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隐軍(上)

監軍楚行雲和蘇峰的小分隊,出師不利,身未死,不過也和死差得不遠。

剛上山,葛覃就提出要分頭行動,畢竟并州的山地地域廣闊,如果兩隊一千士兵一起行動,手腳慢不說,也難以整體勘察。

葛覃長得像個小老頭,個子不高,但力氣很大。跟楚行雲差不多大的巨石,他一只胳膊就能搞定。于是在葛覃提出來,他一個人帶五百人,讓楚行雲跟着蘇峰的時候,楚行雲提出了強烈的抗議。

抗議無效。

他被發配給面團小生蘇峰。

是以難以回避的尴尬境地是,蘇峰從不拿正眼看他。

上山以後,蘇峰把手下分為五隊,四隊分別一百人,最後一隊又挑出三十個人跟着,剩下的七十人由隊長帶領。

并州城三面環山,山不很高,不超過千米,多是幾百米的小山,但連綿不絕。從山下望去是連面的駝峰,隐沒在白雲中。

楚行雲一面跟着蘇峰行進,一面呼哧呼哧喘氣,進山的路還沒走完,就用上了拐杖。蘇峰把拐杖遞給他時,臉上明顯帶着瞧不起。

楚行雲還是忍辱負重地接了,一步一個拐杖印,他不是軍士,體力不行很丢人麽?回頭咱比比吟詩作對啊!

當然這話他沒對蘇峰說。

蘇峰時不時回頭看看監軍掉多遠了。

他指了三個人負責在楚行雲走不動的時候攙扶他,總算楚行雲也沒掉太遠,勉強堅持到了山腳下。往斜坡上一坐,擺着手喘氣,“不行,我要休息會兒。”

蘇峰冷冷看他一會,吩咐全隊停下休息。

楚行雲滿頭大汗,早上喝那點稀粥早已經消化幹淨。

蘇峰一只腳踏在斜坡上,望着深入白雲的群山,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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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坐會兒?”楚行雲好心地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土墩。

蘇峰又是冷冷看他一眼,軍靴在斜坡上踩出個印子,然後默不作聲地坐下。

“咱們這,還要走多久?”

按說楚行雲才是行動的總指揮,但一出來就被動地順着葛覃安排了,現在葛覃不在,只好聽蘇峰的。

誰讓他連計劃都說不清楚呢,他也壓根沒有什麽好計劃,只知道要先上山看看都有什麽樹種,動物,還有泥土采樣,第一天也只能幹這些。

太陽光穿過樹枝,照得蘇峰的側臉像是亮晶晶的豌豆涼粉,嫩嫩的,半透明的。他睫毛很長,像孩子一樣卷翹,臉有點圓,看上去格外年少。

“本來今天應該探兩座山,最好也探探山後面。我們從南坡上去,北坡下來,探探地形順便采樣。但是……”

果然,蘇峰冷冷地轉過頭看楚行雲,“監軍跟隊,上到山頂可能已經傍晚了,下不來的話,只好在山裏住了。”

蘇峰說着從靴裏抽出來一把匕首,閃得楚行雲閉了下眼。

“過夜怕會有危險,不過有我在,還有三十個弟兄,足夠了。”他說着把匕首插入刀鞘,給了楚行雲。

“要是身邊沒有人,你記得大叫,就算我們聽不到,沒準能把猛獸吓跑……”蘇峰板着個臉,老氣橫秋的語氣和娃娃臉相映成趣。

楚行雲咽了口口水,“我想跟着你。”

蘇峰嘲道,“監軍說笑,待會兒我們是有分工的,一人帶一隊走東西兩面探看,要是一塊兒走,怎麽收集情況。”

“你可以選一個人帶隊。”

“我選好了,就是你。”蘇峰一本正經地道。

楚行雲無言以對,只能收好匕首不再掙紮,啓程時最後抱着一絲希望請求蘇峰,“給我十五個武功最好的。”

蘇峰笑了。

笑起來兩頰上有酒窩,孩子氣充溢在臉上。

他招了招手,喊了個名字,來到面前的是個鐵漢。蘇峰命他領十五人查看西路,又交代了要采樣的東西。

等那十五人出發了,他才拍拍楚行雲的肩膀,“走吧。”

“?”

蘇峰挑眉,“怎麽?不樂意我跟你一隊?”

楚行雲感激涕零地點點頭,“就知道你不會抛棄我!”

“你畢竟是朝廷派下來的監軍,我可不想将軍回去被撤職,她也好不容易才升到這個職位。”蘇峰說着已經帶頭上山。

進山的路不太好走,楚行雲體力不行,走不了多久就得停下來歇腳。起初蘇峰有些不耐煩,但後來見他也無抱怨,确實累得滿頭大汗,面色潮紅,便收起不耐煩來。

只是沉默地時不時收隊休息。

“山上這麽多樹,路都認不出。”楚行雲坐在塊石頭上,石頭旁一掌寬的溪流潺潺從山上留下,石頭下的土地裏長出白色的菌菇。

“荒山上不應該有這麽多樹,而且排布規則,像是有人為之。”

松樹參天,沒有個十多二十年,是辦不到的。這個時節滿地都是松果,時不時有毛茸茸的小家夥出沒,那玩意兒比雷公還躲得快。

時不時“嗖”兩聲,把楚行雲吓得不安地站起來,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坐下去。

到半山腰時,山林中忽然齊刷刷飛出一排鳥來。

楚行雲豎起耳朵,問蘇峰,“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蘇峰面無表情,“聽見了,鳥拍翅膀。”

楚行雲無語地撇撇嘴,“不是那個,鳥飛出來之前,你仔細聽聽,怎麽有點像軍隊練兵時候的口令聲。”

蘇峰不說話,等了一會兒,山林中啞然無聲。

他低頭看一眼楚行雲,“再堅持會兒,沒多遠了,這座山不高。監軍大人,能和你建議個事兒嗎?”

“?”

“明天開始,你早上起來,和大家一塊兒練拳吧。”蘇峰帶着同情和悲哀地看着他,一手将他從地上拉起來,“年紀也不大,怎麽就幻聽了呢……”

“……”

接近山頂,松樹變得稀疏,山不高,山頂是個緩坡。

遍地哀草,楚行雲冷得哆嗦。蘇峰把護甲和貼身的铠甲都扒拉下來給楚行雲穿戴上,铠甲上還帶着蘇峰的體溫。

楚行雲不好意思,“怎麽能給我穿呢……”

“又不用打仗,再說,敵人要襲擊也會襲擊穿得比較像武将的人。”

楚行雲穿着護甲和铠甲,蘇峰就穿個黑色戰袍,從這點來看,閃閃發光的铠甲更像是個移動的靶子。

楚行雲沉默了。

他又産生了幻聽,比在山腰時聽見的還要大聲,伴随着零散的鳥撲着翅膀從山林中飛出。

這次連蘇峰都聽見了。他臉色微變,低喝道,“趴下!”

一隊三十人在山頂趴下來,沒有樹木蔽身,站在山頂是很明顯的目标。戰士們匍匐在地,穿過枯草,往山的另一邊慢慢爬過去。

從山頂望下去。

山背後原來不是山。

白霧彌漫看不太清,但可以判斷,地勢廣闊,不比并州城小。

就像是一個水池般,雲霧沉沉壓在池底,另一面山坡也種着整齊的松樹,翠綠的顏色彌漫了山谷。

這時候又一聲巨響。

蘇峰聽清了。

“殺!”

喊殺聲自山谷中傳出,被大山遮蔽掩蓋,穿過層層樹林,樹葉,草地,再到山頂,若是在山谷的反面,根本聽不見這樣的聲音。

片刻後。

又一陣整齊劃一的“殺”。

蘇峰幾乎可以想象,山谷裏有訓練有素的軍隊,像他們還在京城時那樣,從天光微亮,就脫光了上衣,在山谷中訓練。

他們的對手可能是木靶子稻草人,手中的武器可能是槍、矛、刀、劍。

他們有鐵面無情的訓練者。

還有——

不知是誰的敵人。

蘇峰轉頭看楚行雲,一個眼神裏,楚行雲也明白了。他心頭突突地跳,任務可能要改變,一旦山谷中這支不知道是做什麽的軍隊,發現有駐軍進入并州城。

恐怕一場惡戰免不了。

他伏倒在地,閉了閉眼,忽然想起一個可能來,擡頭問蘇峰,“我西陌史上,可曾派軍隊援助受災城池種地築城?”

蘇峰從小在軍營長大,對史書不可能比楚行雲更熟悉。

果然楚行雲自問自答道,“丞相奏請派兵并州,援建洪澇受災地方。”

他喃喃道:“袁大人早知道并州有人私下練兵。”

等楚行雲這邊收兵回并州,太陽落山久矣。

晚飯都吃過了。

不過軍中有許多窩頭,魏雲音盤腿在火邊坐着,楚行雲、蘇峰還有葛覃一面彙報,一面吃窩頭。

小菜是些腌制的鹹菜,還有辣椒。

大家都累了,窩頭也吃得很香。

蘇峰略去發現的軍隊未說,吃完三個窩頭就起身,和葛覃一并先退下去。

楚行雲都沒發現他們倆撤了,還在吃窩頭,一個窩頭都沒吃完。

魏雲音奇怪道,“是不是太累,吃不下?楚兄在京中花天酒地慣了,過不慣這并州城的日子吧。”

楚行雲呆滞地擡頭看她。

見她又笑道,“等過幾日,并州城的房子修好了,就會有地方給你吃酒。”

楚行雲的手哆嗦了一下,窩頭掉在地上,他撿起來繼續吃,一面吃一面說,“我沒打過仗。”

“咱們是來種地的不是要打仗。”

“嗯。”楚行雲應道。

“楚兄,你怎麽了?”推他他不應,魏雲音吩咐手下去取酒來,是她從京城帶來的。

楚行雲喝下一口,肚子裏暖和起來,人也回過些神來。他歪着頭,問魏雲音,“你帶來的這五千人,同多少人作戰能有勝算?”

魏雲音想了想,“若是烏合之衆,可以一敵百。”

“若是訓練有素呢?”

“這支軍隊是精兵,若是一般的訓練軍,可以一敵三,最多可以一敵五。我們有五千人,三萬人以內的訓練軍,該當沒有問題。”

楚行雲稍放下心來。

又把着酒袋子喝了一口,把酒囊還給魏雲音,站起身來要走,被魏雲音叫住了。

火光映着楚行雲蒼白文弱的臉,映出些暖暖的,昏黃的光來。

“你覺得窩頭好吃麽?”

楚行雲的舌頭在嘴巴裏打了個轉,“不錯。”

“我看了葛覃帶回來的泥,馬知府也說這兒以前種苞谷,你看我們能不能,把荒山開出來種苞谷作輔食。畢竟稻米在這兒長得不好。”

楚行雲想了想說,“可以,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事要和你彙報。”

“什麽事?”魏雲音問。

“今天還不知道,三天後,三天後我會拎着蘇峰那小子對将軍作個詳細彙報。”楚行雲說完,雄赳赳氣昂昂地大跨步走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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