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蒼月神弓

分工安排下來後,城北駐軍,現在的并州駐軍,就開始進入角色。

楚行雲與蘇峰、葛覃一隊,負責并州的田地翻新和開辟荒林。并州四面環山,山林多無規範利用,洪澇淹掉的農田要重整,再則需要上山勘察,是否有能開辟的土地,如何開辟。

身強力壯的幹戚,只選了陳川一隊,在并州城內幫災民翻修房屋。

剩下的人統統跟着魏雲音。

兮江穿過并州城,将整座城分為兩個部分,如今已過雨季,水位居高不下,離兮江大橋橋面不過一米上下,河水湍急,一不小心落入河中就會被立時卷走。

河堤被洪水沖垮得慘不忍睹,依着魏雲音的想法,整個河岸都得重整,兮江大橋需得加固,于是拟定了職位,先在軍中挑選有建築經驗的士兵,再在并州城中張貼布告,招兵買馬。

這事兒就不能單幹,得和并州知府商量着辦。

并州知府是個好說話的人,四十歲上下,蓄着滿臉胡子,身形高大健碩,名叫馬豫懷。

一聽魏雲音的來意,馬大人當即着手下拟定布告,以并州府的名義發出去。還留魏雲音在府上用了一頓飯,堂堂知府,午飯吃的是涼拌野菜并稀粥,并州人愛吃辣,一碟泡椒,新鮮的青椒于今年的并州十分難得。

那點兒醬油拌的青椒,據馬大人說,是自家花盆裏種的,發大水時花盆都搬到女兒的閣樓上,才幸免于難。

拿筷子戳了下切成小段的青椒,魏雲音嘗了嘗,露出笑來,“這個好吃。”

馬豫懷是有女兒的人,看着這個年紀的将軍,忍不住生出幾分慈父情懷,“那就多吃一些。”

魏雲音也不客氣,一口氣喝了三碗粥,摸着肚皮不太好意思,“不能再吃了,我要多來幾趟,并州府會被我吃窮的。”

馬豫懷笑笑,“不妨,沒有稻米還有苞谷,并州的紅土适合種苞谷,苞谷也容易保存,就是這一年餐餐你來我這兒吃,也吃不窮。”

聽到苞谷,魏雲音眼睛一亮,“這兒産苞谷?”

“嗯,水災過後,災民們靠着老苞谷才撐到赈災糧下放,現在挺多百姓還保持着受災期間的飲食習慣。”馬豫懷從盤子裏拿起一個窩頭,遞給魏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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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頭既香且甜,缺陷是幹,老人和小孩恐不能長期吃這個。

魏雲音沉默了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問馬豫懷,“能不能讓我帶幾個走?”

“當然。”馬豫懷讓人找來布包,親手給魏雲音撿了二十個窩頭,讓她帶回去做幹糧吃。

同一時刻,幹戚在城裏頭給人當泥瓦匠,武将赤膊上陣,一塊塊訓練有素的腹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們喊着軍營裏的號子,時不時唱起西陌民歌,會唱的民衆也跟着唱和。

并州的老人們躺在院子裏的長椅上曬太陽。

小孩兒來回亂跑,看能不能幫上忙,當然結果其實是搗蛋。

适齡的青年們也都上房幫将士們搬磚添瓦,并州的泥瓦匠跳着腳大叫不是這樣,于是找個空曠的貼告示的空地前,辦了個修房指導班。

武将們端着小板凳排排坐,那并州城的老少娘們就躲在大樹後頭悄悄看,看上哪個就在散場後送上一籃子……

窩頭。

所以等魏雲音晚上回到軍營,得意洋洋地把帶回來的幹糧分享給幹戚的時候。

幹戚拎出來六個竹條籃子,揭開上面蓋着的布。

全是窩頭……

“你今天不是去拜見并州知府了嗎?你也給他修房子了?”幹戚皺起眉。

“……”魏雲音吃癟一樣地,拿起個窩頭啃起來。

“手給我看看。”幹戚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幹幹淨淨的,也沒有劃傷的痕跡,應該沒有修房子。

魏雲音掙紮着抽回手,“知府大人也只有窩頭可以吃了……任務艱巨。”

“那是監軍的事兒。”幹戚把籃子收起來,從魏雲音帶回來的窩頭裏拿出一個,津津有味的嚼着。

“楚行雲和小峰還沒回來?”魏雲音往幹戚卧房裏榻上掃了一眼,被子整齊地疊着,想不到楚行雲還有軍人素質。

幹戚也看了一眼,明白魏雲音在想什麽,接了一句,“沒回來,別想了,被子是我疊的。那家夥早上起來跟夢游似的,得吃完早飯才能醒過來。”想起來幹戚的臉色又有點不太好看,早上他是被楚行雲給摸醒的……

楚行雲像夢游一樣,在幹戚臉上拍,把他拍醒了,好像也知道闖禍了,就晃着晃着往外走,嘴裏還念叨着,“我在夢游,不要叫我……”

魏雲音吃着窩頭,嘴巴沾了點玉米渣。

幹戚看了一會兒,伸出手去替她擦掉,手指頭還是粗糙而溫暖。魏雲音連“謝”也不說一聲了,他們是戰友,是不用說謝謝的人。

這時候從屋外傳來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将軍給全軍上下都安排了任務,怎麽獨獨漏了我?”

饒是跟軍隊在外,韶容身上是一襲暗黑的錦袍,器宇軒昂,自有一股皇室貴氣。在魏雲音對面坐下,也拿起窩頭來,面無異色地吃着。

魏雲音忽然覺得心頭不是滋味,說話也帶了幾分愧疚,“要你跟着部隊過苦日子……”

韶容笑了笑,“我和三哥出去時,吃不飽飯,偷雞摸狗的時候未嘗沒有。”只不過下手的都是老三,他略去未說。

“給你安排的地方,可還住得慣?”

魏雲音對這個軍師格外偏心,幹戚聽着她的問話,鼻子裏哼哼了一聲。

看他一眼,魏雲音又往他手裏放了只窩頭,幹戚起身道,“吃飽了。”旋即往門外去了,跟沒看到韶容似的。

魏雲音尴尬地摸摸頭,“他随便慣了,別理他。”

他盯着魏雲音看了會兒,在京城養了一陣子,養得她的膚光漸漸不似從前,格外透出些女子的柔和來。眉目深刻,眼中總隐藏着什麽似的,韶容張嘴想說什麽,話在舌頭尖打了個轉,又咽了下去。

“想說什麽呢,你可是軍師,要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像玩笑一般。

“我在想,你得給我派個任務吧?”韶容好意提醒。

“也不是行軍打仗,軍師想做什麽?”魏雲音遞給他茶水,“潤潤。”

“出出主意什麽的也好。”韶容含蓄地說。

“好,下次全軍開大會,我一定叫上你。”魏雲音滿口答應,心裏卻計劃着,她可以分別開會,沒有必要開大會嘛……

“除了這個,我還想問你一件事。”韶容喝了口茶才道。

魏雲音揚起眉。

“上次去二哥那兒,蒼月神弓……二哥送給你了?”韶容的神情有些猶豫,似乎不知道該不該問這個。

魏雲音點了點頭。

“你知道這弓的來歷嗎?”

“恩師告訴過我一些,能夠……”魏雲音不确定地說,“使人起死回生?但因為箭丢失已久,這就是一把廢弓。我看着順眼,拉了拉也順手,就問太子要了。并不是看中它起死回生的傳說。我也不太信那個……”

韶容肅着臉,“蒼月神弓使人起死回生,确有其事。西陌史書中曾有記載,不僅是最後一任女帝用過,開國之時,西陌曾有血戰,還不是正統皇室的女帝以搶掠的方式攻下大片土地,初步奠定了西陌的疆土。混戰之中,她的愛人落入敵手,計劃中的京城也是她的最後一個目的城池。那日正是個滿月夜,她的愛人已經被處死,叛軍押着屍身站在城樓上,謊稱他是中毒,暫時不能行動,要主君以全軍性命換取她的愛人。蒼月神弓,是主君的随身武器之一,她本意是要射殺愛人,再破城而入。”

魏雲音嘲道,“不想反救活了他,那破城之後,主君要如何對他解釋?”

“她為了家國大業,沒有任何錯。登位以後,當年兵臨城下被作為要挾她的籌碼的男子,成為她的王夫。”韶容說着這段無關于己的事情,語氣十分平淡,“只是女帝一直無所出,不得已擴張內宮,才讓西陌得以綿延,她是個合格的君主。”

魏雲音沒想到蒼月神弓還有這樣的故事,忽而道,“不如我把它送給你,反正也是皇室之物。”

韶容意味深長地道,“正因為是皇室之物,所以你有資格擁有它。”

魏雲音笑,“我不信複生之說,人活一世,生死有命。正因為生命只有一次,才值得我們敬畏和珍惜。況且,蒼月神弓只是個傳說,現在沒有活人見識過它是否真的有效,若是假的,豈非害人害己。”

“不,有人見過。”韶容放下了茶杯。

“是誰?”

“我。”

屋裏沉靜下來。

魏雲音半晌沒有說話。

她焦躁地在屋內走了一圈,才又坐下,望着韶容,“你救的人是誰?”

她眉峰緊蹙,手指不停捏住茶杯又放開,眼神閃爍。

韶容溫和地說,“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魏雲音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搖頭道,“不會……不是這樣。我娘說,你母妃只是皇室旁支的遠親,曾經的異姓王。”

“季王也是異姓王,可這異姓王是如何來的,你難道不清楚?”

魏雲音如堕冰窖,季王的異姓,是女帝的一道聖旨,女帝即位時內宮動亂,諸王叛亂被平定下來後,僅剩替女帝平叛的季王一家,榮耀滿門。

這時候女帝卻賜姓自己的胞妹“季”,将內宮醫官賜給季王做王夫,這個醫官,曾是季王與女帝少時的玩伴,身出虎門,可惜了生為男兒,被送入宮頗有幾分挾制他娘的意思。不過三人一同在深宮長大,仿佛遠離了權謀争鬥。

“女帝賜異姓給自己的胞妹,便是在那時候已經起了殺機。”韶容說着疲憊地閉了閉眼,捏住魏雲音的手,她的手冰冷僵硬,緊握成拳。

“我很抱歉。”

她木着臉,唇色略白,神情有點恍惚,“烈帝之前,姨娘就想要除去我娘?可是這……為什麽?”

為什麽呢?韶容看着難以置信的魏雲音,再見到她時,韶容只覺得像是一場夢。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女帝對季王起了殺心,至少他知道自己永不會想要除去雲音。

“不……”魏雲音木着臉搖了搖頭,“不是姨娘要除掉娘,姨娘去海上修仙,她無意于權力,無須害我娘。”

韶容不忍看她,挪開眼去看窗臺上停留的鳥,極輕地道,“蒼月神弓最後一次被使用,是在我手。救下的人,便是先帝。”

“先帝宣布退位,讓位于父皇。其實是她已經弭患絕症,自知命不久矣。沒人知道……”韶容的聲音越來越低,“蒼月神弓用于救人命,在一任主人手上,只能有一次機會。強烈的使人複生的意志,與弓箭相通,所以,開國女帝在射殺愛人那一刻,她想要他活,而非想他死。只是她是這弓的第一個主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後來弓箭傳給每一任女帝,到我娘手上,她也用來救過一個人……”韶容定定望着魏雲音,“你可以看看,你爹的胸口,是否有箭傷。”

爹心口的箭傷,她是知道的。

她張了張嘴,隐約猜到,女帝也屬意于美人爹爹,但還是将其賜給了她娘。

“我是第一個,拉開蒼月神弓的……男子?不對,我那時才幾歲而已,但是我确實拉開了……我堅信書上寫的,蒼月神弓能起死回生為人續命。而且……”韶容頓了頓,露出安慰的笑,“我做到了。”

“钰蘭臺主人……”魏雲音不可置信地問。

韶容點了點頭,“她是我娘,也是先帝。”

魏雲音合上嘴,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小時候娘總是讓她進宮陪陪钰蘭臺的妃子,不過是一個遠房旁系。那麽季王對钰蘭臺主人格外親厚并義結金蘭,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韶容……”

韶容含着絲鼓勵看她,“不該改口嗎?”

嘴巴張了又張,魏雲音努力地想發出個聲音來,卻還是沒能順利出口。她平複下心情,裝作毫不在意地轉移話題,“那那支箭在哪兒?”

“我不知道。當時母皇駕崩,父皇帝位未穩,箭從母皇心口拔出來時,母皇的身體忽然抽動了一下,然後心口源源不斷地滲出血來,當晚召來的禦醫,就是季王王夫。混亂中不知是誰偷偷拿走了箭,至今也未能找到。”

她能想到,在宮廷裏發生這樣的大事,又是以悖逆之法救回來的女帝,恐怕,現在連在場侍候的下人都找不出一個了。

“不過……”韶容一攤手,“找到對我也沒用了,只能用一次。”他站起身,似乎有話沒有說完,卻并不打算再說,只是叮囑魏雲音好好珍惜蒼月神弓。

臨出門,他又回過頭來,如月皎皎的臉上帶着些遺憾,“等你什麽時候肯認我了,嗯,我就在……院子裏,西邊最豪華的那間屋子裏,等着你。”

從箱子裏找出來那把金弓,因為過于貴重,不應輕易示人。

她也暫時還沒有用得上的時候。

魏雲音摸了摸弓上的雕花,上面的寶石涼沁沁的,說是殺人利器,不如說是件裝飾品。漆黑的弓弦,像暗夜裏的眼睛,張開了它的秘密。

小指勾着弦,“嗡”的一聲在室內短暫而急促地響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西陌國情,因為是一面寫一面設計的劇情,所以可能會有BUG,有的話可以留言告訴我……

非常感謝……

感謝還在坑裏坐着的大大們╭(╯3╰)╮

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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