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路忍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于芃芃沖了杯速溶咖啡雙手給他。
“謝謝。”
恰在此時,他們兩人正準備進行情理上應該存在的敘舊環節。
“路忍,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于芃芃撫平碎花裙的褶皺,優雅坐下。
“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路忍摸了摸鼻子說,“至少撿了一條命,不是嗎?”
于芃芃愣了下說:“是啊,我們這些能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過好在末世已經平穩度過了,以後總會變得越來越好的。”大概是覺得人類災難這個話題太沉重了,于芃芃岔開到其他話題,“對了,你現在還玩攝影嗎?”
路忍搖搖頭:“不玩了。”
“這樣啊……”于芃芃的神情略在沉思。
“那你現在還攝影嗎?”有來有往,輪到路忍這邊發問,“我記得你上學的時候很擅長這個。”
“我也不拍了。”于芃芃像是學着路忍的動作,也搖了搖頭。
路忍點點頭,端起香氣濃郁的咖啡輕抿了口。這種沒話找話說的氣氛着實讓人尴尬,路忍不算擅于言辭的那種人,慢慢有些力不從心,感覺鐘面上的一分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
于芃芃和他都是A大的學生,人際圈子不同,學習專業不同,兩人唯一的聯系就是共同參加了學校的攝影社。
其實這也不算什麽共同點,因為路忍根本也不是出于喜好加入這個社團的。沒融入社會這個大染缸前,也就是單純的學生時期,路忍還是個很宅,性子很懶的人,每天除了上課基本就賴在宿舍不動彈,後來可能是擔心他精神上出現什麽毛病,他的某個舍友将這個情況反應給了輔導員。
結果路忍就被輔導員喊到辦公室去喝茶。
“路忍啊,同班同學說你太孤僻了,在班上也從來不主動和別人說話。你這樣封閉自己是不行的,或許你在學校的象牙塔裏感覺不出來,認為不用經營這些關系,但以後到了社會上你就會發現自己是脫節的,你會慢慢成為其他人眼中的怪人的……”輔導員語重心長地拉着路忍促膝長談了一個多小時,大概本意是想來一場師生間敞開心扉的談話的,然而路忍給的反應太少,不是默默點頭就是若有若無的“嗯”上一聲,最後弄得輔導員放棄了,直接勒令他必須參加一個學生組織或者是社團,不允許他像森林裏的蘑菇似的整天悶在宿舍裏。
路忍沒有辦法,他在學校官網上浏覽了所有社團的資料。最後他選擇攝影社完全是因為這個社團人多任務少,動不動還組織集體到外面采景。路忍知道,這樣的大社團最容易渾水摸魚,即使厚着臉皮很長時間不去,也不會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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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路忍和于芃芃不是很熟,交流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在路忍印象中,這個女孩似乎總是背着很重的攝影器械,大太陽天的,也會為了捕捉一個鏡頭大汗淋漓得擺弄很久。如果路忍沒有記錯,大二上學期的時候,于芃芃似乎就已經當上攝影社的社長,而他這個湊數的連怎麽單點對焦都沒研究明白。
總之,他們兩人之間真的沒有什麽共通話題,路忍甚至到現在還想不通,像于芃芃這樣有技術受歡迎的女生怎麽會記得他這個在社團裏默默無聞的邊緣人物的。
“路忍,你現在有沒有在談戀愛,畢業後有沒有交過女朋友?”于芃芃忽然問。
仿佛被細長銀針刺了一下,往事不堪回首,路忍的命門總是那麽容易被人輕易戳中。他不明白怎麽所有人和他沒聊兩句,就開始詢問這麽犀利刺痛的話題。
“現在沒有談。”路忍輕咳一聲,不想在女同學前太沒面子,他故意回答得惹人遐想。
“這樣啊。”于芃芃低下了頭。
“那你呢?這麽漂亮身邊肯定有男朋友了吧。”路忍笑了笑問。
于芃芃晃了晃腦袋。
“那……一定有很多人追求吧。”路忍頓了頓說,“我記得大學裏都有好幾個不錯的男生向你表白的。”
“都回絕啦,我心裏已經有人了。”于芃芃耳朵紅紅的,神情有點失落,“可是他好像一直對我沒什麽興趣的樣子,現在也是。”
“給你加油?”路忍又默默端起了杯子,比起喝速溶,他更想出去點根煙。人際交流果然是門深奧複雜的學問,時時刻刻都會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不僅相當容易消耗腦細胞,而且一個不小心兩人間的對話就僵死了。
給你加油……他怎麽會說出這樣沒頭沒腦的話的,要是于芃芃心眼小點,恐怕要以為自己是在發動單身狗的嘲諷呢。路忍想着,自己要不要解釋一下,還是提點什麽沒啥用的感情建議,緩和一下場子……
嗡嗡嗡,幾乎是同時,路忍和于芃芃的SOS手環都發出了刺耳短促的警報聲。
“這玩意怎麽了?” 路忍松了口氣,連忙低頭,轉移話題。
他其實還不太了解這手環的各種功能,随意擺弄了幾下,淡藍色的虛拟電子地圖莫名其妙地投射了出來。
一個光點在不斷地閃爍着。
“出事了,A……A班出現異常情況了。”于芃芃聲音微微顫抖,“有可能是暴動,我們、我們聯系監管室吧。”
“等一等。”路忍按住于芃芃的手腕,“我先過去看看,別着急。”
“可是,那很危險,萬一是……”于芃芃還沒說完,男人已經從辦公室離開了。
***
A班彌漫着緊張焦慮的氣氛,整間教室裏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乖乖咽下去了嗎?”青年懶散靠在椅背上,地下匍匐着身影發出了一陣陣忍痛的悶哼。
“展哥,不,……他、他咽下去了。”滿臉紫青的人顫聲回答,“你、你放過他吧,再弄下去萬一出了人命的……”
“我有數。”尤游點燃了一根煙,這煙是他從周展身上摸出來的,味道有點劣質。手裏擺弄的火機也是從其他人身上要來的,他自己的被強制沒收了,“生命才沒有那麽脆弱,不會輕易死掉的。”
尤游緩緩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倒地不起的周展,教室裏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他吐了口煙,優雅地抖了抖手腕,夾雜着火星的煙灰飄飄灑灑地落在了周展的側臉上。
“差不多了吧,事情再鬧大,監管室的人來了就不好收場了。”有人強忍着恐懼說,“從現在起,你是老大,我們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都聽我的?”尤游似乎聽到了什麽有趣的說法,眉毛微挑環視教室四周。
“是的,都聽你的。我們這兒都用拳頭說話,你比周展能打,我們就都聽你的,認你做頭兒。”
“你叫什麽?”尤游望向那個說話的黑皮青年。
“劉曉陽。”黑皮青年幹巴巴地說。
尤游微微擡了擡下巴,淡淡說:“哦,劉曉陽,麻煩你把暈倒的同學擡到一邊休息下吧。”
劉曉陽一怔,差點沒反應過來,他望着喜怒無常的青年不敢出聲,随後帶着兩個哥們将周展從地上架了起來,搬到了教室最後的位置。
尤游站在窗口,望了眼牆上挂着的時鐘,見時間差不多了,他将煙摁滅了。這時,劉曉陽已經安頓好周展,自己抱着個破舊鋁盒子硬着頭皮走回到尤游身邊。
“老大,這是‘班費’。”劉曉陽将那盒子捧到尤游面前,裏面的錢還不少,竟然有一千星際幣的樣子。
“我身上沒錢。”尤游盯着那鐵盒,想了想說,“必須要交嗎?這個‘班費’。”
“這是給你的。”劉曉陽嘴角不可見地抽了抽,見尤游還是一副沒怎麽聽明白的模樣,直白地說,“我們上供的‘保護費’。”
“保護費?為什麽給我?”
“什麽…為什麽?”劉曉陽被問得有點懵,“老大向小弟們收保護費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我不能收。”尤游望着那鐵盒想了想,面上流露難色,“他會生氣的。”
“誰會生氣?”劉曉陽有點好奇,是什麽樣的人竟然能讓尤游忌憚。
“他是誰和你有關系嗎?”尤游淡藍色的眼睛瞬間沉下來。
“沒有。”劉曉陽一顫,腦袋忍不住往後縮了縮,他身上的傷又開始隐隐作痛,不敢再亂吭聲了。
“發生什麽事了?”門唰的一聲推開,穿着有點淩亂的男人出現在了班級門口。
尤游瞳孔微微收縮,手背到了後面,不經意間将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踩住。
“你是誰?來這做什麽?”見男人身上穿着不是監管室的制服,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劉曉陽上前一步裝腔作勢發問,想要怔住對方,“你知不知道——”
“你不認得他嗎?”劉曉陽威懾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新上任的“老大”陰冷地打斷了,“早上他還在這裏講座,你不記得了嗎?”
“我……我……”劉曉陽當然是不認得,講座的時候他正在和周展玩牌,根本就沒留意講臺上站得是誰。
“他是路醫生,我們班新來的開導師。”尤游聲音清晰,再次介紹了一遍男人的身份,“我覺得作為培訓生,記住自己老師的名字不過分吧。”
“咳,原來是路醫生。”聽出尤游聲音裏不一般的意思,劉曉陽神情收斂了許多,“路醫生接下來不是您的課,您來我們班做什麽?”
“我才想問你們都做了什麽?”路忍将目光投想尤游,“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允許的暴力行為?”
“沒有。”尤游聳了聳肩,“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其他人。”
路忍望向留上還腫着包的劉曉陽,只見對方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
所有人的表情一致,臉上都寫滿了掩耳盜鈴般堅決的肯定。
“真的沒有?”路忍走進來,掃視教室,“那黑布是什麽?”
尤游望向劉曉陽,劉曉陽又向對面的人使了個眼色将黑布取了下來,“有幾個傻缺不小心放上去的。”
“那後面躺着的人呢?”路忍接着問。
“那個……是中暑了。”劉曉陽說。
“在空調房裏中暑了?”路忍準備走過去一探究竟,幾個身影自發走上前,将他的視線遮擋住。
“路醫生,我們都和您說了什麽都沒發生。您怎麽還追着這事不放呢?”劉曉陽有點不耐煩了,他頭一次碰見如此追根究底的。
“我要過去确認下他的狀況。”路忍垂眸望向擋在面前的人,“如果傷得很嚴重怎麽辦?你們能替他負責嗎?這個謊話你們還能編下去嗎?”
“都說了沒事!您怎麽不聽呢——”
“讓開。”尤游忽然開口,“讓他過去。”
劉曉陽抿了下唇,擡下巴示意杵在那的幾個人給路忍讓出路來。
路忍走了過去,望了眼躺在後面椅子上鼻青臉腫的周展,上手大致檢查了一下對方的身體情況。
“他什麽事都沒有。”尤游站在一邊,手不由攥緊。
“他這模樣怕是親媽都認不得了,還叫沒事嗎?”路忍低聲說,“誰動手的?”
“他自己摔的。”劉曉陽胡扯道。
“我幹的。”這時,尤游忽然承認了。
全班一片死寂。
“人是我打的,路醫生想怎麽辦?”尤游臉上朝着男人露出了一點意味不明的笑,“要把這件事告發給監控室嗎?”
“你跟我出來。”路忍掃了眼尤游,沉着聲說。
尤游沒有說話,收起笑容,倒也聽話得跟着走了出去。
直到兩個人都離開了,教室裏凝滞着的空氣仿佛才流通了起來,剩下的人這才一個個回過神來。
“玩蛋,玩蛋,玩蛋。”旁邊有人囔囔着。
“你說誰呢?”劉曉陽扭頭,看誰在發表高見,原來是班裏平時木愣愣的大光頭。
“出去的那兩個啊!”大光頭理所當然地說,“他們玩蛋了。”
“平時傻不愣登,這會兒到挺靈光的。不過也是怪得很,我聽口氣那個姓路的明顯不知道自己叫出去的是條能咬死人的瘋狗,剛剛說話的時候一個勁逆着毛撸,啧啧,我在旁邊站着都感覺心驚膽戰的。”劉曉陽拍了拍大光頭的後腦勺,“哎,不過說真的,要是沒忍住又把一個開導師打廢了,那我們這新老大也确實要跟着完蛋了。”
***
四周無人,也正好是監控器拍不到的死角,路忍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青年也跟着站定腳步,安靜地像他自己的影子。
“怎麽第一天就把人打了?”路忍摸了摸額頭,聲音有點疲憊,“你忘記在宿舍怎麽答應我的了嗎?”
“我記得。”尤游悶着聲說,“但是——”
“記得還犯同樣的錯誤,你是認定我會一直包庇你嗎?”路忍壓着聲音嚴肅說。
“我不是——”
路忍繼續說着,沒有給青年說話的機會:“這件事的嚴重性我應該和你說得很清楚了,難道真的要被重新關進監管室,永遠出不來,你才會知道後悔嗎?”
“砰”的一聲巨響,有急速的拳風擦着路忍的耳朵而過,尤游的拳頭狠狠打在了路忍身後的灰色牆面上,在力量實質落下的那瞬間路忍仿佛感覺整個建築都跟着猛顫了一下。
路忍一怔。
“為什麽……都不問問我這麽做的原因。”尤游垂着頭,聲音像是從牙齒裏強擠出來的。
“喂,你冷靜點。”路忍望了眼青年手臂上凸起的青筋,那和女人一般白皙光潔的皮膚下隐藏着極為恐怖的力量。
“我受夠了。”尤游的聲音變得極為不穩,“無論我再怎麽喜歡,你的心裏都不會有我存在,甚至都不願意好好看看我到底在做什麽。”
“尤游。”
“我現在不想和路醫生說話。”尤游放下手臂,冷着臉轉身離開,只留下一道背影慢慢走遠。
“不想說話…這算什麽,是小孩子賭氣嗎?”路忍的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他回頭望了眼那出現細細裂紋的牆面,捏了捏鼻梁,幽幽嘆了口氣,“真是——,用這麽大勁,也不怕自己手疼。”
熟悉的鈴聲響起,路忍從口袋拿出手機,接通電話:“嗯,放心,沒什麽事,只是小打小鬧,班上學員的衣服不小心将攝像頭遮住了。嗯,是的,沒有人員受傷。”
路忍站在走廊裏,忍不住點了根煙,然而想起職工手冊上的行為規範條款,縱然此時心癢癢的,他還是将火星熄滅了。
***
A班下午安排的是優秀文化欣賞課,簡單來說就是在教室的投影屏幕上放一些早年黑白文藝片子的無聊課程。
紛雜的光線從投影儀裏直射在雪白的幕布上,普通的男人與美麗的少女街道的長椅前相遇,男人自告奮勇成為少女的導游,兩人騎着樣式古老的摩托車游于羅馬街頭。
教室四周的窗簾拉起,在昏暗的環境下,劉曉陽的臉被手機的屏幕照得慘白,一條條消息在群裏不斷地滾動着。
【卧槽,這是什麽老古董片子,別說4D、3D了,竟然還是黑白的,真tmd無聊死了。】
【好像是叫什麽度假來着,我奶奶都不看的老掉牙愛情片。】
【白癡,那是《羅馬假日》。】
【無所謂什麽假日,關鍵是還不能發出聲音,聽着叽叽歪歪的鳥語,老子都快要睡着了。】
【你想睡就睡啊,只要保證不打呼嚕,別發出怪聲就成,不然到時候被教訓了哥幾個可沒有救你的本事。】
【呵呵,那還是算了,周展都幹不過他,老子還是憋着吧。】
【哥勸你最好乖乖忍着,新老大下午心情很不好,你沒看見進來的那張臉嗎?一副随時要滅了誰的模樣,千萬別想不開犯沖了!】
劉曉陽打完最後一字,點擊發送,他悄悄擡起頭,望向坐在教室最中間的身影。青年的身邊空無一人,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課桌前,兩只眼睛盯着屏幕,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似乎真的在欣賞這部年代久遠的黑白電影。
這個人不會有精神分裂症吧。劉曉陽望着那張充滿美感的側臉,不由皺起了眉頭,此時此刻,青年和上午的時候就像天差地別的的兩個人,安靜得像個品學兼優的乖乖仔。
真是充滿了欺騙性的長相啊!劉曉陽收回了目光,擡手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冷汗,他不禁回想起早上青年原形畢露的兇态,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劉曉陽。”教室裏響起清晰的聲音。
“怎麽了!”劉曉陽猛得回神,從位置上跳了起來。
“你有沒有煙。”尤游偏過頭低聲問。
“有,這兒。”劉曉陽有點心疼,但還是将自己還沒拆開那包遞了過去。
“還有嗎?”青年擡頭問。
“還有……半包……我抽剩的……”劉曉陽磕絆地說,“你要嗎?”
青年搖搖頭,随後又點了點頭,他從口袋裏遞給了劉曉陽一張鈔票:“給你。”
“給我?這麽多……不是,老大,你這麽有錢,自己完全可以買點好牌子的抽抽。”劉曉陽拿着那張票子,不太能理解青年的想法。
“買了會有消費記錄。”尤游的目光轉回電影屏幕,淡淡說。
會有消費記錄?那又怎麽了?不說他們這些窮兇極惡之徒,就是普通成年人抽點煙又怎麽了?這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弄得像背着家裏在外面搞外|遇似的?劉曉陽心裏滿是疑問,他想不通難道這世上還有哪個人能管得住面前這個青年。
然而不解歸不解,借他一百個膽,劉曉陽也不敢開口親自去問的。
“這個片子的結局太糟糕了。”抽着煙的青年神情認真,緩緩開口。
“啊?”劉曉陽愣了愣,他擡起頭奧黛麗·赫本飾演的女主正在車裏向男主格裏·高利道別,公主到底是公主,平民到底是平民,兩人的分別是影片開始就命中注定的結局。
“如果都不能在一起,還算什麽永恒的愛?”青年說。
“沒辦法吧,他們兩個人地位差太多了,矮矬窮娶白富美那是人間妄想啊。”劉曉陽撓了撓頭,難得有些感慨。他雖然沒認真看片子,但感覺這結尾還挺真實的,就像他們這群人看着争強好鬥的,實際整天被圈在這一畝三分地裏,平時連個女的都看不見,還幻想什麽自由戀愛,太不現實了。
有些人天生就喪失了擁有愛情的權利。
“就算抵着利刃,也應該擁抱他。至少像夜莺那般用生命綻放出愛意的玫瑰。”尤游的眼中有什麽情緒在湧動,“如果做不到,要麽怯懦,要麽虛僞,都不是真正的愛。”
“嗯……,聽起來挺疼的。”劉曉陽讀的書少,學歷不高,他沒太聽得懂尤游那像詩歌一般的評論,只有冒了這麽句爛話。
不過他還是聽出來了一點,自己這位新老大居然是個戀愛至上的癡情種。
“老大,你要是這電影裏的男主怎麽辦?”劉曉陽有點好奇,大着膽子問。
“她會成為我一個人的公主,而我會為她建一座全新的宮殿。”尤游望着滾動的謝幕表慢慢說。
電影結束,窗簾被拉開,鮮紅的餘晖照進窗戶。尤游的聲音很溫柔,像在說甜蜜的情話,而站在他身邊的劉曉陽卻不知怎麽了,沒忍住心裏冒上的寒意戰栗起來。
他莫名有點心疼老大未來的對象了。
***
特殊人力資源局,後勤部辦公室。
完成安排的工作後,路忍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享受着下班前偷閑的鹹魚時光,鬼使神差的他在網頁的搜索欄上輸入了“霍布霖”的名字,很快一長串的新聞報道就湧現在了他的面前。
【新世紀的真英雄!霍布霖口中末世抗争的那些事。】
【杜絕喪屍潮!杜絕人類災難重蹈覆轍!霍元帥在聯合會議做出重大決策。】
【霍元帥和夫人低調度過結婚紀念日,五子團聚陪伴家庭氣氛其樂融融。】
路忍點開最下面的那條标題鏈接,網頁的最頂部入眼便是一張滿滿當當的全家福,男男女女穿着華貴的傳統服飾,神情莊重沉悶,俨然一副深宅大院名門望族的端莊做派。
路忍盯着坐在最中間的那位軍服大叔看了半天,像是在比對什麽,最後搖了搖頭。
“應該不是直系親屬吧,怎麽看都不像是親爹親娘啊。”路忍翻閱着後面更多的圖片,他說得不只是這位舉世聞名的霍布霖元帥,還有他膝下的五個兒子。黑頭發黑眼睛,硬朗的臉部線條,不算特別突出的五官,在路忍看來,這些人在長相上幾乎沒有和尤游相似的地方。
所以說,尤游和霍家到底存在着什麽樣的關系呢?路忍想不明白,而這種秘密顯然也無法在開放的網絡中找到答案。
“你們絕對不敢相信,我今天下午在A班上課發生了什麽?”人還走進來,外面就聽到了男人激動高昂的聲音。
路忍關掉了正在浏覽的窗口,和他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情緒高漲地走了進來。
“王老師,你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于芃芃擡起頭,小聲地問。
“于老師,路醫生,我和你們說,今天下午真是活見鬼了!”王老師來不及平複氣息,接着說,“我在A班放了部老電影給他們看,你們猜怎麽着,那些個平時胡作非為的培訓生們今天一個個乖得和鹌鹑似的,別說打牌喝酒胡鬧了,整場電影下來竟然連一點怪聲都沒發出來,特別特別的安靜,簡直和鬼上身似的。”
“這……不可能吧。”于芃芃的臉上寫滿了驚訝,這裏的培訓生是什麽樣的極品只要見過的都是心知肚明的,而王老師所說的那種情況是他們想象都想象不出來的。
“別說你們了,我就是親眼所見,到現在還接受不了。”王老師喝了口水壓壓驚,“要不然我怎麽說是活見鬼了?”
“可能是您播的電影很吸引人?”路忍想了想說。
“那電影就是我在庫裏随手播的。《羅馬假日》你們覺得這部愛情片子能吸引那幫臭小子嗎?”王老師反問。
“……”辦公室裏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難道這就是經典的力量嗎?”于芃芃率先放棄了思考,望向路忍問,“路忍,你覺得呢?”
路忍尴尬地笑了笑,他想說經典這種東西也是分欣賞水平的,再深刻再精彩的電影如果拿給一群生活在荒山野嶺的猴子看,那它的價值永遠都比不上一根香蕉來得實在。
“可能真的是像于老師說得這樣,經典的力量!”那邊王老師似乎是接受了于芃芃的說法,“要知道歌德曾經說過,‘除了藝術之外,沒有更妥善的逃生之地;而要與世界聯系,也沒有一種辦法比藝術更好。’我确定他們一定是感悟到了什麽,威廉·惠勒的作品喚起了他們黑暗靈魂中僅存的真知,細膩的感情讓這些迷途之人重新對美好生活産生了共鳴。這或許是人類教育裏不可磨滅的裏程碑!”
學藝術和學文學的人心思敏感,有時候甚至會看上去瘋瘋癫癫的,此時的王老師顯然已經墜入了自己幻想的藝術殿堂中不可自拔。
“這片子很老了,您确定他們真的有在看嗎?”路忍不擅長共情,所以他的腦子反而算是現在三個人裏最冷靜清醒的。
“我十分确定。”有些出乎意料,王老師的回答很肯定,“特別是坐在最前面的小夥子看得特別認真,眼睛都不帶眨的,等電影放完之後,其他人都走光了,他還坐在原處獨自回味。”
“A班……不會是長得特別好看的那個吧。”路忍沒忍住開口說。
“嗯,确實很好看,路醫生你怎麽知道的?”王老師推了推眼睛,極為中肯地點點頭,“那小夥子長得有點像《魂斷威尼斯》裏的美少年塔奇奧。”随後他又補充道,“當然,我說得是1971年版本,那是不可超越的經典。”
路忍沒看過《魂斷威尼斯》,但是知道這是部外國電影,現在他已經十分确定王老師嘴裏說的小夥子是誰了。
***
尤游獨自坐在教室裏,今天的課程已經告一段落,其他的培訓生都離開了。只剩下他一個人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沒什麽看頭的景色發呆。
臨近西落的太陽亮得刺眼,尤游擡手遮了遮,目光依舊望着遠處的地平線,靜靜等待着那巨大的光球逐漸變小,變弱,最後消失……
幾乎沒有人知道尤游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更別說他會為了什麽事心事重重,甚至當初犯事監控室說要關他一輩子的時候,尤游在衆人面前也只是無所謂地笑笑。其實誰都有把控不準人生的時候,如果一直表現得游刃有餘,那說明你還失去過最重要的東西。在沒有遇見那個人前,尤游活得沒心沒肺,堅不可摧,而現在他開始變得在意,想拼命握住些什麽。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便說來就來了。
“你坐在這裏看什麽?”有人拖着把椅子坐在了尤游的對面。
“我看什麽都和醫生沒有關系吧,也沒有哪條規定說不允許我在教室逗留。”感覺到男人走來的時候,尤游的心髒突了下,然而當對方真的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的臉色卻是冷冰冰的,話也是想都不想脫口而出了。
“我不是來找你茬的。”路忍平靜地說。
“那就是來監視我的了?”尤游冷笑一聲,“醫生真是盡職盡責,那麽讨厭我,還要每天和我待在一起,強迫自己盯着我的一舉一動。”
“我是來等你回家的。”路忍嘆了口氣,“而且我什麽時候說過讨厭你了。”
路忍不知道青年的腦子都想着什麽,可他很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法。他一點也不讨厭尤游,甚至對方在他心中算是有好感的那一類人。不然依照自己那懶散的性格,根本不會那麽多次出手幫對方隐瞞善後。
淡藍色的眸子裏閃爍着震驚,尤游有點懵,似乎正在消化路忍話中的意思,那張冰冷的精致臉蛋肉眼可見下變得有些支撐不住了。
“走吧,有什麽話出去再說。”路忍望了眼還在運作的攝像頭,低聲說。
兩個人走出了教室,路忍從綜合樓的後門走出,而尤游站在臺階上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上午的時候還在責怪我。”尤游的手微微攥緊,“為什麽下午的時候态度又變了?我想不明白。”
路忍轉過身:“上午的時候,我不是在責怪你。”
“假話。你明明責怪我沒有遵守約定,還怪我打了那個人。”尤游擡起眼皮,他無法相信路忍的說辭。
“我承認我那時有點着急,語氣也比較重。”路忍走回到尤游面前,決定把話說開,“但是我的本意是擔心你惹上麻煩,被關回到監管室去,這有什麽不對的嗎?”
“可是,你都沒有問我這麽做的原因,你一點也不在意——”尤游緊緊抿着嘴唇,神情有點動搖。
“那個人是你打的嗎?”路忍打斷了尤游的問話。
“是我打的。”尤游垂着眼說。
“這對我來說才是問題的關鍵。至于你為什麽打他,”路忍停了停,“雖然這麽說不太符合我的職業身份,但是我真的一點也不關心那些人為什麽會挨揍,這和我根本沒什麽關系,而且說實話在我看來,他們中的大多數受些皮肉之苦都是罪有應得。”
“我只關心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你的未來。”
“那為什麽……當時醫生不說清楚……”尤游徹底愣住。
“是你說的,不想和我說話。”路忍撓了撓頭發,面露無奈。
“……”怎麽會這樣?尤游發現事情的真相和他想的一點也不同。
他誤會路醫生了。
“……所以說,就是這麽一會兒事。對了,你的手有沒有受傷,我看學校那堵牆都被你……”路忍話一半停止了,因為他突然發現站在臺階上的青年正用一種說不上來的眼神注視着他的臉。
“怎麽了?”路忍的感情變化很緩慢,就像他的思維一樣很不靈活,因此他常常會跟不上青年像浪潮般忽高忽低的行事節奏。
就像現在,他還沒有将上一件事收尾,尤游就又把他強行拽進另一個難以解決的迷宮裏。
他的領子被骨節清晰的手緊緊拽住,整個人被一股力量猛得拉扯傾斜。
沒有一點點的防備。
路忍被強吻了。
男人保持了三十多年的初吻就這樣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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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從來沒有對接吻這種事抱有什麽美好的幻想,但是和男人接吻對路忍來說也不是一件能随意揭過的小事。
他原以為自己的初吻會發生在教堂這樣神聖的地方。
“醫生嘴裏果然是甜甜的桃花味,就是當初你選的那款牙膏的味道。”尤游松開了手,舌尖無意識地劃過嘴角,臉上染着淡淡地薄紅,“剛剛我的心髒像是要跳出來了。”
“果然只有醫生是不一樣的。”尤游輕聲說,“我這一生最喜歡的人一定是路醫生。”
“這句話聽來說真是別扭,說起來也像是繞口令一樣。”說完尤游皺了皺眉頭,似乎不太滿意自己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