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奏着《鳳求凰》,縱使技藝不佳卻是難掩其刻苦的學習。而那首曲子是彈奏與誰聽的,我心知肚明。稍斂了些笑意,我又問劉毓道:“不知令妹學琴學了多久?”
“三月。”劉毓也不瞞我,坦白地言:“自阿娈思慕上諸葛先生,她便關注着諸葛先生的喜好,知諸葛先生喜琴音,她就刻苦地學習。為了能夠在諸葛先生歸來那日彈奏《鳳求凰》給他聽,她不知磨破了多少次手指。”說完,她頓了頓,轉而,認真地望着我,又言:“月英姊姊,我可不可以替阿娈問你,對于阿娈,你到底是有着怎樣的心思?”
我笑,卻難免笑得有些難看,“此事你當去詢問諸葛先生,問我能有何用?”難道我說不準,孔明就能對劉冕置之不理?又或者我說準許,孔明就會立即對劉冕心生情意?我沒有妖術,主宰不了人的意志。再者,依我看來,孔明絕然不會是任人擺布的,所以劉冕這件事上,最終的決斷者始終是孔明,只是孔明。
“阿姊,你不要動氣。”溫軟的十指覆上我的雙手,劉毓解釋道:“我只是想知曉阿姊對于阿娈的看法罷了,并無他意。”
笑着搖首,我意為我未有置氣。至于對劉冕的看法,我更多地是将劉毓當作好友相告而不是劉冕的姊姊,我道:“阿姝,我自小所受的教導與你們不同,因而我的想法難免與你們有異,或許,在你們看來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作為女子,我更應該不妒不怒,拿出正妻的氣度來。可是,我做不到,在我看來,我的夫君是我一個人的,是不能與任何人分享的,若是硬要我與人分享,我寧願不要。”
對于孔明的情意我一向是簡單而執着的,要麽一生一世一雙人,要麽我寧願茕茕孑立也絕不與人分享。
望着我瞠目結舌,劉毓手上的氣力大了些,難掩擔憂地問道:“阿姊,你這般未免太過偏激了些,難道你就不怕世人皆言你是妒婦?”
妒婦?我淡然一笑,拍了拍劉毓的手背,讓她寬心,“我自小與名士相交,在他們身上我學到最多的便是不為世間言論所左右。何況,我的夫君必是能夠憐我惜我之人,若是他會讓我陷入妒婦的輿論之中,那他也就不值得我托付終生了。”在這一點上,我從未懷疑過,我相信孔明會待我好,不論有無男女之情。
愕然地張了張唇,良久,她道:“阿姊,你定是極為思慕諸葛先生的吧?”
再度颔首,我順理成章地同她說起我同孔明的點點滴滴來,從相識到結親,不漏絲毫。自然,其中關于我穿越的部分,全都被我删改了去。可即便沒有相遇之前的那十二年,此後的九年亦是可以言明我對孔明的種種情意。
一個時辰後,我将我九年的過往皆是說與了我的好友聽,不帶任何的虛誇與渲染。
聽罷,她釋然一笑,握着我的手堅定地言:“一直,我都在思慮阿姊同阿娈我要怎麽選,阿姊是阿姝的好友,是阿姝不能割舍的好友,而阿娈是阿姝的親妹,是無法抹滅地血肉親情,你們兩個阿姝都喜歡得緊,不願舍棄。可是,如今阿姝知曉了,比于阿姊,阿娈始終差了些許,不僅是因為阿姊比阿娈早思慕諸葛先生九年,還是因為在諸葛先生最貧賤的時候與諸葛先生相濡以沫的是阿姊,不是阿娈,僅是這一點,阿娈便永遠不可能超越阿姊。”
我搖首,有些苦澀地扯着唇角,“情愛之事遠沒有這般簡單。若是真的思慕上一個人,那麽那個人無論做什麽都是他人比不上的,即便是不好的事情。所以,阿姝,你所言的情形,只能是孔明對我和阿娈皆無男女之情時才能成真。”也只有這個時候,付出是可以拿來對比以求回報的。
“阿姝愚鈍,委實不太懂得。”對于此等事情,劉毓從未減少過困惑。由此,我忍不住地調笑起她來,“想你如今已是碧玉年華,想來不久之後劉皇叔就該為你尋覓夫婿了,到時候自然而然就懂了,只是也不知你這樣的女子傾慕什麽樣的男子?”
“我也說不上來……”羞紅了雙靥,她羞中帶怯,怯中帶哀,“父親曾同我言說過此事,問我可有心儀的男子,我卻是答不上來。其實,答不答得上來都一樣,即便是父親予我自己選擇的機會,也不過是在固定的幾個人中選罷了。如此,倒不如聽随父母之命,他們到底是我的爹娘,怎麽也不會害我的。”
“這般也沒什麽不好。”想不出該說什麽,我唯此可言。在我的認知中,男女成親自該是你情我願,可這是古代,是封建社會,我若是将我的思想告知予劉毓,只怕不能幫她反而會害她,畢竟以她的一己之力想要反抗整個社會無異于以卵擊石。如此,倒不如讓她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不能尋得思慕之人,亦是可以過得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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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般也沒什麽不好。”她附和,娴靜的模樣,“只是,有時我難免會羨慕起阿娈來,她可以那般追尋她所思慕的君子,不為父親同母親所責備……”話到此處,劉毓一頓,恍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言:“阿姊,只怕阿娈要嫁予諸葛先生的事情,你攔也攔不住。”
我不解,“為何?”
更為擔憂地凝視着我,她一語驚醒夢中人,讓我恍然意識到我終究是将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些,她說:“如今阿娈思慕諸葛先生的事情,縣府中幾乎是人盡皆知,阿娈為諸葛先生所做的那些事亦是人盡皆知,這般還有誰會去向父親求親以娶阿娈?在衆人的眼中,阿娈早已成了諸葛先生的人,此今差的不過是個名分罷了。如此,就算諸葛先生再不情願迎娶阿娈,為了阿娈的名聲他也不得不娶。”
我的身子随之一顫,腦海中有無數思緒噴湧而出。
在這件事情上,劉備的态度是默許的,甚至可以說是樂觀其成的。畢竟,對于任何人來說,口頭的忠心始終比不上實際上的忠心,而達到實質上忠心的最好的辦法便是約為婚姻,結秦晉之好。只要孔明迎娶了劉冕,那他就是劉備的女婿,這般他也就沒有任何理由不為劉備鞠躬盡瘁了。
而讓孔明同意迎娶劉冕的最保險的法子莫過于此。
客觀地說,這樣倒是兩全其美,于劉備于孔明皆是極好,于劉備,他可放心地任用孔明,獲得來自孔明的最大的幫助;于孔明,他可以借此裙帶關系青雲直上,擺脫種種現狀的限制。我想這也恰是我和劉冕的身份差距所在、簡雍當初所說的言外之意。
可是,于我來說呢?
于我來說有什麽好處呢?!
揮開劉毓的手,我身形不穩地站起,十指緊緊地掐着自己的手心,逼着自己保持僅存的理智。
“阿姊……”伸手欲扶,劉毓滿面擔憂。
我卻是努力地揚笑,故作鎮定,“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說罷,也不等她反應就蹒跚而去。
劉備倒是會算,一個女兒換一個皇位,怎麽看都是便宜買賣。而這樁生意,聰明如孔明,他又怎會不知曉?
倒是只有我,愚蠢得可以,被人家賣了還甘之如饴地給人家數錢。
黃阿碩,你說,你怎麽可以笨到這種地步?怎麽可以這麽笨?!
作者有話要說: 我必須強調,孔明絕對不是渣男!!
這件事情肯定會解決,至于方法後文見分曉。
☆、成大事不可無法
一路踉跄,我捂着小腹,疼痛難耐。
步伐間,有什麽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的流淌下來,漸漸浸濕了亵褲同裙裾,讓我憂心不已。終究,我的不棄,抵不過情緒的折磨,未滿十月便要出世。
或許,這就是不同人在我心中不同地位的反映,司馬爺爺去世的時候,不棄只是鬧騰了許久,并未予我過多的擔憂;知曉宋達就是司馬懿的時候,不棄雖是鬧騰得更為厲害,但終究還是複歸于平靜地待在我腹中。而如今,在得知孔明必将要娶劉冕的時候,不棄再也安靜不下來了,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不給我,就欲要出世。
可是,面對這般境況,他的出世不過是讓我徒增煩憂罷了。因為,有了不棄,我不知我是該為了他對那件事不聞不問,還是該繼續由着自己的心意将一切弄得清楚明白。
這一刻,他成了我的負累,讓我左右為難。說來倒也有趣,不棄到來的時候,我不能歡愉的接受他,如今他即将出世,我亦不能雀躍的迎接他,如此,也不知他是我命中的克星,還是我一直就不是個稱職的母親。
“小心——”
倏地,一抹寒光從我的眼前擦過,讓我措手不及地向一側傾倒。那一瞬,我的心裏燃起一個可怕的想法,若是寒光能夠直直地刺進我的身體,是不是一切就可以輕易的解決了?可是,待我跌坐在地,我又覺得自己可笑,竟是因此就想到了死,還真是輕賤得很。
随後,那個少女一身男裝,青絲全束地來到我身旁,步履匆匆。她的手中是一柄長劍,正是寒光的源頭處。沒想到,那個三月便可彈奏出《鳳求凰》的少女竟是還會武。
望着我,她滿眸擔憂,并無任何作假的模樣,“諸葛……諸葛夫人,你可有事?”
我亦是望着她,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要強地揚起笑容來,答得輕然:“無事。”若是她得以同孔明并肩的話,當是金童玉女的般配模樣吧?其實,以她的決心,想要才學過人并非難事,所以,只要時間足夠,終有一日她可在任何一處上比得過我,而及到那時我勢必不戰而敗。
我僵硬地笑着,用盡了全力想要支起自己笨重的身軀,可僅是稍稍一動,腹部的疼痛感就又加重了不少。
不棄啊不棄,你還真是我的克星,竟是讓我在劉冕面前如此狼狽、窘迫,甚至連最後的一點尊嚴都維持不住。
良久的力不從心,我羞恥到了極點,卻只能任由它一點一點擴大,将我吞噬,直至再沒底氣。
可就在我欲要絕望的時候,悅耳的音色響起,伴随着有力的雙臂攔上我的肩胛,“諸葛夫人,得罪了。”擡眸,俊秀的容顏,超群的氣質,是那個“姿顏雄偉”的趙将軍。随後,我的身子一輕,被他抱起。
趙雲的出現并非偶然亦非刻意,在我看到劉冕的時候,他就已是在了,手中握着長槍,與劉冕比武過招的姿态。可是,不管他與劉冕的交情如何,此時此刻,他都是我的英雄。予我來說,所謂英雄并非是他有什麽過人的功勳,只是因為他救了我,将我從最為難堪的困境中救出,即便我與他不過是一面之緣且不相熟識。
“多謝。”難以形容有多麽感激他的我,此今唯一能夠說出口的便是這麽句最為質樸的話。而他對于我的致謝,就只是微微颔首,意為知曉罷了。
随後,一路無話。
被趙雲抱回居室的時候,蒹葭同雙劍皆是大驚,紛紛放下手中的活,擁了上來,關切地詢問:“夫人,你這是怎麽了?”不得不說,自我同劉毓相交後,蒹葭對我的态度好了許多,也不再有意無意地同我宣揚劉冕的好了。而雙劍孤掌難鳴,只能悻悻的默然,一方面不滿我,一方面又忌憚着我。不過她心腸不壞,縱使待我不滿也未曾做出過什麽出格的事。
“無什大事,可入內室再言。”奮力地笑着,我自知自己還能支持一段時間,便沒有提前言說。直到入了內室,趙雲将我置放在床榻上,我才不緊不慢地吩咐道:“雙劍,你去廚屋幫我備些湯羹,越快越好;蒹葭,你去幫我尋位接生的婆子,亦是越快越好。”
“夫人……你……你,這是?”疑惑的望着我,她們二人有些茫然以致并未即刻依言而行。
我淡然的笑,忍受着更加愈漸短促、劇烈的疼痛,道:“我怕是要生了……”
一聽我要生了,二人皆是一怔,随後腳步加快,急匆匆的。我卻是突然将她們喚住,“等等……”接着,粗喘了幾口氣才又吩咐道:“此事,暫時不要告知諸葛先生。”說罷,眸光轉向還未離去的趙雲,我言論相似,“也請趙将軍莫将此事告知我夫。”
“可是……”反駁我的是蒹葭,她憂心忡忡地注視着我,來回踱步,有些情急,“夫人生産,怎能不告知先生?”
我搖首,反問蒹葭,“告知他又能如何?不過是多增加一個人苦等罷了,如此倒不如不說,也省得妨礙他處理軍務。”更重要的是,此時,我委實不想見到他,不想憶起他必将迎娶劉冕的事。
“可是……”言語相同,蒹葭還是不甚同意我的作法,言辭懇切,“若是告知先生,先生勢必會在屋室外一直陪伴着夫人,這般夫人也能安心些。”
“蒹葭,這是我的命令,不容你質疑。”板着臉,我的衣衫逐漸被汗濕,難受的厲害,此今,我已是沒有時間再同蒹葭解釋,何況我根本不知該如何解釋,最後只能威令加妥協,“若是你實在放心不下,可去尋你家姑娘來,有她伴着我一樣安心。”
“諾。”猶豫片刻,蒹葭同雙劍終是退下。
看着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倚在床榻之上,終是隐忍不住的痛呼出聲。
未曾料到的是,一直默然的趙雲仍是未走,,他望着我痛苦的模樣,蹙眉道:“阿娈與我切磋武藝并非有意要害諸葛夫人,還請諸葛夫人日後莫要同諸葛先生妄言。”
我聽罷,着實想笑卻奈何怎麽也笑不出來了,唯有淚水順着眼角不停的滴落,“趙将軍放心,此事無論是事實上還是言論上皆與二姑娘沒有關系。”說罷,我面色不善的趕人,“如此,趙将軍可以離去了,婦人家的産室污穢,不是趙将軍該待的。”
“這般,多謝。”認真地施了一禮,他才緩緩離去。
終究,我放聲大哭起來,雙手緊緊地攥着被衾,悲痛欲絕。老爹說得對,離開襄陽後,我便不再是飽受庇護的大家閨秀了,因為在這裏,沒有人會無條件的待我好。其實,這個世上除了父母又有誰會無條件的待誰好?
老爹,娘親,你們可知此時阿碩有多麽想念你們,想念襄陽,想念那些年少時的任性妄為?阿碩很想歸家,真的真的很想歸家……可不可以,我還做我的黃氏女,在爹娘的庇護下無所欲為?可不可以,我還做我的農婦,陪着孔明躬耕隴畝,哪裏也不去?
哭着哭着,我就是笑了。黃阿碩,你真傻,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可不可以,有些事情發生了便沒有可以挽回的法子,嫁人如此,涉足亂世亦是如此。
這般,倒還不如思慮如何去應對那些必須應對的問題,老爹教過的,成大事者面對危難切忌束手無策。
我的堅持不會變,孔明的枕邊人只能有一個,若非是我,我便離去。可是,離去前,我不可能不放手一搏,搏他會放棄劉冕,搏世事難料,搏劉冕最終不能嫁予孔明。再者,我要想方設法将劉冕的優勢弱化,從根本上杜絕孔明娶她的可能性。或者,我可以從劉備入手,讓劉備斷了嫁女于孔明的想法。
劉備……恍然想到七月初與劉備同用晚食的那日,他向我确認博望坡的退敵之計可是我想的,随後,他便将我留了下來,任由我将他們的議事聽了個清楚明白。這般,我是不是可以推測為劉備有心想要利用我的才學,讓我和孔明都為他謀利?
若要是真如我所想的這般,我倒不妨同劉備做個交易,只要這樁交易可以讓劉備獲益更多,我就不信他不會放棄原有的交易,如此,孔明要娶劉冕的問題就基本可以解決。
只是,我一時間還想不出該如何補救劉冕的名聲,雖說她與我是對敵,但是我還不至于想要她名譽掃地,孤獨終老。
自然,此些應對的法子全都建立在孔明的一個答案之上,若是沒有那個答案,我所思所想将全是過眼雲煙,虛妄不實。
所以,孔明,待我安然産下不棄,你定然要遵守你的諾言。
作者有話要說:
☆、不離不棄切莫忘
劉毓來時,我已用過湯羹,心神也恢複安寧,正躺在床榻上撫着小腹同不棄言語,望他待會可以乖些,不要眷戀不出。
“阿姊……”纖纖十指輕掀起帳幔,劉毓疾步而入,飽滿的額上綴着細密的汗液,昭示着她的一路匆匆。及到我床榻前,她顫顫地握住我的手,分外歉疚地道:“早知會是如此,我便不該同阿姊說那些。”
我溫婉無害地笑笑,搖首,“這不怪你,相反,我該謝你才對,若非你,我怕是要等到他們大喜之日才會知曉一切。”孔明的性子我知曉其一卻不了解其二,此番若不是劉毓相告,我猜測不出他會一直瞞着我,還是待到我産下不棄再告知我。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看着我因此事影響情緒,導致不棄早産。作為夫君,他始終是無可挑剔的。
“阿姊你這般好,我想諸葛先生定是不會不顧你的感受的。”聽罷我的話,劉毓堅定,她的雙手也随之鎮定下來,不再顫顫發抖。
對此,我不置可否。轉而,同她聊起別話,“我倒是沒想到蒹葭會先去尋你,原本,我以為她會先去替我請接生的婆子的。”
“蒹葭憂你初産害怕,便想着先尋我來伴你,寬慰你。再者,蒹葭識得接生的婆子的居處,即使先是尋我也不會耽擱太多的時間。”神情溫柔,劉毓微微笑起,帶着淡淡的羞澀,“阿姊,你莫怕,生産只會疼一陣,不會有事的。你瞧我母親誕下我、阿娈還有阿鬥,皆是安然無恙的。”
信然颔首,我除了微有些緊張外,還不算很是擔憂。自我有孕以來,我一直注意着,不過多的食用補品,不過多的慵懶不動,皆是為了可以順利生産。就如孔明所說,我的身子不是很佳好,所以我賭不起,不敢掉以輕心。有了先前的那些注意,我想生産予我來說未必會有多難。不過,我還是有些擔憂的,譬如不棄的身子,我擔憂她會遺傳到我,先天單薄,再加上早産,委實令人揪心。
忍受着又一陣的腹痛,我聲音有些發虛,“蒹葭倒是個懂事的女子,你怎麽舍得把她讓給我?”
“本來,我也不想,可是父親說你是諸葛先生的妻子,勢必要好生照顧,便向我讨了極為佳好的蒹葭。此外,蒹葭伴我一起長大,是我的心腹,只要我開口,對于阿娈的事,她勢必盡力而為。于是,蒹葭和阿娈喜愛的雙劍都成了你的侍婢,一來可以照顧好你,二來也好讓你知曉阿娈是個好女子。”她将蒹葭同雙劍到我身邊的目的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同時不忘安撫我,“阿姊,你再忍忍,先前我母親也是陣痛了許久才誕下阿鬥的。”
“放心吧,這疼痛我還能忍。”來到新野不過二月,我卻是學會了隐忍,比在襄陽更倔強的隐忍,“可是你們誰都沒有料到,你會和我交好,甚至讓蒹葭倒戈照顧我。”
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笑道:“為了這事,簡伯還罵了我,說我對待親妹不義,不過,好在阿娈能夠明白我,未曾責怪我,還讓簡伯不要生我的氣。”話到此處,她極為滿足揚唇,随即帶着央求,同我言:“阿姊,雖說阿娈傾慕諸葛先生,但還請阿姊莫要生阿娈的氣,阿娈是個好女子,絕不會是阿姊心目中的那般模樣。”
我忍俊不禁,微微一笑中帶着幾許凄然,幾許無奈,“你覺得二姑娘在我心目中是怎般模樣的?”那個女子我雖然只見過兩次,但僅是兩次,我就可以斷定她不是個包藏禍心的好女子,這世上哪有壞女子會像劉冕那般對待我的?我就是再不滿她同我争搶孔明,也還不至于因此被蒙蔽雙眼。
“我以為……我以為阿姊會覺得阿娈是個壞了德行的女子,不知羞地對諸葛先生示好……”話未言完,劉毓當即更是歉疚,“是阿姝輕看阿姊了,還請阿姊見諒。”
我笑,想說在我所見的女子中,比于劉冕更為誇張的都有,如此,我又怎麽會覺得劉冕不知羞呢?要知曉,在未來女子倒追男子已是常事,我還從未覺得那些倒追男子的女孩子壞了德行。何況,予孔明,我何嘗不是先生思慕,有意無意地向他示好。半斤對八兩,我哪裏好意思輕看了劉冕。只是,不待我說,蒹葭的聲音已是從外室傳來,“夫人,接生的婆子到了。”
随後,一個中年婦人跟着蒹葭入內。那婦人也不多說什麽,直接坐到床榻上,托起我的雙腿就要查看。被大肆掀起裙裾的我,赫然的咬了咬唇,想躲卻又不能躲,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片刻後,那婦人又逼着我曲起雙腿且不能放平,淡然地詢問:“敢問夫人破水已有多久?”
“大約一個時辰。”雙頰熱燙的我,側首于枕中,不好意思的低聲。
了然地颔首,婦人轉而吩咐起蒹葭來,“你去端盆溫水來,再備件幹淨、舒适的衣裳。”說罷,她環顧四周,又問:“這裏難道就只有你一個侍婢嗎?”
蒹葭搖首,坦言:“還有一個。若是有事,阿婆你且吩咐,我去告知她一聲。”
“你讓她多燒些熱湯,備一柄幹淨的剪子和一些幹淨的布巾。”
“諾。”
有條不紊地吩咐完蒹葭,那婦人才向我和劉毓見禮,“老婦拜見姑娘同夫人。”
“阿婆請起。”劉毓半起身欲扶,全無大家姑娘的架子,“還望阿婆好好幫我這姊姊接生,待我阿姊誕下孩兒,定有重賞。”
“姑娘哪裏的話,老婦一家深受劉豫州恩惠,這縣府中的人便是老婦的恩人,老婦不敢同恩人讨賞。”緩緩起身,婦人心懷感激,“老婦定盡力讓夫人安然誕下子嗣。”
“勞煩阿婆了……”我心存謝意,突覺廣得民心還真是佳好,不僅可得天下,亦可得人相助。
“夫人真是折煞老婦,老婦之子在軍中還多虧諸葛先生照顧,老婦為夫人接生乃是應該。”不懷谄媚,婦人言語真切、得體。
當即,劉毓俯首,同我低聲,“阿姊你且寬心,阿婆她前些年也替我母親接生了,手藝娴熟,定會助阿姊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的。”
我笑着颔首,感受着婦人的言行舉止,總覺得她有一種大家之氣,與尋常百姓不同。疑惑之下,我詢問:“阿婆舉止超凡,定不只是個尋常的接生婆吧?”
“老婦原也是大家之後,懂些醫術,奈何戰亂,家破人亡,流落至此,所幸劉皇叔接濟才得以生存,長子亦是有幸被諸葛先生提攜入伍,可為百姓做些事。”婦人從善對答,未失儀态。
我聽罷卻是默然。大家之後……家破人亡……兩月了,也不知老爹和娘親可好。如今七月将末,曹軍怕是要到了……
不管怎樣,我只盼望他們不會有什麽事才好。
“啊——”倏地,疼痛再度加劇。
随後的三四個時辰,我的思緒漸漸被打亂,腹部疼痛的時間持續得越來越長,間隔也越來越短,一點一點地消磨着我的意志,讓我痛到咬破嘴唇,嘗到彌漫開來的血腥味。十指早已将被衾揪皺,甚是穿過被衾狠狠地刺入手心。
“阿姊……阿姊……”耳邊是劉毓斷斷續續地呼喚,帶着濃重的哭腔。可惜,此時我無法安慰她,只能努力地保持默然,不讓她擔心。
又是一個時辰,下身沖擊而來的疼痛更為厲害起來,撕裂之感遠勝于初夜,偏偏這種疼痛是無法撫平的,減輕的,折磨着我僅存的理智。
“阿姊,你喊出來吧……”臉頰上有熱燙的液體劃過,劉毓似是哭得厲害,她替我擦汗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着,“阿姊,諸葛先生不在,我也不怕,你喊出來吧……”
我抿唇,本就不再受控制的思緒因着她的話一下放松下來,無數聲痛呼奔湧而出,和着淚,又苦又澀。
“夫人,要用力了。”婦人亦是言語出聲,破碎的聲音支配着我的行動,讓我憋足了氣的用起力來。
“夫人,再用力……”
……
相似的話語不停地督促着我,萦繞在我的耳邊,似是變成了咒語,迫使我機械地用着力。同時,我的神智漸漸散失,黑暗像浪潮般一浪一浪的襲來,欲要将我吞噬的模樣。所幸,心中還有一絲牽挂支持着我。
啼哭,是嬰兒出生且健康的證明,我不斷地告知自己,只要不棄沒有哭就不能睡過去,一定不能!
“娃娃的首部出來了,夫人再使把力啊……”
咬着唇,我依言而行,用盡了自己僅剩的所有氣力。
“哇——”
終究,我的不棄安然無恙。
随後,眼前的黑暗再也不受控制地向我撲來,直至将我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
☆、産後初醒鬥孔明
不知是睡了多久,待我醒時,窗牗外又是和煦的光色,泛着微微的紅,分外好看。床榻邊空寂一片,沒有淚眼朦胧的劉毓,沒有從善辭令的接生婆,唯有蒹葭昏昏欲睡地支頤于塌下,倦容滿面。
看了看蒹葭,我伸手撫上依舊隆起的小腹,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沉寂。沒有了不棄,它竟是像失去生命力一般,安靜異常。那麽,離開我腹中的不棄,此今正在何處呢?急切地掃視了一遍內室,我竟是一無所獲。
“蒹葭——”嘶啞的聲音是我聞所未聞的,帶着扯裂的疼痛,讓我深深地蹙起眉頭。沒想到,一番生産的折騰,竟是讓我多處受傷:破裂的唇瓣,嵌開的手掌,血絲密布。不過,能用這些換來不棄的安然倒是值了。
轉而用手輕推了推蒹葭,我甚為擔憂地詢問她,“蒹葭,不棄呢?”
“不棄?”蒹葭初醒,還有些迷糊不清,茫然地重複着我的話,許久才反應過來,“夫人問的是姑娘吧?諸葛先生擔憂姑娘哭擾到夫人便吩咐雙劍抱着姑娘出去了。”
我倒是忘記,我一朝生産歷經七八個時辰,再加上昏睡的時間,孔明就是再為忙碌,也是該回來了。
“那先生人呢?可是又去處理軍務了?”簡單地推測一下,如今至少已是過了一日,以孔明平日歸來的時間算,此時,他應是身處外院。
蒹葭卻是搖搖頭,說道:“姑娘昏睡了兩日,先生一直照顧着,未曾離去。不過,剛剛二姑娘前來,說是賠罪,先生便去了外室,言片刻後就歸。”
聞言一頓,我甚為訝然,不過我也說不清這訝然中有幾分是因為孔明照顧我兩日且不曾離去,又有幾分是因為劉冕會來賠罪,明明我已是答應趙雲不會同孔明妄言,而且,我早産的事本就與劉冕沒有任何直接的關系。
“這麽說來,二姑娘還在外室?”動了動身子,我欲要起來。不過,還不待我半撐起身子,蒹葭就是将我扶住,阻止我道:“夫人初産,不可下榻。”
猶豫地思慮片刻,我複又躺了回去,對着蒹葭言:“那你出去同先生說我已是醒了,有話想要和他說。”其實,借此機會讓孔明對劉冕心生芥蒂未嘗不是個有效的法子,只是這個法子未免太過卑鄙了些,是我最不想也最不屑采取的法子。若是有一日我黃阿碩真的淪落到使用卑鄙手段來維護自己的思慕的時候,那麽也就意味着我再也不配得到我所想要的思慕了,“此外,告知先生之後,你就可以退下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雙眸微瞠,半晌,蒹葭才回應我道:“諾。”
随後,她緩緩退下,我則是默然地思慮着待會要如何同孔明言說,說清事實,說清我的思緒。如今,不棄已是誕生,有些事情也該面對了。
然而,待到孔明入內室,我才恍然知曉,在孔明面前,我想要掌握主動權,還真是難。
他信步而入,唇角揚笑,是我熟識的模樣,“蒹葭言你有話要同我說?”雅然地在我身旁坐下,他的大手扣住我的手腕,替我號脈。期間,他一直凝視着我,雙眸深邃不見底。
無由的,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覺得自己似是作了什麽壞事一般。心虛的我習慣性地低首,神色複雜,嘶啞的嗓音困難地應聲:“嗯。”應罷,歇了片刻,我才又道:“我早産一事與二姑娘無關,你無須責怪她。”
“我知曉,我已讓她離去了。”他的唇角又揚起了些,放開我的手腕,淡淡然地言:“你身子不好,産後更是虛弱,定要好好休養,不可過度勞累。”
會意的颔首,我略為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背,鼓起勇氣道:“那個……”只是,不待我說完,孔明已是打斷我,言:“我思忖着你的身子,想替果兒尋一乳母。”他語調悠揚,不急不緩,晏晏淺笑的樣子,好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