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安慰
出了林陽城,這一路又花了很長時間,待二人趕到京城時已是寒冬臘月。
京城的繁華自不必說,然而與林陽城相比又多了一份井然有序,畢竟是天子腳下,行事多了規矩的束縛,明面上能看到的永遠是光鮮亮麗的一面。
赴京參加會試的舉人來自五湖四海各個州縣,年前趕來的也不在少數,滿大街都能見到一身書卷氣息的男子,有些看着年紀尚輕,有些已經兩鬓添白。
能入朝為官的,有不少是舉薦而來,走科舉這一途徑的大多是家世一般的普通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更能看出其清貧困苦。
白黎對這些不懂,都是游青一路走來告訴他的,說十年寒窗苦讀之人何止千萬,一朝及第的又能有幾人?
這滿大街的文弱書生,年紀越大的越是辛苦,有些是讀了多年的書才能獲得會試的資格,有些是考了一次又一次都沒有及第,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考。
白黎聽得後怕,雖然明知游青必定能高中狀元,可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若是阿青這次不能及第,下次還會再考嗎?”
“不會。”游青回答得毫不猶豫。
“為什麽不會?”白黎有些疑惑,随即又笑起來,“是不是阿青肯定自己能考中?”
游青笑了笑,搖搖頭道:“是有九成把握,不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加上世事無絕對的公正,我也并未抱太多希望。”
白黎聽得更加疑惑:“那你為什麽說不再考了?”
“傻子,這世上生存之道千千萬萬,我何苦執着于這一條獨木橋?”
白黎聽得眼睛一亮,抓住他的衣袖燦爛地笑起來:“阿青,既然你并不想做大官,那我們可以回去做些別的營生,考試那麽辛苦,沒日沒夜地呆在裏面,我都不能進去照顧你……”
游青好笑地看着他:“你怎知考試要沒日沒夜呆在裏面?”
白黎心頭一跳,這才發現說漏了嘴,連忙定了定神,道:“先前一路走來,聽別人說的。”
游青并未多想,笑道:“你耳力倒好,我卻是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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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黎一臉自豪:“我耳聰目明!”
游青看着他這副得意的模樣,眼中笑意盎然,忍不住擡手在他頭上摸了摸。
白黎雖為書童,卻從未做過書童扮相,一個簡單的發髻,淺色的飄帶随着一頭如墨青絲披在肩背上,無論從哪一面看都是十分打眼。再加上游青豐神俊朗、氣質不凡,二人走在街上原本就吸引了衆多目光。此時游青對他的舉動又透着難以言說的親密,更是招得行人紛紛側目。
游青注意到落在身上的視線,這才回神,連忙将手拿開,倒沒有任何懊惱的情緒,反而因為自己的失态有些好笑,想到自從收留了這傻子之後,自己便時常走神,真是恨不得将他的臉捧起來好好揉一揉、捏一捏。
無奈地嘆了口氣,将視線從他身上調開,柔聲笑道:“走吧,先尋個落腳的地方。”
白黎點點頭,随着他走了兩步,突然想起先前的話題被無意間岔開了,心裏又癢起來,扯扯游青的袖子,問道:“阿青,既然你不想做大官,為什麽還要來參加會試?我們回去不好嗎?”
游青有些詫異于他的執着,疑惑地看着他:“你希望我回去?”
“也不是……”白黎垂下眼睫遮住心虛,“阿青要是能做上大官,以後就不用過那麽清貧的日子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不願意呢?可是……考試那麽辛苦,聽說有些人會暈在裏面,我擔心……”
游青心中一暖,拾起他垂在身側的手,随即想到此時的處境,便捏了兩下又松開,笑道:“我與別的讀書人不同,自小也做些簡單的農活,身子哪有那麽弱?再說,我也并非執着于考試,而是為了了卻恩師的夙願。”
“啊?”白黎注意力還放在自己被捏過的手心上,聽了他的話驀然驚醒,擡眼疑惑地看着他,“恩師?”
游青見他眼中透着迷茫又透着意外,頓覺好笑:“難不成你以為我的學問都是娘胎裏帶出來的?”
“原來阿青也是上過學堂的啊?”白黎笑起來,他雖然認識了游青那麽久,可對于二人相遇之前的事卻毫不知情,此時聽起來覺得游青與自己又親密了一步,忍不住心中喜悅。
游青笑着點點頭,想到往事忍不住一聲嘆息:“上學堂需要交學費,我原本是沒有資格進去讀書的,自己躲在外面偷偷學了一年後被恩師發現,以為會受責罰,沒想到他讓我作了兩首詩後大為開懷,便破例讓我進去。”
白黎認真聽着,點點頭:“恩師是個好人!”
游青對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人簡單定奪為好人、壞人有些哭笑不得,想着這原本就是他難能可貴的單純之處,便也沒再說什麽,又繼續道:“恩師對我頗多照拂,說他在這窮鄉僻壤教書育人一輩子,總算在我身上見到了希望,臨終前仍再三叮咛,盼着我了卻他多年的心願。”
白黎沒想到他參加考試竟是因為這個原因,呆呆的看着他,雖然對他的為人早已了解,可還是忍不住想:我果然沒看錯人……
“我若真能有幸金榜題名,恩師便能含笑九泉了,即便落第,盡過心便不後悔。”
“不會的,阿青一定會高中。”
游青當他是在鼓勵自己,淡然地笑了笑,随即見他目光晶瑩,漆黑的眸子竟似蒙上了一層水霧,不由詫異:“怎麽了?”
白黎張了張嘴,眼淚控制不住滑落下來。
游青一驚,被他的反應弄得手足無措,連忙将他拉到旁邊無人的巷子,擡手在他臉上擦了擦,焦急道:“怎麽了這是?好好的怎麽哭起來了?”
白黎讓他一安慰,頓時哭得更兇,眼淚汪汪地吸鼻子:“阿青,你考上狀元會不會不要我了?”
游青一聽哭笑不得,手忙腳亂地給他擦臉,輕聲道:“考不考得上都不會扔下你不管的,你這是胡思亂想什麽呢?”
“我什麽都不會,阿青卻要做大官了……”白黎一想到什麽狀元、公主、驸馬,頓時心如刀絞,哭得更厲害了,止都止不住。
游青又是頭疼又是心疼,捧着他的臉都不知道怎麽安慰才好,心中一亂,連忙将他摟在懷裏,在他頭上、背上不停地順氣:“好了好了,別亂想了,我不會不管你的,考不考得上都會将你帶在身邊。”
白黎冷不防被他抱住,心跳差點停滞,突然就忘記哭了,挂着淚痕的臉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紅暈,呼吸都有些亂了。
游青見他安靜下來,連忙拉開距離看他,擡起雙手捧着他的臉給他擦淚,一臉無奈:“平時看你傻乎乎的,怎麽腦子裏彎彎繞這麽多?我幾時說過要扔下你不管了?”
白黎看着他眼裏的溫柔,心跳忽快忽慢,半張着嘴一臉委屈地愣了半天才發出聲音:“你沒說,我自己想的……”
游青忍不住笑出聲來,見他臉頰一層紅暈半天未消,一對靈動的眼珠子水潤潤的,纖長揚起的睫毛上仍沾着淚,如同挂着兩簾露水,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竟一點都不顯嬌弱,反倒透着一股子獨有的倔強,看得他再次失神。
白黎被他這麽一親近,什麽傷心的情緒都沒有了,吸了吸鼻子,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九尾靈狐,若實在到了無計可施的那一步,便使個術法叫那皇帝老兒下不了旨,叫那公主喜歡上朝中最醜最老的大臣!
這麽一想,剛剛還哭得找不着東南西北的人轉眼間破涕為笑,抓着游青的手問:“阿青,我們今天在哪裏落腳?”
游青正準備再安慰幾句,沒想到他又自己好了,愣了半天覺得腦殼疼,騰出一只手在他臉上捏了捏:“這臉變得比六月的天還快,我趕都趕不及。”
白黎完全不在意他說的什麽,被他捏得心情愉悅,笑容更燦爛了。
之後,兩人在街上又轉了一個時辰,找了家相對便宜的客棧住了下來,說是便宜,也還是比林陽城的要貴上幾分,畢竟這裏是京城,不比其他地方。
游青見白黎一臉心疼地埋頭數荷包,笑了笑将他拉到身邊,安慰道:“只是暫住這裏,明日去貢院遞上名帖報個道,考試還有幾個月,我們可以去城外尋一處人家,向他們租幾個月的閑置屋子,能省去不少銀兩。”
白黎面色一喜:“真的?”
“當然。”游青點頭,“長期逗留當然是租一間屋子來的劃算,就算在城內租,也比住客棧要便宜許多。”
“知道了!”白黎喜得連連點頭,轉身将荷包仔仔細細收好,走回來一把摟住游青的腰,笑道,“城外清淨,我們住在城外好不好?”
游青直直看着他璀璨的雙眼,愣了片刻,擡手将他摟住,輕聲道:“好。”
白黎心跳狂亂,控制不住滿心溢出的喜悅,傻乎乎地看了他半晌,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親完突然被自己的舉動吓一跳。
這一路,他已經習慣了每晚睡前突襲一個親吻,白天卻從來沒有這麽做過,此時腦子一昏就忘了時間,又不能再裝睡,臉上立時飛起紅暈,心下一慌連忙轉身。
游青手一緊将他拉住,又将他身子轉過來,深深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呼吸混亂,擡手摸上他的臉,掌心與他臉側玲珑的線條緊緊貼合,垂眸向他靠近幾分,卻又頓住,二人的眉眼離得極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