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他還當是長孫破打回來了,臉色微變。
瘸子厲聲問:“誰?”說話的同時人随劍出,直指殿頂大洞!李檀弓剛跳進來,右肩膀上就被刺個正着,一時間鮮血四濺。
他什麽也顧不上,撲啦啦抖開手中的衣服,喊聲:“都給我倒了吧!”
瘸子被猛地灌了一鼻子粉末,正要發怒,突然覺得氣提不上來,而後手上脫力連劍都握不住了。他搖搖晃晃地竭力站好,怒視李檀弓,李檀弓摔了個狗吃屎,連牙都崩了半顆,還在大笑:“哈哈!倒了!”
蘭心驚呼:“小哥!你沒事吧?”
李檀弓捂着傷口痛笑:“我沒事!這夥王八蛋有事!你看好了!”
暴雨前的狂風卷着殘枝亂葉,從殿頂的大洞裏灌進來,瞬間便吹過了整個三清殿。海紅雁及他的手下不提防,一個個腿酸腳軟地倒下去,瘸子用長劍抵地支撐着,最終還是抵不過七花軟筋散的藥勁,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李檀弓長笑,“我去把他們全殺了!”
他爬了幾次才站起來,費力地拔出背後的桃花刀,誰知對方有一人翻身坐起說:“你會把藥粉包在衣服裏撒,難道不知道別人會閉氣嗎?”
此人正是那個臨陣倒戈,對陽明真人下毒手的逍遙山弟子。
他陰鸷地盯着李檀弓和蘭心道:“我絕不能放你們走,否則,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背叛了師門,全天下人都會看不起我,唾罵我!師父,師妹,對不住了!”
他出劍朝陽明真人刺去,李檀弓猛然把陽明真人撲倒,就地翻滾躲避劍鋒。那人一擊不中,正要再刺,蘭心拖着動彈不得的下半身抱住了他的腿。
“師妹,你這是何苦!”那人回轉利劍刺向蘭心。突然一樣物事擊了他的手腕,他悶哼一聲,長劍當啷落地。
三清殿門被人踢開,李檀弓驚喜道:“師父嗎?”
誰知進來的不是長孫破,而是常缺、青姑,以及手裏不停颠着石頭的司徒亂。李檀弓的心沉了下去。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因為他們也是來殺陽明真人的。
Advertisement
司徒亂指着那背叛的弟子笑道:“你很好,很不要臉,看在你幫他們裏應外合的份上,我留你個全屍。”那人轉身就跑,旋即被司徒亂追上,僅僅過了十來招,就被打碎了脊梁。
青姑瑩然的眼睛望向陽明真人,李檀弓慌忙和蘭心一左一右,把陽明真人摟得緊緊的。
常缺誰都不看,右手握着出鞘的利劍,劍尖上滴着血,徑直走向海紅雁。然後将他扶起,靠在椅背上,喊聲:“幹爹,你還好麽?無大礙吧?”
海紅雁口舌麻痹不能說話,可他的眼神分明在說:常缺,來得好!快把這些逆黨通通帶走!
常缺點了點頭,語氣十分平靜道:“幹爹,我讓你不要進來,你偏要。你平常不是最能忍最小心麽,怎麽今天就沉不住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逍遙山哪有這麽好破的,如今大轎裏的那個替身沒事,你卻着了他們的道。青姑,你來照顧幹爹。”
海紅雁的神色放緩,正要閉目休息,結果青姑一劍刺穿了他的喉嚨,他猛然瞪大了眼睛,青姑笑着拔出劍,他癱軟的身體微顫,就這麽無聲地死去了。
常缺、青姑運劍如電,将地上人等一一殺死,司徒亂拍着李檀弓未受傷的左肩,笑道:“好了完事兒了。”
李檀弓看得發呆,他和蘭心對視了一眼,把陽明真人護得更嚴實。陽明真人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發灰,氣息微弱,顯然是中毒已深。
常缺笑道:“你叫李檀弓吧,你的傷口怎麽樣?”
李檀弓問:“你是誰?”
常缺柔聲說:“東廠的人喊我常缺。”
“但你不是……”
“我不是東廠的人。”常缺又笑了,“我也不是逍遙山的人。”
司徒亂緩步繞殿,搖頭惋惜道:“唉,可嘆無極宮的百年基業竟毀于一旦!也可嘆此地裏裏外外全是東廠爪牙,卻誰也不知道二十擡大轎裏的那個是假提督太監,真的卻死在這裏了。”
常缺微微一笑道:“今晚你去把假的殺了。”
青姑從懷中掏出一只小瓶,将瓶中的液體灑在海紅雁的屍體上,不會兒屍體化作了一攤膿水。
常缺對李檀弓說:“海紅雁剛愎自用,自視甚高,曾用替身逃掉了好幾次暗殺,他便以為自己比旁人聰明得多。我待在他身邊已經八年,對他的脾性一清二楚,所以才力勸他不要來,因為旁人越不願他做的事情他越想做。他這樣聰明且疑心極重的人,卻不明不白地死在你手上,就算入了陰曹地府,怕是也要被氣得吐血。”
李檀弓問:“那你到底是哪邊的人呢?”
青姑柔聲安撫說:“檀弓弟弟,你和這位小妹妹都傷得這樣重,這些細枝末節便不要再問了,好好睡一覺吧。”
話音剛落,李檀弓和蘭心只覺得香風撲面,随即失去了知覺。
李檀弓不知道睡了多久,做了多少個好夢、噩夢、怪夢,最後做到劉采花邊獰笑邊咬他的手指頭吃,他才大喊一聲“不好吃!”醒了過來,結果扯動了肩頭的傷口,疼得龇牙咧嘴。
守在床頭縫補衣服的青姑吓了一跳,随即笑道:“睡個覺也不安穩”
李檀弓揉着眼睛問:“我在哪兒?我師父呢?阿九和滿魚兒呢?陽明真人呢?”
青姑說:“你在婆婆的船上。”
話音剛落,常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李檀弓口渴得厲害,跑到桌邊灌了一茶壺水,然後問常缺:“你把陽明真人弄哪兒去了?”
常缺微微一笑,說:“陽明真人死了。”
李檀弓驚得掉了茶壺,“你……你對他下了毒手!”
常缺搖一搖頭說:“不是,他先前已患疾多年,全靠‘先天華蓋心法’苦撐。你師父長孫破上山,逼他出手,耗費了許多心力,而後海紅雁又命羅剎海諸多高手圍攻,他身受重傷,最後還被自己門下的叛徒暗算,實在是回天乏術了。
李檀弓咬牙說:“就算不是你殺的,也是你殺的!”
常缺想了想,苦笑道:“對,是我,一切都是我設下的圈套。”
李檀弓躍過桌子在他臉上狠揍了一拳,常缺不閃不避,坦然接受。
“這是替那位叫蘭心的姑娘打的!”李檀弓又憤憤地啐了常缺一口,“這是替阿九和他爺爺唾的!”
常缺笑了笑,不以為忤。
青姑走來攔在他們中間,拉着李檀弓道:“人死也死了,打也打了坐下來聽我說吧。”
“檀弓,”青姑緩緩開口,“我們既不是逍遙山的人,也不是‘八虎’和東廠的人,而是內閣的人,确切地說,我們聽命于李東陽李閣老。”
“李東陽?”李檀弓從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青姑繼續說:“我就從頭說起吧李閣老與陽明真人是至交好友,幾十年來,閣老在朝,真人在野,兩廂合力,‘八虎’之流縱然氣焰嚣張,至少未動搖我們大明朝的根基。可是劉、謝二位閣老遭貶後,劉瑾如日中天,皇帝對他言聽計從,李閣老已經是獨木難支,加上年紀不饒人,他心生退意,但是辭官之前,他有一件事不放心。”
李檀弓靜靜地聽着。
“他擔心逍遙山繼續坐大。”
常缺擡眼望着窗外浩渺的太湖,眼神分外複雜。他接口道:“這朝堂上的争鬥,争來争去,争的都是皇上一人。皇上少年心性,耽于游樂,但他絕不糊塗。李閣老雖然決意歸隐,但內閣還在,六部還在,禦史們還在,清流還在,只需有一個人勸誡得了皇上,縱然是“立皇帝”,也能頃刻之間連根拔除可是逍遙山不一樣……”
李檀弓不服氣地問:“哪裏不一樣?”
常缺嘆道:“山高皇帝遠,又統領着三大盟數萬衆,萬一揭竿而起對抗朝廷了豈不麻煩?”
李檀弓叫道:“怎麽會?逍遙山和武林白道三大盟是為了匡扶正義。”
常缺笑道:“說是這麽說,可世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啊。”
李檀弓說不過他,恨恨地扶肩坐下。
青姑說:“檀弓,這事兒實在複雜,咱們就不要追究這麽多了,只是讓我們幹什麽就幹什麽。如今武林三大盟也元氣大傷,因為東廠另有一萬人馬兵分三路沖着他們去了,十年內他們再也成不了氣候。可‘八虎’也長不了,東廠提督太監海紅雁死了,劉瑾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可逍遙山真的完了?那麽好一個地方,那麽多人,都……死了?”李檀弓問得凄然,青姑垂下頭,說聲“總有逃了的”,便默默地替他縫補那身破衣裳。
李檀弓走出房間,坐在船舷上的司徒亂和蘭心聽到腳步聲扭過頭來。蘭心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紅腫得只剩兩條縫,見是李檀弓,她強笑了一下說:“你叫李檀弓嗎?謝謝你。”
李檀弓搖搖頭說:“不,不用謝我,一切一切的錯在我。我不該送阿九來逍遙山,應該把他藏起來,那樣誰都不會死。”
“不怪你,我也不知道該怪誰。”一心仰頭望着明淨如洗的天空,喃喃道:“東廠在明,內閣在暗,聯手滅了逍遙山,可漁火婆婆臨了還是讓師兄報了信,是我們沒明白,怪誰呢?現在師父死了逍遙山沒了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到哪兒去呢?”
李檀弓坐在她身邊,滿心茫然地望着遠方。
三天後,李檀弓拜別漁火婆婆和青姑,婆婆挽留他不住,只好親自送他出太湖。蘭心由于斷了一條腿,仍在船上養傷。
婆婆問:“檀弓,你要去哪兒?”
李檀弓蹚着淺水到岸邊,笑嘻嘻地說:“我回一趟魚峰山,給師父劉采花埋個衣冠冢,每年清明好有個地方燒紙。然後我再學着和尚、道士四處雲游,長長見識,過一陣子我再回來看您。”
婆婆說:“那……你小心些,別惹事。”
李檀弓現在無法面對別離,鼻子一酸,揮揮手忙不疊地跑了。進了樹林,見他的瘋子師父長孫破一手拖着一個孩子正等着他,他再也忍不住淚,沖過去趴到長孫破身上。長孫破不耐煩地把他推下來,道:“哭什麽,沒出息的東西!肩膀怎麽了?去,捧着你師姐的骨灰,我們帶她回去。”
“去哪兒?”
“雪山,天魔殿。”
“還真有天魔殿?”
“廢話!”
“那祖師莫天魔也是真的?”
“當然!”
李檀弓苦着臉吐舌頭,那種地方他可真不想去,他現在只想找個遠離江湖的地方躲着,舒舒服服地過逍遙日子。
突然,長孫破的身子僵了僵,那股要人命的殺氣又出來了,李檀弓趕忙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常缺勒馬立在前方。
“這王八羔子怎麽又來了?還嫌害得我們不夠?”李檀弓沒好氣地說。
“我要回京複命。”常缺淺笑,“李檀弓,你還要不要報仇?”
“要!”李檀弓拖長了嗓子喊,“等蘭心的傷好了,我倆聯手為陽明真人報仇,到時候有你的好日子過!”
“哦?那劉采花的仇你報不報?”
劉采花!
李檀弓猛然瞪大了眼睛,怒吼道:“難道他也是你殺的?!”
“是我,我怕他不聽話,壞了事。”常缺兩腿一夾,胯下駿馬嘶鳴,載着他飛奔而去。
“啊啊啊啊啊——!王八蛋!”李檀弓氣急敗壞地跟着追,邊追邊罵,“兔崽子!給我回來——!”
常缺朗聲說“李檀弓,你那點本事想報仇還早着呢!你我定個一年之約,一年後,重陽日,太湖見!”
李檀弓失去平衡撲地摔倒,擡起滿是大泥巴的臉喊:“混蛋!”
長孫破在身後将他一腳踢起來,“走,去天魔殿。”
李檀弓抹把臉道:“我去!”他把骨灰罐夾在胳肢窩下,一手牽兩個孩子,跟着長孫破往山林間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