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識的人拘禮,但也從未如此苛刻過。這般,還真是讓我頗為不習慣,萬一我有朝一日不慎逾越,折損了孔明的面子要怎麽辦?
“昨日,我收到荊州的信函,劉景升言他将不久于世,望我前去探望。對此,二位有何看法?”随意地用些飯食,劉備便開始談起正事來,不過好在他已動過筷,所以我們無須挨餓。
幾乎是條件反射,我在初聞劉備此言,便起身道:“既然夫君同豫州等有要事商議,妾身還是先退下得好。”天下大勢,向來沒有讓女子參與的習俗。
“不用。”出言阻止我的是劉備,他和善地邀我重新坐下,“諸葛夫人如今身子有異,委實不該誤了晚食,且坐下同用。”
不解劉備此舉的意義,我無助地望向孔明,見他朝我微微颔首,我才複得又坐下,用起晚食來。
這般看來,我倒是分辨不出劉備到底是不是拘于禮數的人了,若是拘于禮數,他為何會讓我這麽個無知婦人旁聽他們議事;若是不拘于禮數,他自己又何必處處禮數到位?
作者有話要說:
☆、定計樊城允諾言
徐庶認為劉表此番喚劉備前往荊州,多半是有身後事想要交待于劉備,而這身後事勢必與荊州有關。劉備甚以為然,忖度着劉表一直未立嗣主,這次相見,劉表定是會問上一問,可是,此乃劉表家事,他委實不好多言。孔明則是淺笑道,既然是劉表家事能不言便最好不言。此外,他望劉備可借此機會向劉表請命屯兵樊城,離開新野。
對于孔明如此提議,劉備和徐庶皆有不解,我亦然。想新野雖是小城卻是民風淳樸,倉廪殷實,更是民心大半傾向劉備之地,若是這般貿然放棄,難免有些可惜。不過,拘束于身份,我不曾出言過問什麽,只默然地聽着他們交談。相反的,徐庶同劉備倒是問得頗為急切,應是覺得此事同局勢關聯甚大,甚至可以說是攸關劉備日後的權勢。
笑着放下手中的木箸,孔明不緊不慢地解釋,言,他若是推測的無錯,曹操大軍不久将至。自官渡之戰,曹操大敗袁紹之後,曹軍兵力日益強盛,無論是實力還是數量皆不容小觑。而以目前劉備手下兵馬的實力若是想要對抗曹操的大軍無異于癡人說夢。但是,曹操南征已是必然,無法躲避。因而,他們此今唯一可做的便是要尋一條出路,保住主要兵力,留得青山在。而這條出路就是退至樊城,靠近長江。
逃命是必然的,只是從樊城逃遠要比從新野逃安全得多,樊城靠近長江,到時可将大軍分作兩部,一部走陸路,盡力抵抗曹軍;一部走水路,掩護陸軍。途中經由襄陽、當陽等地,直至退到江陵。待到撤至江陵後便可向孫權求和,與其共拒曹操于長江之上。因曹操大軍多為北方人,不善水性,再加上戰途奔波,疲憊懈怠,必會被劉孫聯軍重挫。只要重挫的徹底,這一戰就可将曹操趕回許都,并且定下三分天下的形勢。此後,劉備若想得荊連益也會輕松不少。
不過,這一計策無異于破釜沉舟,勢必會讓劉備的大軍折損大半,如同斷膀斷臂,只為絕處逢生。可縱使是這般危險的計策,劉備也不得不從,因為除此之外,僅有的選擇便是坐以待斃,成為曹操的俘虜。
聽罷孔明的解釋後,劉備和徐庶豁然開朗。豁然開朗之餘,劉備哀嘆,言他征戰數十年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羽翼漸豐,竟是會如此輕易地就被摧毀,令他回到原先的狼狽模樣。孔明卻笑,望劉備可以效仿高祖劉邦,有不屈之心,暗待時機。同時,他斷定此番若是得脫,不消一年,劉備就可以勝于此今數倍,不論是土地還是兵力。如同枝桠繁多的樹木,唯有砍去旁枝左葉才能成長地更加茂盛。
徐庶謂為信然,同意孔明此舉。
另外,孔明出于謹慎,恐防江陵有變,還定下了一條前往江夏的路,由當陽附近改道,右折入夏口,與水軍會和後,再到江夏,亦是可以達到相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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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從未想到,歷史上那巨大的失敗竟是也在孔明的算計之中。一直默然的我為之駭然。在此之前,我以為所謂的亂世計謀不過是多智之人的奇思妙想卻未曾想到竟是這般缜密的算計謀劃,缜密得讓我畏懼。
失神得咬了咬木箸,我莫名的覺得自離開襄陽之後有太多的事物沖擊着我原有的認知,讓我潰不成軍,發覺自己的愚蠢和無知,更覺得此今的一切或許還只是九牛一毛。
因而,此後多日,初複歡愉的我又複得恹恹起來。
而在我恹恹的時候,孔明變得異常的忙碌,原本只是早出晚歸,如今已演變為深夜才歸,且休憩不到幾個時辰又要離去。如此以致連續兩日,我都未能與孔明謀面,只因他歸來時我已撐不住的入夢,他離開時我還在酣然沉睡。
照這般勞累下去,怕是不用等到建興十二年,他就得勞累過度而死。
三日後,我終是抑不住心疼地支頤于案,想要撐到他歸來,好好地同他說說話。可是,眼看戌時、亥時、子時一一過去,還是未見孔明的身影。我更是困倦乏力地呵欠連天,連挑燈都分外有氣無力。再加上秋夜寒涼,身上的衣衫已不足以支撐我抵禦周身的寒冷。若是平時,我定會逞強相對,不待孔明歸來絕不入睡,可如今身懷不棄,讓我委實舍不得讓他受半分苦。最終,唯有嘆息作罷,上榻入眠。
夜半時分,陷入沉睡的我雙腿抽筋,突突地疼痛起來。說來,抽筋亦是我懷孕後期的主要症狀,與小腿浮腫相伴相生,常常折磨得我分外難受。起初,沒有孔明陪伴在旁,我每每都會咬牙忍着,默然地落淚度過。後來,孔明歸來,夜夜相伴,每當我抽疼的時候,他都會替我揉按,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都讓我分外舒适。如今,他突然不歸,讓形成依賴的我頓失睡意,吃痛的蜷縮于床榻之上。
醜時,寂然的門扉終是響起細微的聲音,似是動作刻意被放輕了。借着窗外的月華,我勉強可辨孔明的身形,見他褪去衣衫,緩緩入榻。
黑暗有着掩飾的能力,疼痛有着軟弱的心性,兩相融合之下,我并未多想地環住孔明,也顧不上羞怯,聲音低啞,“縱使劉皇叔臨離去前讓你代處理新野事務,可是如今新野尚安,你也無須日日忙碌到如此之晚。”
随後腰上緊了緊,他溫熱的呼吸習來,淡淡然地道:“前些時日初收新兵三千,我須勤于練之。倒是你,為何夜半未眠,還受了寒氣?”
我吸吸鼻子,埋首在他懷中,悶悶地答:“先前腿痛,因而未眠。”說罷,我扯了扯他的衣襟,又言:“你說我若是一直扯一直扯,你的衣襟可會碎?”
他輕笑,直問:“阿碩,你想說什麽?”
我憤懑,卻因是他而發作不得,只能有些委屈地道:“若是過于勞累,你的身子會跨的。”
短暫的默然後,他吻了吻我側頰,不改淺笑,“我既已答應要助劉皇叔奪得天下,便應盡力而為。何況,離開新野的事情還需仔細的謀劃、準備,不得松懈。”
“那你便就不顧惜自己的身子了?”不滿地嘟囔,我心上一恸。
“我有分寸。”他自是不會理解我的擔憂,并不在意地答:“只是幾日罷了,待皇叔從荊州歸來便好。”
雙唇緊抿,我喚:“孔明……”
“嗯?”
“你當真要留于劉皇叔帳下,傾囊相幫?”可是,我已經有些懷念起隆中來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隆中時,我們四人無憂的日子,雖是忙碌于農事,卻悠然自得,不為亂世所擾。那時,我不用擔憂孔明的身子,不用介懷宋達的身份,不用壓抑于禮法的束縛,不用恹恹于計謀的缜密……總之,有太多的不用告知我隆中要勝于新野千萬倍。
“嗯。”
可若是他要留在然新野的話,我亦是欣然相随。隆中再好,沒有他便不是家,新野再差,有他便是碧落。
釋然的笑了笑,我道:“那你記得用早食和晚食,得空休憩,多顧惜自己的身子,即便不為自己也要為不棄。”……更要為我。
“好……”帶着笑意的聲音漸漸被拉長,帶着疲倦消散在了空氣之中。而後,我感受到他平穩的呼吸,輕輕的,安靜的。
“孔明,我如斯思慕你,思慕到見你不好就會心疼難過,你可知曉?”緊了緊手臂,我難抑酸澀地濡濕他的衣衫,“所以,你定要好好的,長命百歲……”
他是孔明,是歷史上的那個指揮如意談笑中的諸葛軍師,史冊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丞相,可他也是我的夫婿,一個重情重義的翩翩君子。
劉備,真不知你是哪裏來的好福氣,竟是可以得到孔明的傾囊相助,竟是可以讓孔明對你的知遇之恩,湧泉相報。
懷着酸澀和笑意,我依偎在他懷中亦是沉沉的睡去。
而翌日早晨,他竟是難得地沒有早早離開,而是備上清粥待我起榻一起用食。我自是滿心歡喜,只是歡喜之餘又有些擔憂誤了他的事情,便疑慮地推脫,言,他若是事務繁忙可早些離去,無須待我。他卻是淺笑,羽扇輕搖,允諾:“日後只要是你在身旁,我定會相伴用早食。”
我聽罷,笑語嫣然。
四年夫妻,他待我又如何會真的沒有半分情意,縱使那份情意距我想要的還有千差萬別,但即便只是如今這般的體恤便足以讓我愉悅萬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未曾會面先交鋒
早食,清粥小菜,是我最為熟悉也是最為喜愛的模樣。孔明坐于我對側,如他所允諾的一般,未嘗有所背離。我笑逐顏開,捧着粥碗,覺得近來的早食做得真是越來越好了。
一側,随侍的婢子有意無意地說起話來,細細碎碎地卻可聽清大概。
較為年長的婢子言:“前些時日,我在院中偶遇二姑娘,見她正撫琴獨坐,分外刻苦。”
年少的婢子随之附和:“是啊,我近來也見了。想二姑娘那般性子,若不是心上人怕是絕不會這般的。”
“心上人?”謂為訝然,年長的婢子聲音略有些提高,“莫不是趙将軍?趙将軍可是龍鳳之姿,大約也只有他能配得上二姑娘了。”
“不是。”竊竊地笑起,另一婢子掩嘴,故作低聲,“趙将軍乃是武夫,哪裏會喜琴音。二姑娘的心上人可是個文士,未及而立,生得豐神俊朗,惹人赫然。”
欲夾小菜的我聞言頓了頓,瞥了她們一眼,頗覺好笑。這二位侍婢,乃是不久前劉備賜予我的,美其名曰擔憂我幾近臨盆,而孔明忙碌,不能照顧周全,想有兩個婢子相伴倒是甚好,一來可以照顧周全,以防我臨盆有異;二來可以陪我解乏,免我只身無趣。可是,自從她們到來,我倒從未覺得飲食起居有何變化,不過,這解乏倒還是有的。
時常,她們都會言些有關劉冕的事情,大致就是劉冕為了她的心上人做了什麽什麽事,多麽無私之類,且最多言于早晨,孔明陪我用食之時。起先,我并未在意,想或許是劉冕近來的舉動過于聲勢浩大罷了,可是久了,我便發覺有些不對勁,哪裏會有侍婢之間的話題永遠都是主子的八卦的,還都是一個主子的八卦?
我就是再愚鈍,此時也該知曉七八分了。如此想來,這劉冕倒是有趣,還未同我正面交鋒便就開始側面攻擊,也不用掂量掂量我的分量,她就不怕我實力過人或是不足為懼?不過,覺得有趣歸有趣,時間一久,我難免還是擔憂孔明會因此對她心生憐憫,繼而好言相勸,再日久生情,定下終生。畢竟,任是誰都難以不被無私的情意所打動,而且,未來有名言:“女追男隔層紗。”
思及這一層,我也不覺好笑,便斂了笑意,冷冷地說了句:“這莫不就是縣府的禮數?下人可在主子用食時随便言語?”既然,這側面攻擊我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那何不适時反擊一下?也好提醒提醒那劉二姑娘,我可不是什麽好對付的鄉野女子。說罷,我還親昵地夾了小菜遞往孔明的盌中,笑若春風。
那二女一頓,第一次見我冷言冷語,怕是有些不适應。待适應後,她們急忙欠身賠禮,“奴婢僭越,還請先生同夫人恕罪。”
見效果已有,我也不再多說什麽,遂面無表情地揮手讓她們下去。
同樣是侍婢卻不是每個都會如善謀那般待我。如此,我倒是分外思念起善謀來,若是她在,定會全力維護我的吧。可惜,善謀已經不在我的身邊,甚至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不自覺的我鼻翼一酸,雙眼朦胧随之起來。
“阿碩。”見狀,一直默然的孔明含笑喚我,“你若是不喜那兩個侍婢,我大可同劉皇叔言說一聲,撤了她們。”
揉揉雙眸,我搖手,道:“不用。”有她們在,我至少可以知曉劉冕為了孔明到底能做到怎般地步,如此,我也好提早采取措施以維護我的婚姻。總之,在這場争鬥中,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淡然淺笑,孔明起身到我身邊,替我拭淚,“你近來心緒變化頗大,這般對不棄不好,對你的身子也是不好。”
我低眸。孔明所言,我不是不知,只是不知該如何解決罷了。大約是懷有身孕的緣故,使我變得異常敏感起來,任何事情都能輕易改變我的情緒,如此以致,我時而歡愉時而哀默,全然沒個一定。
“你娶的若不是我,大約已是可享齊人之福。”這齊人之福怕是未來無數男人的夢想,在古代雖是尋常,可孔明卻是因我而不得如此。不知這般我在他心裏是不是個妒婦形象。
“齊人之福?”他笑意盈盈,一邊搖首一邊替我布菜,“我素來忙碌,在隆中需忙于務農,出山又需忙于軍務,即便是你如今身懷六甲,我都無空照顧又哪裏能得空去享齊人之福。”
“可你也聽聞了,劉二姑娘為你做了許多事情,萬一她恰是得你喜愛的姑娘,你又當如何?”世事難料,在孔明還未于我有情之前,一切皆有可能,甚至就算是他對我有情了,也難保不會有變。
“已有為我做了更多的姑娘,我又何必去惦念二姑娘?”他失笑,言語肯定,“且二姑娘心思過于單純,絕然不會是我之良配。”
我蹙眉,不太想得明白他的前話。不過,他的後話卻是惹得我反駁,道:“能想得出安插侍婢在我身邊的女子又怎會心思過于單純?”
他笑,“我雖與二姑娘只有幾面之緣卻也知曉她是個無計謀的姑娘,安插侍婢在你身邊的點子絕然不會是她想出來的,這事多半是簡老兒的主意。”
“簡雍?”我不解。
“憲和性坦蕩,不拘禮數,而二姑娘性直爽,不扭捏,恰是符了簡老兒的心意,他們二人雖是年歲相異卻是忘年之交,情意頗深。這也是為何你初來,簡老兒便沒同你和善的緣故。”有條不紊的解釋,孔明言:“簡老兒向來寵愛二姑娘,萬事皆遂她的心意,為她出些計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原來如此。
思慮片刻後,我又詢問:“那簡雍勢必也很喜愛你吧,不然他那般不拘禮法的人,怎會怕了你?”簡雍系衣随意,卻因孔明一言便立馬願改。而且《三國志》上明确地寫到簡雍坐無坐相,縱使是面對劉備他也沒拘過幾分禮數,獨獨是面對孔明不同。
“我曾當着二姑娘的面說過簡老兒,他怕了我大約也是與此有關。”笑意深了些,孔明說了句讓我頗覺不可置信的話,他言:“阿碩,若是你以真性情相待簡老兒,我想簡老兒對你的喜愛絕然不會少于對二姑娘的。”
真性情……我輕輕搖首,覺得甚難做到。我這人對待不想熟識的人向來不用真性情,這已然成為習慣,怎麽可能輕易改變。
……
早食後,孔明離去處理軍務,我便将那二名女婢再度喚到面前,詢問她們的名姓。在此之前,我對她們二人極少投于注意力,畢竟在我心目中,我只承認善謀一人,除了善謀外,其他的侍婢對我來說皆是可有可無,也就沒有什麽必要去知曉她們的名姓。而如今,這二人卻是不同,我也就不妨過問過問她們的名姓了。
她們二人中,較為年長的名喚蒹葭,一聽便知取自于《詩經》;較為年少的則喚雙劍,極是英氣。自然,這迥然不同的兩個名姓也預示着她們并非原都是伺候劉冕的。蒹葭原先的主子名喚劉毓,乃是劉備的長女,據說是一個極為端莊娴靜的姑娘。
劉毓、劉冕,品味着這姊妹二人的名,我頓覺劉備取名頗為有意思。毓冕,乃是皇帝所佩戴的官帽,象征着皇權。此外,劉備又有二子,幹子劉封,親子劉禪,封禪,亦是皇帝可做之事。如此這般,劉備的志向清晰可知。
只是,将志向表述的這般明顯他也就不怕惹出什麽麻煩來嗎?雖說如今東漢獻帝如同虛設,但是劉協到底還是皇帝,是天下之主。若是有心之人拿此做文章,劉備怕是難逃謀反的罪名。不過,如今天下大亂,大多人都沒空閑把心思放在此等小事上。
品味完劉備取名,我問那二人道:“在我之前,大姑娘與二姑娘待你們如何?”
“甚好。”二人低眉斂目的樣子,還算是恭敬。
我頓時冷眸,言語威嚴:“可是如今你們的主子已經不是她們,所以有些賣主之事還是不要多作為妙,不然我可不保證我會像二位姑娘那般對待你們。”有些東西是與時間有關的,就像她們曾深受劉毓、劉冕的恩惠,這般絕然不會是我短時間的恩威并施就可以讓她們倒戈相向的。所以,我并不指望她們可以轉而維護我,只能警告她們莫要做得太過。譬如,“有些事情說些也就算是你們對原來的主子盡忠了,可若是說多了便就是損了新主,下場估計不會太好,你們可明白?”
相互對望了片刻,兩人微有心悸地應,“諾。”
我心滿意足,遂言:“待會我要去庭院中走走,你們無須作陪,留在屋中收拾收拾即可。”
“是。”二人異口同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一見如故詩經友
秋日庭院,除了燦黃的菊花便是枯木衰荷,落葉紛紛,委實沒有什麽景致可觀。然而,奈何久居屋室,縱使這般景致,我亦覺得比往日佳好。不過,因我疏于交際的緣故,便沒有去到人煙鼎盛的地方而是找了僻靜的一隅,欲要無事枯坐,吹吹秋風。
只是,那最為僻靜的一隅似乎都為人所占,傳來細細的誦書聲,“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聲音婉轉,悠揚好聽。不過,那靈動的聲音似是卡在了第三闕,不斷地重複着:“摽有梅……”,卻誦不出下句,漸漸地沾染了些許懊惱。
我見有人本想離開,卻是不慎讓嘴巴快過了腦袋,未經思慮便習慣性地接了下句,“頃筐墍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這是詩經中的篇章,位屬風·召南,名為摽有梅,是古時采梅女所吟唱的歌謠,大約是說樹上的梅子不斷落下,姑娘卻始終沒能找到心儀的君子,在感嘆時光匆匆流逝的同時表達了對愛情的渴望。如此看來,那吟詩的女子怕是有些思春了。
既然,詩已經誦出口了,我也委實不好再退步,想着借此結識結識這縣府中的人也算是錯有錯着,便信步上前,對着驀然回首望向我的少女微微一笑。那少女生得面善,身姿窈窕,氣質說不出的端莊娴靜,惹人羨慕的模樣。不過,她的樣貌讓我莫名覺得有些熟悉,好似見過一般,可是,仔細回想卻又未曾想起她這般樣貌與誰相似。
瞧見我,少女先是驚訝的張了張唇,随後得體地揚笑,“夫人竟是會誦《詩》。”
我卻不覺這有何不同尋常,遂不明地道:“雖說如今女子讀書甚少,但是會些詩書的女子卻也不少見,姑娘為何如此驚訝?”
有些羞赫地抿抿唇,她言辭恰好,“不瞞夫人,小女子接觸相似年紀的女子并不多,只除了幺妹,而小女子那幺妹性子頑劣,厭煩讀書得很,如今十六歲卻只是識字,不善任何詩書,如此以致,小女子錯想天下女子多是不喜讀書的。”
不甚介意地笑笑,我言:“怕是姑娘的爹娘過于忙碌了,無空督促姑娘之幺妹的課業,才使令妹疏于讀書。”想我兒時亦是頑劣得很,憎惡讀書,不喜學識,不過恰因老爹督促有力,還是學了不少東西的。雖然,及到日後我為了配得上孔明而奮力讀書才算是小有所成,但是怎麽無法抹滅嚴格督促的作用。
“這倒也是。”思慮着颔了颔首,女子誠然相告,“家父時常出征,即便是留在家中亦是忙于軍務,也極少有閑暇督促毓同幺妹課業,而娘親同姨娘皆是忙于家中內務,同無閑暇督促。”
忖度着她已知曉緣由,我便淡然一笑并未言語。如此道理,點到即可,說多了反而累贅。
随後,女子上前一步,同我近了些,詢問我:“既然夫人曾讀過《詩》,那不知這《詩》中,姑娘最為欣賞的是哪首?”
“《隰桑》。”我也不扭捏,坦然相告。又是莫名的,看到這女子我便有種喜愛的感覺,甚是想和她相交,用一成語形容便是一見如故。
這一見如故的感覺倒是奇怪,明明才初識不久卻好似相識多年一般,或許可以媲美于異性之間的一見鐘情。
只是……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得音孔膠。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低聲吟誦完《隰桑》,女子微有些訝然地望了望我,遲疑地問:“請容毓逾矩,想問夫人心中可是惦念着極為思慕之人?只是夫人如今既已嫁人,更是身懷六甲,怎能還傾慕他人呢?”
原有的思緒被她的吟誦打亂,我也未再多想。而對于她的問話,我頗覺好玩的笑了起來,反問:“你又怎麽斷定我思慕之人并非是我的夫君?”
“若是夫君,姑娘大可早同他說,如今又怎會吟誦出《隰桑》來?”說罷,細細地審視了我一番,她肯定地道:“毓見夫人也不是扭捏之人,怕是不會羞于同自己夫君言說此事。”
羞還是有些羞的,只是我不會羞到成婚許久還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心意。如此只能是,“這情愛之事并非只要随心便可,有時同他事挂上了鈎便就不能輕易言說出來了。”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女子謂為悵然,“可惜毓從未歷經男女之事,難免有些不甚明白。”
“總會明白的。”我确信,轉而詢問起她來,“那你喜愛的又是哪首?”沒有直接詢問她《摽有梅》,是因為我确信《摽有梅》并非是她所最喜,這世上怕是極少有人會背誦不出自己最喜的詩詞來吧。
“《女曰雞鳴》。”她微笑,雙靥随即露出羞赫的緋色,“雖然這般說有些不知羞,但是我還是想說,我喜愛《女曰雞鳴》裏祥和平凡的農家生活,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安樂閑逸。”
《女曰雞鳴》: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将翺将翔,弋凫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只可惜……”還未完全沉溺在《女曰雞鳴》描寫的世界裏,女子便是有些郁郁地轉言:”只可惜,我的身份注定不能讓我過上尋常的農家生活。”
我笑,不僅不替她在意,反勸她言:“既是男女有情,又何必在乎過得是農家生活還是帝王生活?依我看,能夠相伴相守就是最好。”
再度颔首,她又上前幾步,扶我到一旁的石案坐下,頗為佩服地同我道:“同是女子,你知曉的竟是這樣多。”
“不是我知曉得多,只是有些事情遇上了便就知曉了。”我坦言,“不過,知曉歸知曉,能不能做到就不好斷定了。”就像我知曉我該滿足自己能夠伴在孔明的身邊,可是,事實上,我根本做不到。所以,我素來不信那些所謂的大道理,因為,信了也做不到。
“這般看來,我倒覺得你是個甚為有學識的女子。”明眸善睐,她笑道:“除了《詩》,你怕是還讀過很多書吧?”
“倒也算不上多,不過多是些《兵法》、《史記》一類罷了。”
“《兵法》?《史記》?”她驚訝。
……
兩個初才相識的女子,莫名其妙地交談起來,忘記了時辰,忘記了身份。直到日薄西山,晚霞遮天,直到蒹葭的聲音響起,“夫人——夫人——”
我霎時反應,望望天色,很是不可置信自己竟是會和她聊得這般盡興。她似是也有相同之感,略為感慨地言:“不覺間竟已是日暮,不知為何,我見你倒是有幾分一見如故之感,想同你做好友。”
我斂了斂笑意,甚是無奈地言:“姑娘若是知曉我是誰怕是不會這麽說了。”她是劉毓,自稱自己為“毓”,和劉冕生得有些相似。而可惜,我同她幺妹是情敵,兩相對立的存在,她作為阿姊自然會毫無意外地疏離我。
“你……”觀察着我,思慮着我的身份,她倒是不笨,不久後就辨認出來,“你就是諸葛先生的發妻黃氏?”畢竟,黃發黑膚,這麽個特質不是每個女子都有的。
默然地笑笑,我颔首。這麽多年,我難得遇上一個值得相交的女性好友卻是不得不因他人的緣故而不得來往,還真是讓人覺得悲哀。不過,悲哀便悲哀吧,這世上又有什麽東西是舍棄不了的呢?
她一滞,良久無話。
待到蒹葭尋來,她望着我喚了聲,“夫人。”然後,滿眸愕然地凝視着劉毓許久,才喚,“姑娘。”我則是處之泰然,對着劉毓施了一禮,“月英就此同劉姑娘告辭了。”說罷,轉身,欲要離去。
“等等。”劉毓卻是上前,端莊一笑,囑咐蒹葭,“你如今既已是諸葛夫人的侍婢便要好好照顧諸葛夫人。二姑娘年少心性,做事欠妥,你切莫任聽其言。”話畢,她又轉眸望向我,問:“月英姊姊,你既喜《隰桑》卻不知你可會歌唱《隰桑》?”
歌唱《隰桑》?我倒是忘了古代的詩歌皆是可以配樂吟唱的。
搖搖首,我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卻是嫣然一笑,“明日,我在此教姊姊歌唱《隰桑》,順道還想聽姊姊給我說些《史記》的故事,還望姊姊莫要爽約。”
怔了怔,許久,我亦是笑起,“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世上除了愛情還是有友情的。
☆、隰桑有阿君子異
那是久思君子的姑娘,将無盡的傾慕掩埋在了心底,欲言而不能言,唯有默默的相思吟唱才可暫時纾解心底的落寞與悵然。《隰桑》便是她的歌,溫婉如水的曲調,質樸素雅的詞句,經由劉毓的吟唱傳入我耳中,激起片片漣漪。
所謂“共鳴”,大抵如此,雖是千百年相隔,卻依舊能夠情意相通,皆是思而不能言的無奈。
細細地聆聽着這首歌謠,我暗自将其化成宮商徵角羽五調,盼望可以用古琴彈奏出來。這般舉動,是因為比于歌唱我更偏愛于彈奏。彈奏考驗的是技巧和指法,而恰好對于學過多年琴藝的我來說,技巧和指法還算是擅長的,如此,即便我彈奏得再差也不至于失了面子,自然,《鳳求凰》除外。至于歌唱,它考驗的就不僅僅是技巧了,還是音色。自認如今我的音色雖算不上難聽,卻絕然是不能吟唱出動人的曲調的。
及到劉毓唱罷兩遍,大致的音調我已是知曉。躍躍欲試地望向劉毓,我笑喚:“阿姝,你可有琴?”阿姝是劉毓的小字,巧的是劉毓的小字同我一般的取自于詩經,不過,不同的是,她取自于《靜女》而我取自于《碩人》。由此,亦是可以輕易推測出劉冕的小字來:“靜女其姝”、“靜女其娈”,長姊取“姝”字,幺妹取“娈”字,皆是佳妙。
“琴?”劉毓重複,随後頓了頓,詢問我:“月英姊姊,你也喜琴音?”
微微颔首,我笑意不改,“怎麽?還有人同我一般喜歡琴音不成?”然而,初言畢,我的腦海中便浮現出劉冕的樣貌來。那日那個少女那般認真地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