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31

盛璇進來的時候, 盛棠就知道，她都聽見了。

芽黃的蜜瓜, 被放在了書桌上, 瓷碟磕着桌面，輕輕地響。

“你讨厭我啊。”盛璇一手撐了書桌, 問她。

盛棠嘆了口氣，既然都已經被聽見了, 那麽再掩飾, 也是徒勞。所以她擡起頭，看了盛璇, 說：“對, 我讨厭你。”

“明明都是一個爹媽生的, 還是雙胞胎, 憑什麽你從小就能得大家的喜愛，就因為你比我長得好看？有好東西，也是先給你, 因為你是妹妹。”盛棠好笑，“不過就是晚出生幾分鐘而已。”

“犯了錯，卻都是我的，因為我是姐姐, 我的責任, 就是要做好表率。你說，怎麽會有這麽不講理的事情？”

“哦，是嗎？”盛璇笑着, 也看了盛棠，“你以為，我就不讨厭你嗎？每次別人一提到你，就會贊嘆，哦，那個腦子很聰明的女生。就算是現在，有人問我，你姐姐在哪兒念書，我說出你的大學，再說出你的專業，人家就只會驚呼，哇，那你姐姐好厲害。”

“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麽嗎？我最讨厭的，就是他們總開玩笑說，你姐姐出生的時候，是不是把所有的智商，都帶走了。每次他們知道我是藝術生後，看我的那種眼神，你有經歷過嗎？”

盛璇最後的歇斯底裏，成功召喚來了蘇芸女士。

“怎麽了怎麽了？大晚上的，吵什麽吵？”蘇芸女士拿毛巾擦着手，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看房間裏這兩人的架勢，她就開始念叨了，“吃個哈密瓜，也能吵起來，你們倆這是存心不叫我安生啊？盛棠你也是的，一回來就吵架，還不如待學校裏。”

看，又來了吧，每次一有什麽事情，責任永遠都出在她身上。盛棠看了盛璇，涼涼地笑着：“是啊，都怪我，幹嘛放假要回家來。”她說着，抓起床邊的羽絨服，就往外去。

蘇芸女士莫名其妙：“好好的又發什麽瘋？哎，大晚上的，你去哪兒？”

砰地一聲，是盛棠摔上了門，将蘇芸女士的聲音，狠狠摔在了裏面。

盛棠不得不承認，摔門是很解氣。

可是，等她出了一樓大廳，迎面撲來的寒風，瞬間吹散臉上的熱氣，她就有些後悔了。

這大晚上的，可真冷啊。

可是現在回去，豈不是又很沒面子？她擡頭，看了那些亮着燈光的窗戶，卻是沒有一家，她能夠去的。

也是夠倒黴的，先是和陳格吵架，再是盛璇，再是蘇芸女士。這麽算來，就差她爸爸盛廣明了。

想着今晚要不就去外面的酒店湊合一下吧，她摸了口袋，心情瞬間再跌下十度。

她忘了帶手機了。

很好，她想，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沒有手機，沒有錢，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她是出來幹嘛來了呢？

自作自受，眼下，就只有這一個成語，最為貼切了。

沒錢，怕冷，盛棠唯一的選擇，就是重新返回大廳裏，至少，能抵擋下這呼呼的北風。

大廳的角落裏，有供人休息的桌椅，盛棠就在其中的一只凳子上坐了下來。沒有手機，百無聊賴，她開始在腦海裏，模拟宇宙星系。

還沒等她走出太陽系，她的爸爸盛廣明就下來了。

和她媽媽蘇芸女士不一樣，盛廣明同志揣着手，挑了張小椅子，坐了下來。

“家裏空調太熱啦，咱們父女下來吹吹涼風。”他說。

毫無意外，盛棠成功地，就被他給逗笑了。

盛廣明也笑着，繼續說：“你知道，你出生的那天，我跟你媽，有多高興嗎？當時你媽抱着你，一刻也不想撒手。”

“還有盛璇。”盛棠提醒着他。

盛廣明卻擺了擺手：“那個時候，小的還在重症監護室裏。”

“啊？”盛棠意外，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

盛廣明點了點頭：“你妹妹出來的時候，情況不太好，醫生都說，可能活不過那個晚上。當時聽說的時候啊，我跟你媽都哭了，你媽媽就抱着你，說至少這一個，她能留着。你外婆啊，天都黑了，她還要你舅舅送她去山上，說要去廟裏求菩薩保佑，只要小的能活下來，她就每年都去供奉菩薩。”

盛棠聽着，只覺得心裏堵得慌，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知道，你妹妹後來是怎麽好起來的嗎？”

盛棠搖頭。

“是當時一個北京來的開講座的專家，說将你們姊妹放一塊兒，兩個人，或許能起點作用。我們當時也不懂，專家也說了，這事兒也不是就準的，看運氣，也看緣分。當時我們就想吧，都已經這樣了，試一試，說不定呢。要真不行，那也是小的跟我們家沒緣分。護士就給你抱去了妹妹的保育箱裏。嘿，你別說，那專家說的，還挺有用，你去了之後，妹妹就一點一點的，好了起來。”盛廣明同志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哦，你知道嗎，我跟你媽去看你們的時候，你們兩個啊，那麽小小的人，并排躺在了保育箱裏，兩個小手還牽在了一起。我問護士，是不是故意要那麽牽手的，護士說，是你們自己牽的。”盛廣明同志似乎覺得很好笑，“你講，你們那時候連眼睛都還沒睜開，就知道牽手了。”

盛棠無聲地笑，這真的是她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她一直都以為，她們就像絕大多數的雙胞胎家庭一樣，順利地出生，成長，上學，從來沒有想到過，那種影視劇裏才會出現的劇情，原來也曾發生過在自己身上。

見她不說話，盛廣明同志以為她還在生氣，所以他長嘆一口氣，說：“盛棠啊，就是因為這件事，所以爸爸媽媽對盛璇，多多少少，都會格外關注點。她性子又活潑好動，不看着她，一轉頭就要出事。你不一樣，你安靜，又聽話，爸爸媽媽覺得你懂事，你能照顧好自己，就會無意間忽略了你的感受。”

原本盛棠還不覺得自己有多委屈，但盛廣明同志的這幾句話，卻叫她瞬間就鼻子發酸。

“爸爸媽媽也知道，家裏兩個孩子的，就算我們嘴上說着，不偏心，但要真的做到一碗水端平，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就像你小時候，去外婆家玩，貓貓狗狗的，也有你特別喜歡的一只。”

盛棠眼淚都快要下來了，卻被他這幾句話，又給逗笑了：“你這是拿我和盛璇比作貓貓狗狗呢。”

盛廣明同志也就笑了：“我就是打個比方嘛。”

盛棠笑着搖了搖頭。

盛廣明同志又拍了拍她的背：“其實我到現在也不清楚，你跟盛璇今晚為什麽會吵架。但姐妹間嘛，總有會鬧矛盾的時候。有些話說清楚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別讓自己不痛快，才是最重要的。”

他說着，就打了個噴嚏。大廳裏寬闊，他的噴嚏聲回響在大理石的空間裏，顯得格外響亮。

盛棠哭笑不得：“行了，我知道了，回去吧，待會兒給你凍感冒了，我媽又得來找我算賬了。”

盛廣明同志一揮手：“那不可能，我替你扛着。”

回到家裏，蘇芸女士和盛璇，都已經不在客廳裏了，房間門都關着，主卧裏隐約傳出吵鬧聲，大概是蘇芸女士又在看電視劇了。

餐桌上兩杯牛奶，盛廣明同志過去摸了下，還是熱的。他自己端起一杯，又示意盛棠，端走另一杯。

她房間的燈是開着的，一切都跟她走的時候一樣，包括那碟哈密瓜，也還原封不動地，躺在了那裏。

她走了過去，也不管自己還沒有洗手了，捏起一塊，就吃了下去。

還挺甜的。

門被人推了開，發出細微的聲響。盛棠扭過頭去，就看見盛璇走了進來，大大咧咧地，就往她床上一坐，撈了一個枕頭在懷裏，她問盛棠：“生完氣了？”

盛棠眯了眼，懶得回答她。

盛璇于是自問自答：“反正我的是生完了。”

盛棠又撿起一塊哈密瓜吃着。

床吱呀一聲響，是盛璇撲倒在上面，她趴着，兩只胳膊撐着上半身，兩只眼睛閃閃發光：“所以，你跟陳格，是在一起了吧。”

盛棠咀嚼的動作，停止了下。

盛璇敏銳地察覺到了：“哦，那就是在一起了。”

她翻了個身，面朝了天花板，滿足地感慨着：“終于啊……”

她這聲感嘆，透着老母親般的愉悅，盛棠才覺得奇怪：“你早就知道了？”

盛璇伸了手，欣賞着自己漂亮的指甲：“準确點說，我是早就知道陳格喜歡你，但至于你喜不喜歡他，我就不清楚了。畢竟你知道的，你這個人啊，心中只有學習。”

盛棠說：“我覺得你是在罵我。”

盛璇大方地承認：“算是吧。”

盛棠看了眼桌上的牛奶杯子：“信不信我潑你一臉？”

盛璇兩手胳膊癱在了床上：“反正是你的床。”

盛棠無聲地笑着，翻了個白眼。

沉默了一陣，她說：“我一直都以為，你跟陳格才是一對。”

盛璇閉了眼：“所以我說，你的心中只有學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