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3喂,合作吧!

六月初學校有一年一度的盛大聯歡舞會,露天舉行,庸俗浮誇,依然有很多人報名參加。很多學生都在準備,忙于找舞伴借禮服,每年都會評出年度最佳話題人物,其實選的就是誰在舞會上最出風頭,最惹人注目。

去年我和麥莉都沒有參加,今年也不打算參加。可是看到隔壁寝室的胖妹都借了她祖母的旗袍參加後,麥莉坐不住了,毅然要攜許征一起參加,說是讓大家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話題人物。她和許征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排練一套探戈,因為難度有點高,許征吃不消,跳得不倫不類。我勸她還是別去了,可麥莉是那種一旦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人,還要求許征也做到最好。

暗地裏許征跟我訴苦,讓我跟麥莉求求情,換簡單點的舞步,跳跳華爾茲就好了。他說白天要上課,晚上還要練舞,身體吃不消,又不敢跟麥莉抱怨。可憐的許征,沒幾天腿就扭傷了,麥莉一邊心疼許征一邊愁容滿面,在寝室裏像只暴躁的火雞,上蹿下跳。我實在看不下去,雖然不是特別情願,但還是自告奮勇代替許征跳。

我跟麥莉說:“我比你高一點,可以扮男生跟你一起跳啊,跳得好壞是一回事,反正你都報名了,總不能一個人跳吧?”

我對我的個子扮男生還比較有信心。麥莉是看着我長高的,我發育比大多數人緩慢,直到升上初中還被同學們叫“矮冬瓜”。我升上高中加入游泳隊後,三年裏蹿了二十公分,直蹿到一百七十公分,把身邊的同學都吓了一大跳,去美國見我媽時,也把她吓了一大跳。

起初麥莉還不樂意:“你?扮男生跟我跳?還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可她是多麽要強的人,開始的事情從來不會半途而廢,糾結了兩天後,終于勉強答應我做她的舞伴,并後悔當初對許征要求太高,導致她自己來吃這個苦果。

在跳探戈的時候,人們更關注的總是兩個搭檔之中的女性舞者,所以麥莉教了我簡單易懂的舞步,我只要不出什麽差錯,剩下的她來應付。為了最大限度地配合好麥莉,我特意找出電影《聞香識女人》中阿爾帕西諾在餐廳裏跳探戈的那段經典情節,反複看了很多遍,熟記舞步與神情,又慫恿麥莉把舞曲換成電影裏的那段經典阿根廷探戈舞。

我信心滿滿地對麥莉說:“你看,電影裏阿爾帕西諾演的瞎子都能跳得那麽好,我當然沒問題。”我們甚至逃課練習,用最後一周的時間編了一套舞步。

演出當天早上,為了給麥莉更多信心,我起了個大早,跑到學校外面的理發店,把留了六年的一頭長發剪短。發型師聽說我要扮男生跳舞,特意給我吹了個《泰坦尼克號》傑克第一次參加晚宴的發型,并大贊我的頭型好看,“九分像個男生,帥呆了”。我頂着厚厚的發蠟,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仿佛看到六年前的自己,活脫脫的假小子再現。

頂着短發出現在麥莉面前時,我把她吓了一大跳,兩秒鐘後問我是不是生病後遺症,燒壞腦子了,竟然把頭發剪了。

“到腰那麽長啊!到腰啊!”她惋惜地叫着,好像剪的是她的頭發。

“我早想剪了,趁着這次大好機會,就是回家要跟我爸解釋個半天,還沒找好說辭。”我當初留長發就是我爸叫我留的,其實我還是喜歡短發。我是真的打心裏喜歡短發,要不是礙着我爸,我早剪短了。短發實在太輕松了,我意氣風發地摸了摸頭發,發蠟厚得像502黏膠,手指差點被黏住。

麥莉有點感動,盯着我的頭發造型很久說不出話來,表情詭異。她太死要強了,感動也不會表現明顯,只是抱了抱我,話題一轉說給我借了身西裝,還有一張白色面具,從話劇社演《歌劇魅影》的學長那裏借來的。穿西裝打領帶戴面具的我,被麥莉打趣:“你簡直是個男的,還挺帥。”我知道她在損我,沒哪個正常的女青年希望被人說成男的,不過既然是帥的,就勉強接受了到了晚上,舞會現場已經被布置得燈火璀瑰。現場白晝一樣明亮,燈光晃眼,人頭攢動,四周飄揚着彩帶,空中飄着數不盡的彩色氣球,絕對大耗人力物力財力。我們學校以藝術為重,藝術學院在全國算得上是排名前三的重點學院,學校雖是二流,但藝術學院卻是一流。上面十分重視一年一度的舞會,會有領導出席,還會邀請外校一些重要人士參加,學生們也可拿着邀請券邀請親人朋友來觀看,總之我們學校一年一度的舞會在整個大學城是出了名的盛大浮誇。

麥莉穿了一件特意買來跳探戈的寶石藍色的裙子,低胸乂領,裙擺有鑽石般的鱗片,當她轉圈的時候,光芒四射,還沒表演就已經吸引了不少眼球。

舞臺搭得比往年大,而今年的表演也出現一些新規則。由于報名表演的人很多,舞曲相同的會被分到同一組表演,要同時在舞臺上跳舞。我和麥莉以為這首舞曲應該沒什麽人選,沒想到還是有一組表演搭檔和我們選了一樣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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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年一度的盛會,就像巴西的狂歡節。現場熱鬧非凡,大家都穿得很正式,站在舞臺下熱烈交談着,人山人海。麥莉緊緊抓着我的手,艱難地穿梭在人群中,生怕把我弄丢,她可不想在這節骨眼上再出什麽亂子。說真的,剪了短發還戴着面具,遇到的同學和熟人沒一個人認出我,麥莉的八卦團體毫不懷疑我是男的,有幾個叽叽喳喳的女生眼睛發亮地黏着我問東問西,哪個學院,幾屆的,愛好是什麽,血型星座又是什麽。

我已經和麥莉約定好,整場舞會下來我不能說一句話,不然就穿幫了,什麽事情先熬過今晚再說。麥莉幫我擋掉了所有問題,只說我是從商學院借來的舞伴,又撒謊說我喉嚨痛,不能說話。

表演的人多,我們抽到的簽比較靠後,我在臨時搭起來的後臺等得有點不耐煩,也有點緊張,一緊張就想上廁所,于是對麥莉說要去後面的教學樓上廁所。麥莉在補妝,對着鏡子叫我早去早回。

我一路小跑過去,在廁所門口看見幾個盛裝的女生正在排隊等廁所,用看男生的眼神看我,眼神裏帶着些許的雀躍,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什麽,我知道女廁是進不去了。情急之下,眼睛瞟一眼對面的男廁沒有人,于是從那群女生面前拐了進去。

幸好男廁裏一個人也沒有。其實學校男廁女廁區別不大,男廁不過是在牆的一側多了一排站式的男士小便池,隔間和女廁是一樣的。我進了隔間解決了問題,出來的時候在門口撞上一個男生,擡頭一看差點讓我魂飛魄散。

蘇烈!好在我戴着面具,他并沒認出我,只是被撞得皺了下眉,回頭看了我一眼,在他醞釀着想說點什麽的時候,我已經拔腿跑遠了。

真夠驚心動魄的,還好有驚無險,如果被蘇烈認出來我進了男廁,那不得被他笑死,他估計會先大笑三天,然後馬上昭告天下一林麒進了男廁小解!

我在教學樓外見到了等人的大美女楊朵薇,她今晚看起來迷人高貴,紫色的長裙,完美的身材,妖嬈多姿。她也沒有認出我。電光火石間,我突然明白楊朵薇等的人是蘇烈,而且她是他的舞伴,去年她和蘇烈奪得了最佳話題人物的第一名。她的表情告訴我,她對這次的舞會志在必得。

難道他們複合了?鬼知道。

我回到會場演出已經完成了一半,麥莉問我怎麽去那麽久,我告訴她見到了蘇烈和楊朵薇,看來今年的第一名又是他們的。

“他們拿第一名讓他們拿去,老娘只要你不出差錯就萬幸了。”麥莉說。

旁邊一個同學聽到我和麥莉的對話,靠過來小聲對我們說:“據可靠消息,楊朵薇跪求蘇烈參加舞會,不然兩人都分手了,以蘇烈的性格,絕不會參加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前面再有一首舞曲,接下來就是,當報幕的學姐念完我和麥莉這組的名字,又念了另外一組的名字時,一個驚雷在我腦海裏炸開。楊朵薇和蘇烈!選了和我們一樣曲子的是他們!太巧了。

我擡頭看幕布另一頭的出口,蘇烈正站在楊朵薇後面準備出場。出場的時候,人群爆發出陣陣掌聲。

兩組表演的搭檔靠得不遠也不近,他沒有看向我們這邊。我和麥莉牽着手,人群朝我們起哄,麥莉仰着下巴昂首挺胸,面無懼色,緊緊握了握我的手,似乎在對我說不要緊張。我緊張極了,甚至有點發抖,後悔出現在這種場面裏,我高估自己了。我扭頭看了看麥莉,她似乎很享受,女王似的和不遠處的楊朵薇相互較勁。

麥莉很少在人前表演,過去她對這種事情很不屑,即使她唱歌舞蹈樣樣行,也沒參加過哪次歌手和舞蹈大賽,這次她是拼了命想要贏。我暗暗告訴自己,我不能拖累麥莉,不能拖累她。

熟悉的舞曲響起時,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在心裏默念着阿爾·帕西諾,阿爾·帕西諾,阿爾·帕西諾……一瞬間眼前的一切都變成空白,我好像是阿爾·帕西諾上身,又好像是“魅影”上了身,手腳的姿勢自然而然地跟随着麥莉舞動,一步兩步,一步兩步三步。當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時,那件事變得不是那麽困難,我眼裏只有麥莉的身影……我用盡全力把麥莉抛向半空,這個動作我們練了一個星期總出錯,麥莉甚至一個星期瘦了五斤,她本來就挺瘦的。沒想到苦盡甘來,付出得到回報,表演的時候一點錯也沒有出。她優美地蹦着腳旋轉,一直轉到我身邊,最後倒在我的懷裏,定格,

舞曲結畝舞曲結束。

舞臺下的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麥莉在我懷裏眨了眨眼,用嘴形誇張地說我們成功了。”

直到這時,我仿佛才從夢境中醒過來,人群傳來的掌聲,刺眼的燈光,人們呼喊着麥莉的名字。我扭頭看向舞臺左邊的楊朵薇和蘇烈,在舞曲響起來時我已經忘了他們的存在,楊朵薇的臉色也很不好,而蘇烈,他的目光和我撞上的一瞬間,他習慣性地皺眉,就像第一次在搏擊術教室裏看見我的情景。他穿着一套鍛面藍黑絨的西裝,在燈光下像王子似的,直挺挺地站着,側頭看我,目光像要穿透我的軀體。

我知道,他認出我了。我告訴自己,沒關系,然後對他咧開嘴笑了,那是想告訴他,我已經不再害怕他了,甚至有點同情他。

我和麥莉并肩站着,牽起手高舉着向人群致謝,眼睛掃了一眼臺下坐在前面的一排領導,第二排右邊的位置,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鐘斯宇和芸珠!他們也被邀請來了。我朝他們的方向興奮地揮手,直到和麥莉一起退到幕後。不知道他能不能認出我。

“我們成功啦!你沒跳錯啊!”麥莉興奮地抱着我,“你聽掌聲還不絕于耳呢,聽聽,還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真享受。”她又叫又跳。她那群八卦好友也圍上來,紛紛表示我和麥莉配合得天衣無縫,今晚的第一名非我們莫屬。大家都沒有注意到楊朵薇從後面走上來。

“創意不錯嘛,女扮男裝,我就說,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她走到我和麥莉面前,盯着我的臉,語氣裏滿是妒意。蘇烈不知道去哪了,我放眼在後臺的人群中掃視一圈,沒看到他。

“舞會又沒明文規定不能女扮男裝,只要跳得好就行,跳得不好的,只能當綠葉了。”麥莉得意地說道。楊朵薇氣得臉都綠了。麥莉沒再理會她,拉着我走向場外。許征在人群中艱難地朝我們走來,他的腿還沒完全好,本來臉色還很難看,因為麥莉并沒有跟他說,她的舞伴是女扮男裝的我,他在臺下看得眼睛都紅了,可是走過來認出我的那一刻,又像個小孩般大笑起來,誇贊我:“林麒同學,你很不簡單,犧牲這麽大,頭發都剪了,該叫麥莉好好補償你。”

“過獎了許老師,麥莉跳得更好。”我把麥莉推到許征面前,麥莉用力拍了他一下,扭頭對我說,“別叫他許老師,不過是個代課的,叫他許老師他會很得意的。”

許征摸了摸頭’嘿嘿傻笑。

麥莉摟過我的肩膀說:“走吧。吃夜宵去,餓了。”

“不等頒獎了?”許征問。

“誰在乎那玩意。”我和麥莉異口同聲,意識到後,哈哈大笑。收獲那麽熱烈的掌聲,已經足夠了,我們享受過程。

“去吃麻辣鍋?”

“吃烤串!”

“我要許留山的楊枝甘露!”

“啤酒啤酒,我的最愛。”麥莉大叫。我們三人,一路鬧騰着往十字街走去。

一輛車子開到旁邊,緩緩地停下,車窗搖下,鐘斯宇在駕駛座上叫我:“林麒,果然是你,我就說是你。”

鐘斯宇既不評論我的新造型,也不說太多的話,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只說表演很好。

芸珠姐在副駕駛座上跟仙女似的,直誇贊我:“小丫頭幹得不錯,帥呆了,我快要被你迷倒了,尤其是舞曲,選得好極了。”

被偶像誇贊,我心裏像抹了蜜糖一樣。鐘斯宇問我們要去哪兒,麥莉已經笑嘻嘻地迎上去說:“好哥哥,載我們一程。”我瞪了她一眼,她當沒看見,很自覺地拉開車門就坐上去了,我和許征沒辦法只能随後。

車子往十字街的方向開。幾乎每個大學附近都有一條受學生歡迎的街,我們學校不遠處的這條十字街,在整個大學城裏很受歡迎,從東走到西至少要耗費半個小時,吃喝玩樂海納百川。有層次低的小飯館,也有高級的西餐廳,亞非拉美菜系應有盡有,一點兒不誇張,有一個餐廳叫作烏拉圭,不知道老板是不是南美人,裏面有拉丁舞表演。娛樂場所更不用說,酒吧和XTV占據半條街,平日裏還可見到很多白皮膚和黑皮膚的外國友人。這裏是大學城學生們公認的天上人間。

我很高興鐘斯宇認出我,好像我化成灰他都能認得我的那種快樂。要麽是恨極了的仇人,要麽是愛極了的親人,不管你怎麽改變,他都能認出你。

“哎,鐘哥,你和芸珠交往多久了?你們怎麽認識的?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呀?”麥莉故作親密地往前靠了靠,像我稱呼他們一樣稱呼前座的人,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我知道她是幫我問的,想捏她一把,她把屁股一扭躲開了。

鐘斯宇神秘一笑,不作回答。芸珠微微側過頭,笑着對麥莉說:“我們啊,不結婚的。”頓了頓,繼續說道,“戀愛還沒談夠呢,怎麽可能輕易給他做黃臉婆。”

許征也在旁邊傻笑,似乎不太認同芸珠的話。我縮在座位上,心裏沉甸甸的,怎麽說呢,芸珠太好了,無論樣貌還是性格,完美無可挑剔,我都愛她。

三人和鐘斯宇在十字街東門分別,車子開走前,鐘斯宇把頭探出車窗,像我爸一樣對我囑咐:“高興歸高興,別喝太多酒,別吃土豆。”聽得麥莉和許征都笑了。

我沮喪地目送車子駛遠了。麥莉推了我一下,對許征說:“你看她那衰樣,我們能一眼看出她對鐘斯宇心懷不軌,周芸珠肯定看得出來。”

“真的?很明顯嗎?”我惶恐。

“明顯。”他們兩個同時點頭說道。唉,許征那樣的呆頭鵝都看得出來,看來我的演技實在太糟糕了,如果真是這樣,下次見到芸珠和鐘斯宇,可要繞道走了。

許留山對面開了家日本菜館。******事件本來讓十字街上的日本店撤了幾家,這幾個月又陸續開起來了。過去我和麥莉常去的那家“深夜食堂”,營業到夜裏三四點,老板是臺灣人,日本菜卻做得整條街上最地道。******事件最嚴重的時候,有學生到他店裏抗議,他迫于壓力把店關了去環游世界,至今未歸。我和麥莉喜歡去的原因不只是菜做得好,還因為老板很有趣,他總在廚房裏放小電影給他的員工們看,他總有辦法弄到蒼老師的最新作品。作為他的員工,福利多好啊,想來兼職的男同學踏破門檻。

我們去許留山打包了兩份楊枝甘露,走進旁邊的燒烤店吃烤串。麥莉差使許征拿了兩打啤酒,她利落地打開一罐,灌汽水似的往喉嚨裏灌了大半罐,吧唧着嘴發出特別滿足的啧啧聲。我和許征都習慣了她高興起來酒鬼一樣的狀态。

我和麥莉被選為年度舞會的最佳話題人物第一名。

又過了半晌,蘇烈又發來短信,兩個字“男廁”,頓時猶如五雷轟頂一樣把有點醉的我轟醒了,差點從椅子上翻下去。

人怕出名豬怕壯,舞會過了一周,麥莉收到了兩大箱零食和若幹束鮮花,總有陌生男生的電話打到她手機上,逼她關了兩天機,許征恨不得把她捆起來塞到他的背包裏背走。

我也清靜不到哪裏去,去食堂吃飯一直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原來是總有那麽幾群人在不遠的幾桌對我指指點點不知道議論什麽。更有大膽出格的學妹在宿舍樓下高呼“林麒我愛你”,害得我幾天不敢出門。

蘇烈倒是沒有什麽動靜,他越是沒動靜越讓我坐立不安。我得找蘇烈談談,趁這厮沒把我進男廁的事抖出來前,低聲下氣和他談談,否則我就得被學妹們逼出櫃了,但我知道我的性取向永遠在異性身上。

本以為我不怕蘇烈了,沒想到又被他抓到把柄,看來答應他的事不止兩件,今後得沒完沒了了,想起來就喪氣。

找到蘇烈的時候,他正在話劇社排演新劇。

我悄悄在臺下找了一個背光的角落位置,看他和他的團隊在借來的音樂廳舞臺上排演。期末要到了,每年期末的社團彙報演出,蘇烈的話劇社總是很出風頭,“經典新演義”是他們一貫的創意。去年他們排了現代版《西游記》,唐玄奘變身企業高管,豬八戒是個體戶老板,孫悟空和白骨精在公司裏鈎心鬥角争搶業務,至于沙僧,變成了掃地的沙大媽。話劇很成功,臺下爆笑連連,只有少數分子比如許征那樣的歷史偏執狂才會搖頭評價:“低俗,惡搞,不尊重原創和作者。”麥莉笑他:“那麽嚴肅做什麽,吳大師要在世,他看了也會拍手叫好。”

蘇烈作為一個話劇導演,對他的團隊未免有點苛刻。我坐在臺下,看他把演羅密歐的男生罵得頭都擡不起來,估計他晚上回去會抱着枕頭大哭痛哭。

臺上的蘇烈,投入到熱愛的事情中變成了另一個人,閃閃發光的人,他穿着做舊效果的牛仔褲,簡單的白襯衣開了胸前兩顆扣子,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都沒理過的頭發,已經可以在腦後紮一個小毛刷似的小辮,極富一種藝術氣息,看着他就越發覺得造物者的不公平。他還真把自己當那麽回事兒,手裏把臺詞本卷着,好像國際名導似的,要求特別高,精益求精,脾氣火爆,罵起人來毫不留情,甚至對讀研究生的學姐學長,只要做得不到位,同樣沒有好語氣。這次他們排演的劇名叫《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奶娘》,光聽題目都覺得好笑,又是颠覆經典的表演。

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光聽蘇烈罵人的聲音就叫我頭痛,準備灰溜溜地走,心裏想着他自己會找上門的,剛走到音樂廳門口,聽到他隔着那麽遠的距離在臺上喊我:“那個誰,你別走,我有話跟你說。好了,今天排演就到這裏,明天別遲到。”他解散了團隊,大長腿一邁,一個飛步帥氣地跳下舞臺,朝我走來。

“別以為你剪了頭發我就認不出你了,上周的舞會你很出風頭啊。”他的腔調陰陽怪氣的,似乎對我和麥莉搶了他的風頭懷恨在“随便跳跳的。”我也嚣張一把。他走得越來越近,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一句話不說,盯着我看了幾分鐘,整張臉幾乎都要貼上我了。我整個人呈現一種向後傾斜的不舒服姿勢,好怕直起身,就會發生偶像劇裏的狗血一幕,拼命保持着傾斜度。

很久之後,他退開兩步,搖搖頭說:“怎麽看你都不像啊,難道你還真把自己當男人了?莫非……”

“什麽啊?”我直起身,瞪圓眼睛向後退了幾步。我知道他“莫非”之後要說什麽,莫非你一直以來都男扮女裝?莫非你和麥莉兩情相悅?

“什麽?男廁所你都進了,還不是把自己當男人了。”

我的臉唰地紅了,支支吾吾:“那是,那是因為……因為……”又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進男廁又怎麽樣,你要喜歡你也可以進女廁。”我對他嚷嚷。

蘇烈笑得很陰險:“哦,原來你喜歡去男廁,喜歡去男廁是你的愛好,早說嘛,你的愛好很獨特,很****。”

我快被他逼瘋了,臉紅得一發不可收拾,又氣又急對他大叫:“我喜歡的是男生!”整個音樂廳裏都有了回音,好在其他人已經走了,音樂廳裏空蕩蕩的只剩我們兩個。

我就知道我是自讨苦吃,自投羅網找打擊才來的。刻薄的蘇烈還是沒打算放過我,好像我喜歡男的喜歡女的跟他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他說:“是嗎?我還是沒辦法相信。聽說有女生跟你告白,現在都什麽時代了,你勇敢點正視自我吧。”

在尖酸刻薄的能力上,蘇烈和麥莉有得一拼。

人說狗急跳牆,被逼急的我接着做了一件讓我後悔莫及的蠢事。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麽想的,或者說我已經完全腦袋空白了,出于本能,我只想向蘇烈證明點什麽。

我沖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臉,吻了他。

我忘了我是怎麽從音樂廳回到寝室的。我覺得自己被蘇烈逼得有點喪心病狂。

我一口氣跑回寝室,鑽到被子裏,像地鼠把自己悶在洞裏一樣把自己悶在被子裏,不透縫隙。我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蘇烈肯定是要整死我。我死定了。他很可能會叫我無償為他做一百件事,或者一萬件事,我這輩子剩下的時間很可能都要用來為他跑腿了。腦海裏閃過蘇烈坐在豪華房間裏的華麗椅子上,而我穿得破破爛爛地跪在地上給他擦鞋子給他端茶倒水的場面……想到這裏,我頭都快炸了,只剩下嗡嗡嗡的聲音萦繞耳邊。

麥莉晚上下課回來,進寝室打開燈,看到我頂着雞窩頭一臉陰郁雙眼無光地坐在床上,保持着一種喪屍的姿勢。她吓得尖叫出聲,又迅速恢複鎮定:“我說,你《行屍走肉》看多了嗎?”

“麥莉,我死定了。”我有氣無力,力氣都給我用來踢床板“來,跟姐說說,怎麽個死法,我看能不能幫你報上美國那個一千種死法的節目。”

“我是說真的,我死定了。”

麥莉察覺到不對勁,輕輕放下包包和書本,把椅子拉到我床邊’坐好後靠過來問:“難道,你這次糗大了?比讓蘇烈看到你海綿寶寶襪子塞到****裏還糗?”

我點頭,又搖頭。我扭曲地望着麥莉,欲言又止,在她徹底抓狂前,我痛苦地吐出了四個字:“我一吻一了一他!”

寝室變得很安靜很安靜,安靜到讓人靈魂出竅。麥莉根本沒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沒聽到我說話似的,很久之後眨了眨眼睛,問:“你剛說什麽?”好像她剛剛從某個時空穿越回來。

我苦着臉,垂頭喪氣。

“你說一你一吻一了一他?”麥莉終于反應過來,慢慢站起來,與我拉開一點距離,看怪物一樣看着我,叉着腰叫道:“你是說,你強吻了他?”

我眉毛糾結得都快連到一起了。麥莉太了解我了,我在她面前,就像扒光了站在她面前一樣。有時候她對我的這種了解叫我恨得牙癢癢的。

“不,不是強吻……”我逼自己不要去想吻蘇烈的場面,“好吧,是強吻……”

麥莉後退幾步,站定後摸着胸口說:“007,你太讓我刮目相看了。我嚴重懷疑你現在已經被某處的導彈鎖定目标,我要離你遠點。”

我撲上去抓着麥莉求救,把前因後果如實對她道出。

麥莉聽完,深呼吸,認真看着我搖了搖頭說:“你趕緊逃命吧,我幫你訂飛機票,爪哇還是撒哈拉?”

我知道這種事情,就像小夫妻過日子,旁人根本難以插足。呸呸呸!我幹嗎要把我和蘇烈比作小夫妻。麥莉除了加劇我對蘇烈的恐懼,根本幫不上忙,不過恐懼到一定程度,我反而以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壯烈心情安慰自己。

失眠到夜裏三點,我從床上騰地坐起來,握拳大喊一聲:“無所畏懼的林麒,天不怕地不怕的林麒!”喊完之後倒頭大睡,根本不顧睡在對面的已經被我驚醒的麥莉。

我從小到大有什麽事,比如在學校裏被高年級同學欺負,晚上一個人待在家裏,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很害怕的情況下,我只要喊上這麽幾聲,保準什麽事也沒有了。麥莉說是阿Q精神,阿Q就阿訓吧難過是死,快樂是死,不如快樂地死。

我睡到早上十點,才在被蘇烈追殺的夢境中醒來。桌子上有麥莉買回來的早餐,我愛吃的豆沙包和糙米豆漿。早上麥莉去上課時沒叫醒我,大概是看我折騰到半夜,讓我補眠。

醒來之後我意識到早上有一堂很重要的外國新聞史當堂測驗,十點十分開始,現在還有不到十分鐘趕去教室,糟了,外國新聞史的老教授是個老頑固,每個月都要測驗一次,少一次扣0.5學分,別小看這0.5學分,一門課程2個學分,少了0.5相當于挂科。何況這個老教授認識我老爸,我可不想被他抓住什麽把柄。

我用兩分鐘時間刷牙洗臉,來不及找衣服,随便抓了一件麥莉放在桌子上的T恤套上去,把一個豆沙包塞到嘴巴裏,抱着書就沖出門。幸運的是在寝室樓下看到公修課的一個相熟的女生,我們兩個在無聊的公修課上老是聊天。她正在樓下停自行車,我急忙沖上去,說明緊急情況,借用她的車,跨上車的時候她在後面說了句什麽,我沒聽清楚,騎上單車飛往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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