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藺淮之第一次見到溫嘉寧, 是在四年多前。

嚴格意義上來講,其實不能算是“見到”。因為實際上他看到的只是她的照片。

是有人特意送過來的,帶着別有用心的目的。

那時候藺淮之正在寧城投資一個項目, 有一個據說是林氏企業來的人,搭了一個熟人關系見了他, 并遞給他一個信封, 信封裏放的是一個女孩子的幾張照片。

不知這些人是哪裏來的自信, 認為僅憑幾張照片, 他就能答應他們荒謬的交易。

或許是彼時的藺淮之還年輕氣盛, 讓人覺得容易受誘惑。又或許是那照片中少女驚人漂亮的模樣給了他們信心。

藺淮之掃了一眼其中一張少女穿着校服的照片,再看送照片來的那人一臉谄媚的表情,向來不露聲色的他, 眼裏罕有地露出嫌惡與震怒,“未成年?在你們眼裏,我是這樣目無法紀, 沒有底線的人?”

那人見他臉色不好, 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垂頭彎腰,慌忙解釋:“成年了成年了!已經高中畢業, 馬上就進入大學了。”

藺淮之的心情并沒有緩和, 冷着臉喊人送了客。

後來偶爾閑暇之餘,藺淮之無意中想起這件事時, 除了覺得荒誕之外, 又額外地生出一絲莫名的情緒:在被他拒絕之後, 那些人是不是又會将那女孩的照片送給其他人?

腦海裏閃過女孩那雙清澈的眼睛, 他心裏暗道一聲可惜。

有着那樣雪白細嫩的皮膚, 明顯也是嬌養出來的姑娘, 是什麽樣的父母家人,竟然舍得拿出來做交易。

第二次見到溫嘉寧是一段視頻。

有一陣子,午休的時候,公司裏的員工,尤其是女員工們之間一直在傳放着一段舞蹈視頻。因為總是那一段熟悉的古典音樂,以至于有一次藺淮之随意地掃了一眼屏幕,恰好一個近鏡頭,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時,他微微愣住,腳步不由地停駐。

藺淮之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事實上,時隔幾年後,再次看到那張臉時,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不動聲色,随口問了一句:“這是什麽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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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淮之向來工作和生活界線分明,平日裏雖然看起來随和,但很少與員工聊工作以外的事。此刻見他難得對這個感興趣,那名女員工頓時很熱情地細講了一番:“是最近很火的舞蹈視頻呢……景南大學百年校慶晚會上流傳出來的,據說是他們舞蹈系大三的學生。”

藺淮之瞥了一眼視頻中舞姿曼妙的少女,心裏又湧起莫名的情愫。

大概是長開了,她看起來比幾年前更美更豔,那雙眼睛倒是依舊清澈靈動。

她的狀态看起來不錯——大三學生,看來她有好好地繼續讀書,并沒有因為什麽龌龊的交易而中斷了學業。

不過是不經意的一眼,藺淮之也沒放在心上,轉身就走了。

直到那天晚上,他罕有地做了一場绮夢。

藺淮之性情溫淡,克己慎獨,除了青春期因為激素影響而做過幾回绮夢以外,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這類的夢了。而即使是少年時代的夢,夢中人的臉也都是模糊的、辨不清的。

唯有這次,夢中人的臉,清晰如畫。容貌美豔,眼神清澈,頗為熟悉。

藺淮之從夢中醒來,屋內還是一片黑暗。他起身按亮燈,倒了杯涼水,一口氣灌了下去。

晨起回公司,照例心無旁骛,一切如常。直到某日傍晚閑下來時,他望着辦公室落地窗外絢爛變幻的天光,腦海裏不自覺閃過那個突兀的夢,又想起那個女孩來。

景南大學嗎?

記得藺辰羲也在這個大學,剛好也是大三。藺淮之拿起手機,在微信家族群裏找到藺辰羲,點進去。

藺辰羲微信頭像下方的朋友圈裏顯示了幾張最新圖片,是個女孩子,盡管頭像很小,藺淮之卻覺得十分眼熟。

藺淮之自己其實不用朋友圈,他的朋友圈界面幹幹淨淨猶如一片無垢的雪地,總是被秦東來吐槽他好像個老古板。藺淮之平常也不會去逛別人的朋友圈,這一次卻鬼使神差地點了藺辰羲放的那幾張照片。

因此,藺淮之第三次看到溫嘉寧,是在藺辰羲的朋友圈裏。

端詳着照片中女孩熟悉的臉,确定是同一人沒錯,藺淮之不由地自嘲一笑。

生活中總有些奇妙的巧遇,這次更是巧妙得令人感慨。

藺淮之關掉手機,不再去想那個夢,也不再去想那個現實中連面都不曾見過的女孩子。

畢竟再想下去,就不道德了。

藺淮之第四次見到溫嘉寧,已經是又一年後,在藺宅。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真人,很意外,也不算太意外。

那時因為炎夏天熱,又恰好是在周末,他便在泳池裏暢游一番。鑽出水面時,恰好望見了不遠處的藺辰羲和他身邊站着的女孩。

那女孩有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起碼連藺淮之這樣對什麽都興致索然的個性,也不自覺地記住了幾年,哪怕後來想刻意忘記,此時也仍然一眼就記起。

這回藺淮之知道了她的名字——溫嘉寧。

之後藺辰羲又帶她來藺宅幾次。

兩人偶爾相遇,藺淮之也只是對她點頭示意,除了打招呼外,幾乎沒有交談,但擦肩而過時,藺淮之有時候會回頭看那女孩一眼。

很奇怪。無論是年少時在校園裏,還是畢業後走入社會,這麽多年了,遇到形形色色美麗的女子有不少,費盡心思想接近他的女人也很多,卻只有這個女孩一直無意識地被他記了很久,甚至在幾乎毫無交集的情況下,跨越了數個年歲。

雖然不曾細想,但潛意識裏,藺淮之知道,這個女孩對自己來說,是不同的。

她能激起他的欲.望,惹出不該有的貪念。

是人其實都會有貪心,但藺淮之習慣克制,從來不曾放縱。一直到那個晚上,溫嘉寧撞破藺辰羲和藺欣妍的事,藺淮之看着女孩臉上的淚水,頭一次感性壓過理智,鬼使神差地問她是否願意跟自己協議結婚。

這種乘人之危的行為,是他所鄙夷的,然而他還是忍不住做了。

藺淮之從記憶中回神,又将溫嘉寧圈入懷裏。

雖然行徑稍嫌卑鄙,但他不後悔自己這沖動的一回。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順理成章地接近她,一步步展開計劃。

好不容易得個假期,溫嘉寧在溫女士這裏賴了幾天。

中間藺淮之要出去走親訪友拜年,有些親戚還在外地,不一定能當日趕回,他便問溫嘉寧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溫嘉寧搖頭拒絕了。

雖然她如今和藺淮之已經領證結婚,又剛剛互相确定了感情,但是婚禮尚未舉行,大部分親朋好友并不知曉,突然上門拜見,顯得突兀。溫嘉寧本性也有點社恐,不太喜歡交際,所以自然不想去。

藺淮之也沒勉強她,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自己去了。

初五那天,藺淮之結束了最後一場拜訪,回到了銀河裏這邊。溫女士給他開了門,臉上帶着笑容。

正是午飯時間,廚房裏烹饪的聲音和食物的香氣飄了過來。

盡管藺淮之很想抱抱溫嘉寧,但他還是忍住了,先走向廚房打算給溫女士搭把手。

“不用,你去找寧寧他們年輕人玩兒。”溫女士笑着推了推他。“廚房裏已經擠不下了。”

藺淮之瞥了一眼廚房方向,才發現那裏已經站着一位個子高高的男人身影,正在料理臺旁忙碌着。

又聽溫女士話語裏的“他們”,心想大概是家裏來客了。

客廳裏也不見人,于是藺淮之對溫女士點點頭,往裏面房間走去。

往房間這個方向走時,藺淮之原本以為是女客,畢竟若不是女客的話,總不好去溫女士或溫嘉寧的卧室。

而家裏的另外一間房……是被溫嘉寧改出的舞蹈室,空蕩蕩的并不适合待客。

可藺淮之的判斷卻錯了。

不是女客,他們也不在卧室,恰恰好,就在舞蹈室。

這間舞蹈室自從改裝好後,溫嘉寧就一直遺憾沒能在這裏感受一下。

剛好這幾日有時間,她每天都在這裏跳舞。

此刻,舞蹈室內,典雅悠遠的音樂在房間裏萦繞,靠外側的落地窗外,是明媚的冬日陽光和城市川流不息的車流。而裏側的房間門口,則站着一個身量颀長的少年,正靜靜地看着溫嘉寧跳舞。

今日溫嘉寧跳的是古典舞,身上穿着她留在這邊的舞蹈服。廣袖長衣,帛帶飄搖,伴随着音韻絕美的古典樂曲,舞姿輕柔曼妙。讓人想到古代宮廷禮樂,想到“從此君王不早朝”。

男人懂男人。藺淮之看到了少年眼裏有光,也有壓抑的深情。他微微皺眉,腳步只頓了一瞬就堅定地走了過去。

藺淮之走到舞蹈室門口的時候,才引起了站在門邊的少年的注意。他看到藺淮之,微愣了一下,很快又鎮定地朝他點點頭,以示招呼。

藺淮之也颔首回應。

兩人繼續沉默地站在門口,并未去打擾全身心沉浸在音樂和舞蹈中的溫嘉寧。

一曲舞罷,注意到門口兩個身材同樣高大的觀衆,溫嘉寧笑着走過來,先是跟少年打了個招呼:“沈岩。”

然後便走向藺淮之,眼裏盡是笑意:“年拜完了?”

“嗯。”藺淮之順手就去摟她。

“別……我身上有汗,先去洗澡。”溫嘉寧笑着推了推他。

藺淮之并不介意,依舊伸手将她攬了過來。

看着他們二人親密的互動,旁邊的少年眼神微微黯然。

溫嘉寧洗澡換衣出來時,坐在沙發上的藺淮之和沈岩同時擡頭,漆黑的眼裏都映着她的模樣。

哪怕是夏日,溫嘉寧也習慣用溫熱的水洗澡,此刻她皮膚瑩潤,白皙的臉蛋暈染着被熱氣熏出的粉紅,像個吸飽了水分的清甜可口的蜜桃,引得沙發上的兩個人都不自覺地喉結咽動。

瞥見她的頭發還帶着濕漉漉的水汽,藺淮之起身走過去,問:“頭發怎麽不吹幹?”

“啊,我怕媽媽飯已經做好了,讓你們等,所以先出來看看。”

“還沒有好。”藺淮之撈起她肩頭一縷半幹的長發,笑着說,“我幫你吹?”

溫嘉寧悄悄望了一眼他的身後,有些不自在,“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很快的。”

畢竟有外人在場,她不習慣在外人面前太過親昵。

藺淮之順着她的視線望了一眼,最終也沒堅持,點點頭,任由溫嘉寧去了。

溫嘉寧繼續去吹頭發,藺淮之回到沙發這邊,順便瞥了一眼沈岩。

少年俊秀帥氣的面龐已恢複平靜,聲色不露,像個埋伏在暗處伺機出手的獵人,眉眼間有這個年紀少有的沉穩。

若不是他已經捷足先登,假以時日,以這個少年富有耐心的沉着心性,溫嘉寧會不會被他打動或者捕獲,這很難說。

但他已經沒機會了。藺淮之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也不會給任何人機會。

吃飯時,溫女士給沈誠、沈岩和藺淮之三人相互作了介紹。

溫嘉寧笑道:“沈叔叔,我們今年都沒回寧城,沒想到你們居然來海城這裏拜年。”

沈誠笑着說:“沈岩後天就開學了,我送他過來,順便來拜年。”

“是啊,你沈叔叔還打算今年也來海城發展,他們已經賣掉了寧城的房子,這幾天都準備在這裏看房了,所以提前兩天過來。”溫招蘭插話進來。

“真的?”溫嘉寧滿臉驚喜,“那真好啊,以後我們又離得近了。海城天氣暖和,冬天也不冷……沈叔叔,沈岩,恭喜你們啊,喬遷那天,要告訴我和媽媽哦。”

“會的,會的。”沈誠笑道。

沈岩一直沒說話,藺淮之也沒開口。

溫女士想到什麽,轉頭又問了藺淮之和溫嘉寧一句:“你們婚禮打算什麽時候舉行啊?”

雖然從法律上來說,領證更讓人心中踏實。

可從社交層面上來講,有儀式感、廣而告之的婚禮好像才是奠定兩個人的社會關系最有力的證明。

藺淮之語氣比上次還要篤定:“就在今年五一。”

算一算五一,距離現在也就不到三個來月時間,溫招蘭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大半,眼裏盡是笑意。“不錯不錯,五一是個好日子。”

沈誠道了一聲恭喜,臉上也帶着笑。“那時候我們估計房子也落地了,參加典禮剛好方便。”

一桌人其樂融融,只有沈岩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挺直的脊背也在一瞬間僵得仿佛鐵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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