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番外·蒹葭蒼蒼

蒹葭。

這是她的姑娘取給她的名字。

但是,在成為蒹葭之前,她還是囡囡。

所謂“囡囡”算不上一個名字,卻是她前五年裏所有的記憶。

她是貧窮人家的女兒,爹不讀書,娘不識字,因而,學着所有的鄉裏鄉親喚女兒為“囡囡”。不過,她們家并不是只有她一個“囡囡”。她還有一個長姊,因是為了贍養幼弟而被父母賣到襄陽名流黃氏家中做婢女,自此,姊姊有了名字,叫“善謀”。

她并不明白這個名字的含義,亦如她同樣不明白“蒹葭”的含義。她沒有讀過書,更沒有認過字,在她的認知裏,那都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和姑娘才有的權利。

而她,只能随着姊姊,等到自己年滿七歲便被賣進大戶人家做婢女。其實,她覺得做婢女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可以吃飽穿暖,不用忍受家中捉襟見肘,食物不足的貧困。

所以,她幾乎是期盼着的,期盼着地快快長大,然後,跨入寬厚的府門,成為有錢人家的婢女。可是,她沒有姊姊幸運,竟是在六歲那年染上惡疾,被父母丢棄。

他們說他們對不去她,沒有錢給她治病,就只能把她丢棄,因而,若是有來生,她就投胎到好一點的人家去吧。

随後,她便就被丢棄在了荒郊野外,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她知道父母不喜歡她……他們喜歡弟弟,因為弟弟是男娃,他們喜歡姊姊,因為姊姊能掙錢,可是,獨獨不喜歡她,因為她既不是男娃也不會掙錢,還不停地同他們搶奪飯食,所以,他們都讨厭她。

不過,她一點也不介意,因為,她也不喜歡他們,偏心的他們,對她不好的他們。

但是,這并不代表她很樂意被丢棄。她在生病,沒有人照顧會死,可是,她不想死。所以,她哭了,央求着刻薄的父親帶自己回家,但,父親只狠狠地踢了她一腳便就揚長而去。

那一刻,她知道,她再也沒有家了。

所幸,她有遇到好心人,一個三十多歲的将軍叔伯,把她抱起,帶她去了小沛。

一路上,他都陪着她,給她講故事,講他有兩個與她差不多年歲的女兒,一個溫婉娴靜,一個活潑愛鬧,不過,都被壞人囚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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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着,伸手要抱,安慰他,“不難過,囡囡會陪着阿叔的。”然後,将軍就笑了,在她的粉頰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誇她是個懂事的娃娃。

後來,他的女兒們回來了,他就把她丢給了其中年長的那個,也就是她的姑娘,劉毓。

劉毓對她很好,給她取名,給她衣服,給她食物,讓她體味到了前七年裏從未體味到的溫暖與歡樂。于是,她對她的姑娘承諾,以後會好好侍奉她,保護她,拼盡性命也在所不惜。

接着,在劉毓的牽引之下,她結識了二姑娘劉冕以及那個羞怯的小女娃雙劍。

初次,是她主動走上前去,同小女娃打招呼,“你是二姑娘的侍婢對不對?”

小女娃害羞,只看了她一眼便低下頭來,應道:“嗯,我叫雙劍。”

“我叫蒹葭。”

如此簡單的,兩個小女娃互通了姓名,然後,因着主子間的關系順理成章地做了好姊妹。

這般,蒹葭方才知曉雙劍原本也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可惜,家道中落,獨餘她這麽個小丫頭茍活于世,不得不為奴為婢,任人差遣。

不過,雙劍很滿足于此今的生活。她說,她并沒有過多的期盼,僅有的就只是希望活得平靜安寧,保住自己這最後的血脈。

至于她到底是哪家的血脈,蒹葭不知道也沒有問,這也是為何後來她說她名喚“王妁”之時,蒹葭沒能反應過來的緣故。

此後,她們一直很好,好到無話不談,宛若至親。

直到再遇那個将軍叔伯……

對于他,蒹葭有着深深的依戀,超越欽佩也超越仰慕。雖然,他們的年歲相差甚大,但她不是沒有想過要嫁給他,即便只能身為妾侍,她也毫不介意。再說,以她的身份,能夠成為他的妾侍,已是莫大的榮幸。

因而,當她看到他對着雙劍揚笑,莫名地感覺刺眼。

她多希望他的笑靥只留給她一個人……

可是,他根本沒有看她,即便她就在他身邊,他也沒有看她。

“雙劍……”她喚了一聲因為冒失而跌入男子懷中的少女,雙手緊攥成拳,極力隐忍地說道:“快同豫州致歉……”

“豫州?!”少女怔愣,迅速地自男子懷中跳開,歉然施禮,“奴婢冒犯,還請豫州恕罪。”

那瑟瑟的模樣,頗為惹人憐愛。

男子失笑,無礙地搖搖頭,說道:“無事,無事。”

然後,他轉眸望向蒹葭,意味深長地詢問:“你怎麽識得我?”

因為我是囡囡……

她想說卻沒敢說,只輕聲道:“奴婢兒時曾經見過豫州。”

“兒時?”她的話讓男子困惑了片刻,而後,恍然大悟,“原來是囡囡。”

其實,他救過的小女娃也就只有囡囡,那個被爹娘抛棄卻沒有絕望的小女娃,只想活着的小女娃。

可,轉而,他眸光就是再度彙聚到雙劍的身上,笑問:“那你又是誰?”

“奴婢雙劍。”少女福身,姣好的容顏之上泛起點點緋紅,“乃是二姑娘的侍婢。”

“二姑娘……”男子笑,“冕兒倒是識人,竟挑了你這麽個玲珑女子,不錯,不錯。”

那她呢?

這是蒹葭心裏最初想要詢問的話語,可是,依舊不敢。

她想,或許,她沒有雙劍生得好看,但是,她比雙劍更要深谙這個亂世存活的道理,所以,她會比雙劍更懂事,所以,往後,豫州一定會更加喜歡她的。

現今,他不過是為雙劍的美色所迷惑罷了。

如此自我安慰着,蒹葭只當這番再會乃是一次機緣,讓男子知曉她的好,自然,也就沒同雙劍置氣。

不久,新野縣府來了一位軍師,溫和俊逸,飄飄然若有神仙之概。第一眼,二姑娘劉冕便就思慕上他,為了他學琴讀書,囑咐同自己佳好的簡雍不準在他面前衣衫不整。

簡雍罵她沒有良心,她卻依舊笑意盎然,坦率道:“我就是喜歡他。”

“那你可知曉他已是有了妻室?”

“……”劉冕怔住,咬着唇,奢望詢問,“是妻室不是妾?”

“是。”

然後,她便哭了,女兒家的眼淚滾滾落下,看得簡雍頗為心疼,寬慰她道:“不過,倒也無事,以你的身份即便不能将那女子擠走,多半也是可以做個平妻的。”

“我……”她不想迫害并不相識的女子,可是,難以忘懷那新來的軍師,便就寬容地說道:“那……我就同她做平妻吧……總歸不能讓她多受委屈。”

自然,在她的認知之中尚未存有獨占夫君的想法。

她只知曉,只要能夠保住自己嫡妻的身份,便能保住夫君對自己的疼愛,猶如她的母親對于他的父親。

雖然,她的母親嚴格算來并不是嫡妻……

一年後,軍師的妻室來到新野,容貌醜陋,卻身懷六甲。

為了知己知彼,劉冕央求自己的父親将自己的侍婢雙劍以及姊姊的侍婢蒹葭安插到婦人的身邊,一來,替她觀察婦人的行為舉止;二來,替她多在軍師面前美言,既讓軍師知曉自己的好,也讓婦人知曉自己的優勢。

當然,這個計謀是簡雍出給她的。

就在這期間,蒹葭察覺到雙劍同豫州之間的微妙關系。曾經,她發現雙劍的頸脖之上存有紅紫色的小圓痕跡,盡管沒有經歷過,可,她還是知曉那是什麽。

他收了雙劍?

震驚着,蒹葭跑去尋他,告知他,她思慕他,自被他救起她就思慕他,所以,他也收了她吧。她不在乎她只是他萬千姬妾之中的一個,只在乎能夠陪伴在他身邊,依靠着他。

可是,他拒絕了。他說,囡囡,我待你如同女兒,怎會将你收房?

他說,囡囡,你只是感激于我的救命之恩罷了,并非思慕。

他說,他說……蒹葭想哭,想斥責他都是借口,都是他喜歡雙劍,讨厭她的借口,但,她沒有。她要讓自己表現的懂事,無與倫比的懂事。

然而,她的懂事并未為她贏來任何豫州的喜愛,反而,致使他離她愈來越遠。

許多年後,她方知曉,他經歷的勾心鬥角太多,所以,更喜歡單純的女子,譬如雙劍。

但,在此之前,她還是做出了萬劫不複的事情。

曹操南征,全軍奔逃,姑娘劉毓與劉冕被俘,就連軍師夫人黃氏都未能置身事外,但是,最後回來的竟就只有黃氏一人。衆人皆說,這是黃氏的詭計,一面擺脫嫌疑,一面消滅情敵,簡雍信了,雙劍信了,蒹葭也信了。

所以,她要報複她,為了曾經待她佳好的姑娘。順便,她也要将那個同她争寵奪愛的雙劍除去……

她告訴雙劍,想要黃氏償命的方法并非沒有,只是太危險,危險到随時随地都會死。

雙劍卻是不甚介意,言曰,只要能為姑娘報仇,她什麽都可以舍棄,包括性命。

然後,她就把甘夫人那裏存有烏頭的事情告知了雙劍。

然後,一切就都依着她的設計而走。

雙劍死了,她還活着……可是,即便只剩她,他還是不喜歡她……

甚至,他變得讨厭她,他說,囡囡,雖然你很聰慧,很狠,但是,以你的身份與才學,這些并沒有用處,只會讓人覺得讨厭,你懂嗎?

她不懂,一點也不懂,不懂為什麽自己這麽努力,他還是不喜歡她……

不懂自己到底哪裏比不上雙劍……

直到,她被黃氏趕出蜀漢丞相府,她還是不懂……

作者有話要說:司馬懿的那個看着自己都想剁自己的手,所以,還是把個人認為最需要寫的這個放上來~

然後,其他的我是真的不會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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