進了屋去扶她起來。青年手上的厚繭一觸到姜酒她便瑟縮回去,皺着眉不許他靠近。
姜酒嗅着室內淡淡的清香,初夏正是不冷不熱的好時候,她撐着地板只覺渾身無力,腦子一片混亂,眼中所看的人與物仿佛都蒙上了一層的紗,叫她好生不安。
“你是哪位?”姜酒啞着聲無力問道。
姜流蘇看着她意味不明,半蹲在她面前,柔聲道:“我是阿祁。”說出這個名字時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但見姜酒搖搖頭,伸手胡亂比劃了一下。
“假的。”
她直截了當,也懶得掀眼皮子了,歪頭往地上一倒,到底是撐不住,這些天只吃清粥吊着命,哪有多少力氣?
姜流蘇将她橫抱着放到床上,貼心地又給她掖好被子,撥開遮眼的亂發。這姑娘如今剛醒,懵懂之狀一如是剛出窩的小獸,不過警惕性是異常的高。
肌膚如玉,朱筆細描勾勒出的唇微張,隐約可見細白的貝齒,他不由得伸手輕揉了一把那朱紅的唇瓣,異常柔軟,指尖稍探進口內,濕潤軟綿。
姜流蘇閉了閉眼,末了長嘆一聲收回手。
江若谷喜歡的人,他若染指,鐵定是要被送進宮去的。那般狠毒的男人,下手從不拖泥帶水。姜流蘇于是看了看周圍,好在無人。他出門洗了一把臉,午後人終于清醒,撸起袖子先去了廚房。
她那樣子醒來肯定是要吃點東西的,姜流蘇先準備着,守了兩個月左右,見識了那清秋藥的厲害,他開始有點心疼姜酒。
被江若谷這樣的男人觊觎,當真是不幸。
姜酒在傍晚又醒了,屋裏有粥的香氣。
穿着月白襕衫的青年側面瞧着頗有幾分的清貴之氣,修長的手指拿着調羹,看神情,似乎是有點心不在焉。
聽見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音,姜流蘇看了眼床榻,姜酒警惕地望着他,一張小臉半邊陷在枕上,他不由得失笑,這樣的姜酒完全不像當日那般刻薄的賬房。
“姐姐醒了,我喂你吃粥可好?”姜流蘇道。
姜酒盯着那碗加了雞絲的滑蛋粥,好半晌點頭。
有力氣她才能爬起來。
姜流蘇很會照顧人,吃完粥她胃裏暖暖的,整個人都舒服不少。于是歪頭瞧着姜流蘇,這人就着她用過的調羹嘗了一口粥,然後滿意地微微一笑。
“你笑什麽?”姜酒問道。
對上她不解的神情,姜流蘇道:“你喜歡我做的粥,我為何不能高興高興?姐姐一向冷冰冰待我,如今可能待我溫柔一些?我日日為你下廚,你說可好?”
姜酒看着他莫名其妙,實在不知自己如何有這麽大的弟弟。
“我弟弟今年不過十一,你這樣究竟存了何種心思?”她不悅道,不過面上平平靜靜,聲音有些許冷硬。
姜流蘇聞言一僵,仿佛是聽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了。眸裏飛快的劃過一絲不解,不過轉而卻是一笑道:“姐姐今年二十三了,阿祁二十一,姐姐可是睡糊塗了?”
姜酒聞言詫異不已,心裏波動很大,身子一動,手碰到胸前的柔軟才臉色突變。
她她她這裏居然……長大了!
姜流蘇看她一臉呆滞,微微一挑眉梢,拂袖先端着粥出去。他留點時間空間予她,她這樣看症狀仿佛是失憶了。想起是藥三分毒的話,那清秋藥都能讓人假死多日,想來副作用也是很厲害,只不過厲害到讓她失憶姜流蘇先前也是不知道,且江若谷都不曾提醒過他。
夜裏他伏案将今日所發生的寫下來綁在信鴿腿上放出去,只是那鴿子飛到縣外突然被一箭射下,叫了聲就死透了。
一人從小樹林裏一步一步走出來,月色落在他的衣衫上,顏色愈發生淡,清隽的眉眼裏染了涼意。撿起那只小鴿子,看見上面要寄走的信條後他默默不語。
垂下的眼簾半掩着晦沉的眸子,手指摩擦着那張紙,末了涼薄的唇角彎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原先谪仙一般的人物仿佛是沾了些許的邪氣似的,一雙桃花眼彎了彎,頗有點蠱惑人心的味道在其中。
姜酒在床上躺了七天,這期間從照顧她換洗的老婦人手裏大致知曉一點事情,不過她一個人時便忍不住對着鏡子照一照。
這确實是她,不過她疑惑自己如何就這麽大了。她印象中還是冬季除夕之時,阿祁不過十一歲而已。轉眼一醒竟是如此,她現今只得慢慢來想,一次性去記太多問太多她身體吃不消。
夜裏她總要做點夢,醒後呆呆要躺在床上一個時辰。
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一幕一幕駛過眼前,時快時慢。寶馬香車,珍奇異寶,玉宇瓊樓……繁華富奢如煙雲一樣,無比真實。
夢裏人影憧憧,很多人是面容模糊的,她如一個過客,站在熱鬧的街頭望着這些人從她面前經過,天地間的聲音時而如潮水,一起湧過來讓她煩得無處可躲,一時又寂寂無聲。真實快逼瘋她了。
第八日是個大晴天,清晨的時候姜流蘇扶她到院子裏走了一圈。
院子裏明顯有不同,她瞧着那些花兒,神情恹恹。穿着的深衣有些許肥大,她晃晃悠悠地推開姜流蘇,開口道:“我坐在院子裏,你不必看着我。”
姜流蘇乖巧地點頭,順手拿着菜籃子出門了。
姜酒:……
她有點懷疑自己這弟弟是怎麽回事,挎着小籃子的模樣竟然有點……可愛?
因為姜流蘇頂着阿祁的身份在青陽過日子,于是就改了姓,叫做祁流蘇。時常去菜市場的他現在混得人緣不錯。
挑挑揀揀半個時辰不到便回了江家老宅。
只是那樹下的藤椅上空空蕩蕩的,院子裏都沒有姜酒的人影。他一時慌亂。姜酒平時不愛說話,他看她那樣子就覺得她很不老實,眼神跟刀子似的,落在他身上時祁流蘇都覺得自己是欠她錢且是長期不還,她盯着随時都要要債一般。
“姐姐?”姜流蘇喊了聲。
無人應答。
謀劃幾天,趁着他不在姜酒立馬就翻牆出去,只不過爬到一半梯子扛不住她的體重,亦或許是年久木梯子裏面腐朽了,她摔了疼呼出聲,重重往下一摔。
眼前黑了下,她揉揉額角,踉跄着爬起來。
才一擡頭,發現一只小鳥站在了枝丫上,而枝繁葉茂的樹間則藏了一個人,穿着雨過天青色的襕衫。如若看的不仔細,她差點以為是被姜流蘇給逮到了。
不過那人沒什麽動作,姜酒才細細打量了他一遍。
鬓若刀裁,眉目清隽,唇紅齒白,總之是個極其俊秀的小青年,乍一看秀氣的像是個姑娘,不過深看下去,無論是欣長的身姿還是那輪廓,到底是個男人,長得賞心悅目。
“你是?”姜酒不确定,啓唇問道。
樹上那人看了她很久,聞言颔首一笑,聲音清朗又顯溫和。
“我叫祁安之,”
姜酒細想着,對這個名字也沒什麽印象,于是好奇道:“你為何待在樹上。”
“我想姐姐了,便過來看一看。”
姜酒:????
她怕是作孽了,姜酒此刻心裏滋味很多,于是不做應答。
阿祁瞧着姜酒,視線對上那雙眸子,不知多久,他跳到院牆上對姜酒伸出手。
“我帶你走,你意下如何?”
修長好看的手也有厚繭在掌上,姜酒不自覺将手搭在上面,慢慢擡眼。
“我似乎是見過你的。”她說。
腦中一瞬間閃過不少畫面,當中真有個相仿的人如他這般。
他高興的笑了,一如滿樹的花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卷開啓。
☆、他變壞了
姜酒記憶裏的溪南長街十年裏已然變了樣,較之從前,更是繁華,商鋪鱗次栉比,來往行人擠擠攘攘。
這兩個月她卧床不曾出門,縣上人都不知她是誰,小地方民風還算淳樸,見到好看的姑娘也只是偷偷瞟一眼。不過姜酒沒有什麽好臉色,因身體也才恢複,走起路來多少有些虛,若不是阿祁給她擋着,真擔心一碰就倒了。
“你就真的只是帶我逛逛嗎?”姜酒扯住他的長袖,日光曬得她眯着眼睛只垂頭看着地上鋪的石板。
阿祁低聲應道,他這般如玉的身姿擋在前面,回首摸了摸姜酒的臉頰,捧着認認真真道:“你不想知道之前發生什麽了嗎?”
姜酒天生是個喜歡跟陌生人唱反調的人,被清冽的氣息包裹着,一時雖覺得聞着舒服,不過口中卻道:“并不想。”
阿祁對她十分的了解,見狀了然一笑,捏着她軟綿綿的爪子從人群裏跑出來,姜酒踉跄着撞到他背上,捂着小腦袋一腳踹了過去。
日頭躲在雲裏,微醺的風吹散一點熱氣,兩旁賣吃食的鋪子裏飄出了酸甜的味道,熙熙攘攘又吵吵鬧鬧的長街同她記憶中的約有一點吻合,她精神恍惚了會,腦子裏不知某處被觸動了,眼前暈眩。
阿祁微微笑着。
他倒不太在意,姜酒是什麽脾性沒人比他更熟悉。她這沒什麽力道的一腳踢在身上壓根不疼,比起她之前的報複行為,真真是玩一樣。
“對不起。”阿祁口中道,不過放緩了步子解釋道,“是我有些心急,這處人多,碰碰撞撞的難免會叫你難受,我記得東門有一間茶館,是想帶你早些過去的。中午有個本地極有名說書人說書,晚了怕搶不到位置,姐姐見諒。”
他話說的客氣,姜酒的眼縫睜了點,兩個人到了茶館門口,他額上有薄汗,眼神裏暗含笑意,仿佛再看一個小心肝兒似得看着她。
她如今這年紀好歹也是二十三了,雖不知從前發生了什麽,但阿祁瞧着比她還要小一點,被一個弟弟似的青年這般寵溺帶着,她一時間被他強拉住的手指不自覺蜷起來,渾身略有不在。
這個時候茶館還有幾個空座位,阿祁點了一盞果茶,要了五色的茶點,領着姜酒徑直去了二樓那個靠窗的位置,那兒正好可以看見外面。
姜酒倒着茶,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開口問道:“你在看誰?”
阿祁抱着臂,眼眸彎彎,搖搖頭,口中道:“我眼裏只姐姐一個,還能去看誰?”
她端着茶盞的手一頓,寬袖垂落至手肘處,瑩瑩如雪的皓腕一轉,她把方才吃的東西都吐到了茶盞裏。
“假的。”
阿祁不知她怎麽了,便對夥計招手,換了四樣茶點。
午後天熱起來,已經有蟬趴在茶館外的樹上低鳴,千呼萬喚才出來的說書人穿着洗得發白的長衫,姜酒眯眼,支着手聽得出神,嘴角帶笑。
一個時辰過去,那人喝了口茶,姜酒也喝了口茶,手指摩擦着桌面,神情溫和。這般绾着整齊的發髻,鬓角是一朵小小的寶珠茉莉,單純無害,實在瞧不出她是個二十三歲的老姑娘。眸子幹幹淨淨,澄澈如水,仿佛還在十幾歲的豆蔻年紀,日光透過槅扇灑了點到她身上,精致的耳垂透出淡淡的粉色。
“你想起什麽了嗎?”阿祁淡笑着問道。
姜酒搖搖頭,半阖眼看着淡青色的茶水,說書人以江若谷做了原型,講了個風流才子的故事,開始同她印象裏的江師爺并無不同。不過後面一個轉折可就差別太大了。風流士子入京,妻子暴斃,兒子不久亦離世。這般孑然一身,居然也不曾續弦納妾,其中緣由不少人催促着說書人倒出來。
那人偏生就不說,拍完了醒木潇灑離去。
姜酒慢慢道:“後面你知道嗎?”
阿祁呷着茶,舉手投足間優雅又從容,普普通通的茶被他喝出千金的感覺。他搖搖頭,便是知曉,他目前還不會告訴姜酒。江若谷在帝都弄出的動靜太大,至于回不回得來是個問題。姜酒失憶于他而言也算一件好事。有些東西忘掉反而更好。
“我猜他殺妻殺子。”姜酒盯着他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句說出來的。她瞧着這間老舊的茶館,思緒萬千。
自己已然二十三歲,卻只記得十三歲前後的記憶,十三之後便是模模糊糊的。且聽說她是近兩個月前才來此,那麽之前她在哪裏呢?忘了很多東西委實不太好受,姜酒微微一嘆,如今江師爺早就不在,她被養着,總覺得是個廢人了,不過這也越發刺激着讓她想弄清楚之前的事情。
比如她如何失憶的,那個祁流蘇又是誰?
阿祁聽她的話,手上動作一滞,看得出她的困惑,阿祁起身撣了撣一袍,伸手拉起姜酒。她吃着茶窩在椅子上,渾身跟軟的沒有骨頭似的,精神不佳。
“累了嗎?”他問道。
姜酒擺擺手,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被他攬進懷裏。
姜酒沒有推開他,便扶着他的肩,遠看姿勢親昵的很,身姿如玉的青年攬着她,身上有微微苦澀的草藥氣息。她扯了扯嘴角,仰着臉對他道:“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阿祁默默不語,看着窗外,日光璀璨,于是快步帶她去了三樓的包間,說書人一走,茶館裏也就走了不少人。上面較為空蕩。
他自始至終不曾放她,姜酒眨眨眼,那身上的暖意傳遞過來,她發覺他眸色變得愈發深沉,直至被抵在牆角,她算是有些明白了。
“你想做壞事?”姜酒說,彼時的她忘掉做賬房的那些日子,嘴裏說的還稍顯委婉。
他不給她再說話的時間,唇齒交纏,兇的異常,方才還乖乖叫她姐姐的模樣一去不複返。額前的碎發被他撥開,一手捂住額她的眼睛。
一吻閉,姜酒喘着氣,若不是他還抱着她此刻怕是癱軟在了地上。
“你怎麽會以為他殺妻殺子呢?”阿祁問道。
迎面是溫熱的吐息,他的聲音變得喑啞,身子抵的近了,那一雙桃花眼情意綿綿,完全不像是問這個問題的模樣。
姜酒靠着牆,猶豫道:“你糾結此事,莫非我猜對了?”
他額靠在她的脖頸上,攬在她腰間的手收的愈發緊。仿佛是忍不住似得,把她抱坐在了花架上,站在她身前。
姜酒隐隐察覺情況不妙,夾着他的腰身,張開不是,夾緊了也不是,真真進退兩難。許是這個時候喘的差不多了,慢慢有些平靜後她按着他靠上來的唇,手撫着他的鬓角,淡聲道:“你若是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日後你不可叫我姐姐。你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都不許纏着我。”
她其實看出這人對她的依賴,不過姜酒一失憶,忘記了他這十年養出的虛僞,表面瞧着乖覺,心底卻是有諸多心思。
阿祁聞言眼尾微微染了緋紅之色,朱唇提着她的鎖骨,啓唇輕輕一咬。
他笑道:“那你叫我一聲哥哥如何?”
姜酒:……
她覺得室內溫度有些許高,這個人發熱了。叫他哥哥,為了情趣嗎?
打死姜酒她都不會叫,包間的竹簾只拉了一半,半面日光透過小窗照進來,她抓着花架的手指緊的隐隐見到白色的骨節,滑落的領口卡在了肩頭。
她斷斷續續的聲音仿佛是假的,鬓角的寶珠茉莉掉在地上,她看去,只發覺他肆意妄為的手還在深衣裏摸索。
“夠……夠了。”她斥道,不過沒什麽作用,只恨恨咬着唇,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今個之後就要提防他了。姜酒真的吃不消他如此折騰。
腿根摩擦着他發間的涼意,慢慢的她眼前的場景都模糊了。
“你……你好了嗎?”姜酒小聲哭道。
他擡頭,将她動情的模樣盡收眼底,小腹的熱意更盛。阿祁苦笑着,指尖觸到滑膩,閉了閉眼,後才扣着她的後腦勺,死命的要弄她。這般大白天,室內一片旖旎。
事後他給她收拾好,已是傍晚了,天邊是大片的淺粉淡紫薄雲,山間的廟宇敲着晚鐘。
姜酒從餘韻中緩過來,本就才開始恢複的身體被他弄過一回,站起來都是問題。憶起荒唐的一幕幕,姜酒老臉一紅。
兩個人已經不在茶館,也不在客棧。她視線落在屋內,幹淨整潔,窗外是一大顆槐樹。是民居的感覺。
阿祁此刻人并不在,她躺在床上,枕着滿是淡淡藥香的軟枕,思緒疲乏,才合上眼,不久便昏沉睡去。
如果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麽姜酒很內疚,夢裏她又做到那檔子事了。
場景一換,人還是他,只不過自始至終都不曾聽他說一句話。
阿祁去了一趟江家老宅,米酒巷一如往昔,只不過那個人出現時他覺得有萬分突兀。
“安之。”姜流蘇率先道。
他穿着月白襕衫的樣子正是姜酒喜歡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捂臉jpd.
這周有榜單,更新有保障,至于時間可能不定,考試有點多。
☆、相勸
“姜酒在你那兒對不對?”姜流蘇問道,他推開門,嗓音清冷。
阿祁微微一笑,籠着袖道:“與你何幹?”
“安之,有些人你碰不得,若是無權無勢,下場你該心知肚明。”姜流蘇道,他如今好言相勸仿佛真是為阿祁考慮一般。
阿祁這些年早就熟悉姜流蘇這個人,他話雖如此說,心裏想的絕對是反過來的。怕是巴不得他下場很慘罷。
當初他被江若谷送回祁家時便是這樣的眼神,原以為他必定是恨自己的,平白在外流浪多年被鸠占鵲巢,見到他如何能不生氣?不過那個少年衣衫破舊但不失幹淨,發髻梳的齊整,沒有絲毫的膽怯,與當年的阿祁相比不知高了多少倍。
他眼裏很平靜,笑容自然。每每回想起來,于阿祁而言都是一場噩夢。
祁家得知這些年都認錯了人,此後待他多少都不如從前,若不是陸平生時常上門教他,也不知祁爽夷将如何對他,祁小公子回去後的幾年也遠不如最初在外時對他的耐心。後來不知怎麽就病了,也無功夫照看他,只在姜流蘇欺負狠的時候說上一句。
“你是……什麽意思?”阿祁擡眼,看着褪色的楹聯,反問道,“姜酒是我姐姐,是你何人?”
聞言姜流蘇笑了聲,也不知是嘲諷還是什麽,那眼神意味深長。
風過長巷,枝頭細碎的小花簌簌一落,姜流蘇玩弄着手裏的淡白流蘇,靠牆道:“江若谷是什麽樣的人你知道否?自己好自為之罷。”
言罷不需他多說,正要合上門餘光卻瞄到他的動作,于是眼疾手快往旁一閃,眼裏一沉,道:“你又想找我切磋?”
阿祁不語,一腳踹開了舊門,看了屋內一眼,夠空曠,于是面無表情把他拉了進去再關上門。
這一日到了晚間阿祁才回去。
阿祁的宅子在甜酒巷,位置離的不遠。他那一日從祁府出來後不知到往何處去,祁府已經被大火燒了,禁锢他十年的宅邸都變成斷壁殘垣。他久久伫立,一場大雨後有人撐傘走到他面前,微擡傘面,阿蔥把一份房契給了阿祁。
“祁公子,這是阿姜的房契。”
阿祁不解,于是阿蔥便道:“姜酒被大公子帶走了,寺卿大人也已經離開,祁家人丁寥落,我知曉你從前吃的苦,不若回去罷。姜酒日後若回去,也有落腳的地方。”
“你是誰?”
阿蔥一笑,道:“我和阿姜共事十年。”
多年養成的習慣,他對誰都不大相信,不過看着地契上有姜酒的名字,于是接過淡聲道:“共事十年,你又怎知曉她願意回去呢?”
阿蔥道:“你想她回去嗎?”
“嗯。”
雨淅淅瀝瀝下大,掩去人語。
……
這些事情他是不會同姜酒說起,女人之間的事情,多是為了一個男人。他不難猜到廣平王身邊的這個婢女排擠姜酒,與其讓姜酒繼續被她算計,不若就當這是最後一次。
姜酒再見阿祁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出去打架了?”姜酒問道,阿祁當着她的面淺淺一笑,嘴角破了,進來前他去了成衣店買了件新衣,這會子慢條斯理解了腰帶,一件一件脫下來。
姜酒一貫清冷的臉此時面無表情看他接下來打算做什麽。若是平常姑娘,這時不叫也很好了。
“姐姐都不心疼心疼我。”阿祁幽怨道。
姜酒坐在桌上,她的那件深衣早就被他換了,層層的衣擺散開,櫻粉色的鞋尖露出些許,她低頭先望了眼自己的鞋,半晌脫了下來瞅準了一丢。
“你還年輕,縱欲過度不是好事。”姜酒道,她也想不到自己居然真的這麽準,他也不曾躲閃,砸到小阿祁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阿祁轉過身,燭火一晃一晃的,姜酒有預感,那燈一滅她就徹夜難眠了。
他把衣物搭在屏風上,身材健壯,腰肢精瘦,現在只穿着一條绫褲,背上有些許傷痕,除了她白日的那些抓痕外還有新添的。
昏昏的光線下稍顯暧昧,被打到後他只悶哼一聲,如今一言不發再過來,姜酒率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