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抓蟲)

下了飛機,在前往事先預定好的旅店的路上,南方堪稱化學攻擊的濕冷并沒有體現出來,蘇栩甚至覺得有點熱,可等兩人拿到房間鑰匙進房休息之後,才慢慢的覺得寒從腳生,整個人好像被什麽冤魂纏住了一樣涼透了,衣服也帶上了一絲濕乎乎的潮氣。

蘇栩不得不把空調打開,有開啓了除濕功能才覺得好受了一些,有些愧疚的看着沈嘉睿:“原本應該去海南的,卻因為爸爸工作的原因來這種地方受罪。”

沈嘉睿并不在意,他還記得自己還沒上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在南方的城市呆過一段時間,體驗過這種陰冷潮濕的氣候,而那時候他住的地方沒有空調也沒有電熱毯,現在已經好多了:“多出去走走就好了,反正我們也是過來旅游觀光的,外面可比北方暖和多了,房間裏又有空調,我并不覺得難受。爸爸想去什麽地方轉一轉?”

“等會兒如果休息夠了的話,就在外面随便走走吧,看看蘇州的城市是什麽樣子的。”蘇栩一邊說着,一邊把行李箱打開,将自己帶來的床單鋪在床上。這些年來旅店頻頻曝光的衛生問題讓蘇栩沒有辦法毫無芥蒂的使用旅店的床單和被罩,只能從家裏多帶幾塊床單,一塊兒墊在身下,一塊兒蓋在身上把被子隔開。沈嘉睿也過來幫忙。

“要是早知道不小心定成了大床房,我就直接帶兩塊雙人床的床單了。”蘇栩一邊将兩塊單人床單交疊起一部分塞進床頭,一邊抱怨道,“怎麽想怎麽不對,我記得很清楚,我就是定了一個标準間。”

沈嘉睿不動聲色的走到床尾調整床單的位置,他當然知道蘇栩沒有定錯房間,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幹的,蘇栩在網上定完房間以後,他就黑進旅店的網站,把訂單換成了大床房。他安慰道:“可能是旅店的工作人員弄錯了吧,不過現在房間都滿了,也沒有辦法調換房間了,反正在家裏的時候我也是和爸爸一起睡的,大床房也不礙事。難道爸爸不想和我睡在一張床上?”說到最後,他瞪大了眼睛,有些控訴的看着蘇栩。

蘇栩無奈的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又多心了,爸爸當然願意和你一起睡了,就是有些奇怪罷了。好了,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不休息的話咱們就下樓找地方吃飯。”

蘇栩定的旅店在蘇州的老城區,這裏沒有新城區建的恢弘大氣,房屋低矮,道路也沒那麽寬闊平展,但是卻有着新城區沒有的江南園林的精致與歷史。兩人順着旅店外的街道随意漫步,最後找到一家順眼,或者說是蘇栩聞着覺得比較幹淨的小食店解決了午飯問題。

飯畢,兩人沒有立刻回到旅店,而是順着街道繼續散步。南方的風和北方的風完全是兩種概念,北方的風挂在臉上,就像是一個剛剛幹過粗活滿手沙土的潑婦一巴掌扇在臉上,而南方的風溫潤潮濕,現在雖然應為是冬天而透着一股冰涼,卻比北方刀刮一樣的凜冽溫柔了不知道多少倍。蘇栩深深的呼吸着,覺得自己的大腦都輕松了很多。

上午下飛機的時候,天空還是一片陰沉沉的,等到了下午,滿天的陰雲突然散去,燦爛的陽光傾瀉下來,讓人覺得心情都舒爽了不少。

走着走着,蘇栩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他猛地擡起頭,放眼望去,一株桂花樹都沒有,但是當他順着香味尋去,卻在路邊的一片綠化帶中看到了一大片開得正旺盛的桂花樹,鮮嫩的綠葉中星星點點的全是潔白的小花。他仔細嗅聞着味道,最後得出了結論:“這是四季桂中的日香桂。”

“小夥子對桂花蠻了解的嘛。”一位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不遠處對蘇栩笑着說道。

蘇栩笑道:“不敢說了解得有多深,不過是對花花草草感興趣罷了。”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父子二人,道:“你們兩個是游客吧,聽口音像是北方人。”不等蘇栩回答,又興致勃勃的說:“這裏不止種了日香桂,還有別的,你能猜出來是什麽嗎?”

老太太挺自來熟,蘇栩倒不覺得不耐煩,他爺爺在世的時候也是這樣,經常和陌生人搭讪,話匣子開了能自顧自的說一大堆,也不管對方喜不喜歡聽,有沒有在聽。人老了,心裏多多少少都會感到一些落寞和恐慌,怕自己被人嫌棄,越是擔心這樣,便越是會話多,總是想證明自己還有用武之地。蘇栩思及此,便耐着性子和老太太聊天,好在老太太話多,說的內容也十分有趣,除了桂花,還說了不少蘇州以前的風俗舊事,這些對于蘇栩來說正是他現在需要的資料。

“你應該夏天過來,蘇州夏天更漂亮,到處都是花香。”老太太臉上露出一絲懷念的表情,“我以前身子還行的時候,一到夏天就上街去賣花,賣白蘭花和茉莉花,茉莉花串成手串戴在手上,一串三塊錢,兩串五塊錢,白蘭花別在扣子上,一塊錢一檔(兩朵),我年輕的時候還有玳瑁花,現在都沒有啦,連白蘭花都少見啦,到處都在蓋房子,蓋得又密,哪有地方種花。”

“确實是個問題。”蘇栩點點頭,“随随便便的開發房地産,只考慮錢,根本不考慮對于環境的影響,”

老太太接着說:“你們這些孩子,老學人家外國人,蓋高樓,還噴香水。就說那個香水吧,味道沖的啊。”老太太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蘇栩心中好笑,不知道蓋高樓和噴香水有什麽關系,“咱們中國人什麽時候用過什麽香水,原來就是在身上戴上幾朵花,就很香啦。你見過白蘭花嗎?味道甜甜的,比香水好聞多了,又不熏人,戴在身上也好看。”

蘇栩忙點頭:“是,是,白蘭花是挺香的,花也開的漂亮。”

“是啊,現在的孩子啊,就知道戴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老太太越說越高興,話題也越扯越遠,蘇栩還能扛得住,沈嘉睿已經很不耐煩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會兒地圖,又浏覽了一會兒網頁,見老太太還沒有結束話題的欲望,便有些煩躁的開始走來走去,又故意大聲的清了清嗓子,直直的盯着蘇栩的眼睛。

蘇栩安撫的看了他一眼,摸摸他的頭,等老太太這段話說完以後,說道:“奶奶,和你聊天真高興,不過我們要走啦,和朋友約好了要去虎丘玩。”

老太太也知道自己一個不小心話又說得太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快去吧,快去吧。”主動拄着拐杖朝着反方向離開了。

蘇栩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心中感慨,道:“以後爸爸也會變成這樣,話多還不自知,逮着誰都長篇大論一番,到時候嘉睿可不要嫌棄爸爸。”

沈嘉睿用力的扯了一下蘇栩的手,讓他看着自己,才道:“我不會嫌棄爸爸的,爸爸以後老了,不要找別人說話,跟我說就好了。”

蘇栩開玩笑道:“那等會兒回去了得讓你寫個保證書,等我老了就把它裱起來挂在牆上,到時候你不聽我話說,我就把你拎到保證書跟前。”

沈嘉睿說:“好啊,那爸爸也要寫一份保證書,以後老了只能和我說話,不能找別人說話。”

接下來,兩人不再漫無目的地随意閑逛,而是找到最近的車站,乘坐公交車來到了虎丘。

傳言春秋時吳王夫差将其父葬在此地,入葬三日後有白虎踞于此地,因而名為虎丘。幾千年來一直都是路由聖地。

父子二人按照網上的旅游指南,按照北門、小武當、雲岩寺塔的順序游覽着,直到來到了真娘墓。

真娘是唐時吳中名妓,出身于長安書香門第,因避安史之禍與家人離散,流落至蘇州,被人誘騙到山塘街樂雲樓妓院,因才貌雙全,不多時便成為名噪一時的名妓,但她一直記得幼時父母已為她做主許了婚配,守身如玉,只肯賣藝。當時有一富家子弟王蔭祥想娶真娘為妻,見她拒絕,便重金賄賂了老鸨,想在真娘的居所留宿,誰知道真娘為保貞潔竟然懸梁自盡。王公子懊悔不已,斥巨資将真娘葬于虎丘,并發誓永不再娶。

民間又有傳言,說是以前茉莉花是沒有香味的,後來真娘去世,魂魄附于茉莉花上,此花便有了濃郁的花香,因而茉莉花又稱為香魂,茉莉花茶又名香魂茶。

蘇栩站在刻有景點介紹的石碑前,望着前方小亭子裏的墓碑,眼睛漸漸的失了焦距。

上午才到蘇州,不過見了這麽一點江南景致,新的想法就已經開始冒了出來。白蘭花,茉莉花,玳瑁花,蘇栩開始在腦海中構想着這三種花香和墨香融入在一起後的效果。而眼前這座真娘墓,又讓他想到了江南的特産:名妓佳人。漸漸的,一股胭脂水粉的味道在腦海中浮現,他自己以前去南京的時候,在秦淮河旁的紀念品小店裏買過那種古代女子用的胭脂作為紀念品,不過那只是一些紀念價值多餘使用價值的劣質産品,胭脂裏不夠自然過于豔麗的紅,還有那種甜膩得讓人有些頭暈的香氣,可現在想起來的時候,蘇栩将其中令人不悅的氣味過濾掉,剩下的是一種紙醉金迷的妩媚,是江南特有的精致的柔情。

但是蘇栩還覺得缺點什麽。

蘇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空氣裏是潮濕的青草和樹葉的清香,土壤濃厚豐饒的潮氣,古井中泉水爽涼的清冽,還有更遠一點的,居于虎丘的花農用茉莉花窨茶制成的茉莉花茶甘苦的茶香。

找到了。蘇栩睜開眼睛。嬌花,茗茶,胭脂,和水墨,這就是江南。

蘇栩有了新的思路和方向,接下來的事情就好做很多了。他在蘇州各大園林游蕩着,拜訪了不少花農,在大街小巷的茶樓欣賞着柔情婉轉如春莺一般的蘇州評彈,直到他覺得差不多了,便啓程去了下一個目的地,揚州。

等到了揚州,蘇栩發現怪事再一次發生:自己定的标準間又變成了大床房。

在自己特備注意的情況下,連續兩次定錯房間,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計。蘇栩想到沈嘉睿帶到了旅途中的筆記本,狐疑的看着他。

沈嘉睿面不改色:“爸爸,是現在鋪床單嗎?”

蘇栩用力的擰了一下他的鼻子,道:“臭小子,你總不能一輩子都跟爸爸睡吧。”

沈嘉睿見自己的小把戲已經被戳穿了,立刻湊過去抱住蘇栩的手臂,甜甜的說:“那就一輩子都跟爸爸睡在一起張床上嘛。爸爸,我不想一個人睡,我一個人睡不着。”

蘇栩原本還想教育一下沈嘉睿,但當男孩睜着濕漉漉的眼睛,撅着嘴巴抱着他的脖子晃來晃去,用甜膩的聲音撒嬌的時候,面對如此攻勢的蘇栩最終還是潰不成軍,心甘情願的答應了下來,讓沈嘉睿繼續和他一起睡。

第二天,兩人前往瘦西湖游覽,找地方休息的時候,尋到一家小小的棋牌室,屋內缭繞着嗆人的煙味,幾位老人圍着爐火,一邊喝茶,一邊下圍棋。蘇栩不喜歡這股嗆人的煙味,聞着其中成百上千的有毒成分,蘇栩仿佛看到一條條色彩斑斓的毒蛇游蕩在空中,大張着嘴露出滴着毒液的尖牙。

就在他決定帶着沈嘉睿離開的時候,沈嘉睿已經站到了其中一位老人的身後,觀察着棋局,見老人思考半天後落下一子,嘴角彎起一絲微笑。

這微笑轉瞬即逝,卻被老人眼尖的抓住了。老人也不生氣,含着煙笑呵呵的用揚州話說了什麽。

沈嘉睿自學了多門外國語言,可對于方言毫無研究,只能茫然的看着老人。

另一旁的一個中年人說道:“他是問你,是不是覺得他走的不對?”

沈嘉睿又看了看老人的表情,沒有從他的臉上發現任何一絲被冒犯的表情,才道:“是的,我認為這一步走得不對。”

老人聽到他這樣說,又用揚州話與對面那位正和他下棋的老人說了些什麽,最後又對沈嘉睿了說了一句話。中年男子翻譯道:“雷叔問你,你覺得該怎麽下?”

蘇栩走到沈嘉睿的身後,忍着捂住鼻子的沖動,問道:“怎麽了?”

沈嘉睿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微笑,道:“下一盤棋。”說着,他撚起那位被稱為雷叔的老人剛剛放下的棋子,挪到了另一個位置。圍在周圍的幾位老人都伸頭一看,臉上立時露出驚訝的表情。而那位雷姓的大爺更是大聲稱好,嘴裏叽裏咕嚕的說了好多話,中年男子耐心的聽完,精煉的對沈嘉睿道:“雷叔覺得你很有天賦,如果你還有時間的話,雷叔希望你能夠把把這盤棋下完。”

沈嘉睿欣然從命。字如人,棋也如人,沈嘉睿性格尖銳,做事大刀闊斧,下起手來毫無留情,攻擊性極強,雖然他已經竭力的壓制自己棋風中的過于強勢和冷酷的一面,但是依舊看得雷姓老人搖頭不止。

這局棋沈嘉睿只用了十分鐘就搞定了,與他對弈的老人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小男孩兒這麽快打敗,一口氣堵上來,差點被激發心髒病。大家好一陣忙活才将他安撫住,給他家裏人打電話,叫人過來将他接回家。

老人們又開始了一輪新的棋局,不過雷姓老人沒有去觀棋,而是用非常滿意的表情打量着父子二人,最後開口邀請他們去他家做客。

面對陌生人的邀請,出于安全角度考慮,蘇栩自然不可能接受,無奈雷姓老人非常堅持,拉着他們不肯讓他們走。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一聲詫異的聲音,還帶着一絲驚喜:“嘉睿,你、你來揚州玩啊?”

沈嘉睿回頭一看,說話的人竟然是張繼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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