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他怎麽沒想到龍鳳胎也可以是雙胞胎。

丁書譯的一巴掌把他打醒了,不然他才是該進監獄的那個。他的手落空了,脈搏還在手心裏跳動。丁書譯把他推到一邊,大叫了一聲:“你瘋了啊。”

“那怎麽辦?”周儀清坐在地上,手腳都不聽使喚,“你說我怎麽辦?”

“你掐死她就好了嗎……真是瘋了——”丁書譯帶着女兒站起來,檢查她脖子上的勒痕。這小孩完全吓懵了,連哭聲都沒有。“跟爸爸出來。”

周儀清卻死死地拉住他,指甲嵌進他手臂裏,“你去哪裏——你!”

“冷靜點。”

丁書譯回頭看了一眼,他走一步,周儀清就跟一步——他在地上爬,赤裸的膝蓋磨破了,身上全是灰塵。

“你穿好衣服,我會回來。”他命令一般吼道,然後甩開他的手。

半小時後他才回來,女兒被他送回家——甚至沒來得及安慰。有時候他也會想,到底哪邊對他來說更重要。對比之下,仿佛周一青才是他親生的。

他推開門,他的學生坐在辦公桌上,衣服胡亂地穿着。見他進來,周儀清動了一下,舉起手抵在脖子旁邊,他手裏有刀。

“你幹什麽。”丁書譯關上門,“……把刀放下。”

“不行,”周儀清盯着他,“不行,我們都別活了……我……”

在他哽咽的時候,丁書譯笑了出來。他實在是神經崩潰,但周儀清此刻的狀态又讓他找回了一些判斷力:“不至于。”

周儀清愣愣地看着他,一張臉白得不能再白。

“我們沒有十惡不赦,”丁書譯說,“沒事的。”

“……你出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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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人都會出軌……等你長大了,就知道這沒什麽了。”

周儀清拿着刀的手在抖,眼淚大顆往下掉:“……沒什麽?”

“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丁書譯說,“但我們不會有事的。”

周儀清依然把刀子攥在手裏:“……你女兒還好嗎。”

“吓得不清吧……但她一直挺古怪的,我那兩個小孩都是。”他不合時宜地浪漫道,“我倒希望你才是我的孩子。”

“太奇怪了。”周儀清抖了一下,“我們沒事嗎?”

“沒事的。”

“……我害怕。”

“大不了就是我淨身出戶。”丁書譯說着,臉色也不大好看。“你說呢?”

“我們完了。”周儀清浸滿眼淚的雙眼盯着他,說出了自己也難以理解的話,“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你這麽恨我嗎。”丁書譯沒等到回答。周儀清自己也不知道。從某種角度他不後悔跟他在一起。但這事很複雜,不僅僅在于他們倆之間,還在于不同時空的碰撞。愛情讓年老的人變年輕,也讓年輕人變得老成。他不知道丁書譯是怎麽想的,是出于憐惜,一種類似玩寵的情緒,還是真是想讓他成為他的孩子;但對十七歲的周一青而言,丁書譯不僅把雞巴插進了他的身體,同時也讓成熟而殘忍的未來迅速侵犯了他。從前他只是一個坐在車裏的孩子,突然看見了外面的真實世界,于是立刻變得憂郁了,立刻變得衰老了。

現在他三十一歲,那兩個小孩大概也二十多了。操他的,他們是成年人,可以開始報複他了。

亓嘉玉坐在客廳裏,捧着一個杯子,顯得很拘謹。他不喜歡豆袋,除非周儀清願意躺在他身上,所以大多數時間他就這麽坐着,膝蓋并攏,坐在一張小馬紮上。

周儀清在客廳裏走來走去,他剛說了很多話,現在感覺很渴,他最好大醉一場。

但亓嘉玉一直看着他,好像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半響才道:“這有點複雜。”

“有點?”

“很複雜。”

過了一會,他又問:“你怎麽想呢……”

“我想死。”

亓嘉玉吓了一跳:“別這麽說。”

“我不是說——”周儀清焦急地跺腳,“我知道他為什麽不揭發我。”

“……什麽?”

“那樣還不夠,”他摳着手心,“……我也不知道。”

“如果他只是想要一個道歉呢?”

“道歉?”周儀清瞪着他,“為什麽?憑什麽?我做錯了什麽?”

亓嘉玉也只是重複:“這很複雜,可能站在他的角度……”

“我幹嘛站在他的角度,”周儀清思索着過去發生的事,說不定溫可南就是他有意安排,勾引他上當的;不然為什麽哪裏都有他——還有賀欣,他們是那次活動認識的,孟澤予也在現場,誰知道他會不會搞鬼。還有後來他醉酒那一次,他怎麽可能出現的那麽湊巧——他真是陰魂不散——跟他爸一樣。

“畢竟那時候他也還是小孩子……”

“我希望他永遠是小孩。”周儀清陰森地說。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我……”他揉了揉臉,“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亓嘉玉沉默不語。

“現在你全部知道了。”周儀清說,“就當聽個故事,雖然有點……難聽。”

對方點頭:“我要緩一下。”

“我做錯了嗎?你知道我說過我害死他了,我一直這麽覺得,”周儀清坐在地上,“但當有人真的把這推到我頭上,我又立刻想要反駁——我也是受害者。”

“……這很誠實。”

周儀清在冰涼的地面上靠了一會,才說:“怎麽辦。”

“要不我去跟他說說?”

“說什麽?”

“不管說什麽……他應該會給我面子。”

“為什麽?”

“我家裏有點關系,”亓嘉玉又小小聲,“……對他來說,應該是有用的。”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有所忌憚,就根本不會做這麽多,”周儀清忍不住嘲諷,“他現在正笑你跟個人渣混在一起呢。”

“那是他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多重要?”

亓嘉玉捏着杯子,輕聲說:“我們結婚吧。”

周儀清頓時有點想笑,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因為他同時感到很悲傷,他從沒有得到過這麽大的一個恩賜,卻是在這樣的時候。他好不容易有了幸福的一丁點幻影,卻不得不面對将來的失去了。

他搖了搖頭:“我感激你。”

“我是認真的。”

“剛才那一秒是,這一秒可能也是,下一秒我們都不知道。”

“下一秒還是。”亓嘉玉又說。

周儀清揮了揮手,發出無奈的呻吟:“我們才認識了兩個月出頭。”

“我覺得我們好像認識了很久。”

“荷爾蒙上頭了會有幻覺,”他無精打采地說,“雖然這讓我高興……但別說這個了,你幫不了我。”

“我不這麽認為。”亓嘉玉十指交叉,攏在胸前,“如果我幫不了你,你為什麽和我說這些?”

周儀清啞口無言。

“你本來不用告訴我這些,”他繼續說,“你早就知道我家裏做什麽了,是麽?”

“現在你覺得我有所圖謀?”

“我沒那麽說,”亓嘉玉垂下眼簾,“但為什麽不呢。”

“你出去。”周儀清站起來,同時一把把他從椅子上揪起。憤怒似乎給他提供了動力,亓嘉玉一米八幾的個子,居然真的被他薅了起來。

“當我什麽都沒說過,你什麽都沒聽過,我的事與你無關。”

“那你要怎麽辦呢。”亓嘉玉并沒有太反駁,可能他還沒緩過來——周儀清覺得他從沒清醒過,他那莫名其妙的愛——也許突然有一天,這男孩就會知道自己眼睛有多瞎。

“你要怎麽辦?”亓嘉玉扒着門框,“我覺得這其中可能也有誤會,你是這樣想的,他不一定是這樣想的。”

“我不會道歉的。”

“為什麽?”

“我沒錯。”

“道歉只是一種交流方式……”

“不,”周儀清一手推門,一手握着對方的手臂。亓嘉玉長手長腿的像只大蜘蛛,他都想用腳踹他,“我不為任何事道歉。”

“那你小心點……”亓嘉玉最後說,“你不是有那個推介會……越湖公園的雕像;你是主講人,到時候很多媒體都會去……”

周儀清用身體把門關上,靠在門後喘了很久。

雕像落成的前一天下午,孟澤予照例在樓下喂貓。附近流浪貓都認識他,自發地圍在花壇下面。周儀清也混在裏面,穿着一身灰色衣服,像個銀漸層。

孟澤予雖然不喜歡他,也不得不承認他長得很漂亮,皮膚雪白,貓眼明媚。對方沒有打招呼,他也沒有主動開口。把貓糧倒完後,周儀清才說:“我都知道了。”

半個小時後,孟澤予端着一個塑封桶——那是他裝貓糧的,還剩下一小部分。花壇旁邊有蚊子,咬了他裸露在外的小腿,但孟澤予一直站着,連抓癢的動作也沒有,沉默如雕像。

“……如果你想要真相的話,就是這樣。”周儀清神色木然地說,這話他已經背了幾百幾千遍了。“如果你想挽回他的名譽,我可以做證……我回老家找了我的出生證明,上面有我的真實年齡。”

孟澤予把密封桶換到左手,又換回右手:“你臉上怎麽了?”

“被我爸打了,我挺久沒回去。”周儀清機械地說,他心裏已經不剩什麽情緒,也沒有想象中釋然,只是從一種煎熬換成了另一種煎熬。“如果非要說抱歉,我對不起你妹妹……還是姐姐,我太過分了。”

孟澤予又把東西換了一只手,另只手揚了揚,周儀清下意識一縮。

“……你坐下吧。”孟澤予最後只是摸着脖子,“我也坐。”

他們坐在花壇旁,就像那次在那個空中花園。孟澤予坐得離他很近,也許他就習慣這樣,又或許他只是存在感太強了。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孟澤予說。

“……那就好。”周儀清感到很緊張,他幾乎要吐了。

“我……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訴你。”

“什麽?”

“離那個怪胎遠一點。”孟澤予說。

周儀清不太能理解這句話。

孟澤予嘆了口氣,又看着天空,然後把貓糧桶打開,一點點倒在地上。

“我們之間确實有誤會,我和你,”他說,“其實我是個不太會說話的人。”

“溫可南的事……這個先不說了;你之前也找過我幾次?我确實很久沒回來,都在公司……公司可能挺不過去。”孟澤予猶豫地說,“我也覺得奇怪,最近的所有事。”

“我沒有兄弟姐妹。”他收起蓋上蓋子,把桶放在他們中間。“我父親也還健在。”

他的手有點不知道往哪放,似乎是覺得抱歉,最後安撫地覆在周儀清膝蓋上。

“雖然聽起來很巧合——所有的事情。”他用了點力,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以防他從砌花壇的瓷磚上滑下去。“我有個長輩,以前教過我畫畫;那是我小時候的夢想。但後來他消失了,不過我考上了他上過的學校,而且我知道他也曾在那邊……你簡歷上的大學留學——所以我會關注,這真的是個巧合。”

“而今天我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孟澤予看着他,眼神很悲傷。“我對你的事感到抱歉,所有事……我不是你該找的人。”

周儀清已經失去語言能力了,他聽見一個巨大的噪音,像鳥叫一樣尖利,把其他聲音都擠得斷斷續續。

“那個長輩是我媽媽的親戚,亓嘉玉是我遠房表弟。”孟澤予晃了晃他,“你明白嗎?”

“……明白?”

孟澤予不得不托着他的身體,半透明的塑料桶被夾在他們中間,從花壇上掉落下去。

“他才是那個雙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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