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钰蘭臺
回朝當晚,皇帝在宮中設宴給袁勖懷、魏雲音接風洗塵。雲音是第一次見這麽大場面,袁勖懷怕她失了禮數,再三叮咛禮節。
誰知她根本沒放在心上。
先是撞倒了小侍遞上的酒杯,自己衣裳髒了沒什麽,可那侍者好像是新來的,頓時吓得臉都白了請皇帝贖罪。
大太監走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魏雲音伸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起身對皇帝恭敬垂首,“微臣失禮,聖上容禀。”
韶烈武帝年近五十,保養得當未見得老态,只是目中空空,卻顯得心境蒼老。他放下酒杯,打量着魏雲音的臉龐,總覺似曾相識,一時也想不起是像誰,沉聲道,“魏卿此番大功,有什麽,就說吧。”
“是。”她笑笑,桃花眼睨起,目光狡黠,“微臣此去桑蠻,嘗過桑蠻宮中禦酒。當時覺得那酒已是妙不可言,恨不能把舌頭一并吞吃入腹。現在才知,是臣出身卑微沒有見過世面。”她說着對侍者打個眼色。
小侍匆匆又奉上一杯。
魏雲音對烈帝遙遙舉杯,“我西陌的酒可比桑蠻小國的,要香遠流長得多,微臣肚子裏的酒蟲都被勾引出來了,是以莽撞,不小心把他給撞了。皇上就饒恕微臣這一回吧。”
烈帝撫膝大笑道,“此次貢酒是湯溪去年獻上,魏卿可嘗嘗如何。”
她低頭并不着急喝,先深嗅,淺嘗一口,享受不已的表情已經表明酒味可口不在話下。
一旁坐着的袁勖懷低“哼”了一聲,皇帝聽不見,魏雲音聽得真真的。想必他覺得自己過于誇大,是在拍皇帝的馬屁,卻也不以為意,眼彎得更深,還跟皇帝讨賞,想要烈帝能賞一些與她。
烈帝爽快答應按下不提,只是話鋒一轉,“今年湯溪遭水患,這樣的好酒,恐幾年內都不會再有。”
朝臣們一時都低頭不語,好像都覺得桌上被碎屍萬段的羊肉十分貌美,盯着一看就再挪不開眼。
魏雲音依然喝着酒,好似什麽都沒有聽到,整個人都沉醉在奇妙無比的酒香裏不可自拔。
散席後烈帝留她下來有話要說,命人帶她到宣室等待,皇帝要更衣,誰敢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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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魏雲音也想更衣啊!
是以趁着宮侍未曾留意,偷偷摸摸地溜出殿外,尋個無人處解決了個人問題以後,魏雲音再踱出來的步子不似溜出宣室時那樣虛浮零亂,步步沉穩。
她彈彈袍子,四下瞅了瞅,長長呼出一口氣,憑着年少時候的記憶,低頭沿着湖邊小道匆匆而行,不一會兒就到了皇宮中十分偏僻的西北角。
把手插在袖中,魏雲音擡頭看了看,牌匾上沾着厚厚的灰塵,字跡模糊。
她尚且記得,眼前這座宅院,就是钰蘭臺了。院中有宮中別處都難及的奢華裝飾,嵌着寶石的細石子路,檐下的鈴兒都是金子鑄成,聲音雖比不上銅鈴,貴重卻不必說。她小時把玩過院子主人的鏡子,那面巴掌大有細柄的鏡子,是主人的随身物。
魏雲音說不好院子的主人是美或不美,若說美,她沒有尋常美女柔若無骨的身姿,反倒高挑挺拔,站起身時比男子毫不遜色,雲音那時常有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眼前女子穿上龍袍,恐怕袍上的五爪金龍會真的騰飛起來。
而若說她不美,雲音猶記得秋日夜晚,她懶怠地靠在椅上,把只油光水滑的黑色大肥貓抱在懷裏,分明閉眼小盹,卻聽出來雲音蹑手蹑腳的細碎響動,讓她将妝奁旁的鏡子拿過來。鏡子是尋常的菱花鏡,一面光滑鑒人,一面雕刻菱花。
钰蘭臺有千奇百巧的物件,唯獨這一件,是雲音覺得最粗糙不起眼的。
可主人對其喜愛。
她時常撫着鏡子低語,語聲太低沉以至于魏雲音聽不清,唯獨能分辨的是,那時時刻刻被主人挂在嘴邊的名字,是當今皇帝不可被直呼的名諱。
而今昔日輝煌無比的钰蘭臺,凋敝到蛛網纏結,無人涉足的地步。
她忍不住唏噓一陣,本意想進去看看,手按在門上沾了一掌灰,忽改變主意掉頭欲走。猛然胳膊上被什麽怪獸咬了一口,怪獸身形巨大,把她拉拽入樹叢中。
魏雲音屏氣沒有說話。
怪獸也沒有吃她的意思,只靜靜隐在她身後。
窸窸窣窣的草木被踩踏的聲音傳來,還伴着人聲,“仔細了搜,連钰蘭臺都敢擅入,哪個不要命的小鬼,就是有一百個頭都不夠皇上砍。你們,進去看看。”
“公公,這可是鬼宅……小的們。”小太監哆哆嗦嗦面無人色。
“難不成要公公我自己進去搜?小兔崽子們,本公公的話都敢不聽了,是不是明兒個想去宮門外亂葬崗報到點名兒啊!”
“公公說笑,亂葬崗哪有人點名啊,都是些死人……”
“你也知道亂葬崗是什麽地方,再啰嗦明日就送你們倆小崽子去。到時候……你們,和他們,可就是一樣的人了。”
是魏雲音在席間見過的大太監,長長的指甲讓魏雲音心頭極不舒服,調開視線往後退了點,聽得身後一聲極輕的悶哼。
她心頭奇怪,回頭一看。
不是只怪獸,是個長得端端正正的人,雖看不清面目,但輪廓也見得不醜。她看了一會兒那人,憋着沒有說話,直到搜尋的太監們無功而返,她才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
回頭時那人靜靜垂手站着似乎看了她好一會兒。
“你不問我什麽?”等了半晌魏雲音奇怪道。
靜靜的。
“你是啞巴?”
仍然靜靜的。
魏雲音心道古怪,但當務之急是趕緊回宣室,否則皇帝必定起疑。方才太監們說起钰蘭臺的鎖被人撬開,魏雲音到時沒見門上有鎖。可見在她之前有人進去過,要是她回去得晚了,恐怕這個讓龍顏震怒的罪魁禍首不是她也得是她了。
心念一轉她就要走。
這時候啞巴說話了——
“回宣室來不及了,你先去我那兒。”
“你那兒?”
“宮宴上,你沒見到我,我可記住了你。”他壓低着聲音往外走,說話并不淩厲卻讓人忍不住聽命,“跟上我。”
從小路重新走入燈火通明處,魏雲音才看清,頭前那人,身着荼白金紋蟒袍,玉冠束發,一手負于身後,腰間垂着的玉佩通透潤澤,花紋繁複。
一直到走到宮殿門口,他都沒有說話。
駐足于門前,回過頭輕飄飄瞟了魏雲音一眼,如果說有一種植物可以形容這位……
皇子。
魏雲音想到的是蘭花。
空谷幽蘭,絕跡暗香。
“這是我分府出宮前住的地方,請快随我進去。”他舉目看了一眼幽暗的宮宇,領頭進入殿內。
原來座上不勝酒力沾酒就臉紅的皇子,是皇四子,魏雲音越喝酒越清醒,正在雙眸亮如星子的興頭上,有人急拍殿門,一陣喧嘩吵嚷之後,下人來報說是太子韶泱帶人搜宮,皇帝旨意要搜出私闖钰蘭臺的狂妄之人。
魏雲音晃了晃白玉杯,換盞之間,太子韶泱已領兵進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走近拍了拍韶容的肩膀,“四弟?四弟?醒醒……”
韶容疾擡起手抓住韶泱的手,“二哥啊,二哥,快,二哥來了怎麽無人叫我!當本王是死的嗎!”說罷掙紮兩下想起身,無奈身體無力又倒回椅中。
韶泱見他顯然是不能好好說話,也問不出什麽,掉轉頭,一改面對皇弟時的和顏悅色,神色冷漠,“魏雲音,你何故在此?”
他眉宇間透着果決,手按着腰間劍。
“回太子話,起先微臣見萬歲去更衣,有些尿急,出來解手。”
她言語粗鄙,太子已經隐隐皺眉。
“誰知道皇宮竟這麽大,微臣在京中尚還未有住處,在軍中常常一方竹席就是微臣的容身之處了。一時色心起……不,微臣一時貪看,就多逛了幾步,從湖邊起身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恰這時候聽到好聽得不得了的簫聲,臣就想,該是什麽樣的美人兒才吹得出這樣美妙的簫聲呢。走近一看不得了,只見瓊花玉樹之中,皎月清風下……”
韶泱抖着眉喝道,“說重點!”
“微臣遇到了四殿下,四殿下說有好酒,微臣跟來了。”魏雲音垂下眼睫,袖手在懷。
韶泱又看了看神志未清的韶容,想起席間這巴結宰相上位的小小校尉确實是貪酒,現在還加了一條,貪色……韶泱對魏雲音的印象越發糟糕,沉着聲命人将她帶走。
“那就跟本王走一趟,待查明今晚是誰擅闖钰蘭臺再讓你去見父皇,待本王向父皇回禀,此事就不用你費心了。”
“太子殿下不會以為誤闖钰蘭臺的是區區不才路癡的微臣吧?”
韶泱的臉上分明寫着,不錯,本王就是這麽想的。口中卻說,“打仗的人最是耳聰目明,你不必自謙,等查明真相本王自會放了你。”
這時候,一直垂着腦袋狀似無力抱着韶泱的胳膊不放手的四殿下,忽然擡頭張眼,按着額角,好似才發現自己失禮地慌忙松開韶泱,起身長揖,“二哥……臣弟……臣弟不勝酒力,方才失态……”
韶泱見他酒醒,放下心來,一時也忘了要押走魏雲音,命下人煎來醒酒湯,盯着韶容喝下,又聽他說清楚原委,和魏雲音先前所言契合。
太子這才拂袖而去,臨走時看魏雲音那一眼,還讓她覺得太子本意是要用今晚之事讓她好好吃點苦頭。
可是……
她什麽時候惹過太子了?
韶容見她滿臉疑惑地看過來,是真的頭疼地支住了額角,“此次出使桑蠻,若不是你魯莽行事中了毒,宰相大人必不會輕易應允和親,這新娘子你知道是誰嗎?”
魏雲音點點頭,可那又怎樣?
“我二哥與溫家小姐……”
這下魏雲音的眉頭徹底糾結了,溫惠的相好,難道不是袁勖懷?
作者有話要說: 此文無榜期間盡量日更,雖然還木有人看=-=不過…………
作者還在自H中~~~所以會更新的,事忙的時候可能隔天。
賞臉的姑娘都是好妹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