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特殊人力資源局員工宿舍裏,路忍歪在沙發上看着筆記本電腦。
培訓開班迫在眉睫,作為一名新來的開導員,路忍要趕緊把工作安排和心理輔導課件做出來。這不算件很有難度的事,路忍原先就有在企業進行心理輔導的經驗,更何況趙主任已經很貼心地将工作的模板發進了他的郵箱裏,他要做的只是将那些空着地方填滿而已。
“輔導時間,輔導人數,輔導內容……不是吧,這份模板也太簡單潦草吧。”路忍上下滾動着鼠标的滑輪,難以置信自己打開的模板只有一頁紙的內容。
這個單位的工作安排是不是太輕松了點,和其他普通企業根本沒法比。
路忍捏了捏鼻梁,打開了另一個壓縮包,裏面是一年級兩個班培訓學生的檔案,總共五十份,內容詳實,還附帶彩色照片。路忍随意掃了掃,他未來的學生們都長得不似善類,五彩缤紛的頭發,特立獨行,好幾個脖子上好戴着金燦燦的大鏈子,身材孔武有力,神情如狼似虎。
“弄了半天,原來是妖魔鬼怪的巢穴啊,一個個都是标準的反社會人格。”路忍喃喃說,“這些暴力小青年怎麽可能會聽得進去一般的心理輔導?”
一牆之隔傳來花灑打開的聲音,水流嘩啦啦地響,有人正在衛生間沐浴。
“難怪工作安排的如此簡單,估計輔導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用心聽吧。”路忍敲打着鍵盤,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有認真準備手上的工作。
“我會用心聽的。”有人接上話頭。
衛生間的開了,熱騰騰的白色水氣湧了出來,像是仙境之門洞開,給人飄然出塵的錯覺。出來的青年坦蕩地展現出自己上半身的肌肉線條,賦有凹凸感的白皙肌膚還滴着水珠,底下圍了條印着哆啦A夢長毛巾,燙紅的臉上揚着迷人完美的微笑。
“那條浴巾——,那是我的!你為什麽要用我的浴巾!”路忍臉色一黑,神情有些崩潰。
“抱歉,我不知道。”尤游愣了下,低頭解開圍在腰部的毛巾。
“艹,你解下來幹什麽!”路忍沒憋住爆粗了,他沒有想到中外文化差異如此之大,更沒想到外國友人的思想層面會已經開放到坦誠相見的程度。在藍色的“哆啦A夢”被揭開前,路忍提前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醫生,你為什麽将眼睛擋住?”
“那你為什麽在別人家裸|奔?你是暴露|狂嗎?”路忍沒有想到對方還能問出如此厚顏無恥的問題。
“這沒什麽問題吧。”尤游低頭望了望,“大家都是男的。”
Advertisement
“男的就能光着屁|股亂跑了?三歲半的小孩還知道穿條開裆褲,外國可能追求自由氣息,但在我們這你的行為叫耍流氓,知不知道?”路忍才板着臉說完,就聽見青年抑制不住的笑聲。
“醫生,別怕,我沒有對你耍流氓。”尤游的嗓音裏滿是笑意,聽這讓人忍不住面紅耳赤。
“我怎麽會怕,男人都有的東西。”路忍面上鎮定地睜開眼,這才發現青年和他想象的不一樣,裏面原來是穿着一條平角褲的。
他怔了怔,才明白自己又被小屁孩耍了。
“醫生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失望?”尤游表情玩味。
“你看錯了。”路忍內心感到深深的疲憊,端着茶杯,看上去像個上了年紀的老頭。
“醫生,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尤游頭上披着哆啦A夢的毛巾,他擦着濕漉漉的頭發,自然地坐在了路忍對面的椅子上。
“什麽?”路忍眼皮都沒有擡一下,望着自己面前的課件。
“我想問你有談戀愛嗎?”
“……”路忍心裏暗罵這個世界對單身狗的惡意,他發現自從來了特殊人力資源局。有很多人開始關心他那空白一片的感情經歷。
“還有你是處|男嗎?”
“……”路忍感覺自己的心被什麽鋒利的東西刺中,血咕嘟咕嘟地往外淌。
“其實處|男沒什麽丢人的,我也還沒有做過。”尤游似是看出了什麽,語氣充滿安慰。
“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或者做自己的事,我現在正在工作。”路忍的眼皮顫了顫,心裏不斷告誡自己生氣就輸了。
“好的,我不打擾醫生工作了。”尤游點點頭,坐在那不再說話,安靜地像歐洲藝術博物館裏唯美的石膏雕塑。
路忍的耳根子終于清靜了,他雙眼盯着面前的電腦屏幕,精神卻依舊無法集中起來。
“你要不要先去睡覺?”路忍受不住那赤|裸裸的眼光擡起頭。
尤游搖了搖頭:“不,我的頭發還沒有幹。”
“那就自己拿本書看看?”路忍撇了下嘴角,“總之,随便做點什麽,不要一直盯着我看,這樣會影響到我。”
“可是我身邊沒有書。”
路忍指了指儲物間的角落:“那邊有個書櫃,你可以從裏面找一本來讀。”
“好吧。”尤游聳聳肩,走進了廚房邊上的小房間。
“這些書都是醫生的嗎?”
路忍嘴裏叼着煙吞雲吐霧,敲着鍵盤,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醫生,我可以看這本書嗎?”尤游浏覽着只有三排的小書櫃,很快抽出其中一本。
路忍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望向尤游手裏拿着的精裝書,眼神微微有點觸動:“啊,王爾德的《夜莺與玫瑰》,那本是中文譯本的,你可不一定看得懂。”
“沒關系,我可以嘗試着閱讀,就當練習自己的中文。”尤游坐回到位置上,“醫生你看過這本書嗎?”
“嗯,寫給成人的童話嘛,剛畢業那會兒對這些劇本故事很感興趣,我記得自己還特意收集了很多不同版本的,包括英文原版的。”路忍努力回想着以前的往事,有些畫面像被橡皮擦過一樣都已經褪色模糊了。
“那本英文原版在哪裏?是送人了嗎?”尤游低聲問。
“不記得了。”路忍被問愣住了,“很早以前買的東西了,可能是在末世那段時間弄丢了吧。”
尤游頭垂了下來,極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
“你說什麽?”路忍沒聽清。
尤游搖搖頭笑了下,眉眼低垂着,什麽也沒再說。
路忍有些奇怪,他打量了一下坐在對面的青年,就像第一次隔着監視屏幕看見的模樣,只不過這次離得近了些,青年安安靜靜地捧着書,微微低着頭,茶色的碎發下露出漂亮流暢的頸線,像圖書館裏那些喜愛詩集的青澀學生。
“喂,這、這是怎麽了?”路忍瞳孔一縮,親眼瞧見了青年的眼角緩緩滑下清晰淚痕,“沒必要吧,你忽然哭什麽啊。”
“抱歉醫生,我不想這樣的……但這個故事太感人了。”尤游将臉側到了旁邊錯開目光,雖然極力壓抑,但還是會忍不住發出像小動物一樣抽泣的聲音。
路忍有點手足無措,他不擅長與活人打交道,特別是哭鼻子的那種。至于原因很簡單,因為路忍從小到大就沒有為任何事哭過鼻子。無論是在福利院,還是在淪陷區,無論是意外發揮考上大學,還是陷入絕境瀕臨死亡,他都是以極其平常的心理度過的,情緒上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大起大落。
這應該算是一種心理疾病,路忍也想過各種治愈的方法,只是後來末世五年,他成為了喪屍,他的精神世界也因此變得更加冰冷封閉。
按理說,路忍可以模仿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學習普通人的處事方法,卻永遠無法與普通人共情。
然而,今天的他似乎有點不一樣——
以往對任何事都毫無觸動,這次他望着紅着眼眶的青年,心裏不知怎麽感覺怪怪的,像被什麽揉捏着有些不舒服。
路忍的手輕輕搭在了那條印着哆啦A夢的毛巾上,隔着毛巾不自在地摸了摸青年的頭:“好了,別哭了,不要多愁善感。”
“我很難過。”
“那就去睡一覺。”
路忍感覺自己安慰的話說得很爛,他也是沒有辦法,畢竟一個沒有悲傷過得人怎麽可能指導變開心的秘訣。
路忍只知道睡覺對他自己來說是個萬能的辦法,郁悶無聊的時候,他都會放空自己的思想,陷入深深的睡眠。就像選擇重啓電腦一樣,藍屏也好,死機也好,只要長按電源重新啓動,大部分的毛病都能通過這個簡單的方法迎刃而解。
他拍了拍青年的腦袋,将人帶到卧室,用毛巾将茶色的短發慢慢擦幹,尤游的情緒也平複了下來。
“醫生,對不起,超市裏的事情。”青年趴在床上,臉壓着枕頭傳來悶悶的聲音。
“算了這件事,我也不該甩臉就走。”路忍呼出一口氣,他很懶,不是記仇的性格。
“醫生一直都這麽溫柔嗎?”
“除了你,還沒有誰用這個詞形容過我。”
“那就是說,醫生只對我一個人溫柔嗎?”
“我覺得是你想太多了。”路忍說。他自認對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不溫不火的,有時候會做些不費力氣又助人為樂的好事,但也代表不了什麽。世界上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他覺得尤是游對溫柔的定義存在着一定的誤解。
卧室裏安靜無聲,這次尤游沒有搭話。
路忍有點不習慣低頭望去,發現尤游側身蜷縮着,長長的睫毛搭下,臉上挂着淡淡的笑,看像去似乎不僅安然入睡了,還做着不錯的美夢。
“第一次到陌生的地方就這樣睡着了,會不會心太大了點。”想到現在炎熱的天氣,路忍還是打開了從來不用的空調,将一層薄薄的被子蓋在了尤游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