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禮物

閻氏獎學金終于到賬,但舒青末卻沒什麽心思去大吃一頓。

方婉柔要他重新裝裱的舊畫已經差人送來,是嘉慶年間一個七品小官畫的《斜陽孤松圖》。若不是有駱梓杭通風報信,舒青末還不知道這就是李院長太爺爺的畫作。

從落款來看,這幅畫已經有一百三十多年的歷史,這期間應是沒有妥善保存,畫心破損嚴重。舒青末剛一展開,就覺得頗為棘手。

為了不讓他找人幫忙,方婉柔要求他一邊修複一邊直播,否則就不認可他的修複成果。

舒青末沒有辦法,也只得在開始動手之前,在畫室的工作臺上安裝了一個攝像頭。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舒青末将《多聞天王持塔圖》的草稿收到一旁,沉下心來開始了裝裱的第一個步驟——審視氣色,仔細檢查作品的破舊和污損程度。

這幅《斜陽孤松圖》是絹本設色(注),如果想要達到“修舊如舊”的效果,最好在修補時使用同一時期的舊絹料。

光是這一點就可以難倒許多裝裱師傅,因為現如今舊材料非常難找。

當年故宮組織修複《清明上河圖》時,使用了許多乾隆年間價值不大的舊畫,但現在那些價值不大的舊畫也都被歸為了文物。

如果換作其他人,可能在這第一步就會發愁,但舒青末還好,因為他知道墨齋裏有大批舊書畫,總能找到稱手的材料。

“你說你要給舒家裱畫?”

吳雲墨站在墨齋的櫃臺後面,臉上難得出現驚訝的神色。他推了推滑落到鼻尖上方的銀框眼鏡,一臉不贊同地看向舒青末。

“一開始我也沒這想法。”舒青末摸了摸後頸,“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我發現還是有必要争取一下屬于我的東西。”

“舒家沒有什麽是屬于你的東西。”吳雲墨皺起眉頭,厲聲道,“除了你自己的手藝。”

“師父,”舒青末略微有些抵觸,“舒國華那麽對待我和我媽,我拿走他的遺産也不過分吧。”

“你拿了遺産,然後呢?”吳雲墨問,“你以為你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嗎?舒國華不可能好心給你留下遺産,他肯定有自己的目的,要我看,他是預感到了舒家後繼無人,所以想讓你回到舒家,撐起舒家的臉面!”

舒青末還很少見到他這溫文爾雅的師父這般情緒激動的樣子。

在他印象中,吳雲墨上一次這麽激動,還是他的母親執意要把他帶回舒家,吳雲墨極力勸阻。

“舒國華他……”舒青末隐隐覺得有些奇怪,“他為什麽會覺得我能撐起舒家的臉面呢?”

吳雲墨撫着胸口喘氣,眼神看着別處沒有回答。

“他又不知道我還會裱畫。”舒青末跟着感覺走,胡亂猜測道,“還是說他一直都知道?”

“小末,”吳雲墨稍微冷靜了一些,“書畫圈沒有那麽好混,你已經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偶爾畫畫掙點生活費就挺好,不要走得太深。”

吳雲墨的話引起了舒青末的好奇,他把今天來墨齋的目的抛到腦後,看着吳雲墨問:“師父,你為什麽不畫畫了呢?”

吳雲墨的眼神閃躲開來,舒青末接着問:“我媽說你以前很會畫畫,但是後來突然封筆,是出什麽事了嗎?”

“這不關你的事。”吳雲墨沉下臉,轉移話題道,“我不同意你給舒家裱畫,你要是執意要裱,那你自己想辦法找材料。”

“還有你的裝裱手藝是哪裏學的呢?”舒青末對吳雲墨的話置若罔聞,一股腦地問出了他心中多年的疑問,“我媽本身就會裝裱,但我的手藝卻是你教的,因為她說你更厲害。”

“舒青末。”吳雲墨的臉上浮現出愠怒的神色,“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師父,就不要有那麽多問題!”

自舒青末有記憶以來,吳雲墨就一直在美院側門的老街上做着字畫生意。

當初母親懷着他被舒老爺子趕出舒家時,第一個投奔的就是吳雲墨。在吳雲墨的介紹下,母親認識了當時還是落魄畫家的駱家惠,并租下了她家空置的房子,而舒青末出生之後就一直在那裏長大。

回到這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宿舍,舒青末沒精打采地一頭栽到沙發上,胡思亂想他是不是本命年提前到來,做什麽都不順利。

要是沒能使用舊材料,那重新裱出來的畫必定是下乘之作,根本拿不出手。

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夠糟心了,偏偏舒青末還把他那脾性溫和的師父給惹生氣了,這簡直比裱不好畫還讓他感到煩悶。

蔫巴巴地在沙發上趴了一陣,舒青末掏出手機打開了他專為裱畫開設的直播間,一張破破爛爛的舊畫擺在工作臺上,就跟現在的他一樣毫無生機。

在這無聊透頂的直播間裏,竟然還有兩三個人在線。舒青末不用想也知道,這其中肯定有方婉柔安排來盯他的監工。

盯就盯吧,舒青末無所謂地想,反正他也裱不出什麽好畫來。

迷迷糊糊地躺到傍晚,舒青末接到了快遞打來的電話。他最近并沒有網購,不禁有些發懵。

沒過一會兒,快遞小哥把一個沉重的紙箱送到了舒青末家門口,他好奇地拆開一看,發現裏面有十盒一百零八色頂配的礦物顏料粉末。

顏料的品牌舒青末認識,是一個傳承了幾百年的老字號,價格極其昂貴,這十盒顏料算下來至少得四五萬人民幣。

在舒青末認識的人當中,也只有一個人會送他這麽貴重的東西。

“閻先生,顏料是你送的嗎?”

舒青末撥通了閻宗琅的電話,內心不安地問道。

暫且不說他能不能收下這麽貴重的東西,他很清楚閻宗琅送他顏料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鼓勵他好好完成手中的任務。但現在他找不到好的修補材料,注定沒法達到方婉柔的要求。

“嗯,喜歡嗎?”

閻宗琅的聲音略微有些喘,似乎剛做了激烈運動。

“我不能收這麽貴的禮物。”舒青末道,“而且不管貴不貴,我也沒理由收。”

“要理由還不簡單嗎?”電話那頭響起了嘩啦啦的水聲,讓舒青末稍有分心,“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舒青末明白過來閻宗琅這是要硬找理由送他,他倔強地說道:“……不告訴你。”

“好吧。”閻宗琅無奈道,“你月底畢業是吧?那就當畢業禮物。”

“那也說不過去。”舒青末執拗地說道,“你又不是我親戚朋友,沒理由送我畢業禮物。”

“我不是你的親戚嗎?”閻宗琅反問,“我明明是你的姐夫。”

聽到這話,舒青末被噎得啞口無言。閻宗琅或許是想象到了他呆呆的模樣,還優哉游哉地補充了一句:“叫聲姐夫給我聽聽?”

舒青末當然不會叫,因為他壓根沒有把舒夢芙當成他的姐姐。

他的腦子很快轉過了彎,問道:“你有送舒夢芙畢業禮物嗎?”

舒夢芙今年二十五歲,正好研究生畢業。如果閻宗琅要送他畢業禮物的話,那也該送舒夢芙畢業禮物才對。

這下換成閻宗琅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呼了口氣,拿舒青末沒轍似的回道:“沒有。”

“那我就更沒理由收了。”舒青末一板一眼地說道,“你可以拿去送給你的未婚妻。”

“小朋友,讓你收你就收着。”閻宗琅似乎徹底失去了耐心,不再繼續跟舒青末掰扯道理,而是直接沉下聲來下了最後通牒。

舒青末到底不敢在閻宗琅面前嘚瑟,雖然幾次接觸下來,他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拘謹,但非要說的話,他還是很怕閻宗琅。

“我不是小朋友。”舒青末底氣不足地嘀咕道。

“那小少爺?”閻宗琅的聲音放松開來,不似剛才那般暗含着不耐的意味,“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舒青末被迫收下了閻宗琅送他的禮物,這下變得更加于心不安,他抿了抿嘴唇道,“閻先生,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失望?”閻宗琅道。

“那個畫,”舒青末頓了頓,“我可能沒辦法裱好。”

“很難嗎?”閻宗琅道。

“比較難,但是對我來說也還好,我以前處理過比這更過分的畫。”舒青末道。

“那我為什麽要失望?”閻宗琅道。

“因為光有手藝還不行。”舒青末失落地說道,“我手裏缺了一些材料,這就叫出師未捷身先死。”

“所以你現在是想放棄嗎?”閻宗琅道。

“是我不該意氣用事。”舒青末沒有直接回答閻宗琅的問題,“我連大學都還沒畢業,跑去跟人家争家産,也太不自量力了……”

舒青末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這麽喪,或許是因為吳雲墨不支持他,讓他心情受了很大影響,又或許是因為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他想提前給閻宗琅打個預防針。

總之無論如何,他很明顯感覺到他在害怕,怕跟師父背道而馳,也怕讓閻宗琅失望。

“會游泳嗎?”閻宗琅突然問道。

舒青末愣了愣,心裏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老實回道:“會。”

大學裏有游泳課,雖然他算不上有多熟練,但在泳池裏游個來回也不成問題。

“來我家。”閻宗琅道,“把泳褲帶上。”

絹本設色:中國畫一般畫在紙上或絹上,簡單來說,畫在絹上的彩色的畫就是絹本設色,與此相反,畫在紙上的黑白為主調的畫就是紙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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