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為了培養孩子們的愛心與同情心, 某年秋天福利院的花園裏突然多了一只小寵物。路忍記得那是一只全身金毛的小狗崽,有着亮晶晶的眼珠子和粉嫩的舌頭。它到來的第一天,幾乎所有孩子都跑到花園來圍觀它,排隊撫摸着那柔軟的金色絨毛。
當然, 所有的孩子裏肯定是不包括是路忍的, 因為根本沒人告訴他花園裏多了條狗的消息。那時候的路忍在其他人眼裏有自閉傾向, 是個只喜歡縮在自己的位置上發呆出神的小屁孩。
按道理說, 這種湊熱鬧的事一般不會與路忍有什麽交集,然而直到有一天,路忍在自由活動時間偷吃火腿腸的時候,被發現了——
“你……是要吃嗎?”他被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緊緊盯着, 只能忍痛将自己午餐省下來的口糧分出去了一半。
大家都說狗是很有靈性的生物, 是人類忠實的夥伴。然而在小屁孩路忍眼裏,狗崽子是大大的狡猾,因為自從那次撞見以後,每次他一撕開火腿腸的包裝袋, 就會有一種毛茸茸的腦袋湊到他的腳邊讨好的磨蹭。
要是不給它,它會不會狂叫将更麻煩的人吸引過來——因為心裏是抱着這樣的顧慮, 再加上這只受歡迎的金毛狗崽确實是長得乖巧可愛,路忍每次也算是對這位不速之客有求必應。
後來, 在氣溫愈冷的日子裏,路忍也常常會趁沒人的時候, 抽空來看看這只小狗崽,他會帶來幹淨的水,存下的食物,或是一些阿姨們要丢棄的破被褥。他們愈發相熟,大概一個月後, 小狗崽見到路忍就會主動跑來示好,雖然在他人面前,路忍往往都不會搭理,但背地裏他也已經給這只小狗崽取了專屬的名字。
這樣隐匿的陪伴大概持續到了開春,路忍發現小狗崽變得不對勁了,開始和他一樣犯懶,雙眼無神,食欲不振。再後來它開始掉毛,表皮紅腫,毛色再無起初的漂亮光澤。福利院的阿姨說他們忠實的朋友生病了,需要送醫院治療,小朋友們聽了之後都特別擔心害怕,甚至還有小男孩當場不争氣得流淚大哭了。
所有人都不希望惹人喜愛的小狗崽出事,路忍也不希望,好在一個星期後小狗崽被治好了,它恢複了漂亮的毛色被阿姨重新抱回到了福利院。
那天福利院還專門舉辦了慶祝小狗崽回歸的游戲活動,大家一起在阿姨的帶領下玩得很開心。
路忍以肚子疼為理由請了假,獨自躲在床上裹着被子,抹眼淚發洩了一場。
回來的不是原來那只小狗崽,這件事顯然只有他一個人發現了。那是路忍頭一次深切體會到建立親密關系的可怕和痛苦。
只要不熟,不了解,不喜歡,就不會有糟糕麻煩的負面情緒。出于這樣的自我暗示,路忍開始無意識地疏遠周圍的人,他沒有親人,不交朋友,也不談戀愛,麻|痹着自己的感情,然而有些事不是回避就能避免的。
就像那只小狗崽,路忍從沒想過自己能和動物建立友誼,可誰想照顧着照顧着,一切就成了發自內心的習慣。
所以說,人終究無法成為孤立的個體,即使路忍冷淡頹廢地自我封閉,也會有人光芒萬丈地向他撲來。
“你到底在想些什麽……”路忍眼神微微飄向身側,事實上人的感情遠比狗來得複雜,就像靠在他肩膀上的這個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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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游沒有真正睡着,當他觸碰到對方腦袋的時候就察覺到了。
可能是不想和他說話才故意裝睡的吧,路忍原本是這樣理解的,直到剛剛他感覺到有濕濕的液體一粒一粒落在他的頸窩裏。
這算什麽一回事呢?明明他才是被耍的那一個,結果罪魁禍首倒是開始趴在他身上悄悄哭鼻子了。
路忍嘆了口氣,擡手輕摁住青年微微顫動的頭。他沒有吭聲,畢竟他連對方流淚的原因都不明白,怕随便開口又會說錯了什麽。
“我愛你,醫生。”
“我愛你,醫生。”
“我愛你,醫生。”
……
那人埋在他脖子裏聲音很輕,卻抖得極為厲害。路忍聽得微微愣神,他不知道自己感受的對不對——似乎對尤游來說,喜歡他似乎是一件十分不安的事。
“你在害怕什麽?”路忍想了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聲音開口,“是因為我嗎?”
“……”
“因為我是個……”路忍停頓了片刻,試圖找一個形容自己合适的詞語,“怪物,讓你感到害怕了,是嗎?”
這一點上路忍是十分理解的,雖然他總是數落對方是“瘋狗”“瘋子”,但到底也是屬于人類範疇的,和他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好太多了。
換位思考下,要是大學那會兒有人突然赤手攀到他教學樓十層的窗戶口,還伸手邀請他一起往下跳——他可能會直接被震驚到大腦宕機。所以那時,尤游願意豁出性命抱住他,路忍還是頗為觸動的。
如果現在,對方後知後覺因為他的存在而害怕的話,路忍也不會有什麽怨言。
情有可原,有時候他以人類思維瞧自己也覺得夠可怕的了。
“怎麽會?”青年緩緩擡起頭,淡藍色的眸子還籠着一層霧氣,“醫生才不是什麽怪物。”
路忍微微錯開目光,他開始對眼前的青年産生了愧疚的情緒。
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原來他一直有想隐瞞自己身份和對方相處下去的想法。
毫無疑問,這是卑劣的欺騙。
“很感謝你沒有細問我其中的原因,尤游。因為我很難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路忍眼簾微垂,“你不用出于害怕的情緒說違心的話,真相就是如你所見的那樣,我可以保證會接受你所有的決定和想法。所以你不用這樣戰戰兢兢,如果我讓你感到不舒服了,如果你希望我現在消失,只要說出來就好,我會立刻……”
“為什麽要對我說這樣仿佛威脅般可怕的話?”尤游的肩膀微微抖動。
路忍怔住了,連忙解釋:“不,不是威脅,我是說真的,我不會傷害——”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說現在消失……”
兩道細細的淚痕在精致的面龐上留下清晰的痕跡,這不算瑕疵,甚至可以說那張臉比平日漂亮得更加真實。
只是看着讓人難過。
路忍的心被狠狠捏了幾下,當自己深陷其中,他所學的那點心理知識全都喂了狗完全派不上用場。自以為是的安慰全都成了傷害的利刃,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下的情況,只能有些笨拙地用指腹幫對方抹去淚水。
“求你了,別哭了,”路忍低下頭,兩人的額頭輕輕相抵,“你想怎麽樣都行,我聽你的,好不好?”
“不要現在消失……”
“好。”
“想要牽着手……”
“好。”
“想要你,親吻我……”
路忍沒有再說“好”,他将頭垂到更低更方便接吻的位置。比起急躁不安的面對面交談,他們此時只保持了為零的極近距離,像在冬日停止鳴叫的涼蟬,沉默地分享彼此的時間。
綿|軟,發甜,流連忘返,接吻早就不是第一次,路忍才發現這親密行為裏包含着豐富的口感層次。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用心,也沒有想到這種羞于啓齒的事也要用心。
……
……
分開後,兩人的眼神都出奇的一致,都還留戀在剛剛深切感受的地方。還想再來一次的念頭同時徘徊在兩個人的頭腦裏。
“到終點站了!好下車了!”前面的大叔敞着嗓門提醒道。
“走吧,先下車。”路忍率先回過神來,他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拉着青年離開了座位。
“往前走兩千米,有一家旅館可以過夜。”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路忍下車時聽見死機大叔操着方言輕描淡寫地冒了這樣一句話。
“謝謝。”路忍回了句,有些尴尬地下了車。
兩人才站定,大巴車就在他們跟前調轉車頭,揚長而去。
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深藍色大海出現在了路忍和尤游的面前。安安靜靜的,海面就像完全凝固了似的,亮光熠熠,像寶石平整的切面。
“我們到了。”路忍偏過頭,望向身邊的人。
正巧,尤游也正望着他,用那雙比大海淺得多的眼眸望着他。
路忍的喉嚨咽了咽,用手指勾下自己給青年親手系上的紅格子圍巾,低頭主動湊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1-11 23:45:08~2020-11-16 01:33: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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