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學士府，歐陽沨站在院中望着歐陽蓉出嫁前的閨閣，陣陣的涼風都刮不走心中那落不下的大石。
“老師。”月下清影，淡淡飄揚的衣袂，似飄不離，卻也靜不下。
歐陽沨平了平心緒，轉身有些痛心地看着眼前的人。當年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如今為情所累，竟也露出了幾許滄桑。
“對不起，是我辜負了您的厚望，連累了你和小蓉。”曲中仙早已不見了武林大會那日的潇灑洋溢，此刻只有蹙眉憂憂的悔痛。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道歉，歐陽沨不問也知指的是何事。兩天前，也是在此處。趙哲突然而至，便是讓自己将當年的真想如實地告訴曲中仙，那日好似便預想到了今日的結局.
“是福是禍躲不過，你也不必過于自責。若今日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
曲中仙聞言更是自責，歐陽沨知道他本就是個心思敏感細膩之人，自然是不可能就這一兩句就放開心懷。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道：“人這一生總希望逍遙快活，無牽無絆，但總歸是不現實的。你自小便聰慧好義，見不得世間不平事，也懂得分寸知道如何去管。這也是我當年為什麽幫你隐瞞的原因，因為我相信你的判斷，也支持你的判斷。假如當年換做是我，想必我也會如此。只是世事多變，縱使是溫順如貓也有一天會危險如虎，這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更何況嚴格上來說這件事情與她并無多大的關系，自然與你就更無牽連了。”
曲中仙聞言雖然知道是歐陽沨的寬慰之言，但總算是稍稍釋懷。“多謝老師。”
“不過有一事，我想你應該知道。”歐陽沨沉默了片刻說道：“當年的事情，并不只有我知道。”
曲中仙此刻在最尊敬的人面前毫無戒備，抛開了多年來在江湖闖蕩的僞裝，不禁露出了微微的驚訝之色。歐陽沨淡然颔首道：“當年你放火燒了冷宮，将人帶出。你以為是我一個區區的翰林編修所能瞞得過去的嗎？只要內廷派人調查總能查出點什麽。更何況而後你剛上任右司谏不到一年便辭官返鄉，種種聯想只要深思，并不難查出事情真相。”
曲中仙自然有想到其中的厲害關系，只是當時年少意氣，賭了一把。被火燒的是冷宮，喪命的也僅是一位被打入冷宮的妃子。他便是賭定了皇帝不會為這區區的身份而大費周章地調查，才敢如此行事。許是因為事後正如他所料，事情草草結束，人也順利地被救出，所以他從未細想這其中有任何另一種可能。此刻聞言不禁有些驚訝。“難道當日皇上将連婕妤打入冷宮是另有隐情？”
歐陽沨微微颔首，繼續道：“當年連婕妤打破的雖然是西域進貢的琉璃夜光杯，但也罪不至此。我想你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才覺得這連婕妤被打入冷宮極為冤枉的吧。”
曲中仙心緒一沉，一來是不想自己的一舉一動竟都看在他人眼裏，對于一向自負聰明的他來說多少有些落敗之感；二來是沒有想到這其中另有隐情，而自己卻從未細細想過去調查。只是回想起相見那一刻，因為受盡□□而絕望的凄楚，心頭便莫名地有一種沖動，只怕再多的心思也來不及回想。
歐陽沨繼續道：“當然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莫名其妙被打入冷宮的妃嫔也不在少數。可是當年的連婕妤一入宮便得聖寵，卻只因打破了一套琉璃夜光杯便被打入了冷宮這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曲中仙此刻回想确實如此，當年連婕妤一入宮便驚為天人，賞賜從未間斷不說，更時常伴駕出游。若非身份所制，當真以為是一對羨煞旁人的恩愛夫妻。這也是為何時至今日，妖豔始終郁郁不解的原因。愛得深，便恨得深。
歐陽沨見他略有沉思，似有反省。仿佛見到了當年剛剛入學，跷課被抓反思的那個小男孩，不免有些疼惜。“皇上初登大寶，雖然勵精圖治三年局面尚算穩固。然而朝堂之上卻還有身為兩朝重臣的丞相和瑞親王，他們所附擁的勢力并非輕易可以掌控的，稍有不穩便會導致朝廷動蕩。這也是為何封了丞相之女為皇後後，卻至寵瑞親王的外孫女姚貴妃。兩方權制才得以讓當時勢力單薄的皇帝暫穩局面。然而身為女子縱使位尊極貴，可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娶天下所有女子，卻也容不下自己的丈夫鐘情在一人身上。”
蕭瑟離離，月月華語。多年如夢的糾纏，恍惚一刻便飄渺流沙，不知歸于了何處。是恨是怨，都錯了。
長青閣外，妖豔一襲白衣欲入而止。多年的孤冷始終平複不了起伏的心緒，當日的年少芳華赤子真摯已恍如隔世。多少年了，恨的刻骨，痛的錐心，此刻卻讓她明白一切都只是枉然。她沉重地推開了門，屋內昏暗，只有一盞青燈螢火。繞過屏風，走近後面的雕花楠木床上。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盤腿而坐閉目輕息仿佛已經入了定。
妖豔走到桌邊将燈火熄滅，從袖中拿出了夜明珠，屋內頓時通明如白晝。此刻才可以看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臉頰凹陷，眼周發青，竟是虛弱得僵直了。
妖豔走到他身邊，将他放平了躺着。拿出了一瓶雕花的金色瓶子放到了他的嘴邊，讓瓶子裏的液體慢慢地流入他的口中。伴随着淡淡的幽香，淺淺一聞便如醍醐灌頂。
藥效至少需要半個時辰才能生效，她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看着這一張熟悉而蒼老了許多的臉孔，一幕幕的回憶像流光一樣源源不斷地浮現了出來。那只怕是她這一生中僅有的一段快樂時光了。今夜之前，每當回憶起便如刀割在心上多了一個傷口，而此刻冷冽的眼角也不禁因為這段快樂的回憶淺淺彎起。
那是一段怎樣的記憶，一個潇灑翩然的君子，一個成熟穩重的俠士。多少少女青睐，多少俠士敬重。可他的身邊卻總是跟着一個俏皮古怪的少女，明明只有十九歲的年紀，卻總喜歡将自己打扮成莊嚴的俠士夫人。像天下宣誓着自己的占有，在他眼中的獨一無二。
床上的人慢慢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虛弱地深喘了一口氣。
妖豔見人已經醒了，淡然開口道：“你吸了三天的曼陀迷香，沒有那麽快就恢複。我剛給你喝了玉凝露，需要再過三個時辰才能恢複手腳的知覺。”
緊結的眉頭還散不去深深的恐懼，三日來的幽閉，清醒的意識下卻無法動彈。那一種醒着任人宰割的恐怖，即便一刻也足以讓人崩潰。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習慣了發號施令，掌握生死大權的帝王。“你為何要救我？”
妖豔站了起來轉過了身，突然而至的信息讓她還不足以理智的面對。為何？或許是因為心中的本以為早已經遺忘的愛戀，始終不曾遺忘。又或許只是恨了那麽多年，那如同支柱的恨意卻突然轉了方向，轉移的身上瞬間輕了一刻的呼吸，讓人減少了堅持。就像苦撐多日擡起的一塊石頭，突然換了一塊瞬間有了一刻的松懈，便懷念起了沒有石頭的日子。只是那一幕慘痛的記憶太過于殘忍，足以掩蓋任何的美好。妖豔赫然轉身，那是一雙充滿痛苦和仇恨的雙眼。床上的人雖然受了三日的煎熬，可是與這一目相對，竟仿佛平常。随着妖豔慢慢揭開的面紗，床上的人已忘乎所以，沉浸在那一張絕美的臉龐。膚瑩如玉，粉黛羞花，如此美麗的傑作，想必是上天在最美的時光用最愉快的心情賦予的。多麽的美好相對的就有多麽的震驚，望着她伸手慢慢地靠近自己的右臉頰，撕下的那一片薄如蟬翼的皮膚。原本不由沉浸其中的愛慕，瞬間轉變成了驚恐的震怒。那赫然醒目的傷疤，宣告着她遭遇了怎樣的錐心之痛。
“是誰？”難怪她會有這麽大的改變，難怪她心中充滿了仇恨。
他的震驚了，他的憤怒告訴了道出了他的疼惜與不舍，多少年來對他的積怨在這一刻都可散去了。不是他，多少年不敢奢望卻又希望的就僅僅是這三個字。怨恨像水一般宣洩了，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可以投入的懷抱。竟不覺産生了酸酸的委屈，“我以為是你。”
淚水像決堤的洪流，阻擋了多年，卻擋不住一個小小的缺口。
十年前那是一個下雪的天吧，不那是一個晴朗炎炎的夏日。可是為何卻如此的寒冷，寒過臘月的雪化。前一日的聖眷隆寵，下一刻的打入冷宮。連漪怎麽樣也不敢相信這一切的真實性。直到來到了這孤寂破敗的宮殿，她也依然日日徘徊在門口，希望這只是一時之氣，只是一場開大了的玩笑。等他氣消了很快就會來接自己回去。
然而多少夜的冷風孤月，多少次的絕望無眠。好不容易盼來的腳步聲，來得卻是猶如死神的宣判。那是三個比她還要壯上兩倍的宮女，兇神惡煞如黑白無常一般。三人将她圍進了死角，一人死死地摟住了她的腰，一人鉗制住了她的雙手。任她如何的掙紮也無法擺脫，這如同夢魇一般的現實似乎覺得不夠殘忍。知道第三個人從背後亮出的那一把亮晃晃的見到，這個噩夢徹底被劃破了。那一刀刀冰冷的鋒刃，一道道鮮紅的血痕，再怎麽樣的噩夢都不可能痛得如此痛徹心扉。
“哼，叫你以後還如何勾引男人。”
半邊的血紅讓她們看起來是如此的得意，心滿意足地離開。漣漪癱軟在地還來不及為自己哀痛，耳邊劃過的話語卻讓她全身不禁地顫抖。
只因她聽到那三個地獄的使者走到了門口，有禮地向躲在門邊的人行禮道：“秦公公。”
秦賀，皇帝的貼身總管，還有誰能讓他執行如此的旨意。
只因她打破了那琉璃夜光杯嗎？還是為了能讓他重視的女子得意洩憤？
撕破的白紗掩不住血紅的刀疤，那一道道醒目的紅渲染不住她眼中燃燃炙熱的恨意。如果此刻她的身亡是為了拜托孤寂的餘生她毫無怨言，可是此刻活下去的動力卻已不再那麽簡單了。她需要活下去，讓那一切從地獄來的惡魔都得到應有的報應。今日的仇，若不以十倍相還，縱然成鬼她也不願輪回。
連漪獨自居住在冷宮的藏河殿，之所以名為藏河，正是因為殿前有一條涓涓而流的小河，從宮城流往護城河。她用針将字刻在了樹葉上，細小入蚊，若非極其細心有心之人斷然看不明白。為了不引起注意，一日只放十片。接連十日，落葉一日日漂流而去，卻仿佛石沉了大海。
遙遙無期的等待并沒有澆滅她的希望，反而讓她更殷切地期待着，相信奇跡終将到來的那一天。
或許是上天見到了這個孤絕自強的女子，為她的堅忍而動容。
這日淩晨，官員依舊等候在了午門。小群成結的交流攀附，虛與委蛇。在曲藝看來着實難以有興趣融入。與之相對，沿岸的河柳青青自然顯得極其的賞心悅目。在這炎炎夏日，樹茂正端。雖然河流上飄着的綠葉并不為奇，但三日來數這綠葉，出現在此刻不多不少正好十片倒是着實稀奇。随心拾起一片，細細端詳果不其然發現上書小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下蘭臺而周覽兮，步從容于深宮。”
這是長門賦中的詞句，是漢武帝陳阿嬌皇後重金令司馬相如說所寫。曲藝又拾取了一片，只見上面所書：“正殿塊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間徙倚于東廂兮，觀夫靡靡而無窮。”
若是一日只當是冷宮後妃以疏心中郁結，可是連着三日同見，便可知是由非簡。娟秀小楷，筆觸剛毅，直覺刻字之人并非閨中幽怨之人。刻字雖如此隐秘，卻極具心思，看來是求救的訊號。只是這護城河雖然是每日朝會必經之地，但卻并非是那些心系天子朝堂之人願意駐足停暇的地方。這般遙遙無期地等待，只怕是到了絕路才不得已而為之的。
想這曲藝聰慧好義，自然是不忍佳人絕望。雖知這後宮禁地，擅闖者死。但也有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年少輕狂。
新月殘明，正是夜探皇宮的好時機。高牆圍城，若是想進只怕還需動點心思。只見着咕嚕咕嚕的馬車從遠處向宮門駛來。那甘草密密都掩蓋不了的氣味，讓人掩鼻避之惟恐不及，不過也正是如此，停留盤查較為馬虎，藏與車底便可直通而入。
這皇宮之大，少算的便可容佳麗三千，更不計那一人需幾人伺候的宮俾奴仆了。連熱血青年也不禁微微皺了眉頭，起了點怯意。這往東往西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這打更的大哥無疑是指路的明燈，若是問了，自然就清楚了。可此刻的身份也難免曝露了。
曲藝心思一動，這人問不好，這其他的問問不就可以了。想到那無與倫比的智慧，不禁得意地小揚了揚嘴角。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夜黑風高，小心路人。特別是那一聲沒有，飄然而至的長發，若是沒有三兩膽的，估計可以直接見閻王爺了。
打更夫一個激動直接癱軟在地，想着呼救，卻顫顫巍巍地出不了口。
曲藝十分善解人意地在那一頭長發前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打更夫不住地點頭，不知這大爺眼睛長在哪裏，生怕他看不見，疾速的動作還帶出了一絲輕微的風。
“你別害怕，我對男人不感興趣。”
那幽冥古怪的聲音，道出這樣跳脫的問題，着實讓打更夫一時反應不過來，不過反應過來了，倒也十分的慶幸，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在下面實在無趣的很，聽說這皇宮內院佳麗三千，你可知道哪裏有那最美麗的女子嗎？”
打更夫自然是不知道的，皇帝的老婆他又能看到幾個。只是這後宮娘娘地位再小的也足以讓自己粉身碎骨了，自然是一個也不敢得罪的。就算是宮女，先不論比自己地位高的，就算是新進宮的，早已分配好了宮苑，到時候出了事情調查起來總也是一個麻煩。可是若是随便說一個，這大爺不滿意，到時候再回來找自己算賬，那日子可就沒發活了。總算不太靈活的腦筋，總算是集中了一次。想到了最近那個被打入冷宮的連婕妤，那女子初入宮門可是驚為天人。“藏，藏河殿。”
曲藝右手一揮，打更夫如獲大赦匆忙而逃。這眼前的河流，沿岸的樟樹，看來便是此地了。曲藝輕展一躍，翻過了宮牆。幽暗的正殿裏，飄揚的白紗顯得十分的應景。他輕輕地推開了門，正四處尋望之際。突然側面響起了清脆沉寂的聲音：“你是誰？”
飄揚的白紗透不出極盡的凄慘，女子的眼中是毅然決絕的清明，在那平靜下掩藏的熊熊烈焰更是如此的動人心魄。
“護城河上的綠葉就是你放的？”曲藝心中似有些沉重地開口。
“不錯。”翠如銀鈴的聲音卻如鐘聲一般沉厚。
曲藝原有些探究的心思此刻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仿佛心中油然生氣的一股使命感。
夜色太黑，縷縷灑進，即使站在對面也看不真切。連漪點燃了一支燭火，微微的燭焰雖然不夠明亮，卻足以看清眼前的一角。
曲藝看着眼前戴着白紗的女子，那猶如玄女的仙姿，卻有着冰寒徹骨的目光。仿佛是要給曲藝一點适應的光亮的時間，也仿佛是在讓自己做好面對的準備。燈火點亮，連漪靜立了片刻。
觀察着曲藝已看得有些入神，她突然摘掉了臉上的面紗。
赫然的驚恐像一道閃電，重重地劈碎了美麗的夢幻。
然而女子的眼神卻并未對此有任何的意外和難過，反而十分的鎮靜，更似乎有點意料之中的得意。“你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曲藝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并沒有因為恐懼而移開了目光，反而迎了上去。“難道你就不怕我有其他目的。”
連漪譏諷一笑，那一抹淺淺地微笑卻是如此的勾魂。“與我來說，已經沒有最壞的了。若你是忠心于他，那麽此刻出現在這裏的就不該是你。”
“那你又為何确定我一定會幫你？”這句曲藝沒有問出，因為他已看得出，她已是在賭，賭這一條唯一的出路。
“三日後。”這是他的承諾，不知為何的承諾。有一種人，有一種事。明明毫不相關，可是在他的骨子裏卻對此充滿了使命感。猶如前生的拖欠，今生的執念。
學士府，歐陽沨站在院中望着歐陽蓉出嫁前的閨閣，陣陣的涼風都刮不走心中那落不下的大石。
“老師。”月下清影，淡淡飄揚的衣袂，似飄不離，卻也靜不下。
歐陽沨平了平心緒，轉身有些痛心地看着眼前的人。當年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如今為情所累，竟也露出了幾許滄桑。
“對不起，是我辜負了您的厚望，連累了你和小蓉。”曲中仙早已不見了武林大會那日的潇灑洋溢，此刻只有蹙眉憂憂的悔痛。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道歉，歐陽沨不問也知指的是何事。兩天前，也是在此處。趙哲突然而至，便是讓自己将當年的真想如實地告訴曲中仙，那日好似便預想到了今日的結局.
“是福是禍躲不過，你也不必過于自責。若今日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
曲中仙聞言更是自責，歐陽沨知道他本就是個心思敏感細膩之人，自然是不可能就這一兩句就放開心懷。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道：“人這一生總希望逍遙快活，無牽無絆，但總歸是不現實的。你自小便聰慧好義，見不得世間不平事，也懂得分寸知道如何去管。這也是我當年為什麽幫你隐瞞的原因，因為我相信你的判斷，也支持你的判斷。假如當年換做是我，想必我也會如此。只是世事多變，縱使是溫順如貓也有一天會危險如虎，這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更何況嚴格上來說這件事情與她并無多大的關系，自然與你就更無牽連了。”
曲中仙聞言雖然知道是歐陽沨的寬慰之言，但總算是稍稍釋懷。“多謝老師。”
“不過有一事，我想你應該知道。”歐陽沨沉默了片刻說道：“當年的事情，并不只有我知道。”
曲中仙此刻在最尊敬的人面前毫無戒備，抛開了多年來在江湖闖蕩的僞裝，不禁露出了微微的驚訝之色。歐陽沨淡然颔首道：“當年你放火燒了冷宮，将人帶出。你以為是我一個區區的翰林編修所能瞞得過去的嗎？只要內廷派人調查總能查出點什麽。更何況而後你剛上任右司谏不到一年便辭官返鄉，種種聯想只要深思，并不難查出事情真相。”
曲中仙自然有想到其中的厲害關系，只是當時年少意氣，賭了一把。被火燒的是冷宮，喪命的也僅是一位被打入冷宮的妃子。他便是賭定了皇帝不會為這區區的身份而大費周章地調查，才敢如此行事。許是因為事後正如他所料，事情草草結束，人也順利地被救出，所以他從未細想這其中有任何另一種可能。此刻聞言不禁有些驚訝。“難道當日皇上将連婕妤打入冷宮是另有隐情？”
歐陽沨微微颔首，繼續道：“當年連婕妤打破的雖然是西域進貢的琉璃夜光杯，但也罪不至此。我想你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才覺得這連婕妤被打入冷宮極為冤枉的吧。”
曲中仙心緒一沉，一來是不想自己的一舉一動竟都看在他人眼裏，對于一向自負聰明的他來說多少有些落敗之感；二來是沒有想到這其中另有隐情，而自己卻從未細細想過去調查。只是回想起相見那一刻，因為受盡□□而絕望的凄楚，心頭便莫名地有一種沖動，只怕再多的心思也來不及回想。
歐陽沨繼續道：“當然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莫名其妙被打入冷宮的妃嫔也不在少數。可是當年的連婕妤一入宮便得聖寵，卻只因打破了一套琉璃夜光杯便被打入了冷宮這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曲中仙此刻回想确實如此，當年連婕妤一入宮便驚為天人，賞賜從未間斷不說，更時常伴駕出游。若非身份所制，當真以為是一對羨煞旁人的恩愛夫妻。這也是為何時至今日，妖豔始終郁郁不解的原因。愛得深，便恨得深。
歐陽沨見他略有沉思，似有反省。仿佛見到了當年剛剛入學，跷課被抓反思的那個小男孩，不免有些疼惜。“皇上初登大寶，雖然勵精圖治三年局面尚算穩固。然而朝堂之上卻還有身為兩朝重臣的丞相和瑞親王，他們所附擁的勢力并非輕易可以掌控的，稍有不穩便會導致朝廷動蕩。這也是為何封了丞相之女為皇後後，卻至寵瑞親王的外孫女姚貴妃。兩方權制才得以讓當時勢力單薄的皇帝暫穩局面。然而身為女子縱使位尊極貴，可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娶天下所有女子，卻也容不下自己的丈夫鐘情在一人身上。”
蕭瑟離離，月月華語。多年如夢的糾纏，恍惚一刻便飄渺流沙，不知歸于了何處。是恨是怨，都錯了。
長青閣外，妖豔一襲白衣欲入而止。多年的孤冷始終平複不了起伏的心緒，當日的年少芳華赤子真摯已恍如隔世。多少年了，恨的刻骨，痛的錐心，此刻卻讓她明白一切都只是枉然。她沉重地推開了門，屋內昏暗，只有一盞青燈螢火。繞過屏風，走近後面的雕花楠木床上。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盤腿而坐閉目輕息仿佛已經入了定。
妖豔走到桌邊将燈火熄滅，從袖中拿出了夜明珠，屋內頓時通明如白晝。此刻才可以看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臉頰凹陷，眼周發青，竟是虛弱得僵直了。
妖豔走到他身邊，将他放平了躺着。拿出了一瓶雕花的金色瓶子放到了他的嘴邊，讓瓶子裏的液體慢慢地流入他的口中。伴随着淡淡的幽香，淺淺一聞便如醍醐灌頂。
藥效至少需要半個時辰才能生效，她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看着這一張熟悉而蒼老了許多的臉孔，一幕幕的回憶像流光一樣源源不斷地浮現了出來。那只怕是她這一生中僅有的一段快樂時光了。今夜之前，每當回憶起便如刀割在心上多了一個傷口，而此刻冷冽的眼角也不禁因為這段快樂的回憶淺淺彎起。
那是一段怎樣的記憶，一個潇灑翩然的君子，一個成熟穩重的俠士。多少少女青睐，多少俠士敬重。可他的身邊卻總是跟着一個俏皮古怪的少女，明明只有十九歲的年紀，卻總喜歡将自己打扮成莊嚴的俠士夫人。像天下宣誓着自己的占有，在他眼中的獨一無二。
床上的人慢慢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虛弱地深喘了一口氣。
妖豔見人已經醒了，淡然開口道：“你吸了三天的曼陀迷香，沒有那麽快就恢複。我剛給你喝了玉凝露，需要再過三個時辰才能恢複手腳的知覺。”
緊結的眉頭還散不去深深的恐懼，三日來的幽閉，清醒的意識下卻無法動彈。那一種醒着任人宰割的恐怖，即便一刻也足以讓人崩潰。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習慣了發號施令，掌握生死大權的帝王。“你為何要救我？”
妖豔站了起來轉過了身，突然而至的信息讓她還不足以理智的面對。為何？或許是因為心中的本以為早已經遺忘的愛戀，始終不曾遺忘。又或許只是恨了那麽多年，那如同支柱的恨意卻突然轉了方向，轉移的身上瞬間輕了一刻的呼吸，讓人減少了堅持。就像苦撐多日擡起的一塊石頭，突然換了一塊瞬間有了一刻的松懈，便懷念起了沒有石頭的日子。只是那一幕慘痛的記憶太過于殘忍，足以掩蓋任何的美好。妖豔赫然轉身，那是一雙充滿痛苦和仇恨的雙眼。床上的人雖然受了三日的煎熬，可是與這一目相對，竟仿佛平常。随着妖豔慢慢揭開的面紗，床上的人已忘乎所以，沉浸在那一張絕美的臉龐。膚瑩如玉，粉黛羞花，如此美麗的傑作，想必是上天在最美的時光用最愉快的心情賦予的。多麽的美好相對的就有多麽的震驚，望着她伸手慢慢地靠近自己的右臉頰，撕下的那一片薄如蟬翼的皮膚。原本不由沉浸其中的愛慕，瞬間轉變成了驚恐的震怒。那赫然醒目的傷疤，宣告着她遭遇了怎樣的錐心之痛。
“是誰？”難怪她會有這麽大的改變，難怪她心中充滿了仇恨。
他的震驚了，他的憤怒告訴了道出了他的疼惜與不舍，多少年來對他的積怨在這一刻都可散去了。不是他，多少年不敢奢望卻又希望的就僅僅是這三個字。怨恨像水一般宣洩了，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可以投入的懷抱。竟不覺産生了酸酸的委屈，“我以為是你。”
淚水像決堤的洪流，阻擋了多年，卻擋不住一個小小的缺口。
十年前那是一個下雪的天吧，不那是一個晴朗炎炎的夏日。可是為何卻如此的寒冷，寒過臘月的雪化。前一日的聖眷隆寵，下一刻的打入冷宮。連漪怎麽樣也不敢相信這一切的真實性。直到來到了這孤寂破敗的宮殿，她也依然日日徘徊在門口，希望這只是一時之氣，只是一場開大了的玩笑。等他氣消了很快就會來接自己回去。
然而多少夜的冷風孤月，多少次的絕望無眠。好不容易盼來的腳步聲，來得卻是猶如死神的宣判。那是三個比她還要壯上兩倍的宮女，兇神惡煞如黑白無常一般。三人将她圍進了死角，一人死死地摟住了她的腰，一人鉗制住了她的雙手。任她如何的掙紮也無法擺脫，這如同夢魇一般的現實似乎覺得不夠殘忍。知道第三個人從背後亮出的那一把亮晃晃的見到，這個噩夢徹底被劃破了。那一刀刀冰冷的鋒刃，一道道鮮紅的血痕，再怎麽樣的噩夢都不可能痛得如此痛徹心扉。
“哼，叫你以後還如何勾引男人。”
半邊的血紅讓她們看起來是如此的得意，心滿意足地離開。漣漪癱軟在地還來不及為自己哀痛，耳邊劃過的話語卻讓她全身不禁地顫抖。
只因她聽到那三個地獄的使者走到了門口，有禮地向躲在門邊的人行禮道：“秦公公。”
秦賀，皇帝的貼身總管，還有誰能讓他執行如此的旨意。
只因她打破了那琉璃夜光杯嗎？還是為了能讓他重視的女子得意洩憤？
撕破的白紗掩不住血紅的刀疤，那一道道醒目的紅渲染不住她眼中燃燃炙熱的恨意。如果此刻她的身亡是為了拜托孤寂的餘生她毫無怨言，可是此刻活下去的動力卻已不再那麽簡單了。她需要活下去，讓那一切從地獄來的惡魔都得到應有的報應。今日的仇，若不以十倍相還，縱然成鬼她也不願輪回。
連漪獨自居住在冷宮的藏河殿，之所以名為藏河，正是因為殿前有一條涓涓而流的小河，從宮城流往護城河。她用針将字刻在了樹葉上，細小入蚊，若非極其細心有心之人斷然看不明白。為了不引起注意，一日只放十片。接連十日，落葉一日日漂流而去，卻仿佛石沉了大海。
遙遙無期的等待并沒有澆滅她的希望，反而讓她更殷切地期待着，相信奇跡終将到來的那一天。
或許是上天見到了這個孤絕自強的女子，為她的堅忍而動容。
這日淩晨，官員依舊等候在了午門。小群成結的交流攀附，虛與委蛇。在曲藝看來着實難以有興趣融入。與之相對，沿岸的河柳青青自然顯得極其的賞心悅目。在這炎炎夏日，樹茂正端。雖然河流上飄着的綠葉并不為奇，但三日來數這綠葉，出現在此刻不多不少正好十片倒是着實稀奇。随心拾起一片，細細端詳果不其然發現上書小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下蘭臺而周覽兮，步從容于深宮。”
這是長門賦中的詞句，是漢武帝陳阿嬌皇後重金令司馬相如說所寫。曲藝又拾取了一片，只見上面所書：“正殿塊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間徙倚于東廂兮，觀夫靡靡而無窮。”
若是一日只當是冷宮後妃以疏心中郁結，可是連着三日同見，便可知是由非簡。娟秀小楷，筆觸剛毅，直覺刻字之人并非閨中幽怨之人。刻字雖如此隐秘，卻極具心思，看來是求救的訊號。只是這護城河雖然是每日朝會必經之地，但卻并非是那些心系天子朝堂之人願意駐足停暇的地方。這般遙遙無期地等待，只怕是到了絕路才不得已而為之的。
想這曲藝聰慧好義，自然是不忍佳人絕望。雖知這後宮禁地，擅闖者死。但也有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年少輕狂。
新月殘明，正是夜探皇宮的好時機。高牆圍城，若是想進只怕還需動點心思。只見着咕嚕咕嚕的馬車從遠處向宮門駛來。那甘草密密都掩蓋不了的氣
