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舍得

旁人養傷是養傷,可她魏雲音養個傷,竟和坐月子似的。

腳還沒蹬到地呢,胡二就哭天搶地地撲過來,鼓着一雙淚眼朦胧,“大人,屯長吩咐過不讓您下床。”

“屯長大還是我大?”

“您大。”

魏雲音睨起眼冷道,“你還知道我大啊?”一只腳去穿鞋,另一只腳沒能如願以償落在地上,就被胡二接住,往床上一搬。

“可您要是下了地,回頭屯長會打得小的沒法下地。”

“他敢!”魏雲音氣得微喘。

“大人您說對了……他真的敢。”胡二小心翼翼地脫去魏雲音的鞋,把她整個人都放在榻上,還好心地替她翻了個身讓背朝天,還拉上被子,“您就安心歇着吧,這不過幾天的事兒。”

幹戚發話要她在床上躺足一個月,最重要的是,他不許她洗澡!說本來傷口沾了溫泉水就有腐壞,再沾水恐怕更要壞事。澡不洗倒也還好說,可是頭發也不洗這不是要了她的命嗎!

帳門簾子一動,帶起來風,魏雲音把臉埋在枕頭裏,有氣無力地憋出一句,“胡二,你去把這個幹戚……給我找過來!他又不是大夫!憑什麽不讓老子洗澡!”

身後的人輕笑一聲,是極好聽的鼻音,“那大夫要是不讓洗,你就不洗嗎?”

魏雲音疑惑地擡起頭回臉一看,竟是韶容帶着個老頭兒,胡二站在帳門邊狗腿地撈着簾子。

“怎麽是你?”

“幹戚差人遞信,說你傷重,我帶個禦醫過來瞅瞅。”

魏雲音登時面紅耳赤地低聲喃喃道,“他還真的去找你……”

“我同幹戚曾是共過患難的兄弟,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李太醫,給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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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拎着藥箱稱“是”,走到榻前望聞問切,本來韶容在,魏雲音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四下環視,壓根沒有往這邊瞧。魏雲音才道自己多心,放松下來由着李太醫瞧傷。又問她傷在幾時,這幾日的飲食起居,仔細瞧過背上的傷口,李太醫坐到桌前寫方子。

魏雲音探着腦袋瞟了一眼,補充一句,“老大人少開點兒苦藥啊。”

李太醫斜掃着她,“校尉大人怕苦?”

“哪兒能,我不怕,我就是,能少吃苦自然少吃。”魏雲音嘿嘿一笑,才發現韶容正瞧着她,他手上的折扇,水墨畫着一株蘭花,當真風流潇灑。

方子寫成,李太醫出門去吩咐胡二煎藥諸事。

韶容忽道,“酒你喝了嗎?”

“啊?”魏雲音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幹戚趁我不在和下頭弟兄們分了。”

韶容點點頭,“那我回頭叫人再去尋,尋得了便給你送來。”

饒是魏雲音厚臉皮,這時候也擺了擺手,“不必,我一時半會兒也喝不上,回頭便宜了幹戚。”

“那你若想喝酒了,就到南郊湖畔我府中坐坐,我府裏頭的好酒還多。”

魏雲音眨眨眼瞧他含笑的眼,忍不住想,他是在誘惑她?

“反正我一個人也喝不完……”他閉起眼,透出來幾絲寂寥。站起身走近榻前,低頭仔細看魏雲音,她無言地低下頭,身子都不敢動了。

“一定要來。”那清淡如水的聲音,仿佛從山澗裏滑過的春日初雪,叫人難以拒絕。

韶容的手落在魏雲音頭頂,揉亂她的發,“嗖”地收起來折扇,蟒袍下擺在魏雲音視線裏打轉,他并未多做停留,只在出門時又回頭看了看魏雲音。

恰巧她也正好奇地看他,碰上韶容的視線,又恭順地低下頭,朗聲喊道,“恭送殿下!”

韶容腳步一滞,默不作聲地走出門去。

在正統禦醫的許可下,魏雲音終于不用躺在床上等着長毛了。幹戚白天要和将士一塊兒操練,魏雲音自不會在軍營裏規規矩矩呆着。

到丞相府的路不遠,她縱馬騎到城門口,翻身下馬牽着馬兒慢悠悠往丞相府走。

馬兒不耐煩地甩甩腦袋打了個響鼻。

魏雲音摸摸它的長臉軟語诓騙道,“就快到了,想吃糖不,前頭有畫糖人,給你買一個?”

回頭路過糖人攤,魏雲音當真給大馬買了一根,大馬吃得連簽子都不剩。

一人一馬磨蹭到丞相府門口,魏雲音一面把馬拴在門口石獸上,一面安撫地抹了抹甩蹄子的大馬,“我就去一會兒,一會兒就回。”

那雙碩大的馬眼亮澄澄地瞅着她,眼裏寫了倆字:騙子!

好吧,騙子就騙子。魏雲音又摸摸它的頭,拾級而上敲開丞相府的大門,許伯見是她,有些詫異,随即板起臉來,“我家大人病着,不見客。”說着就要關門。

魏雲音把手掌卡在中間,毫不費勁地拉開門扉,笑嘻嘻地湊上去,“微臣有要事,真的是要事。”

許伯真假難辨地寸步不移。

“是拂淑公主下嫁的事,夠國家大事吧?”見許伯臉色不好,魏雲音又道,“現在滿朝都知道我是丞相的門生,差事辦得不好壞的可是丞相的名聲。恩師只我這麽一個門生,總不能給他丢臉不是?”

許伯黑着臉道,“在這兒等着。”

不一會兒許伯來請魏雲音進去,她裝模作樣地彈了彈袍子,才笑道,“謝啦。”大步直奔袁勖懷卧房所在的後院而去,被許伯提着領子拉回來,“在書房。”

魏雲音不識路,恭恭敬敬地讓許伯走前頭。

許伯哼了一聲,也不知道這毛頭小丫頭片子是哪裏來的克星,自家主子多年來不與朝臣結交,卻竟也有了門生。

還沒進書房,袁勖懷壓抑的咳嗽聲傳出,魏雲音心頭一緊,推門而入,将許伯關在門外,笑嘻嘻地說了句,“我不用茶水也不必上點心,晚飯時候來叫一聲就成,海鮮生冷一應不能吃,晚飯就不必做這些個……”

許伯被搶白得臉色越發難看。

“啊,你家大人也是一樣,他身上有傷,也不能吃。”

無奈之下,許伯在心頭推翻了想好要做的清蒸鲈魚糖醋鯉魚紅焖大蝦……

屋內閉着窗,茶香溫暖地漂浮在空氣中。

袁勖懷瞟了她一眼依舊低頭練字,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捏着筆。魏雲音也不出聲,找個位置坐下盯着他瞧,她愛瞧,他就由得她瞧。

等袁勖懷寫完一張紙,揉皺了丢在地上,魏雲音蹑手蹑腳地撿起來,才看清那紙上密密麻麻只有一個字,“季。”

桃花眼裏的笑意冷卻下去,她把那張紙整齊地疊好,收入袖中,走近想替袁勖懷研墨,他反倒停筆不寫。

“送親的禮節,在出行前日,宮中會派人教你。其餘禮數,同上一次出使桑蠻一樣。凡事不可強出頭,若有什麽不妥之處,當時按下不要發作。你軍中可有信鴿?”

魏雲音搖搖頭,聽着袁勖懷溫潤的嗓音,他這是在盡恩師之誼?

“你出行時我會命二三心腹跟随,信鴿我也讓他們帶上,有什麽難以應對的要緊事可以托信回來。”袁勖懷說着凝神在思索什麽,半晌後從桌後走出,找了張椅子坐下,擡頭望着魏雲音。

“小心大王子,能夠威懾他一二也是好的。”

魏雲音笑起來,“威懾一二是你的想法?”

袁勖懷的手扣在桌上,視線也飄忽着,“他生性暴戾,但畢竟是與西陌和親,溫惠……拂淑公主身份尊貴,與他那些個侍妾奴婢自是不同。你要提醒他這一點。”

“有何好處?”魏雲音端起手瞧他,“這可不是我此行的任務,既然是丞相私下所托,總得……收買收買我吧?”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一個“你”字就在舌頭尖上打轉,終于沒有出口,她笑嘻嘻地蹲在袁勖懷身前,手搭在他膝上,“讓我親一親你。”

袁勖懷身體一僵,愕然起身,拂袖怒道,“胡鬧!”

站起身來對着袁勖懷的背影,魏雲音也不勉強他,只閑閑地說,“我的職責只是将拂淑公主平安送到桑蠻,後頭的事與我何幹?何況上次可是大王子命人在弓箭上塗毒,我也只是險勝了畢羅。威懾大王子,就等于威懾畢羅,丞相大人不考慮微臣的小命,微臣自己也得掂量掂量。”

袁勖懷捏緊手指,半盞茶的時間裏兩個人都沒說話,等得魏雲音幾乎要松口說算了。她本也就是一句玩笑,只是見他态度強硬,心頭湧起些許不甘心。

這時候袁勖懷回轉身,腳步雖慢,但終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那道秀眉,那雙黑眼珠,都近在咫尺。他只是穿着素日愛穿的青衫,簡單地束起發,可光是看着他走近,魏雲音就覺得難以自持地呼吸不穩。

他的模樣并不是絕美,至少不像韶容那般令人難以回過神。

少幾分英氣,多了文人特有的書卷氣和瘦弱,目光随着他說話滑落到那道薄唇上。

“你快點。”

魏雲音瞧得分明,丞相大人近乎決絕地閉上了眼,睫毛抖個不停,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緊張,他竟怕自己的門生麽?

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瞧見袁勖懷的手撐着椅子,顯然是覺得此事屈辱,但強迫自己忍耐。

她心裏頭一軟,一嘆,一苦。

為了那年少時候的情動,二十年的情誼,他堂堂一朝丞相,連自己都能舍得出去。

猶豫半晌。

她一面在心頭罵自己無恥之尤,卻仍拉低袁勖懷的領子,一手攬着他的脖頸,鬥膽将他的臉拉向自己,一紙之隔時分,她停下來,将男人勉強屈辱的神情記在心上,也閉起眼,重重壓上去。

椅子後滑,她一手滑落到袁勖懷的腰間,将他的窄腰攬在手上,單薄衣衫之下,她的手掌分明能察覺到他瘦得硌人。

二人之間空氣漸熱,袁勖懷喉中“唔”了一聲,手抵在胸前,無意碰到魏雲音的前胸,又如觸電般飛快收手,這下沒了依靠向後倒入椅中,被木頭硌得後背都疼。

摸到袁勖懷的腰帶,魏雲音無意識地就拉扯開他的長衫,一手滑入,袁勖懷找不到平衡點地抓住她的肩背,傷痛入骨。

她痛哼一聲,仍舊加深這個吻,直到袁勖懷睜開迷蒙慌亂的眼,魏雲音氣喘籲籲地放開他,見他別過臉去才摸了摸自己麻起來的嘴唇,笑道,“袁大人給夠微臣的價碼,微臣定當竭力保護拂淑公主,區區桑蠻皇子,微臣會讓他知道西陌天威不可犯,請丞相放心。”她舒出來一口氣,如夢又如幻,輕飄飄地往外沒走兩步。

“咚”一聲摔在書房門前,後背已經被血水浸得濕透。

袁勖懷茫然地擡起手,手中血紅刺目,這膽大包天的女人,竟然為了索求一個吻,命都懶得要?他又如何能将季家當年肩負的重任放心交給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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