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神态回憶着過往的點滴。她更未曾注意到,滿布水面的清荷擠過來一葉扁舟,而立于船頭的那位白衣白衫白折扇的人兒,正是元一先生。
白衣白衫的王元一,上岸來随意坐到阿萱邊上,一句話不說,只靜靜地坐着。
阿萱只覺得脖子有點酸痛,活動間,卻見王元一兩鬓一夜斑白,驚詫道:“先生——”
王元一似是早已知曉她的驚詫,微微搖頭:“無礙,白發而已。”
阿萱知其不願回答,并不多問,只淡淡一笑:“以前遇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總會想盡辦法去弄個明白,可現在,卻不想知道了,甚至希望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先生博學聰慧,能否告訴阿萱,這是個什麽因由?”
“聰慧嗎?元一也不知道呢?”王元一扶額回道。
“小時候,總是希望自己快些長大,覺得長大後就可以自由自在一展抱負,可真正長大了,卻總是想起小時候。小時候,高興了就一起玩,不高興了就打上一架,你有塊肉我有碗酒,正好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你犯了錯我替你擔,我闖了禍你替我抗……真恨不得是一個爹娘生的,随着年歲的增長……”王元一語氣一頓,無奈一笑:“也不知道怎麽說到這裏了,你別嫌煩。”
阿萱溫和地說:“一雙耳朵罷了,我便一無所有也還借得起。”
話至此處,王元一反倒是什麽都不肯說了。
一瞬間竟安靜到可以聽見荷葉拍打水面的聲音。
“既如此不舍,又何必要走?”王元一猶豫再三,還是問道。
阿萱反問:“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什麽是愛呢?不能為之尋死覓活就不是愛?無法愛到沒有原則就不是愛?離開他和別人走在一起就不是愛了嗎?”阿萱語氣平靜,平靜到可以令王元一詫異的程度。可真正讓他沉默的,是她一連串的反問。她說的,其實一點都沒錯。
“愛,何須證明?”阿萱說完,便陷入了沉默。
愛,何須證明?
愛,就是愛,不需要任何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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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愛慕容朗之,所以才什麽都不去做,所以才什麽都不說,所以才要離開。
如果她不離開,如果她妥協了,那才是這場愛情的萬劫不複。若日日年年的這樣佯裝不知假裝和睦下去,他與她的這場愛戀終将死亡在彼此的心中。表面上的親密融洽,根本不能抹去事情存在過的痕跡,我原諒你是因為我愛你,可我卻不能忘記你利用我設計景之不能忘記尹哥哥腰斬死刑不能忘記你對青櫻雪犯下的罪孽,我為你選擇妥協,你卻因我的妥協變本加厲,我為你選擇犧牲,你卻為了選擇而選擇犧牲我……終有心冷情淡的一日,那一日,愛情就将步入墳墓。那一日,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能夠遇到愛情是一種幸運,能夠被所愛之人深愛更是一種幸運。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最極致的圓滿。
然圓滿到極致,便不容于世。
若不容于世,她甘願舍去。
在她還愛着的時候,在她仍然愛到徹骨的時候,斷個幹淨。如此,她便可以一直這樣深愛下去,深入骨髓,再不能割舍。
這樣,或許才是最好。
“元一,我希望朗王內衛以後呈送的情報與我無關,無論是你,還是念奴。”
王元一聞言回過神來:“公子,你究竟要做什麽?”
“這場浩劫慘烈非常,景之的眼睛,尹哥哥的命,穆氏一族族滅,青櫻雪和傲雪山莊……總要有一個人來承擔,由我來,總比他要好些。他之前……”阿萱柔和一笑,卻讓王元一心下感傷。“便當這一次,是我還他。”
“王爺可知道?”
阿萱冷笑:“他為我織補流仙裙,為我不惜抗旨皇後,為我在最後一刻保下青櫻雪……以及景王府滔天大劫,尹哥哥酷刑慘死,青櫻雪和傲雪山莊的覆滅,這些,他又可曾讓我知曉一分?”
王元一沒有說話,片刻沉默後問:“公子可是已經有所安排?可需元一相助?”
“謝謝先生,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先生不大合适。”阿萱拒絕。“我仔細想過,當務之急便是景之的眼睛。是急火攻心下引發了體內蟄伏的千日醉,眼下危局已解,我身上帶有雪陌先生的解毒良藥,或許可以一試。”
王元一騰地站起來:“危局已解?公子勸服主子放過景王殿下!”
阿萱無謂一笑:“勸?你想說的只怕是逼吧。”
她确實逼迫他放棄了全勝的局面,用他與她的一切,做籌碼,贏得了這場賭局。
他的話,仍在她耳邊回響。
“若想走,你便走吧,若可能,對我不要只有恨。”
“我還是想你明白,值得也好,不值得也罷,慕容朗之這輩子只愛你阿萱一個。”
“我答應你,這一次放過景之,算是……也不算什麽,我們之間的事,何必要跟他扯上關系呢?”
阿萱閉上眼睛,淚水卻還是流了下來。
眼睛睜開,阿萱轉身,向着山下跑去。
“公子——”王元一喊道,忽的止住了聲音。
許久,荷花微漾。
一滴水滑落,湖面揚起層層漣漪。
風荷園。
清荷遍布,荷香幽幽。
阿萱沿着湖水邊岸慢慢踱步。
荷花盛放,如詩如畫,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她站在岸邊,望着小舟上的青年,無言一笑。
“走吧。”慕容予之停在阿萱面前,伸手道:“既來了,便說明你心裏終是不舍。可有些事,終是要有個結果的。”
小舟擠開滿園風荷,阿萱看到了靜坐清漪軒前的藍衣男子,清風皓月,一如往昔。
阿萱的心不由自主的隐隐作痛。
船靠岸。
阿萱擡步朝那藍色人影走去,唇角笑意不變。
慕容朗之擡首,定定的望着她。将書冊收好,倒了杯茶,放到阿萱面前,又端了盤蜜汁酥糖放到桌上。這些事情,他做起來,依然是清風皓月纖塵不染。
一切安置妥當,雍容一笑:“好久不見。”
阿萱唇角微抿。
似乎真的好久了呢。
然她的喜好,他從沒有忘記分毫。
阿萱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顫抖:“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你明知道明知道……你如此做……”阿萱聲音頓住,語氣清冷:“你知道我絕然不會與你為敵,你也知道我不可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你明明知道……你什麽都知道的……”
兩人靜靜對峙。
慕容朗之神容淺淡:“你接下來,去哪裏?”他眼底劃過莫名的哀怨憂傷,一閃,而逝
阿萱擡眼望向遠處的荷花池:“哪裏都不想去,予之在愛晚宮裏給我騰了間屋子遮風避雨。不過……我想先去看看景之,或許有辦法能醫好他。”
慕容朗之笑了笑,溫潤如玉:“如此……自然很好,愛晚宮有予之護着你,想來自然是很好的,景王府……你去了……也好……”稍稍頓了頓:“算了,青櫻雪和傲雪山莊的事,終是我對你不住。”
“不用了,他們不會願意我心裏留着仇恨的,再者,就算你認錯道歉,尹哥哥也不能手把手教我烹煮母親所制的梅花雪,青櫻雪和傲雪山莊也不能再如往昔一般。”阿萱攏了攏袖子,并不看他。“更何況,這件事,于你而言,本就無錯。”
一雙溫潤的眼睛微微泛紅,襯得容色越發明麗,慕容朗之并不答話,只深深的看着阿萱。
阿萱穩了穩心神,信手從石榻邊花瓶裏取了朵荷花出來,撫着那粉嫩的花瓣:“之前尹哥哥曾問我,若有一日我須要在你和青櫻雪中擇一相護,我會選誰,我當日雖拒絕回答,心裏卻想着,若真有那麽一天我拼死也會将你護住。說來也是可笑,我明明知道你的韬略你的權勢就算倒在東山也會再起東山,決然不會任人欺侮,我卻還是放不下心去,滿心滿腹的要将你守護……你可知我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攔下你傳信白鴿的?你可曾想過我在聽到尹哥哥被腰斬時是怎樣的絕望……我知道不能怪你,若不是他們逼你太甚你也不會如此狠絕反擊,可我還是想問一句,你真的就不會後悔嗎?”
慕容朗之嘴唇顫了幾顫,終未出聲。
阿萱悵然望向他,心底一陣抽搐,強忍着心內的痛楚:“朗之,你确系是我唯一真心想攜手百年的男子,可……我們都回不去了。”
慕容朗之再笑不出來,半晌,澀然道:“是啊,我們都回不去了。”
阿萱點點頭,起身向小舟走去,行了幾步,微微停步,回眸看向慕容朗之依舊溫如清風潤似皓月的面龐:“我不會再回聽雪閣,也不會再來風荷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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